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咽下嗓子眼一口老血, 格外受伤地出了主殿,叫憋笑的春来进去伺候。
连李德全都在一旁笑。
虽说板子听着不少,但干爹毕竟是乾清宫大总管。
他自个儿找过去挨的板子,除非行刑太监不想活了, 否则保管打得震天响, 油皮都不带破的。
所以梁大总管唯一受伤的, 也就是脸面了,回头那帮龟孙儿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直在心里诅咒发誓,往后跟这俩祖宗有关的事儿,他是再也不管了!
但也不止他一个人受伤。
方荷如今的皮肤特别敏感, 那啥完了又接着泡澡,哪怕是涂了药,到了晚上也透出青紫来, 活像是被人照着嘴扇了几个嘴巴子, 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康熙都看得惊疑不定。
他在这混账面前总忍不住气得动手, 却又知道她怕疼,所以向来收着力道。
难不成这回……一时没注意到, 力气用大了?
他当即就想叫御医过来给方荷瞧瞧, 气得方荷在他腰上拧了一圈。
“您爱叫人看您给自己一嘴巴,反正我不看!”
要是让人看见传出去, 哦,昭嫔又‘挨’打了,她可算是开妃嫔的先河了。
她知道自个儿没事, 只是皮肤太敏感而已,不碰也不大疼,碰到哪儿的青紫, 都要好久才能下去。
康熙无奈,晚上没继续折腾方荷。
主要这混账又屁股对着他了,他要再做点什么,指不定他……哦不,是梁九功身上哪儿又得多点伤。
翌日。
一大早要去慈宁宫请安,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给方荷告了假,没叫人吵醒她,轻手轻脚洗漱过,换上龙袍去上朝。
去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们知道后,甭管是跟方荷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或者说都有股子深深的无力感。
贵妃钮祜禄氏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抬起头看着孝庄,到底还是提了一句。
“昭嫔封嫔半年有余了,竟是不如做娇客的时候,就没来给您请过几次安……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她顿了下,又无奈地找补,“臣妾真不是给昭嫔上眼药,可这传出去了好说不好听,要不臣妾叫太医过去瞧瞧,好歹有个正经说辞?”
横不能旁人都没事儿,就方荷侍寝完了连道儿都走不动吧?
孝庄也觉得有些不妥,昨儿个皇帝过去头所殿,也没听到头所殿有什么动静。
她可以纵着方荷偶尔不规矩,却不能叫她的懒散成为宫里的风向。
思及方荷的脸面,孝庄吩咐苏茉儿:“你去瞧瞧,要是起不来身,就叫伺候哀家的太医亲自给她诊脉,但凡她还能起得来身,叫她来慈宁宫见我!”
苏茉儿恭敬应了,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头所殿。
小宫女是来守着头所殿的大门,不许里头的人出去寿康宫或者乾清宫通风报信。
她相信方荷不是个没分寸的,但恃宠生娇……就方荷那懒性子还真有可能。
可宫里却不能纵容这股子风气,苏茉儿这回站在主子那边。
她作为慈宁宫的大嬷嬷,来求见方荷,哪怕跟翠微话说得再客气,翠微和春来都不敢拦。
方荷晚上没干体力活儿,这会子其实已经起身了,也不敢叫人在外头说话。
无奈她只能匆匆将手帕当作面纱挡在脸上,请苏茉儿进来。
苏茉儿进门先仔细打量了下,见方荷除了被遮住的脸,瞧着还挺有精神头的,心下就大概有数。
这指定是又闹腾了。
她恭敬行了礼,试探问:“老祖宗得知昭嫔娘娘身子不适,心里关切,特叫奴婢过来探望,若是您还能走动,不如去慈宁宫请太医瞧瞧?”
方荷叹口气,知道大佬受不了她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个董事长也看不得咸鱼员工。
她站起身,“不必请太医瞧了,我去了慈宁宫就在偏殿候着,等妃嫔们请安离开后,我自会求见老祖宗。”
“至于为何告假,老祖宗一看便知。”
苏茉儿听出些许微妙来,这……不会又挨打了吧?
不能,苏茉儿心里摇摇头,她伺候长大的万岁爷,不是这样爱动手的性子。
等回到慈宁宫,苏茉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儿,面色倒是很淡定,只俯身在孝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孝庄微微挑眉,也跟苏茉儿想到一块儿去了,脑仁儿又开始一蹦一蹦地疼。
她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虽然没提及方荷的事儿,但先后几次被敲打,皇上和太后又那么护着方荷,谁也没找不自在,揣着满心肠的疑惑出了门。
太后还稳当当坐着,等殿内没了外人,立刻问苏茉儿。
“怎么回事?那丫头又挨打了?!”
苏茉儿:“……”万岁爷在主子和太后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方荷被请进来后,走路利索,瞧着精神头不错,明显不是累着或者病了。
孝庄和太后的眼神都落在她的面纱上。
方荷乖巧跪地,利利索索把面纱揭开,“请老祖宗恕罪,嫔妾……嫔妾实在不方便露面,损害皇上清誉。”
说实话,孝庄和太后都没仔细听她说什么,眼神都落在她连着小嘴儿那一片的巴掌印上。
那般清晰……还有横着的方向,都是过来人,连这巴掌印怎么来的,什么姿势她们都猜出来了。
太后心想,皇帝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捂着嘴……总不能是夜里怕惊动姑姑就寝吧?
但这会子她也不好调侃,有些话实在不好叫乌云珠翻译,只能忍着笑沉默。
孝庄都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捏捏额角,“你这……叫太医看了吗?怎么不抹药呢!”
宫里可没那么容易藏住秘密,但凡传出去,玄烨的名声确实很难保住。
方荷讪讪道:“御医亲自开的药膏子,嫔妾涂了,但嫔妾的皮子与寻常人不同,就算涂了药,痕迹也得好几日才能消。”
孝庄:“……”她就不明白了,正经敦伦就那么难?
海兰珠和董鄂氏的恩宠哪个都比方荷要盛,可方荷一人闹出来的动静,俩人加一块儿,拍马都赶不上。
“既然不小心磕了下巴,话都说不出来,就好好在头所殿养着吧。”孝庄勉强找出个还算听得过去的借口。
“哀家会叫陆院判过去给你瞧瞧,许你养好了再出来走动。”
方荷就知道会这样,皇家平日里讲规矩,一旦要脸的时候,规矩就被狗吞下去了。
回到头所殿,方荷继续画她的交叉图,由着春来和翠微收拾出宫避暑的行囊。
头所殿也不大,翠微和春来在偏殿库房里,指挥着昕珂和刘喜他们几个忙活,也不耽误听主殿的动静。
翠微止不住好奇问春来,“你不是叫主子给你改名字了吗?主子没允?”
春来闻言露出个浅笑:“主子说名字得自己听着顺耳,问我要不要回归本名,我还想叫春来,主子就跟万岁爷说了。”
她愿意效忠的,就是方荷这份不经意间的尊重。
左右她又换不了主子,改不改名也不重要。
知道她是御前出来的春字辈宫女,旁人还高看她和主子一眼,在外头办事儿容易些。
翠微顺嘴多问一句:“为啥不归本名,你不是挺惦记着家里的吗?”
春来沉默片刻,小声道:“我是家里老大,本名叫大妞。”
昕南呀了一声,笑道:“那跟奴婢差不多,奴婢进宫前叫五妞。”
翠微:“……”她是额娘的独生女,在额娘离世前颇得额娘看重,叫宝妞。
主子现在的名字……他们头所殿的妞有点多啊,喊一嗓子大半都得回头。
可见还是他们头所殿太小了。
翠微看几个小宫女颇有交换本名的意思,赶紧换了话题。
“话说都快入夏了,这延禧宫就是推倒重建时候都够了吧?”
“万岁爷如此疼咱家主子,怎就一个字都没提呢?”
这春来倒是知道些,她小声道:“其实延禧宫修缮废不了多少时候,但后殿没有地龙,天冷儿的时候还没头所殿住着舒坦呢。”
“等天暖和了,万岁爷下令,叫人又开始修缮主殿……”
翠微眼神蓦地一亮,连昕珂她们几个脸上也露出喜色来。
话不用说太明白,只要主子肚子争气,谁还去后殿啊,挪动一回怪麻烦的。
翠微咧嘴笑,“好好好,咱就算在头所殿多住些时候也无妨,主子就不是那讲究排场的人!”
“离老祖宗和太后近些,还方便主子孝敬老祖宗和太后呢。”
这话叫被拉出去壮过场面的昕珂她们几个,都有些怀疑,主子……真不讲究排场吗?
等过了端午宫宴,离宫那日,方荷坐着软轿,一路高调地带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直接从头所殿进了皇辇后,翠微都沉默了。
知道主子是怕人注意到她嘴上还剩一点点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腿瘸了呢。
就这方荷在皇辇里还要念叨,“都怪万岁爷,这回满宫妃嫔怕是又要将我当作眼中钉了,指不定连御史都要撞柱子,参我个红颜祸水的罪过!”
康熙这几日多歇在头所殿,哄也哄了,好处也没少给,早知道方荷这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
他淡定将葡萄放到方荷面前,“那你想叫朕怎么赔罪?”
方荷捏着葡萄剥开,趴在矮几上嘿嘿笑着凑到康熙身边。
“嫔妾想要临水的宫殿,不想跟别人一起住!”
“嗯,还有吗?”康熙手里持着一本古卷,头都不抬将葡萄咽下,以舌尖裹住淘气的指尖轻咬了下,表示继续。
方荷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继续给康熙剥葡萄,反正都是他自己的口水,他不嫌弃就行。
“嫔妾听闻要去畅春园避暑,实在有些忐忑不安,原本嫔妾建议宣嫔去南苑,是想着您回宫会接她一起呢,可现在……”
她用帕子轻轻擦拭康熙的唇角,食指在其上轻点,语气轻得羽毛一般。
“该怎么跟老祖宗交代呀?”
康熙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你才知道去畅春园?”
他可不信这混账有那么好的心肠。
过去好几个月她都能因他没替她张目,不小心‘赏’他一耳光,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早看透了。
虽不知道这混账是怎么知道的,他本意是想给皇玛嬷和皇额娘一个惊喜,谁都没说,但他很肯定,方荷早就知道。
方荷慢条斯理给自己擦了擦手,葡萄转喂进自己嘴里,满脸无辜摸着自己脸上还未彻底消除的痕迹。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那日就不该好好伺候您,就该再跟您吵一架才是。”
康熙凑过去,以唇卷走她嘴里的葡萄,还轻轻咬她一下。
“朕自会跟皇玛嬷说,你要再拿那点子不疼不痒的印记说事儿,朕下回就在你脑门上刻上“无理搅三分”几个字!”
方荷笑倒在康熙怀里,干脆躺在他腿上吃葡萄。
“也不错,您用朱批吧,往后嫔妾就是奉旨搅屎棍了!”
康熙:“……”他就多余拿要脸的事儿来吓唬她!
外头随行的宫人和太监,听皇辇内传出皇上的低笑和更清脆的笑声,都不免在心里咋舌。
寻常只知道昭嫔受宠,却不知道为什么。
说昭嫔长得好吧,宫里娘娘们都各有千秋,明艳当属宜妃,温婉都想着德妃,昭嫔算不上最美的,只能说长得特别引人怜惜。
可现在他们隐约明白了,这位嫔主儿能得宠,大概是因为在万岁爷面前够放松,不把万岁爷当主子爷,反倒当寻常夫君哄着?
已经出了宫,皇辇上的动静瞒不住随行的妃嫔们。
还没到畅春园,贵妃和荣妃、宜妃、德妃她们几个,甚至还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嫔都知道了。
贵妃这阵子掌管宫务,又要照顾越来越调皮的胤俄,忙得每天都睡不好吃不香,人肉眼可见的疲惫消瘦。
她只撑着脑袋,阖眸想着去了畅春园以后的安排,什么反应都没有。
荣妃手里拿着佛串转个不停,见胤祉和姐姐宁楚格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微微蹙了下眉,也没说什么。
皇贵妃在宫里养病,惠妃还在长春宫抄经,此次都没能随行避暑。
这个教训足够将荣妃所有的心思都压下去。
左右有宁楚格和胤祉在,皇上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多余的委屈和不甘,都让她葬在了佛前,再不想提及。
四公主伊尔哈在宜妃的车驾里,听到消息后,下意识看向姨母。
宜妃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像是听热闹似的,伊尔哈垂眸思忖片刻,无声咽下了心头的不甘。
德妃听到消息时,正满脸带笑看五公主抱着七公主逗弄。
听太监在帘子边上低声说完,她笑容不变,眼中的笑意却瞬间消失。
她温柔对婢女和冬吩咐:“听说园子里水多,七公主年纪还小,本宫怕她受凉。”
“等安置好了,叫人去内务府要些厚实的料子来,给五公主和七公主做寝衣。”
和冬笑着应下,“奴婢定叫她们多准备些好料子。”
主仆二人同样没对御前的欢声笑语说任何话。
可几个嫔,尤其恩宠越来越少的端嫔、僖嫔几个,帕子都撕碎了几条。
只碍着出行在外,怕隔墙有耳,到底心里有顾忌,都咽下了口中的咒骂。
陆武宁去过头所殿后,从太医院开了消肿化瘀的药膏子给方荷,这事儿后宫妃嫔早几日就知道了。
得折腾成什么样儿才需要消肿化瘀啊?僖嫔一开始还想不明白。
后来从慈宁宫外洒扫的太监那里打听到,方荷是戴着面纱进的慈宁宫,大伙儿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跟孝庄也差不多。
这一定是又犯了规矩,被万岁爷赏了巴掌!
横不能是万岁爷咬人了吧?
偏这狐媚子,有本事惹得万岁爷大发雷霆,却又跟个妖精似的,立马就能把万岁爷勾住,荣宠不衰。
这样下去,指不定往后子嗣都要从那贱人肚皮里出来了,往后还得她们这些贵女给她行礼!
越想僖嫔越生气。
能叫康熙都知道她嘴碎,她的性子实不是个会忍耐的,如果不是占了姓氏的便宜,她也封不了嫔。
等到畅春园,内务府早安置好的宫人和太监,迅速引着各位主子们去住处。
太皇太后跟太后住在瑞景轩,贵妃住了最大的澹宁居。
宜妃住在韵松轩,德妃住在万芳斋,算上平嫔随行的六嫔却都远远被安排在挨着后湖的凝春堂、回芳墅和渊鉴斋。
只有方荷,被安排在瑞景轩和康熙的寝殿春晖堂之间的云崖馆。
虽然云崖馆不如其他地方大,但那是畅春园内唯一一处两层的建筑,三面临水,能正面赏前湖的风光,还背靠御前,也不怕太冷。
而僖嫔和平嫔所住的渊鉴斋左边靠着府君庙,叫檀香味儿熏得头疼,前后都是湖,穿堂风一过,大夏天的都能叫人冷得打哆嗦。
平嫔还没受宠,又素来是个胆小的性子,自不敢说什么。
僖嫔却气得在屋里摔摔打打好一会儿,低低咒了好一会儿。
过了两日收拾妥当,去瑞景轩给孝庄请安的时候,再看到方荷那张明媚白皙,还隐隐透着春色的小脸儿,僖嫔心里几乎要恨出血来。
这几日万岁爷以云崖馆还需要收拾为由,又叫方荷住在了御前。
其他妃嫔们面色也都不算好看。
只能说因为先前太后和皇上的发作还被震慑着,勉强保持着体面罢了。
可僖嫔不乐意,同样是伺候万岁爷的女人,有时候皇上偏心地叫人想平心静气都静不下来。
因此,等请完了安,僖嫔故意挤到方荷前头去,示意端嫔自一旁堵住方荷绕开的路,含笑跟方荷说上了话。
“听闻昭嫔妹妹又挨了万岁爷的打,却还能保持盛宠,实在是叫人好奇,不知妹妹可否跟咱们说说该怎么伺候,也省得叫老祖宗总嫌弃咱们不争气!”
贵妃没心思听,她这几日累得恨不能直接昏过去才好,偏偏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就睡不着,又走在最前头,很快就坐上轿辇离开了。
但荣妃、宜妃和德妃三人没急着走,只站在轿辇旁边,不动声色听着二人打机锋。
方荷被噎得不轻,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槽点太多,不知道该先吐哪句。
她上下打量僖嫔一眼,慢吞吞问:“僖嫔娘娘想探听我怎么得万岁爷的喜欢,却还不忘先讽刺我一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那我得多贱啊!”
“噗……”安嫔不小心笑出声,赶紧捂着嘴躲到敬嫔身后去。
敬嫔和备受僖嫔欺负的平嫔眼中也都带着笑。
其实宫里不是所有妃嫔都敌视方荷,甚至有好多小答应和常在都把方荷当菩萨偷偷敬着呢。
只是都清楚方荷跟上位妃嫔不对付,谁都不敢先开头跟方荷示好罢了。
可这会子听方荷说话,早就憋着的安嫔有些蠢蠢欲动。
而应该被怼得脸色难看的僖嫔,耍嘴皮子她却也不惧谁,闻言只挑着眉冷笑。
“昭嫔不是说过,我们都是姐妹,姐妹之间说话还用得着在意这么多?”
顿了下,她眼神在方荷的下巴上扫过,嗤笑出声。
“再说这人啊,敢做就得敢当,我都还没问问昭嫔妹妹,挨巴掌是什么滋味儿呢,不如妹妹也跟咱们好好说说?”
方荷收了笑,这茬找的,她想不接都不行。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僖嫔,“你真想知道?”
僖嫔道了声新鲜,“不然我干嘛问妹妹,想必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好奇,毕竟咱们伺候万岁爷这么多年,可都没妹妹这么大的本事!”
方荷瞪大眼,满脸震惊扫视周围一圈,接着又看僖嫔,用那种招人恨的委屈模样,小白花似的追问——
“僖嫔娘娘确定想知道?”
“妹妹也不必绕圈子,若不想说咱也不能为难你,毕竟家丑——”僖嫔冷笑着立马接话。
方荷没叫她说完,干脆利落上前,抡圆了胳膊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端嫔和平嫔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安嫔用力捶胸口,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快要笑……快咳嗽出来了!
僖嫔被扇得跌倒在地,她的婢女都没扶住她,跟她摔成一团,可见方荷用的力气有多大。
僖嫔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怒视方荷。
“你放肆!你怎么敢——”
“不是僖嫔想知道挨巴掌什么滋味儿的吗?”方荷拿翠微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漫不经心笑着开口。
“嫔妾这人啊,哪儿都好,独独不善言辞,实在难以叫僖嫔娘娘明白个中滋味儿,只能请您自个儿体会一下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踉跄起身的僖嫔,“怎么样,挨巴掌的滋味儿如何?”
不等僖嫔回答,她又扫视周围一圈,笑得更灿烂,“若是其他姐妹们也想知道,虽然我手挺疼的,都是自家姐妹,也不是不能满足你们。”
众人:“……”
堵着路的端嫔和胆小的平嫔都不自觉后退一步,不了不了,她们其实也没那么好奇!
康熙进来的时候,天井里还一片混乱。
僖嫔自然不肯白挨打,闹着要打回来,被人拦住后又哭哭啼啼要找老祖宗做主。
“闹什么呢?”康熙听见这乱糟糟的动静,止不住皱眉,低喝道。
他下意识看了眼方荷,见她被翠微扶着,好生生站在一旁,这才继续转向僖嫔。
“不知道这是哪儿吗?也不怕惊着皇玛嬷,再闹腾就滚回宫里去!”
僖嫔本来只是装样子,这会子眼泪真落下来了,扑通跪在康熙面前,泪落如雨。
“还请万岁爷给嫔妾做主!!”
“嫔妾好好与昭嫔说话,岂料无缘无故,她上手就打了嫔妾一巴掌!”
“她是嫔位,嫔妾也是嫔位,若被打了脸嫔妾都生受着,往后嫔妾也没法儿活了!”
康熙:“……”他作为皇帝,挨了巴掌都半点脾气发作不出来,能给僖嫔做什么主?
他忍着去看方荷手的冲动,不动声色看了眼瑞景轩紧闭的殿门。
上回甩他一巴掌,那混账的手背肿了好几日,若不是她宫里有个会医术的小宫女,他都忍不住要派御医过去看。
这会子听僖嫔的话,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这混账莫不是打人上瘾了?
以僖嫔过往的性子,康熙就知道她口中‘无缘无故’四个字的水分有多大。
如果真是方荷无理,皇玛嬷怕是早请家法出来了。
可他也不好太偏心,只得佯装含怒看向方荷,冷声问:“怎么回事?”
方荷可不是那不长嘴的人,对康熙这回的表现非常满意,先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这才慢条斯理开口。
“嫔妾打僖嫔原因有三,一是僖嫔妄议皇上,打探侍寝之事,还以此嬉笑,是为不敬。”
“二则嫔妾再三跟僖嫔确定,问她是不是想知道挨巴掌的滋味,僖嫔均给了嫔妾正面允准的回答。”
“三来嫔妾不想自揭伤疤,却又要顾虑僖嫔所说,‘大家都是姐妹,无可不能对人言’的训斥,思来想去,只能请僖嫔亲身体会,方不犯妄议主子爷的罪过了。”
孝庄:“……”这不是挺能说的吗?
她坐在窗户边的软榻上,见太后捂着嘴笑弯了腰,哭笑不得直摇头。
僖嫔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孝庄就听见了。
主要是太后在,她瞧不得人欺负方荷,又见是嘴碎的僖嫔为难人,早早就拉着孝庄到了软榻上,准备随时替方荷张目。
可孝庄早知道,昭嫔哪儿用得着其他人啊,那丫头无理还能搅三分呢,她有理……不上天还是她吗?
左右孝庄是受不起那个闹腾,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吗?
外头康熙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压着笑意,蹙眉隔空点点她脑袋,警告她别再说话了,要是回头僖嫔闹着要自戕,他都不好处置。
就这混账气人的本事,他完全不怀疑僖嫔会被气到那种程度。
他垂眸淡淡睨了眼凑到天井里来的妃嫔们,问:“昭嫔所言可属实?”
“属实属实,嫔妾听昭嫔反复确认了两遍呢!”安嫔捂着嘴小声道。
婴儿肥都还没褪干净的平嫔下意识点头,接着脸色蓦地一白,绞着手指低下头不敢说话。
其他人也不想得罪僖嫔。
她知道的事儿不少,要是回头又嘴碎,害不了人也挺烦人的。
倒是宜妃不怕,笑着朗声道:“臣妾刚要走,就听到僖嫔妹妹说话了,在外头都听见昭嫔妹妹反复问了呢,僖嫔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德妃笑着柔声开口,“虽昭嫔妹妹此举有些不妥,可僖嫔妹妹挑衅在先,不如就此作罢,互相赔个不是,也全了姐妹情分。”
僖嫔不想道歉,可这会子她有些下不来台,只哭着不吭声,咬着牙跪地不起。
方荷心下冷笑,这位姐一如既往地会茶人,她要是想道歉,就不会动手。
她揉着脑袋,比德妃更温柔,更白花地摇曳几下,看准位置柔弱地靠在翠微怀里。
“啊……刚才用力气大了,头好晕……”
康熙:“……”你用脑袋扇僖嫔巴掌的?
“行了,刚出宫你们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怕是忘了宫规怎么写,既都有错,就都滚回去抄——”
“哎哟,我的手好疼,翠微你快给我看看,我右手腕是不是要断了!”方荷扶着手腕轻吟。
那做作又嚣张的姿态,叫天井里的妃嫔们叹为观止。
康熙下颚紧绷片刻,捏着鼻梁定了定心神,继续把话说完。
“都回去闭门思过,抄十遍宫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准出门!”
他转头在梁九功耳边低声吩咐了句,没再理会天井里的闹剧,进去给孝庄请安。
康熙离开,方荷也就不装了,平静地带着浅笑,冲宜妃、荣妃和德妃三人福了一礼,大大方方往外走,看都没看僖嫔一眼。
说实话,她这份嚣张,比当年传说中的宣嫔都不差什么了。
宣嫔的嚣张见过的毕竟是少数,这会子能来请安的妃嫔们大为震惊,更是不解,昭嫔就不怕惹得万岁爷腻烦了,会失宠吗?
可等出来瑞景轩,李德全立刻就笑着躬身上前。
“万岁爷知道昭嫔娘娘伤了手,怕您不好受罚,特叫奴才迎您去春晖堂,请御医给您瞧瞧,好早些开始抄写宫规。”
还在后面震惊、疑惑、不解的妃嫔们:“……”
连宜妃和荣妃都有些麻木。
哦,这禁足禁到春晖堂去了,那万岁爷也陪着禁足呗?
至于抄不抄宫规……就昭嫔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她不写皇上能拿她怎么办?
德妃垂着眸子,藏住眸底的暗色,一时间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见过其他妃嫔受宠的模样,当年皇贵妃、宜妃、荣妃甚至她都宠冠后宫过。
可任她们谁,若犯了规矩,也没能得万岁爷如此偏爱过。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缓下心神,不急,叫昭嫔待在御前,倒是也有在御前的好处。
见方荷立在轿辇边上,等着三妃先走,德妃冲她和善地笑了笑,又看向宜妃和荣妃。
等两人上轿后,她才进了轿辇,往万芳斋去。
方荷静静看三妃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不动声色在德妃的轿辇上多流连了片刻。
她如今已经交叉对比出来的宫人和太监里,就有在御膳房的白案师父并徒弟两人,也同样跟秦新荣打过交道。
四个昕和刘喜、陈顺翠微都查清楚了,没什么问题,可以算作自己人。
福乐如今已跟在她身边,其他几个人还得再慢慢瞧。
她倒要看看,德妃敢不敢在御前继续动手,捉贼还是得拿赃才好……
等康熙回到春晖堂,方荷已经涂完药膏子,乖乖坐在特地给她准备的小书桌前,认真抄写宫规。
只不过抄几句,就要揉揉手腕,姿态很认真,就是速度没快到哪儿去。
康熙心里哂笑,这混账惯会做姿态。
他过去拿过方荷的字看了眼。
“字儿倒是长进不少,这会子知道在朕面前卖乖了,刚才在人前,怎么就不知道给朕留几分面子?”
方荷期期艾艾起身,用手指勾着康熙的手轻晃。
“嫔妾虽然有苦衷,却瞒不过万岁爷,是故意为之,想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
“我错了,您罚我……要不罚我不许吃饭?我饿肚子,您就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康熙似笑非笑捏捏她的脸蛋儿,“认错都不耽误你卖惨,再叫你饿一回,你得记朕多少年?”
方荷仰起脑袋在龙袍上轻蹭,“那夫唱妇随嘛,您小心眼,我也得……哎呀!”
她被康熙蓦地夹住腰肢,单手抱着就往殿内走,勒得她好悬脑袋朝下。
她赶忙求饶:“我错了错了错——”
没给她说完三遍的机会,康熙将她放在幔帐里,人紧跟着纠缠而上,堵住了那张恨人的嘴。
既然是要罚,就算抄再多宫规,这混账也不会放在心上。
还不如选叫他痛快的惩罚方式呢。
“你不是要给朕生个小阿哥?等你有了身子,朕就免了你的罚。”
方荷被裹挟着不得解脱,哼哼唧唧着好哥哥也不管用,被逼着一次次绞着他不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倔强地冲康熙翻个白眼。
后世有句话都说烂了,生阿哥还是公主,得看牛的本事,又不看地好坏,可惜这人一点数都没有。
不但没有,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了方荷的挑衅,气得轻笑出声。
本来还打算叫她用午膳的,可这混账都开口要饿肚子了,他也不好叫她失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