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荷不但午膳没吃上, 连晚膳都睡过去了。
她到夜里才饿醒,却偏被一只格外沉重的胳膊搂着,腿都被压着动弹不得。
问题体力和体重悬殊太大,她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气得她努力将手从身前往上伸, 拽着康熙的耳朵反复揉搓, 要把他搓醒。
康熙感觉耳朵疼,无奈抓住方荷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这是什么陋习, 怎的不是掐腰就是揪朕耳朵?”康熙实在想不明白。
他怀疑方荷是磋磨人上瘾了。
这混账不只幔帐里比寻常女子放得开,她还有些男子都未必有的习惯。
比如在睡梦中反复捏他……有时候睡觉姿势不对,她还上嘴!
就算把人好好禁锢在怀里, 稍不注意,她那爪子就能落他耳朵上,半点不辜负皮猴儿的声名。
好在不算疼, 康熙也就没计较。
但冬天还好说, 帽子厚实些能遮住一二, 这会子也戴不住帽子,回头叫大臣们看到, 实在不像话。
方荷摸着自己打鼓的肚子, 幽幽解释:“大概是希望皇上耳根子能软一些,好叫嫔妾枕边风吹得更容易, 也能让皇上听到嫔妾肚子里是怎么唱戏的!”
更重要的是,能听得懂人话,多干点人事儿, 别总跟狼似的,这是她对老板最朴实的愿望,自然得反复刻在肌肉记忆里咯。
康熙:“……”
下午有大臣觐见, 他是用过晚膳的,这会子倒是不饿。
当然,他不是没叫过这混账,可惜当时她没睡够,呜呜嗷嗷地扑棱着那双细白的腿空踹半天,好悬没给他脸上再来一下。
梁九功和春来都在御前,一时没来得及低头,看了个正着,眼眶子都快瞪脱了。
康熙气得拍她一巴掌,眼疾手快地打落幔帐,叫她睡个够。
他捏着眉心坐起身,俯身咬住方荷肉嘟嘟的耳垂,“下回再叫你起身你不起,还敢胆大包天乱发脾气,朕就叫人饿你三天,只允你喝水!”
方荷:“……”好的好的,下回再说。
见方荷可怜巴巴抱着肚子,哼哼唧唧不说话,康熙就知道这话吓不住她,点点她额头,无奈只能陪着她起来。
深夜不适合吃太多,免得积食,但御膳房一直备着给方荷熬的梨膏燕窝羹呢。
还有她最喜欢的椒盐饼并龙须饼,加了枣泥糕,拼了巴掌大的一小碟子,一口一个吃着很方便。
端上来的点心和燕窝羹试膳太监已经试过,但方荷还是下意识看了福乐一眼。
福乐微微点头。
虽然她更擅长为人养身子,可早年苏氏和梁氏交好,梁氏会的本事,苏氏也多有藏书,福乐入宫之前都记下来了。
这些年,福乐没少对照着记忆,精进自己对各类毒素和相冲药物、食材的辨认。
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医术可能比不过御医和老太医,可养身辨毒的本事,太医院拍马难及。
福乐冲方荷眨眨眼,方荷这才拿起点心塞了满嘴,喝一口甜滋滋的燕窝羹,活似个小松鼠似的,叫人瞧着直想发笑。
康熙也没忍住来了一碗。
方荷和福乐的眼神官司,以康熙和梁九功的眼力自然没错过,梁九功下意识看向康熙。
康熙只垂眸看着手中的莲花纹白瓷碗,轻轻摩挲扳指,对方荷的小心谨慎不置可否。
等再睡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康熙笑着将方荷搂在怀里,状似不经意般调侃。
“在御前你还担心会中毒?”
方荷打了个哈欠,在康熙怀里蹭蹭,声音慵懒自然。
“皇上开什么玩笑呢?要是您身边都不安全,那嫔妾也甭活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更好些。”
她抱住康熙的腰,睡意愈发朦胧,“嫔妾不是想揣崽嘛,有些东西吃了对孩子不好,谁也不知道崽什么时候来,嫔妾只能多注意些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几近气音,显然就算睡了一天,吃饱喝足后,昭嫔娘娘的睡眠质量依然很好,只清浅的气息吹得康熙心窝子滚烫。
他失笑摇摇头,不论这混账信不信他,到底是盼着与他的孩子,剩下的……还是交给时间吧。
等康熙呼吸渐渐平稳后,方荷才轻轻歪了歪脸,睁开眼,眼神复杂盯着幔帐顶端出了会儿神。
她知道康熙已经在尽量迁就她,实现曾经对自己的承诺了,可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信任他。
早晚这会成为扎在两人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还没什么,等有了孩子,想要叫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她心里叹了口气,所以说,生活在皇家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容易短命,需要烦恼的事儿太多了。
不像梁阿姐家的小小樊爷,活得无忧无虑,还不满周岁就已经会说话了诶!
梁娘子通过小陈子帮宫女带东西进宫的时候,传了口信进来。
她说樊良翰小朋友第一个学会的就是叫娘,第二个却不是叫爹,而是叫果果。
可见梁娘子和娜仁平时在孩子面前,没少提起她。
而她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也没机会跟小良翰一起撒尿和泥了。
思及此处,连美食都难以叫方荷开怀。
趁着前一日刚下过雨,外头空气清新,听闻莲花堰旁边的花园里新摆了好些花,方荷带着春来,出去散心。
从入畅春园起,方荷就几乎算得上专宠了。
虽说时候也不算太长,可她就没往云崖馆去,一直住在春晖堂呢。
这回却再也没人去孝庄跟前说了。
连贵妃都知道,如今的昭嫔,与过去曾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宫人芳荷再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将来她有了孩子,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阿哥和公主们,说不准都要看她的孩子脸色过活。
钮祜禄氏在接了金册和宝印,彻底将宫务揽到手里后,才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
她知道,皇上应是发现了那回除夕宫宴,她令内务府给宣嫔行的方便。
若非海拉逊看在钮国公府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宣嫔别说收买宫女,就是想多点几个带酒的菜都做不到。
康熙寻常处置后宫之人,总会看在皇嗣的面上多加宽宥。
可他一旦想整治谁,从来都能叫人有苦都说不出。
宣嫔和郭络罗氏叫方荷没脸,皇上就干脆叫宣嫔直接无法在宫里立足,叫郭络罗氏更没脸。
皇贵妃站干岸?那往后就干脆什么都别想再管。
惠妃暗中撺掇,皇上借太后的手,叫她见不到大阿哥和儿媳妇,捏着七寸叫惠妃忍下这口气。
钮祜禄氏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她阿玛遏必隆的顾命大臣身份,宫里向来是如鲠在喉却不得不优厚,所以见她弄权,皇上才会彻底将宫务交给她。
接过来以后,钮祜禄氏才发现,想理清后宫和前朝的平衡,管好内务府对后宫的一应起居侍奉杂务,大事小情都得操心,动一发则动全身,必须得反复思量,才能保证不会被人使绊子……
这是阳谋,也是皇上对她最狠的惩罚。
因为她确实舍不下这份权势,想利用权势为胤俄铺路,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处理好所有的宫务,叫太皇太后和皇上满意,自己的身子却一步步衰败下去。
从出宫前一夜在永寿宫里咳出血来,钮祜禄氏就再也无心跟方荷争宠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她的重心已经不在皇上的恩宠上……或者说她从未得过皇上的宠爱。
只是她现在才看清,钮祜禄氏的女子不该困于情爱。
面对方荷如今的盛宠,澹宁居什么动静都没有,与她一样的,还有单独被安排在瑞景轩一侧式古斋的荣妃。
所以方荷来赏花,提前得到消息的宫人,立刻在凉亭里安置好了茶点。
那些出来透气的小答应和小常在们,都很识趣地避开。
不是不想讨好方荷……奈何她先前给僖嫔那一巴掌的威力实在太大,如今还摸不准方荷脉络的低位妃嫔们不敢招惹。
但也不是没人来凑热闹。
方荷赏过花,进了四面透风的凉亭,能清楚地看到周围有没有人,比春晖堂还方便些。
她干脆叫人搬了软榻过来,在这里继续画交叉图。
乔诚通过敬事房的小太监,又给她送了一批人名儿过来。
这回多是宫外与乌雅氏和姻亲来往的人家,再多以乔诚的本事确实是查不出来了。
先前她已对出来十七个人,其中与秦新荣有过来往的有四个,两个在御膳房,一个在洒扫上,一个在浆洗上。
御膳房的白案御厨,人称陈一刀,一手白案功夫,雕龙画凤都不在话下,每逢大宴都少不了他。
御膳房的点心,尤其是给康熙用的点心,多出自他手。
他徒弟叫小泉子,平时秦新荣去御膳房偶尔买点心,多是给这个小泉子塞银子。
至于洒扫上的宫女春渺,属正白旗舒穆禄氏包衣。
巧的是,德妃的叔叔有位妾室姓舒穆禄氏,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在乌雅府很得脸,家人总能频频登门。
浆洗上的嬷嬷那拉氏,是白敏的姨母被处置后,新来接任的管事嬷嬷,镶黄旗包衣。
这人在宫里宫外都跟乌雅氏没关系。
但乔诚为人仔细,将乌雅家几位爷的妻族也查了一下,给方荷多添了很多工作量。
可巧的是,德妃的外家赛和里氏,与那拉氏是姻亲,虽然跟那拉嬷嬷不是同一枝,但也就隔着一房而已。
她不信有这种巧合。
单独御膳房、洒扫和浆洗,哪两处都很难凑出她的酒量。
但合在一起有人上膳,有人盯着进出,有人可以闻衣裳的味儿,就方便多了。
现在就看,怎么才能叫德妃心甘情愿跑瓮里来……
“主子,宜妃娘娘和安嫔娘娘过来了。”春来突然开口。
方荷不紧不慢将底下画好的小衣服样子换上来,趁着宜妃和安嫔步上台阶,才装作匆忙折叠起来,塞进袖口,起身行礼。
“嫔妾请宜妃娘娘安。”她福礼后又给安嫔行了个平礼,笑着寒暄。
“你们也来赏花?才刚下过雨,荷花开得不错,也新换了一批杜鹃和木槿,瞧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等安嫔跟方荷见过礼后,宜妃不动声色看了眼方荷的肚子,笑着落了座。
她开门见山,“我不是来赏花的,碰上安嫔过来,正巧拉她做个看官,我来替妹妹给昭嫔赔罪。”
方荷闻言有些诧异,连安嫔都止不住瞪大了眼。
宫里都知道,宜妃性子最是泼辣张扬。
方荷甚至亲眼见过宜妃几句话就发落了巧雯,从未想过能从她嘴里听到道歉的话。
宜妃见二人这吃惊模样,被逗笑了。
“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我竟是跋扈到死不悔改的浑人?”
她爽朗道:“就算过去是,这会子也不比从前,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是为了太后和小五,我也得给昭嫔赔这个罪。”
安嫔安静当个看客,低下头研究春来进上来的茶盏。
方荷垂眸喝了口茶,倒是知道宜妃所来为何了。
太后明摆着为她撑腰,宜妃也知道,她和五阿哥有那么点师徒情谊,她确实不想跟宜妃为难。
但她不确定,郭络罗贵人一辈子的恩宠,是否能抵得过那点子情谊。
毕竟宜妃如今在太后面前也很得脸,只要五阿哥不犯大错,太后就不可能平白落宜妃的脸面。
她含笑抬起头:“既然宜妃娘娘都说了,我这人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先前的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大家都是姐妹……”
宜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断方荷的话。
“得了吧,本宫就算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宫里人什么德行?说什么姐妹,不过都是恶心人的伎俩罢了。”
既然是认真来赔罪的,从一开始,姐妹什么的,她就一个字不提。
她坦然道:“我妹妹的性子不算好,若非当年阿玛坚持叫妹妹进宫替我生个阿哥,我都不想叫她进宫。”
“如今她没了恩宠……也算好事儿,起码能安分些,不会拖伊尔哈的后腿,更不会连累小五、小九和小十一将来替她擦屁股。”
“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若非她趁着胤禌病着的空档不老实,就算拦不住她作死,我也会第一时间跟你通风报信。”
这话坦然到方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可不信宫里有什么真情在,宜妃也不是那种会莫名付出真情的姐妹。
她干脆也开门见山问:“那嫔妾就不懂了,宜妃娘娘此番诚意,只因为太后和五阿哥?”
“您应该也明白,他们同样也是我不愿与您为难的桎梏。”
太后对她好,她当投桃报李,不会叫太后在她和五阿哥中间为难。
所以即便宜妃不老实,她也得有所顾忌,不能跟对付其他人一样下狠手。
安嫔听两人这刀光剑影的,听得嗓子眼儿都发干,赶忙喝了口水压惊。
宜妃倒是很满意方荷愿意说开,她点点头。
“确实不只是如此,不过瞧昭嫔的恩宠……想必小五他们的兄弟也快来了吧?”
“咱们可以不做姐妹,他们却实打实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小五憨厚,小九脑子瞧着也不算好使,胤禌倒是聪慧些,奈何……托生在了我肚子里,我对不住他。”宜妃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与其说我不想跟你结仇,不如说我不想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结仇,且不说如今,将来……总归是和睦些,日子才有盼头不是?”
如果太子登基,或者起了波澜,她最不想为敌的就是方荷和她的孩子,要是能抱团却是最好不过的。
方荷解了疑惑,痛快点头,“那行,只要四公主不再为难我,郭络罗贵人别再做什么蠢事,此事一笔勾销,我绝不会再提。”
宜妃心里松了口气,笑得更灿烂了些,特意提醒。
“畅春园里不算热,若是……总归别饮太多茶水,实在贪茶水滋味儿,喝点金银露也好。”
安嫔稍稍发现气氛和缓,盯着方荷的肚子,也敢张嘴了。
“昭嫔是在给小阿哥……是在做衣裳?敬嫔那里倒是有许多好看的花样子,你要的话,我回头去敬嫔那里要了,给你送过去?”
说罢,像是怕方荷误会一样,她赶忙加了句,“等你回云崖馆,我再给你送过去。”
方荷就知道,她们是误会自己有身孕了,刚想开口解释误会,就听得春来小声道——
“主子,德妃娘娘过来了。”
方荷微微挑眉,一个两个鼻子都够灵的,闻着味儿就追过来了。
虽然康熙说是宠她,疼她,但两人其实争吵闹腾的时候居多,真论恩宠,也就这一两个月。
再加上太后和康熙替她出了一回气,她自己也露出峥嵘来,如她所料,再没人敢轻易欺负她,又都开始跟她亲近了。
趋吉避凶,在宫里还真是一点都不新鲜。
方荷心下一转,轻抚着肚子起身,与宜妃和安嫔一起迎德妃。
德妃见人先露三分笑,声音柔婉得像是山间清泉一般。
“宜妃姐姐和两位妹妹都在呢,倒是叫我赶巧了。”
方荷和宜妃对视一眼,都默默垂下眸子,遮住眸底微讽的笑意。
宜妃从来就不喜欢德妃,她跟惠妃和荣妃都还算融洽,倒是跟德妃起了好几次冲突,就是因为德妃惯会温温柔柔的恶心人。
她只懒洋洋道:“这不是天儿好,知道花园里会热闹些……德妹妹不是也过来凑热闹么。”
德妃笑着点头,待得落座后,冲方荷歉意一笑,“我刚才本来准备去船上赏景儿,听到你在这儿,想起前几日的事儿,特地过来给昭嫔妹妹赔个不是。”
方荷演技迅速上线,眼神迷茫看向德妃,“嫔妾没听懂,德妃娘娘先前是帮着嫔妾说话,何来的不是?”
“我是顾念着僖嫔到底是赫舍里氏,打她的脸许是会伤了太子的脸面,那日才想着和稀泥。”德妃耐心地解释,面上露出几分愧色。
“但回万芳斋后,倒是叫嘎鲁代提醒我了,她和二公主闹别扭的时候,最不喜人各打五十大板的说法,哪怕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想要个体面……”
这说的是五公主,在康熙面前也如四公主一般,很是得脸,比二公主和三公主都要受宠些。
德妃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还不如个孩子,思来想去总归还是跟妹妹说一声。”
“那日我不该开口的,倒平白给妹妹添了不痛快。”
她伸了伸手,和冬立马递过来一沓抄好的宫规。
德妃将宫规递给方荷,“算起来若是我没多嘴,妹妹许是都不用抄宫规,如今想必妹妹是抄完了,我心中有愧,也跟着抄了十遍,算是给妹妹赔不是了。”
方荷咬了咬舌尖,免得自己怼回去,这会子可不是跟德妃明火执仗,打草惊蛇的时候。
这茶位真的……道歉不能更真诚了。
可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话,听完都不知道德妃究竟错在哪儿了。
脑子不够使或者喝茶不够多的,指不定还会生出德妃人好善良,怪我太嚣张的错觉。
总结下来就是,你大错特错,还不识好歹,宫规抄好了吗就出来浪!
虽然皇上也会听我说话,虽然你比个孩子还不懂事儿,谁叫你得宠呢,我也只能委屈自己,为你的错误买单了。
方荷捂着肚子歪在软榻上,示意春来把宫规接过来,只貌似好奇地远远看了眼,做作姿态拿捏到位。
“哎呀,德妃娘娘的字儿写得可真好!不像我,就只会写一笔小楷,叫万岁爷好生嫌弃呢。”她拉长了声音,娇软得像是喝了几斤蜜。
“好在万岁爷会心疼人,知道我如今身体……手腕累不得,叫我先养好了身子再慢慢抄。”
“真羡慕德妃娘娘的手速,可惜我又笨又娇气,实在没法子厚着脸皮拿您抄好的去充数,只能浪费您的心意了。”
宜妃和安嫔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尤其安嫔,半边身子直发酥。
方荷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脆生生的,听着叫人舒坦。
但她一撒起娇来,尾音带着点含糊不清的缠绵劲儿,怪道万岁爷宠着,这是个男人……是个人都顶不住啊!
俩人都低头喝茶,生怕自己笑出来,眼角余光却一直往德妃身上瞥。
德妃自然听出方荷话里的深意,面上笑意不变,手中的帕子却紧了紧。
她含笑看了眼方荷的肚子,恰到好处露出几分喜色。
“难不成妹妹是……那可得先恭喜你了。”她担忧地看了眼天色,苦口婆心地劝。
“若妹妹身子……不适,再待会儿怕是就要热起来了,且得小心些日头才是,若是恶心,可以用些酸梅汤。”
方荷弱弱地摆摆手,认真反驳,“我真的只是手腕不舒服,身体还好啦!”
当然,您要是不信,我也实在没法子不是?
她在德妃了然却又包含着纵容的温柔劝说下,到底还是带着春来,辞别宜妃和安嫔,施施然回了春晖堂。
等德妃回到万芳斋,五公主和七公主都在偏殿里玩,她到底没忍住,撕了一条帕子。
如果叫方荷生下孩子,她的孩子岂不是要被比进泥土里,平白低人一等?
她在宫里筹谋隐忍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旁人当垫脚石的,那贱人也配!
和冬担忧地奉了盏茶金银花茶上来,轻声劝——
“主子,您又何必非要给昭嫔这个脸面?到底您才是妃位,又比昭嫔福气大,她就算再受宠,不过是个玩意儿,还有老祖宗看着呢。”
德妃扯了扯唇角,“老祖宗?呵……”
那老东西还能活多久谁说得准?
如今方荷已是盛宠,如果太皇太后大行,太后恨不能把那贱人当亲闺女对待,还有人能管得住昭嫔吗?
惠妃和荣妃不在乎恩宠,是因为两人已经人老珠黄,宜妃破罐子破摔,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儿子。
可她呢?她反复摩挲着肚子,心知急不得,越急越容易出错。
她阖眸努力压下火气,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冷声问,“给五公主和七公主准备的布料怎么还没送过来?”
和冬赶忙道:“回主子,内务府说,万岁爷亲自交代了,给云……给五公主和七公主用的物什务必要小心谨慎,估摸着还要过几日才能送过来。”
德妃淡淡捡起绣活笸箩里一条素白帕子,慢条斯理选了嘎鲁代最喜欢的杏色绣线,摘了手上的玳瑁护甲,用绣绷将帕子固定好,在头发上抿了抿针。
做完这些,她才淡淡嗯了声,“告诉内务府,小孩子身子弱,最是该注意的时候,皇嗣之事耽误不得,叫他们尽快!”
“是,奴婢记下了。”和冬听得出,主子这是容不下昭嫔肚子里那块肉了。
可莫名的,她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大概是怕手里沾多了血,会妨碍给小主子积福吧……
方荷在春晖堂又住了几日,倒难得跟康熙蜜里调油了起来。
但凡这位爷不跟恶狼似的,他不生气不刻薄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在幔帐里的时候,永动机总归还是叫人舒坦居多。
她又不是个在幔帐里放不开的,两人都有兴致,连太后贡献出来的册子都被摆进幔帐里,闹得御前烧水的频率都多了不少。
但方荷到底顾念着先前布的局,担心要是闹腾太过,会引起德妃的怀疑,便主动闹着要回云崖馆。
当然,也有肉吃多了,想吃吃素的意思。
快活事儿嘛,还是得适量,啥地也顶不住天天造啊!
她前半程向来都很勇敢,也很享受,只是后半程她这体力实在是跟不上。
康熙活像是古代版的超人,他就不知道累的。
尤其是碰上他没体验过的姿势,他那个好学劲儿和精神头,简直叫方荷叹为观止。
反正最后就是呜呜嗷嗷,又咦咦呜呜,多以眼皮子红肿作为结尾。
那动静叫翠微她们都不敢多听,听多了怕上火。
有时候方荷气得恨不能咬他一口,偏偏总没什么力气。
但凡她耍点心眼子想造作,逼急了康熙,他干脆避开她能咬到的位置,两张嘴都堵,逼方荷哭得更厉害,甚至还体验了把雨露滋味儿。
她受不了,她要跑路了,让老板去找大姨子小姨子去吧!
反正她是看出来了,德妃不会在御前动手。
怪不得德妃能受宠这么多年,就凭德妃那份谨慎劲儿和耐心,她就自叹弗如。
恰巧前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左佥都御史郭琇当朝弹劾纳兰明珠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控制内阁言路等五大罪过,引起整个朝野哗然。
连胤褆的岳父科尔坤都受到了牵连,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听闻后,当场就晕过去了,差点小产。
胤褆跪在春晖堂替岳父求情,这时候也实在不适合叫方荷继续留下。
康熙不喜欢方荷跟太子和阿哥们来往过多,倒不是从男女大防方面考虑,他只怕这混账把太子他们带上天,御前已经够热闹的了。
方荷对此一直心中有数,哪怕出现在御前最多的太子,她都很少接触。
这会子她主动提出要回去,康熙还挺欣慰。
这混账倒比过去善解人意多了,于是大手一挥,从私库里给了她好些赏赐。
回去之前,方荷借口叫翠微和福乐先送赏赐回去,顺便盯着打扫寝殿,提前熏暖香,好祛除挨着湖水的湿气。
具体做什么,康熙心知肚明,心窝子更有点不大得劲儿。
这孩子还没见影儿呢……
只他不清楚,方荷想瓮中捉鳖,却不会小觑德妃的手段,叫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翠微回来伺候着方荷回云崖馆的时候,冲她微微摇头,示意什么异样都没有。
方荷有些疑惑,难不成德妃转了性子,突然从良了?
不能够啊!
连她受宠德妃都要想法子压她下去,如今误以为她有孕,德妃身下却还没有子嗣傍身,她能坐得住就见鬼了。
总不能是她也有了吧?
话说,德妃什么时候生的十四阿哥来着?
她恨自己当年听耿舒宁说自家偶像时,没听仔细些,导致她现在两眼一抹黑。
无奈,方荷只能吩咐福乐:“你多注意些,尤其是寝殿,还有我待得比较多的地方,一天三次检查,别大意了。”
福乐认真点头:“奴婢记下了。”
她是个一板一眼的性子,记性又好,只要哪儿有任何不对劲,她立马就能发现。
但许是前朝的动静太大,云崖馆一直没有任何异样。
哪怕胤褆跪得站不起来,硬是叫康熙派人将他抬回了阿哥所,纳兰明珠并党羽靳德洪、余国柱,都因罪证确凿被革去了顶戴花翎。
曾在平定三藩中立下大功的吏部尚书兼大学士李之芳,也被迫致仕,狼狈归乡。
户部满尚书佛伦、吏部满尚书科尔坤,工部汉尚书熊一潇都被革职查办,连与明珠有关的地方巡抚都有好几个被抄家问斩。[注]
这是康熙继位以来,动静最大的一次。
比起先前处置后宫妃嫔来震慑前朝的隐晦,如今康熙对皇权的把控和雷厉风行再不加以掩饰,干脆利落下了旨。
哪怕御史弹劾说皇上此举实在太过,会叫功臣心寒,康熙也分毫未改变主意,甚至以都察院御史没好好督察百官为由,发作了好几个头铁的御史,并南书房大批官员。[注]
前朝的动静这么大,在畅春园消息也传得更快一些,后宫得到消息比在宫里还要快得多。
瑞景轩什么动静都没有,孝庄甚至免了妃嫔们的请安,叫她们安分待在自己宫里抄经静心。
知道康熙铁了心肃清朝堂,她实在不想听有牵扯的妃嫔哭哭啼啼。
方荷自然乐得不用出门,甚至也不用侍寝,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咸鱼躺了。
等安嫔送来了敬嫔的花样子,在翠微和春来做绣活的时候,她都闲到像模像样抓着件小衣裳做了。
方荷嫌主殿太热,带人往靠水的二层露台一坐,吹着湖风,开始做绣活儿。
她竟然都不会扎着自己的手!
方荷大为兴奋,她感觉虽然厨艺差,但天赋点可能点在女红上了。
翠微和春来还以为主子有了身子,先是喜得不得了,可接着又想起主子才刚换洗过,忍不住小心试探。
方荷解释,“我这是做给干儿子穿的,但也没法解释,就当我盼子心切吧。”
翠微默默看了眼方荷手里的布片,委婉提议道:“要不……奴婢替您做?”
否则她担心,以主子的女红,做出一件能穿的小儿衣裳,人家都长大了。
方荷很是那么回事地摇摇头,“不了不了,这儿子身上衣,都是我这干娘一针一线的心意,得我自个儿做才成。”
春来:“……要不您缝个荷包?”那袖口都缝到下摆上去了啊!
好歹荷包就一个口,还能挂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讲究年纪。
方荷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她也觉得袖子有点不大对劲,实在闹不明白,还不如专心做个荷包,就绣个金元宝好了,这个她肯定能绣好。
大不了就先绣出个形状来,再往里填平针就好了嘛。
她高高兴兴扔下被缝得乱七八糟的月白色布片,叫翠微给她取藏蓝色云霞锦来,蓝金搭配才好看。
至于这布料是借口给康熙做衣裳才要来的……回头裁剩下的布,给康师傅缝个裤头好了!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福乐突然进来了。
“主子,奴婢发现您寝殿幔帐前的荷包,还有软榻的芯子,以及您夜里用的灯油都不对劲。”福乐满脸懊,迅速扶着方荷起身避开这边的软榻,走到通风的地方。
“昨儿个内务府来给您送月例,奴婢就该查出来的,只是问题都出在里面,没挥发出来之前,奴婢大意了!”
方荷并不意外,还心道终于来了。
她只平静问:“什么问题,你仔细说说。”
“荷包里的香料都用夹竹桃水浸泡过,软榻的芯子夹层里有桂枝,灯油里添了五行草!”
春来立刻找来剪刀,剪开了这边的软榻点子,果不其然也发现了桂枝。
福乐脸色铁青,“夹竹桃不碰的话,毒性很小,但与桂枝同时吸入体内,极容易导致滑胎。”
“五行草不止能叫人小产,更有寒草之称,长期接触,会叫脉象看着像体寒之症,不易有孕。”
她紧着跪在方荷面前诊脉,急得手都打哆嗦。
主子闻了一宿,万一主子有孕,都会对孩子造成影响了。
方荷冷笑,幸好她刚换洗完。
德妃还真是不叫人失望,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大场面。
“翠微,去请万岁爷和贵妃过来。”
“春来,你去请苏嬷嬷和乌嬷嬷过来。”
这样的大场面,若不叫大佬们瞧瞧,都辜负德妃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