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听了德妃的话, 康熙心中未起任何波澜。

可能习惯了某个混账丝毫不顾及美丑的放肆哭法,他总算知道,女子真正难过时,绝不会哭得如此娇弱动人, 温柔凄楚。

但康熙也不意外, 乌雅氏在他面前, 向来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慈母心肠和完美无瑕。

他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

人无完人,以前妃嫔们乃至大臣们在他面前所展露出来的, 他所喜爱的那些,都是哄骗他这个皇帝的,而不像他预料的那般真假参半。

他只淡淡睨看德妃, 平静道:“嘎鲁代和乌希哈再不必你来操心,以后她们的额娘不会是你。”

顿了下,他眸底闪过一抹嘲讽, “还有胤禛, 朕会给他改玉碟, 不会叫他们有你这样的额娘。”

德妃浑身一软,呆呆地往后跪坐, 整个人都灰败下来, 眼泪在不可置信中落得更凶。

“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对臣妾如此狠心?”

康熙将折子劈头扔到德妃面上, 半点也不想看到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

“窥探帝踪,谋害皇嗣,欺君罔上, 杀人灭口,还有什么是你乌雅氏不敢做的?”

越说康熙表情越冷冽,声音也冷下来, “若非为了胤禛他们的颜面,朕此刻就想摘了你的脑袋!”

德妃失魂落魄地仓皇擦掉眼泪,抖着手将折子拿起来看,可越看面上的自嘲却越深,看到最后,竟悲凉地笑了出来。

她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声音凄哀,“万岁爷,臣妾陪伴您多年,在您心里难道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她说着,眼泪又扑簌落了下来,“即便臣妾再会骗人,也没法子骗您十几年,半点马脚都不露,如果臣妾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叫胤祚平白丢了性命,臣妾只恨不能跟他一起去了……”

她泣不成声,跪伏在地:“您想要臣妾的命,无论是毒酒一杯还是三尺白绫,绝无臣妾抗旨的道理,您又何必以欲加之罪,如此羞辱臣妾啊皇上!”

方荷在屏风后面听得直点头。

即便她再不喜欢德妃,这会子也得给德妃上个大分。

胡搅蛮缠的最高境界,就是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你开始讲感情。

接下来,应该就要开始讲道理了……

她搓了搓手指,眼巴巴看李德全一眼,可惜手边没有一盘瓜子。

李德全没看懂她这眼神,思忖片刻,静悄悄给方荷换了盏下火的冷泡茶。

方荷:“……”只恨此事康熙不想张扬出去,翠微没能跟来,少了多少乐趣哇!

外头康熙已经不出方荷意外的,跟着德妃的节奏,冷嘲起德妃口中的情分。

“你还好意思提情分!!若非仗着朕对你的情分,叫你在后宫兴风作浪,胤祚又怎会天生体弱,早早就夭折?”

“他碰上你这样心狠手辣的额娘,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朕最恨的就是信了你这副可笑的慈母心肠!”

方荷咂摸了下嘴儿,点点头,康师傅一如既往地很有数。

可类似的问题在后世也屡见不鲜。

在外头翻云覆雨的大佬们,正事上比谁都牛逼,可家事上……嗯,只能说见仁见智了,反正能处理好家庭关系的凤毛麟角。

德妃抽泣着听康熙刻薄完,只哭着摇头。

“臣妾若真心狠手辣,当年又何必为了救胤禶阿哥,大冬天的落了水,也许当年臣妾就该在那场高烧中去了,也不会叫胤祚天生体弱,甚至害得臣妾的小七只一个多月就夭折……”

方荷替德妃翻译:胤祚体弱,甚至皇七女夭折,是老娘为了救你儿子,麻烦你长长脑子。

“当年臣妾在皇贵妃宫中侍奉万岁爷,因对皇上的爱慕之心与日俱增,受了皇贵妃不知多少奚落,可当年万岁爷忙于朝政,臣妾怕给万岁爷添麻烦,不敢搅扰,若非命都险些保不住,臣妾家中也不会想法子保住臣妾的命,走了门路叫人进宫……”

方荷继续翻译:我爱你爱得不可自拔,你表妹却搞我性命,我又舍不得叫你操心,不得不自保,有毛病吗?

德妃抖着手将折子放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砖哭出声来。

“可臣妾万万没想到,原来臣妾母家竟犯下如此多的错事,若臣妾早知道,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拦住他们,也不会损了胤祚的福分,叫他早早就去了……”

“您若不信臣妾,只管将永和宫所有的宫人都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若臣妾有分毫行差踏错之地,臣妾都愿以死谢罪。”

她声音里再无过去的温柔,凄厉得叫人心生酸楚。

“若非臣妾在深宫中几度鬼门关游走,只想替您绵延子嗣,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也不会叫家中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方荷喝了口茶,嗯,臣妾真的洁白无瑕,纯善又傻,都是别人的错,我啥也不知道啊!

啧啧,这掺杂着感情的道理叫德妃给演活了,至于不怕人查……只能说德妃御下的本事很值得康熙学习。

方荷见康熙沉默,倒像是要叫人去查证再慢慢思量的意思,倒也谈不上失望。

男人嘛,都一个吊样子,越事到临头,却不肯信自己被糊弄得太彻底,因为那会显得他过去太蠢。

治国这位爷是真的可圈可点,女色上嘛……好像康师傅孩子多,死的也比旁的皇帝多?

她心下微转,冲李德全招招手,比画着要了笔墨。

康熙也想起当年大冬天的事。

那时胤禶因为贪玩,宫人伺候不精心,叫他不小心落水,恰巧被路过的乌雅氏发现。

她毫不犹豫下水救人,冻得高烧不退好几日,甚至被太医断言活不了……过后没几个月她就怀了胤祚。

那个时候,乌雅氏应该确实有几分良善,可惜他太了解那些被权力裹挟之人是什么样子了。

只怕乌雅氏尝到了弄权的滋味儿后,就再也没了原本的纯善。

至于德妃所说的爱慕,还有对包衣三家所谓丝毫不知,他一个字都不信。

方荷说得对,一个真心爱慕他的女子,也做不到十几年如一日待他所有的妃嫔都是善意。

但思及胤祚和夭折的皇七女,他眸底的冰冷少了些,没了继续质问德妃的心思。

她在宫里确实不好跟外头过多联系,对宫门各处的把守,严禁携带任何信件进入后宫这一点,康熙还是放心的。

乌雅氏和刘佳氏、马佳氏所为,大概多是仗着她这个宠妃的名头才敢放肆……

原本康熙是想将德妃贬为庶妃,发配行宫幽禁,压下这桩丑闻,但这会子他改了主意。

该如何处置德妃,震慑后宫,更能保住胤禛、嘎鲁代和乌希哈的颜面,他确实得仔细思量思量。

他刚要开口叫德妃告退,李德全从屏风后低着头绕出来,捧着一张纸奉到了御案前。

梁九功接过来铺在案上,康熙定睛一看,眸底的冷意又渐渐积聚起来。

方荷只在纸上写了三个问题——

「德妃每年能从乌雅氏拿到十万两白银(全是您国库里的银子),她就一点都没怀疑过母家哪儿来这么多银子?银子呢??」

「即便对外头的事儿不知情,可乌雅氏送人进宫,在各处给她行方便,她若真那么爱皇上,皇贵妃都会为难她,她却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妃嫔和他们的孩子在您跟前受宠?」

「如果皇上没有发现此事,将来她会不会以包衣所行方便,挑拨太子和阿哥们不合,叫朝堂再起纷争?」

关于太子和胤褆不对付,背后有包衣世家的影子这件事,康熙没跟方荷提起过。

但连方荷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康熙刚才被德妃回忆引得软下来的心肠再度凛冽下来。

方荷这三个问题,直指康熙最在意的银子、子嗣和皇权,也叫康熙察觉刚才德妃避而不谈的问题所在。

他眼神冷厉看向依然在啜泣的德妃,“乌雅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情,要朕念及这些年的情分,你敢说当年皇八女的夭折与你毫无关系?”

至于送进宫的银子,等查抄了永和宫,他自会知道去处,可无论她知情与否,涉及朝堂稳定,她都再留不得了。

“既然你想要毒酒一杯或三尺白绫,朕就准了你所请,你但凡心里还念着胤禛和嘎鲁代他们一分,就不该在这里狡言饰非!”

德妃不动声色看了眼屏风,眸底闪过一抹格外阴冷的恨意。

虽然不知道屏风后头是谁,她却下意识感觉应该是昭嫔。

若是没有这个贱人,她靠着过往的情分,先压下皇上的怒火,只要给她时间唱一出戏,将罪过都推到荣妃和马佳氏身上去,弃卒保车,过后她自有法子将自己和母家都给捞出来。

可现在……德妃身子猛地晃了晃,捂着肚子露出格外凄厉的神色来。

“皇上!!臣妾早就在老祖宗面前,以臣妾和乌雅氏全族的性命起过誓,皇八女夭折一事与臣妾毫无关系,那是皇贵妃为了禛儿陷害臣妾的!”

“臣妾但凡对皇八女动过一丝手脚,都叫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好死!”

当年在皇贵妃生产时动手脚的,确实不是她。

她从来不会直接对别人动手,佟佳氏那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女人更不配!

康熙和方荷却都因为德妃话里的意思愣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方荷面色倏然冷了下来,下意识看向康熙。

康熙蹙眉问:“你怀了身孕?”

德妃哭得再无美感可言。

那呜呜咽咽的动静,倒是跟方荷哭起来的时候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这叫方荷忍不住冷了脸。

“臣妾也是在万芳斋被禁足时才得知,不想仗着身孕叫万岁爷怜惜,若万岁爷一定要臣妾死,求您叫臣妾生下这个孩子吧!”

她甚至仓皇得像是完全没了章法,“臣妾,臣妾没有,真的没有!不信您,您可以问章佳氏!”

“她已经有孕满三个月了,若非臣妾护着她,她的胎早就落了……臣妾对您一往情深,哪怕是爱屋及乌,也不可能对您的子嗣动手啊皇上!”

方荷心里咯噔一下,像听到拍卖会上锤子终于敲定的那一刻,却发现最终的赢家不是自己,止不住地往下沉。

康熙立刻叫梁九功去把章佳氏召过来,同时也叫人把御医和陆武宁都叫了过来。

方荷平静地坐在屏风后,始终淡淡地看着康熙几番往这边看,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等章佳氏带着几分惊慌失措过来,被御医和陆院判一起诊脉。

两人都确定,章佳贵人已有孕三个月有余。

接着,二人也再次确认,哭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德妃也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方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样的,怪不得从对她动手到内务府包衣世家被处置,德妃始终气定神闲。

原来是早知道自己揣了尚方宝剑,还买一送一,多带了一把。

康熙只面无表情听着章佳氏小声给德妃求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声吩咐。

“梁九功,令人将章佳氏挪到咸福宫去,德妃禁足永和宫。”

“永和宫所有宫人都押入慎刑司严加审问,咸福宫和永和宫任何人无诏不得进出。”

梁九功也偷偷看了眼屏风,小心翼翼应下,叫人进来把已经昏迷的德妃和白着脸的章佳贵人请离了御前。

又过了会儿,方荷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面色淡然地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康熙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方荷:“果果,朕……”

“万岁爷不必解释,嫔妾明白。”方荷微笑着,甚至比刚入乾清宫的德妃还温柔地点头道。

“您是为了子嗣,也是为了给老祖宗积福,才放过德妃娘娘,我都明白。”

康熙微微拧眉,拉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了,“朕不会放过她,宫里绝不能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继续在后宫兴风作浪。”

至于德妃拿章佳氏来证明自己对皇八女没有动过手脚,他又不是傻子,皇玛嬷也不会是非不分。

虽然当时在产房动手脚的是承乾宫的宫人,可当年她跟乌雅氏同时伺候过佟佳氏。

因为过于貌美,他只多看了几眼,那宫女就被佟佳氏毁了容貌,发落去管承乾宫的花房。

以乌雅氏的心计,勾起过往的手帕交心里的恨意,借机为她行方便,并不是难事。

更别提,那个宫人也曾经拿出过乌雅氏为她行方便的证据。

只是因为皇七女的死,隐约跟皇贵妃也有些关系,皇玛嬷为了后宫安宁,才压下了此事。

“如今皇玛嬷的身子愈发不好,若是有喜讯也能给皇玛嬷冲冲喜,朕不敢在这时候动手,免得折了皇玛嬷的福分。”康熙耐心跟方荷解释。

“等她诞下子嗣,朕会叫她入家庙修行,青灯古佛一辈子,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即便朕……朕有个万一,也会留下遗诏,乌雅氏终其一生不得再踏入紫禁城半步。”

方荷含笑嗔了康熙一眼,“您快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嫔妾听不得。”

康熙故意提及这种话,就是怕这混账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波澜生气。

虽然她看起来格外乖巧,可也不知怎的,康熙心底总有股子莫名的心惊肉跳。

他仔细端详着方荷流转着笑意的双眸,见她确实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接着他心下微怔,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会对这混账生出小心翼翼的感觉来了?

这不由得叫康熙有些啼笑皆非的暗恼。

大概是因为乌雅氏,他才会对后宫女子如此草木皆兵吧。

他搂着方荷的肩,在她眉心轻啄,又是一声轻叹。

“明明朕在你这儿耗费的时候最多,怎的就不闻你的好消息呢?”

德妃怀孕,甚至章佳氏怀孕,他除了头疼,半点要做阿玛的喜悦也无,反倒有些遗憾。

延禧宫差不多已经修缮完了,主殿他令人特地用了上好的木料,里里外外都重新修了一遍。

只等着方荷有了喜讯,他就可以叫她直接入住主殿去。

方荷笑意不变,轻哼道:“大概是头所殿和乾清宫的风水,都没有永和宫的风水好呗,一个两个进了永和宫倒都福分不浅。”

“您呀,就不该叫章佳贵人挪出永和宫,指不定往后还有的是喜讯呢。”

康熙听着这话有些酸,失笑点点她额头,“那朕最该叫挪进永和宫的,就是你。”

方荷捂着脑袋,笑而不语,谢邀,她嫌恶心。

康熙刚回宫,还有好些政务要处置,也没多留方荷,就叫她回了头所殿。

方荷回去的路上,表情始终非常淡定,还噙着一抹淡笑。

在门口迎着的翠微和魏珠看到后,眼神都止不住微微发亮。

一进殿,翠微就迫不及待问:“主子,可是德妃——”

“啪”的一声,方荷用力将一个茶盏扔到墙上。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唬得翠微、魏珠和跟进来的福乐都跪了地。

春来在门口守着,也吓了一跳,赶紧叫陈顺和刘喜他们去殿外守着,注意着慈宁宫和外头的动静,免得叫人听见。

“去,拿剪刀过来。”方荷脸上依然带着笑,慢条斯理解开了身上的旗装。

翠微和魏珠这就都知道,德妃肯定是又逃脱了。

翠微怕方荷伤着自己,迟疑着没动。

魏珠却毫不犹豫,起身麻溜将剪子从笸箩里拿来,捧到方荷面前。

他相信自家阿姐,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阿姐一看就是气狠了,得叫她先好好出口气才行。

果不其然,方荷就在翠微和魏珠、福乐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将今儿个沾过乾清宫的旗装、鞋面还有帕子,全都剪了个七零八碎。

“端火盆子过来!”她冷声吩咐。

翠微这才赶忙动起来,去外头端了个铜盆进来,掏出火折子,帮着方荷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那些上好的布料。

火苗越来越大,方荷心底的怒火比之更甚。

从德妃开始说自己有孕开始,她心底就迸发出了一股子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接着,康熙叫人去请章佳氏的命令,还有太医一字一句的恭喜,都将她心底的火气催生得越来越旺。

最后,是康熙脸上的无奈和遗憾,叫她彻底明白,她给的信任,这个狗东西到底还是辜负了。

虽然他说得很好听,说不会放过德妃,她理解……理解个蛋蛋啊!

实际上德妃的孩子会好好活着,荣宠一生。

如果德妃真不做挣扎,能老老实实去家庙的话,她也能好好活着……可德妃真会坐以待毙吗?

呵……男人总会下意识小瞧女子,这世道的男人尤其如此,实在叫人恶心。

方荷又恶狠狠摔了个茶盏到地上,嫌碎得不够彻底,拿着花盆底在地上猛敲。

啊啊啊!

她特娘地是来宫里渡劫来了吗?

“主子……要不奴婢来吧?”福乐在魏珠和翠微都噤若寒蝉的时候,头铁地上前,抢过方荷手里的花盆底。

“您小心些身子,气大伤身,万一伤到哪儿也不好解释。”

方荷发泄掉心里无用的怒火,也有些累了,起身一着急,眼前一阵阵发黑。

翠微赶忙扶着她坐下。

方荷冷静问福乐:“我这是怎么了?”

她早知道,选择进宫这条路就是西天取经。

上辈子更气人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她不会放任无用的情绪,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去处理问题。

但今天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福乐迟疑了下,小声道:“您这个月没换洗,虽然脉象还摸不出来,但您小日子向来很准……”

方荷猛地睁开眼,怎么的,紫禁城的崽儿是在搞批发吗?

接着,她心里就生出了更大的怒火来,烧得她脑袋一鼓一鼓地疼。

德妃仗着怀了身孕,几次三番对她下狠手。

就算去了家庙,她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甚至在外头,也不耽误她在宫里兴风作浪,靠自己的孩子,或者钉子或者其他什么王八羔子,在暗中继续威胁她和孩子的性命。

她忙活这一场,谁也没镇住,往后其他人该怎么欺负她还怎么欺负她,现在倒好了,还加上她的崽!

福乐将花盆底扔下,洗干净手,赶忙过来替方荷揉捏一鼓一鼓闷疼的额角。

“从发现您小日子没来,奴婢就特地给您添了保胎的药膳,用到的温补药材都略有些性热,您稍缓缓,我给您扎几针,就能好一些。”

方荷点点头,怪不得,她总觉得邪火来得太猛,叫她好悬在御前都没控制住。

等福乐将方荷新给她打的金针刺进方荷的后背,感觉到微微的鼓胀和酸涩,方荷慢慢冷静下来。

同时冷静下来的,还有她几番迟疑的眼神。

不能再等了。

康熙靠不住,太后……事关皇家子嗣,太后也不会帮她,孝庄就更不可能。

但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德妃生子,如果没有意外,这应该是十四阿哥。

两个阿哥的生母,让她信康熙会下狠心处置?

不,她还是更相信母猪可以上树。

福乐收了针,方荷换了身衣裳,平静坐到桌前,先好好用了一顿午膳。

用过膳,她直直看向春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知道。”

“我还要你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偷听,能做到吗?”

春来沉默片刻,利落跪地:“做得到,奴婢这就去。”

是皇上亲自给了她效忠昭嫔的命令,也允准她知情不报,就更不用提不知情了。

她好奇心没那么重,更清楚这会儿该如何选择。

方荷点点头,心里冷嘲,看看,宫里是个女人就比男人靠谱,她要是再信康熙,就是脑子进了屎。

过去半个时辰,方荷甚至都开始犯困的时候,春来在外头敲了敲窗棂,主动挪到了头所殿大门附近,替方荷把守着整座头所殿。

方荷这才吩咐魏珠:“你避开人,但不能完全避开人,去找姑爹,让他也避开人,但同样不能完全避开人,给内务府塞银子,为难永和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珠心思细腻,立刻点头:“我懂,就是叫人觉得我们是私下里办事儿,却得叫该发现的人发现。”

他小声问:“只是主子,您是想叫万岁爷发现,还是……”

“不,我是要叫后宫的人发现,叫她们好奇。”方荷微微挑眉,又看向翠微。

“等魏珠办完这件事,你帮我送几个消息给承乾宫、永寿宫、钟粹宫、长春宫和翊坤宫……对了,还有通嫔和那拉贵人。”

翠微附耳过去,听方荷轻轻说了几句,越听她眼瞪得越圆。

等听完,她腿都软了,扑通跪在方荷面前。

“主,主子您这是……要是被发现了,或者闹大了,叫老祖宗和万岁爷知道,太后娘娘也护不住您。”

就算是主子怀了身孕,可对皇嗣动了念头,往后主子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连德妃都会被抓住马脚,若主子被人发现……那翠微简直不敢想往后主子的日子要怎么过。

魏珠皱着眉,抢在方荷前头开口,“翠姑姑在宫里多少年了,怎么还如此天真?”

“她借刀杀人,主子也借刀杀人,她有尚方宝剑,主子也有,凭什么咱们只能由着人欺负!”

“若我们不动手,将来主子和小主子就有可能会被人害了,什么时候在宫里反击都成了罪过?”

翠微恍惚了下,咬咬牙,还是忍不住劝:“奴婢不是这意思,只是等主子何不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事关内务府和前朝,甚至可能牵扯到太子,万岁爷定不会轻饶的。”

“一旦此事被发现与主子有关,且不提万岁爷那边,后宫妃嫔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如果她们以后借此事来威胁您,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选择了,就算您帮了她们,该心狠手辣的时候……她们任是哪个,都绝不会手软。”

方荷撑着脑袋,懒洋洋耐着性子听两个人说完,这才轻笑了出来。

“翠微,在你心里,其实我还是以前那个芳荷,对吧?”

就算她如今跟原身已经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但翠微和魏珠应该还没忘记原身胆小又沉默的那十几年。

她笑得身子轻颤起来,“但我得告诉你们,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啊。”

“从她想要我的命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我从来都没打算回头。”

她目光流转着格外平静的笑意,“我不是没想过放她一马,可惜有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我而言都轻了,我就是要让人知道,我这人滴水之仇,涌泉相报,让她们在算计我的孩子之前掂量清楚,她们付不付得起代价。”

“只要我的孩子无恙,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想威胁她?做梦去吧。

她没打算能一直瞒着康熙,也瞒不住。

老板给不了的公道,她自己讨,要是也叫她去家庙,她倒还清静了呢。

至于罪孽?从她第一次算计茹月和白敏的时候,她就已经洗不干净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不动手只会死得更快。

如果她此刻没揣崽,许还有耐心跟康熙互相折磨一段时间,去孝庄和太后那里耍耍心眼子,把康熙磨得没办法,逼他处置德妃。

可……她目光温柔地落在自己的腹部,这里可能已经有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小东西了诶!

为了它,她什么都敢做!

方荷记下来的那几张纸里,所涉及的人名,从皇贵妃到贵妃再到其他三妃,还真是一个都没跑。

承乾宫都快成永和宫分宫了呢。

除了皇八女的死与德妃有关,乔诚还从秦子承口中得知了几件了不得的事儿。

乌雅家趁着给宫中采买的机会,曾经进过许多看起来格外鲜艳的一品红。

方荷问过福乐,一品红外表无毒,但只要割开,里面乳白色的汁液是有轻微毒性的。

只要人碰到,再食荤腥,就会造成呕吐和腹泻的症状。

对大人的伤害几近于无,可对小孩子而言,如果长期接触,甚至会对五脏六腑造成损伤。

秦子承得到的消息,是他的额娘乌雅六妞告诉她,用来保命的。

他说,秦新荣提起过,太医院给许多妃嫔开过平安方。

其中有几味药材,比如提神的马钱子,还有利下的商陆等,哪怕是炮制过的药材,也会对其身体造成不小的影响,怀孕的时候也会连累子嗣羸弱。

如果翠微没记错,胤禶出生就羸弱,落水后说是着凉,腹泻而亡。

通嫔的小公主在承乾宫时也总是吐奶,腹泻,回到钟粹宫里才好了些。

大概对方不是针对小公主的……佟佳氏好像身子骨一直都不好。

永寿宫当年的小公主夭折时,贵妃始终觉得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小公主,可惜一直没查出什么证据来,也只能放下此事。

巧的是,永寿宫伺候小公主的奶嬷嬷,是刘佳氏送进宫里来的、

至于有没有对小公主动手……那就得贵妃自己查了。

至于荣妃嘛,方荷不清楚她前面生的小阿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德妃想拉刘佳氏和马佳氏下水的事儿,自然得叫荣妃知道。

宜妃对方荷还算友善,她自当回报一二,胤禌的体弱……就得看看翊坤宫里有没有一品红,宜妃又喝没喝过平安方了。

翠微到底拗不过主子,也被方荷和魏珠说服了,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给德妃喘过气来,再次兴风作浪的机会。

德妃在宫中多年,暗地里到底有多少钉子,谁都没办法肯定。

但凡有个万一,主子受不住,头所殿所有的宫人也都可能会赔命。

中秋过后,到颁金节之前,承乾宫、永寿宫、钟粹宫、长春宫和翊坤宫突然陆陆续续死了好些宫女太监。

这不寻常的动静,自然没瞒过康熙,他立马叫赵昌来问。

“怎么回事?”

若他没记错,死的有一部分是包衣世家在宫里安插的眼线,还有一部分没查出来呢。

赵昌也有些心惊,赶忙跪地:“回万岁爷,奴才也不清楚,暗卫过去查探过,内务府也派人过去问了。”

“各宫都给出了能说得过去的解释,人证物证俱全,虽经不起细查,但……得审问各位娘娘的身边人方能知道实情了。”

康熙蹙眉,那动静就太大了,这几乎要涉及大部分阿哥们的额娘。

他就算不在意后宫的女人们,也得为儿子们考虑。

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冷着脸吩咐:“朕许你动用天字号令,在不惊动各宫的情况下,给朕查到底!”

顿了下,他淡淡加了句:“包括慈宁宫、寿康宫和头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