翌日早朝。
太子并刚做了阿玛的大阿哥, 还有诸多朝臣们,还没来得及好奇御前太监怎么换了个眼生的,康熙的旨意突然就下来了。
齐三福带着颤抖的心和激动到有些尖锐的嗓音,将康熙对内务府新章程在乾清宫大殿内清楚地念了出来。
除了暂代内务府总管大臣的裕亲王福全和太子胤礽, 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为康熙下旨在内务府十司外, 另设监察司, 总办大臣由恭亲王常宁兼任,监察司奏折可直达天听, 不受六部和内阁管辖。
同时,康熙下旨,将包衣上三旗九家有名有姓的满汉包衣全部纳入内务府, 为皇家服务。
九家以轮值规矩执掌内务府,三年一轮换,分别担任内务府副总管, 内务府总管由皇上钦定。
剩余六家则由康熙钦赐御前行走之职, 纳入监察司, 负责监察内务府和敬事房。
朝中大臣立刻你看我我看你,甚至小声议论起来, 大多表情都很诧异。
在此之前, 他们只知内务府总管和两个副总管被撤职,负责宫外事务的几家被抄家问斩, 却始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王公大臣们倒隐隐有所猜测,不敢顶着风头打听,也猜出与皇嗣有关, 这可不是他们能掺和的事儿。
所以明面上谁都不敢多说,瞧着风平浪静,都不敢把这事儿闹大, 只私下里想法子往内务府塞人。
都以为这事儿以皇上的性子,定会平安过渡,等到尘埃落定宫里给出解释的时候,怎么也得翻过年了。
却没料想,年前皇上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九个包衣家族突然被重用,其中多少跟上三旗的王公和大臣们的利益息息相关,立刻有人出声反对。
“敢问万岁爷,历来监察百官都为监察御史之职,内务府也该归属督察院督查,突然设立监察司,是不是不妥?”
“张尚书说得对,一旦内务府独立于百官之外,往后宫中各处值房乃至各衙门的差事都可能会出问题,甚至还会出现内监擅专之事,还请万岁爷三思啊!”
“包衣家族互相轮换虽听着公平,实则上三旗包衣又何止九家,若抬起这九家来,一旦他们互有勾连,藏污纳垢,其他包衣乃至宫中主子们的安危都会受到影响,请万岁爷三思!”
康熙宣布这道旨意,就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彻底清除乌雅氏、刘佳氏和马佳氏藏起的暗桩。
他既然已经宣了旨,仓促是仓促了些,但也不是没准备。
福全立刻站出来,扬声道:“陛下圣明,自然早有思量,内务府向来在宫中伺候,与百官并行,本就容易出现贪污受贿之举。”
“将其独立出来,反受监察司和百官同时监管,更能保证宫中主子的安危无恙。”
太子也站出来支持汗阿玛的举措。
“各处衙门和值房,旦有任何不妥,也都可行监察之责,上折子弹劾,孤会代汗阿玛行巡视之责,不会叫各位大人们受委屈。”
福全只是听从康熙的命令,太子却是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
除了叫他的奶公凌普进入内务府外,他这个太子终于不用天天只看前朝和过往的折子了,也可以开始给汗阿玛办差,所以他比任何人都积极。
“至于汗阿玛抬起九家,是因这九家有从龙之功,皇家绝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但偌大的内务府自不能只靠这九家就办好差事,督查司也不会只有他们来监管,各处都有可上奏密折之人,杜绝互相勾连和藏污纳垢。”
大阿哥因为纳兰明珠被革职,又生了个闺女,最近很是沉默,没有吭声。
索额图一派一见太子站出来慷慨激昂,都清楚该怎么办了,纷纷跟着赞起皇上的圣明。
康熙只面无表情,沉声道:“既各位爱卿都无异议,福全,常宁,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两个,务必在年前让内务府恢复正常,不要耽搁宫宴。”
福全和常宁出来跪地接旨。
但同时接旨的不止他们两个,赵昌带着暗卫也忙得不可开交。
原本他们还在暗中监视庄子上的暗桩咬出来的那几个人,准备顺藤摸瓜摸个全乎,年后再将其一网打尽。
可皇上突然下旨,叫他们立刻清理各宫的钉子,暂时先不管还没发现的那些,往后交给监察司去办,他们只需要保证已经确认的暗桩被拿下就可以。
赵昌清楚,主子爷这是怕昭嫔还有后宫妃嫔们所为,被暗桩探查清楚传出去,在前朝闹出轩然大波。
不管哪个被牵连,到时只欺君和谋害皇嗣两个罪名,就不是可以轻易被压下去的事儿。
佟佳氏、钮祜禄氏和纳喇氏、郭络罗氏这些忠心于皇上的铁杆簇拥都会受到影响。
这些人不会把账算在自家人身上,只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将罪过全推到其他人身上。
在争权夺势这方面,前朝的手段比后宫直接多了,他们不会手软,更不会嫌事儿大,能拉下一个,就是给自己这边多增加一个坑。
但无论如何,只要事情泄露,反正都不会放过背后无依无靠的昭嫔和她腹中的孩子。
康熙令福全全天候坐镇内务府,迅速将新换进宫里伺候的各处人马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他也令梁九功和李德全亲自去后宫传旨。
承乾宫这里,梁九功再次收走了皇贵妃的金册和宝印,对仍旧素服脱簪的皇贵妃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万岁爷口谕——
佟佳氏,朕深知乌雅氏所为,不曾想过容情,只欲保全皇嗣,处事周全,不说乌雅氏,只说章佳氏,你欺君罔上,谋害皇嗣,玩弄手段,与乌雅氏又有何不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念及过去情分以及胤禛的体面,只此一次,再有下次,朕不会再顾念母家情分,佟国公府全族都会受牵连,你身子弱,在承乾宫好好休养,不必再操心外头的事。”
佟佳氏在利用章佳氏转移康熙注意力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会闹大。
她知道以皇上的手段,一定会查出来,可对乌雅氏的恨,叫她都顾不得了。
所以她才会跟其他人合作,求一个法不责众。
提起胤禛,佟佳氏眼神略波动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叩头下去。
“臣妾,谨遵万岁爷口谕!”
康熙已经下令将胤禛的玉碟改了,这个从出生开始就抱到她身边的孩子,跟乌雅氏那贱人再无关系。
她终于也有自己的阿哥,不用再被家里人嫌弃肚子不争气,也不用再听妹妹一次又一次假惺惺地说什么,为了她好才想进宫。
哪怕是用皇后之位和表哥的情分来换,她到底还是无法舍弃那个一板一眼,却总偷偷叫人照顾她的孩子。
她知道,皇上这是警告她不许以此事再兴风作浪,将他心爱的女人也拉入这摊浑水之中。
但莫名的,佟佳氏只想笑,竟然没有预料之中的嫉妒。
表哥也曾这样疼爱过自己,可帝王的深情……到底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已经没多久好活了,不如就看看表哥对昭嫔的这份深情,又能保持多久。
梁九功的下一站是永寿宫,金册和宝印再次送到钮祜禄氏手上。
“万岁爷口谕——
钮祜禄氏,法喀的死活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姐姐的情分也不是留给你一再消耗的。
朕将后宫留给你执掌,旦再犯下任何大错,你额娘和你弟弟会被逐出钮公国府,不入祖坟,不记家谱,朕只说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钮祜禄氏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得亏皇上还顾念着胤俄是他的子嗣,没说出最伤人的话来。
姐姐的情分?呵……过去是她看不开,可现在,她看着那冷冰冰的金册和宝印,突然就懂了。
她们钮祜禄家的女儿,从阿玛选择追随鳌拜的那天起,跟爱新觉罗氏从来就不存在任何情分。
她面无表情接过托盘,轻声道:“请梁总管帮本宫给皇上带句话,本宫谨记万岁爷教诲,不会连累家人,更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请万岁爷只管放心。”
梁九功恭敬应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紧着又跑了趟翊坤宫。
在宜妃面前,他倒是没那么公事公办,对待宜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宜妃娘娘,万岁爷请您好好照顾两位小阿哥,太医院也会叫太医紧着十一阿哥的身子。”
“若是您担忧十一阿哥的安危……奴才倒是听说,昭嫔娘娘身边有个会养身子的丫头。”
宜妃本来一直神色冷淡听着,直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是谁?”
梁九功笑了笑,“这万岁爷倒没说,只是万岁爷担忧宜妃娘娘会再次昏了头,几个小阿哥也可以都送到寿康宫,想必太后的面子,昭嫔娘娘总还是要卖的,您说是不是?”
宜妃面色僵了下,利落跪地。
“还请梁总管替我跟万岁爷请罪,我确实夹带了药方子进宫,也动过谋害皇嗣的念头,但十四阿哥不是我害的……”
顿了下,她叩头下去,“臣妾愿以郭络罗全族的性命起誓,往后绝不会再叫猪油蒙了心,定会好好侍奉太后跟前。”
她本来就没打算跟方荷作对。
原本只是为了太后的看重和小五的前程,但现在得知方荷身边有能人,她只恨不能将方荷当菩萨供起来。
谁要是敢断了胤禌的希望,她要谁的命!
梁九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后宫几位娘娘们脑袋倒是没有那位祖宗铁,都知情知趣儿,没叫人为难。
他在翊坤宫里的时候,李德全也去长春宫、钟粹宫和那拉贵人所在的储秀宫,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惠妃和荣妃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康熙也绝对无法容忍她们知情不报,甚至有意无意地替几个人遮掩的行径。
甚至,康熙知道惠妃和荣妃对方荷隐约的敌意,若说谁最有可能将方荷牵扯进来,就当属这两个。
所以惠妃和荣妃被请去大佛堂清修一年,旦有任何行差踏错,就送去南苑行宫与宣嫔做伴,大阿哥、三阿哥和二公主也会被取消探视的权利。
惠妃和荣妃瞬间就没了脾气。
再多想法,都被行宫和不许见孩子这两点给死死掐住,只能铁青着脸挪去大佛堂。
通嫔和那拉贵人就更不必说。
通嫔和那拉贵人的母家都是乌拉那拉氏的分支,两个人的阿玛官职都不高,只需要将她们禁足自己宫中,不许任何宫人进出宫闱,就够了。
等做完这些,月底之前,康熙才腾出一口气来,往慈宁宫去,给皇玛嬷一个交代。
“怪朕太贪心了,想着一下子将所有的暗桩都抓住,忽略了她们几个的心情,陆武宁说那孩子并非早产夭折,是死于窒息,乌雅氏的狠毒也确实超过朕的预料,朕实在没法子加以严惩……”
孝庄虽然身子骨不成了,脑子却还没糊涂,听康熙又是叹气又是自责地云山雾罩一通说完,才冷笑出声。
“你收拾内务府的动静倒是不小,可本也没必要弄得这么急,一旦出了岔子就是大事,这道理你不懂?”
“这事儿本就不该叫后宫妃嫔知道,你倒跟哀家说说,她们怎么知道的?”
“乌雅氏不值,可她们欺上瞒下犯下大错,若不严惩,往后你这个皇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康熙垂着眸子无奈叹了口气,他知道糊弄不过皇玛嬷,只好说实话。
“皇玛嬷知道……跟准噶尔这一战肯定要打,到时候朕在不在宫里都还另说,可昭嫔又是个跳脱性子,对宫里那些弯弯绕绕也都还闹不明白,孙儿不想叫您和皇额娘跟着操心,对她……不由得就心急了些。”
孝庄表情有些微妙,大概知道是谁把消息捅出去的了。
先不提怎么处置方荷,她觉得孙子这做法就有问题。
“就是再心急,你也不能打她啊!这就跟教孩子似的,你得好好说,你都知道跟哀家较劲,那丫头跟你较劲也不稀奇。”
康熙:“……”说实话,除了腚上不疼不痒的几巴掌,他哪儿打过那混账了?
也就那天晚上被她气得稍稍用了点力气,也是见她戴了龙华吓唬人,倒把他自个儿吓得不轻……
康熙咽下一肚子憋气,低着头无奈认错,“孙儿记下了,因着前朝事忙,孙儿一时不察,她被乌雅氏算计的时候,竟然有了身子。”
“偏朕也忙着无暇去见她,又不想跟她提起前朝的事儿,叫她急没了章法乱求医……追根究底是孙儿的错。”
孝庄蓦地坐直了身体,“什么?她有孕了?”
“嗯……已经四个多月了。”康熙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来,咬着牙替方荷找补。
“那天朕本想将她贬为庶妃,幽禁延禧宫,把她吓得生生哭晕了过去,御医一把脉,朕这才知道。”
“既然是为了皇嗣,朕也不好这时候跟她计较,干脆封了延禧宫后殿。”
“一是为了护着孩子,二则叫她静心反省,等她生了孩子,叫她去跟皇额娘住几年,好好磨磨性子。”
那混账做这事儿的时候,为了张牙舞爪唬住旁人,根本就没下死力气抹掉自己的痕迹。
康熙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只能提前把惩罚说了,免得皇玛嬷动手。
孝庄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你倒是会给她找地方。”
就算怀着孩子,情有可原,到底太过胆大妄为,孝庄不在意方荷的手段,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藐视皇权。
若是叫她说,等孩子生下来,叫方荷去家庙里学学眉眼高低,等学会规矩再叫进宫也使得,反正那混账也不是没出去过。
但康熙也说了惩罚,又提起太后,孝庄倒是不好拂了两人的面子,只摆了摆手。
“行了,不用跟哀家这里打马虎眼,叫她先安心养胎,往后住哪儿再说,她这位分就不要动了。”
做嫔就快叫宫里翻了天,要是爬得更高还得了?
她不介意叫孙子有个陪在身边的贴心人,却不想叫孙子有个下不了狠心的贴心妖精。
康熙恭敬起身,“朕也这么觉得,都听皇玛嬷的。”
左右他也不打算再给方荷恩宠,位分确实没必要再给了。
陪在太后身边,还有个孩子傍身,行事也不乏狠劲儿,那混账不需要位分,也没人敢欺负。
那晚在延禧宫,方荷跟他说的每个字,在他脑海里都记忆犹新。
她的冷笑,后悔,还有恶心,叫他所有的苦心都变成了笑话。
康熙也许不懂什么叫一往情深,但他如今对方荷……大概是又爱又恨,到底恨比爱鲜明,他实在不想再见到她。
康熙坐在回乾清宫的皇辇上,面容冷峻看着外头还没化干净的残雪淡淡想着,如今也替她擦完了屁股,就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了。
往后有太后照料,不需要他再操心,她也不稀罕。
八日后,还有一天就是腊八,御膳房里已经开始传出浓浓的腊八粥香气。
康熙在弘德殿都闻到了。
但他看着面前的脉案,皱眉许久,还是忍不住团成团,砸到李德全帽檐上。
“去,跟张文钦说,要是不会写脉案,就滚回太医院,换个会写脉案的过来!”
李德全一个字不敢多说,抓起纸团就麻溜退出了大殿,熟门熟路地往御药房去。
张御医一瞧见李德全,脑仁儿就下意识开始隐隐作痛,恨不能转身就走。
“诶诶诶!张御医别走啊!”李德全赶忙去拦,笑着将纸团双手碰到张御医面前。
“万岁爷说……反正就还是那几句话,您明白吧?”
张御医都快哭出来了。
说实话,他在太医院的时候除了医术,就是靠着会忖度上意,这么多年才能稳坐御药房。
过去他当值的时候,也从来没摸错过万岁爷的脉,整个御药房,六个御医,就他从来没被罚过。
可自打开始给延禧宫那位诊脉,他一到要写脉案的时候,就想眼前一黑晕过去。
写了脉象,说他忘了医者的本分。
望闻问切都写上去,说他废话一堆,说不到重点。
言简意赅了吧,万岁爷又骂他就会偷懒,就会敷衍。
现在他写的是又精简又不失文采,还特地藏了重要的部分,去请教过南书房的几位大人……
张御医苦着脸问:“李副侍,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万岁爷到底想看什么?我这到底是哪儿没伺候好?”
李德全摸着帽檐,也不想再被纸团砸,虽然不疼,可吓人啊。
他凑近了小声问:“怀孕的妇人,不都那么回事吗?吐了没有啊?吃用的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心情如何?有没有哪儿疼哪儿痒?”
张御医:“……”这特娘是嫔主儿,不是他家炕头的婆娘,他敢问那么详细吗?
可无奈的是,这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比家里的婆娘难伺候多了。
张御医就算是头疼,也只能想法子写上试试,总不能真灰溜溜滚回太医院去。
腊八这日,张御医呈送上来的脉案,终于在末尾,叫康熙看到了想看的内容。
“昭嫔娘娘脉象安稳……已见胎动,未曾呕吐,吃用如常,身心舒畅,只因身重,尾骶穴作痛,不得安睡,侧躺则可无恙……”
康熙冷笑了声,果不其然,那混账看见他吐,不见他倒是不吐了,那天不是因为怀孕才那般表现。
他面上的寒霜更重,浑身气压低到李德全怀疑,下一刻,可能他脑袋又要跟纸团接触了。
但康熙这回只是冷漠地将脉象扔到了一旁,什么都没说。
午膳喝过了腊八粥,康熙午歇时,翻来覆去睡不好,干脆起身继续去批折子。
反正年底的折子多,他本来就忙。
但再忙也有忙完的时候。
没了去南书房和演武场消遣休息的心情,刚用过晚膳半个时辰,康熙就把该忙的政务忙完了。
他感觉殿内有些冷,起身到窗边,发现又下雪了,像极了那夜他叫方荷去延禧宫的阵仗,雪片子不小。
也不知这么大的雪,延禧宫后殿会不会冷,膳食送过去还热不热……他脑子里闪过一些叫人心烦意乱的念头,好一会儿,气得笑了出来。
没得他一个皇帝,因为别人恶心他,倒叫宫里有了他去不得的地儿!
按那混账的话说,凭什么?
他冷着脸转身往外走。
梁九功赶忙跟上,李德全以几乎小跑的速度,叫人去准备轿辇。
等走到轿辇前,梁九功才象征性地恭敬问了句:“万岁爷,咱们去哪儿啊?”
康熙淡淡瞥他一眼,“你这舌头要是不想要,就别要了。”
在殿内不问,这狗奴才又自诩他肚儿里的蛔虫,这会子倒还恭敬上了。
梁九功嘿嘿两声,小声吩咐轿夫:“延禧宫,快着点儿,别叫万岁爷等……咳咳,冻着!”
康熙:“……”他早晚剁了这狗奴才的舌头!
康熙出日精门的时候,方荷也发现下雪了。
她刚吃完热乎乎的锅子,浑身被火盆子烤得暖洋洋的,甚至有些燥热,特别想出去走走。
怀孕叫她感觉特别神奇,她这么个好吃懒□□躺着的咸鱼,有了孩子以后,反而躺不住坐不住了。
躺着腚疼,坐着窝得慌。
她还就爱到处转悠转悠,尤其不爱闻烟火味儿和熏香味儿,瓜果香气都不大喜欢,倒是很喜欢外头新鲜的冷空气。
所以翠微和魏珠他们为了哄着主子多在室内待着,别出去冻着,头发都快要愁掉了。
这会子见方荷又偷偷往软榻下头溜,翠微左眼皮子就开始猛跳。
她赶忙过去劝,“要不奴婢给您开一点窗户?”
“可透过窗户缝儿赏雪,听着就很委屈我肚子里的宝儿啊。”方荷捂着肚子蹬上自己的防滑鞋。
“宝宝说,它就想看天上往下掉雪片子。”
翠微脸色麻木:“那小主子就没跟您说,外头冷,冻病了要喝药?”
方荷挥挥手,“嗐,我家宝可信任福乐姑姑了,说不定是怕额娘热出毛病来,才闹着要出去走走呢。”
她抱着翠微的胳膊晃,嗓音里跟掺了蜜一样。
“好翠微,我就在廊庑底下站站,绝不离开火盆子!”
“上回我没赏成雪,好歹你叫我看一眼,等宝宝出来,能自己赏雪,都得明年了。”
翠微无奈,只好叫刘喜和陈顺他们先把火盆子挪到廊庑上去。
又叫人端着铺了皮毛的摇椅出去,还带着一条厚毯子,这才跟春来小心翼翼扶着方荷往外走。
今儿个一天没被允许出门走动的方荷,好不容易站到门外,闻着新鲜冰冷的空气,看着雪花在半空调皮地飞舞,诗兴大发。
“啊——”她咧开小嘴,伸开胳膊,悠然往躺椅那边走,“瑞雪兆丰年,越来越有钱!”
自打她怀孕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虽然她被禁足延禧宫,可慈宁宫、寿康宫的赏赐,还有各宫的贺礼却一样都没少。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孝庄和太后送的是滋补药材和补品,这回后宫妃嫔送过来的都是特别方便检查,却不容易做手脚的金银珠宝。
最大方的就是宜妃,她直接送了一箱子小金鱼过来。
大概是怕方荷误会这是侮辱,特别解释说是给方荷留着打赏下头人用的。
方荷表示,她不怕侮辱,这样的侮辱越多越好。
“啊——”想着自己库房里的金银,方荷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刚要再发散几句,就见守门的崔福全小跑着过来,喘着粗气打千儿禀报。
“主子,万岁爷往这边来了。”
“——有钱归有钱,还得听人言!”方荷一本正经收起胳膊,转身就往殿内走。
“我该听翠姑姑的话,还是在屋里待着好了,我家宝宝怕冷。”
翠微:“……”那你家宝还挺反复无常的,随娘!
到底翠微和魏珠都是前殿的人,顾不得瞪几个捂着嘴偷笑的小丫头,听到禀报就赶紧去前头伺候着。
春来小心伺候着方荷在软榻上坐下,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小心问了一句。
“主子,若是皇上过来,您见吗?”
方荷喝了口金银花露,表情满足地喟叹一声,笑道:“不。”
不是不见,而是——
“皇上不会过来。”
春来很怀疑,若皇上不过来,为何还要来延禧宫?
但她出去看了会儿,就只见到主殿的灯掌了起来。
前殿和后殿就只隔着一条廊庑,所以前殿的动静能隐约传到后头来。
以春来的耳力听得比旁人都清楚,一个往后头来的脚步声都没有。
她眼神迷茫,万岁爷这是干嘛来了?
康熙面无表情赏了会儿雪,被梁九功伺候着在主殿里睡下。
看到里头的烛光被灭掉大半,翠微和魏珠也都满头雾水。
倒是梁九功,到底还是比旁人了解自家主子。
叫李德全在里头守着,梁九功轻手轻脚退出来以后,路过两人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这主殿里来了主子,后殿里竟没人过来请安,也是怪了。”
翠微和魏珠:“……”明白了。
皇上这是把台阶从乾清宫搬到了延禧宫主殿来,等着主子主动过来,顺着这个台阶爬上去呢。
翠微有些心动,但魏珠却表情不变,恭敬伺候着梁九功在一旁梢间里歇下,在翠微要往后头去的时候,把她拦了下来。
“这下着雪呢,主子身子重,万一摔着了,可不是小事儿。”
虽然他已经是没了根的男人,可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如果真关心一个人,想要见她,就不会叫她冒一点点危险。
不管万岁爷是不是真想见主子,只要阿姐不愿意,谁也别想把话递到阿姐跟前去!
翠微想了想,偷偷看了眼主殿,也觉得有道理,无论如何,小主子最重要。
没有小主子,他们如今指不定都死在慎刑司了。
于是,等翌日一早梁九功伺候着康熙去上朝,自始至终就没听到后殿任何动静。
虽然康熙面色如常,梁九功心里却噗通了好一会儿。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翠微和魏珠好几眼。
翠微和魏珠只低着头,当作没看见,气得梁总管恨不能骂出声儿来。
这真是有登天梯都不要,等主子爷没了耐性,擎等着往后被人踩进泥巴地里吧!
但出乎梁九功意料的是,他们家主子爷这耐性,倒比以前强了不少。
康熙几乎隔一日就会往延禧宫来一趟,只待在主殿,左右延禧宫也没有外人,不许进出,消息传不出去。
皇上到底是陪昭嫔了,还是自个儿在主殿里如常批折子,谁也不知道。
梁九功隐隐回过味儿来。
主子爷这不会是怕外人以为昭嫔失宠,会委屈了皇嗣,所以才过来,又不乐意看到昭嫔,故意如此的吧?
他试探着问了一回,“万岁爷,刚才张御医过去给嫔主儿诊脉,可要奴才过去瞧瞧?”
康熙往窗口淡淡看了会儿,才平静道:“不必。”
如果那混账想见他,以她的性子,就算是御前的人拦着,她也早想法子过来了。
既然始终没有动静,那就是她不想见,他又何必强求。
梁九功见主子爷虽然表情平静,却莫名有点心疼,他们家主子爷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
可主子爷到底是皇帝,他有他的尊严不能扔,也绝不可以扔。
主子爷都对昭嫔娘娘如此好了,怎么就走不进那祖宗心窝子里头去呢?
翠微也在问方荷差不多的问题,“主子,不管万岁爷是出于什么目的过来,总归是叫咱们日子没那么艰难,内务府也比以前热情了些,不会再借口年根子底下怠慢了。”
“您也知道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儿了……就算是为了小主子,也该过去给万岁爷请个安吧?”
方荷起身,走到能看见前殿的窗户边,静静看着外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康熙给她扫尾后,她也知道自己先前所为太过冲动了,可叫她再选择一次,她依然会那么做。
也许,她和康熙都是同一种人,有爹妈跟没有也差不多,都是在不算辛苦却心酸的挣扎中靠自己拼搏至今,活像个刺猬。
他们都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也比别人更自私,能设身处地想的,都是为了自己。
他多情仁爱,心里装了太多,她心窝子太浅,除了自己和孩子,谁也装不下。
这样的他们,即便能对彼此能生出一星半点的好感,走得越近,只会越容易扎伤彼此。
倒不如远一些,还能记住彼此点好。
唔……这么想着,还有那么点悲情诶,怀着孩子可不能不开心,还是吃点甜的好了。
“诶!我突然记起来,有一种刺猬软糖很好吃!”她猛地一拍巴掌,兴冲冲回过头,把屋里几个以为主子在感伤的宫人吓了一跳。
“用小泥炉子就能做,你说,趁皇上在这儿,咱问膳房要点糯米和红糖,应该不用花银子吧?”
众人:“……”您看了半天,就想到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