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一口老血, 格外受伤地出了主殿,叫憋笑的春来进去伺候。

连李德全都在一旁笑。

虽说板子听着不少,但干爹毕竟是乾清宫大总管。

他自个儿找过去挨的板子,除非行刑太监不想活了, 否则保管打得震天响, 油皮都不带破的。

所以梁大总管唯一受伤的, 也就是脸面了,回头那帮龟孙儿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直在心里诅咒发誓,往后跟这俩祖宗有关的事儿,他是再也不管了!

但也不止他一个人受伤。

方荷如今的皮肤特别敏感, 那啥完了又接着泡澡,哪怕是涂了药,到了晚上也透出青紫来, 活像是被人照着嘴扇了几个嘴巴子, 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康熙都看得惊疑不定。

他在这混账面前总忍不住气得动手, 却又知道她怕疼,所以向来收着力道。

难不成这回……一时没注意到, 力气用大了?

他当即就想叫御医过来给方荷瞧瞧, 气得方荷在他腰上拧了一圈。

“您爱叫人看您给自己一嘴巴,反正我不看!”

要是让人看见传出去, 哦,昭嫔又‘挨’打了,她可算是开妃嫔的先河了。

她知道自个儿没事, 只是皮肤太敏感而已,不碰也不大疼,碰到哪儿的青紫, 都要好久才能下去。

康熙无奈,晚上没继续折腾方荷。

主要这混账又屁股对着他了,他要再做点什么,指不定他……哦不,是梁九功身上哪儿又得多点伤。

翌日。

一大早要去慈宁宫请安,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给方荷告了假,没叫人吵醒她,轻手轻脚洗漱过,换上龙袍去上朝。

去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们知道后,甭管是跟方荷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或者说都有股子深深的无力感。

贵妃钮祜禄氏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抬起头看着孝庄,到底还是提了一句。

“昭嫔封嫔半年有余了,竟是不如做娇客的时候,就没来给您请过几次安……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她顿了下,又无奈地找补,“臣妾真不是给昭嫔上眼药,可这传出去了好说不好听,要不臣妾叫太医过去瞧瞧,好歹有个正经说辞?”

横不能旁人都没事儿,就方荷侍寝完了连道儿都走不动吧?

孝庄也觉得有些不妥,昨儿个皇帝过去头所殿,也没听到头所殿有什么动静。

她可以纵着方荷偶尔不规矩,却不能叫她的懒散成为宫里的风向。

思及方荷的脸面,孝庄吩咐苏茉儿:“你去瞧瞧,要是起不来身,就叫伺候哀家的太医亲自给她诊脉,但凡她还能起得来身,叫她来慈宁宫见我!”

苏茉儿恭敬应了,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头所殿。

小宫女是来守着头所殿的大门,不许里头的人出去寿康宫或者乾清宫通风报信。

她相信方荷不是个没分寸的,但恃宠生娇……就方荷那懒性子还真有可能。

可宫里却不能纵容这股子风气,苏茉儿这回站在主子那边。

她作为慈宁宫的大嬷嬷,来求见方荷,哪怕跟翠微话说得再客气,翠微和春来都不敢拦。

方荷晚上没干体力活儿,这会子其实已经起身了,也不敢叫人在外头说话。

无奈她只能匆匆将手帕当作面纱挡在脸上,请苏茉儿进来。

苏茉儿进门先仔细打量了下,见方荷除了被遮住的脸,瞧着还挺有精神头的,心下就大概有数。

这指定是又闹腾了。

她恭敬行了礼,试探问:“老祖宗得知昭嫔娘娘身子不适,心里关切,特叫奴婢过来探望,若是您还能走动,不如去慈宁宫请太医瞧瞧?”

方荷叹口气,知道大佬受不了她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个董事长也看不得咸鱼员工。

她站起身,“不必请太医瞧了,我去了慈宁宫就在偏殿候着,等妃嫔们请安离开后,我自会求见老祖宗。”

“至于为何告假,老祖宗一看便知。”

苏茉儿听出些许微妙来,这……不会又挨打了吧?

不能,苏茉儿心里摇摇头,她伺候长大的万岁爷,不是这样爱动手的性子。

等回到慈宁宫,苏茉儿当着满宫妃嫔的面儿,面色倒是很淡定,只俯身在孝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孝庄微微挑眉,也跟苏茉儿想到一块儿去了,脑仁儿又开始一蹦一蹦地疼。

她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哀家累了。”

虽然没提及方荷的事儿,但先后几次被敲打,皇上和太后又那么护着方荷,谁也没找不自在,揣着满心肠的疑惑出了门。

太后还稳当当坐着,等殿内没了外人,立刻问苏茉儿。

“怎么回事?那丫头又挨打了?!”

苏茉儿:“……”万岁爷在主子和太后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方荷被请进来后,走路利索,瞧着精神头不错,明显不是累着或者病了。

孝庄和太后的眼神都落在她的面纱上。

方荷乖巧跪地,利利索索把面纱揭开,“请老祖宗恕罪,嫔妾……嫔妾实在不方便露面,损害皇上清誉。”

说实话,孝庄和太后都没仔细听她说什么,眼神都落在她连着小嘴儿那一片的巴掌印上。

那般清晰……还有横着的方向,都是过来人,连这巴掌印怎么来的,什么姿势她们都猜出来了。

太后心想,皇帝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捂着嘴……总不能是夜里怕惊动姑姑就寝吧?

但这会子她也不好调侃,有些话实在不好叫乌云珠翻译,只能忍着笑沉默。

孝庄都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她捏捏额角,“你这……叫太医看了吗?怎么不抹药呢!”

宫里可没那么容易藏住秘密,但凡传出去,玄烨的名声确实很难保住。

方荷讪讪道:“御医亲自开的药膏子,嫔妾涂了,但嫔妾的皮子与寻常人不同,就算涂了药,痕迹也得好几日才能消。”

孝庄:“……”她就不明白了,正经敦伦就那么难?

海兰珠和董鄂氏的恩宠哪个都比方荷要盛,可方荷一人闹出来的动静,俩人加一块儿,拍马都赶不上。

“既然不小心磕了下巴,话都说不出来,就好好在头所殿养着吧。”孝庄勉强找出个还算听得过去的借口。

“哀家会叫陆院判过去给你瞧瞧,许你养好了再出来走动。”

方荷就知道会这样,皇家平日里讲规矩,一旦要脸的时候,规矩就被狗吞下去了。

回到头所殿,方荷继续画她的交叉图,由着春来和翠微收拾出宫避暑的行囊。

头所殿也不大,翠微和春来在偏殿库房里,指挥着昕珂和刘喜他们几个忙活,也不耽误听主殿的动静。

翠微止不住好奇问春来,“你不是叫主子给你改名字了吗?主子没允?”

春来闻言露出个浅笑:“主子说名字得自己听着顺耳,问我要不要回归本名,我还想叫春来,主子就跟万岁爷说了。”

她愿意效忠的,就是方荷这份不经意间的尊重。

左右她又换不了主子,改不改名也不重要。

知道她是御前出来的春字辈宫女,旁人还高看她和主子一眼,在外头办事儿容易些。

翠微顺嘴多问一句:“为啥不归本名,你不是挺惦记着家里的吗?”

春来沉默片刻,小声道:“我是家里老大,本名叫大妞。”

昕南呀了一声,笑道:“那跟奴婢差不多,奴婢进宫前叫五妞。”

翠微:“……”她是额娘的独生女,在额娘离世前颇得额娘看重,叫宝妞。

主子现在的名字……他们头所殿的妞有点多啊,喊一嗓子大半都得回头。

可见还是他们头所殿太小了。

翠微看几个小宫女颇有交换本名的意思,赶紧换了话题。

“话说都快入夏了,这延禧宫就是推倒重建时候都够了吧?”

“万岁爷如此疼咱家主子,怎就一个字都没提呢?”

这春来倒是知道些,她小声道:“其实延禧宫修缮废不了多少时候,但后殿没有地龙,天冷儿的时候还没头所殿住着舒坦呢。”

“等天暖和了,万岁爷下令,叫人又开始修缮主殿……”

翠微眼神蓦地一亮,连昕珂她们几个脸上也露出喜色来。

话不用说太明白,只要主子肚子争气,谁还去后殿啊,挪动一回怪麻烦的。

翠微咧嘴笑,“好好好,咱就算在头所殿多住些时候也无妨,主子就不是那讲究排场的人!”

“离老祖宗和太后近些,还方便主子孝敬老祖宗和太后呢。”

这话叫被拉出去壮过场面的昕珂她们几个,都有些怀疑,主子……真不讲究排场吗?

等过了端午宫宴,离宫那日,方荷坐着软轿,一路高调地带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直接从头所殿进了皇辇后,翠微都沉默了。

知道主子是怕人注意到她嘴上还剩一点点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子腿瘸了呢。

就这方荷在皇辇里还要念叨,“都怪万岁爷,这回满宫妃嫔怕是又要将我当作眼中钉了,指不定连御史都要撞柱子,参我个红颜祸水的罪过!”

康熙这几日多歇在头所殿,哄也哄了,好处也没少给,早知道方荷这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

他淡定将葡萄放到方荷面前,“那你想叫朕怎么赔罪?”

方荷捏着葡萄剥开,趴在矮几上嘿嘿笑着凑到康熙身边。

“嫔妾想要临水的宫殿,不想跟别人一起住!”

“嗯,还有吗?”康熙手里持着一本古卷,头都不抬将葡萄咽下,以舌尖裹住淘气的指尖轻咬了下,表示继续。

方荷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继续给康熙剥葡萄,反正都是他自己的口水,他不嫌弃就行。

“嫔妾听闻要去畅春园避暑,实在有些忐忑不安,原本嫔妾建议宣嫔去南苑,是想着您回宫会接她一起呢,可现在……”

她用帕子轻轻擦拭康熙的唇角,食指在其上轻点,语气轻得羽毛一般。

“该怎么跟老祖宗交代呀?”

康熙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你才知道去畅春园?”

他可不信这混账有那么好的心肠。

过去好几个月她都能因他没替她张目,不小心‘赏’他一耳光,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早看透了。

虽不知道这混账是怎么知道的,他本意是想给皇玛嬷和皇额娘一个惊喜,谁都没说,但他很肯定,方荷早就知道。

方荷慢条斯理给自己擦了擦手,葡萄转喂进自己嘴里,满脸无辜摸着自己脸上还未彻底消除的痕迹。

“我要是能未卜先知,那日就不该好好伺候您,就该再跟您吵一架才是。”

康熙凑过去,以唇卷走她嘴里的葡萄,还轻轻咬她一下。

“朕自会跟皇玛嬷说,你要再拿那点子不疼不痒的印记说事儿,朕下回就在你脑门上刻上“无理搅三分”几个字!”

方荷笑倒在康熙怀里,干脆躺在他腿上吃葡萄。

“也不错,您用朱批吧,往后嫔妾就是奉旨搅屎棍了!”

康熙:“……”他就多余拿要脸的事儿来吓唬她!

外头随行的宫人和太监,听皇辇内传出皇上的低笑和更清脆的笑声,都不免在心里咋舌。

寻常只知道昭嫔受宠,却不知道为什么。

说昭嫔长得好吧,宫里娘娘们都各有千秋,明艳当属宜妃,温婉都想着德妃,昭嫔算不上最美的,只能说长得特别引人怜惜。

可现在他们隐约明白了,这位嫔主儿能得宠,大概是因为在万岁爷面前够放松,不把万岁爷当主子爷,反倒当寻常夫君哄着?

已经出了宫,皇辇上的动静瞒不住随行的妃嫔们。

还没到畅春园,贵妃和荣妃、宜妃、德妃她们几个,甚至还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嫔都知道了。

贵妃这阵子掌管宫务,又要照顾越来越调皮的胤俄,忙得每天都睡不好吃不香,人肉眼可见的疲惫消瘦。

她只撑着脑袋,阖眸想着去了畅春园以后的安排,什么反应都没有。

荣妃手里拿着佛串转个不停,见胤祉和姐姐宁楚格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微微蹙了下眉,也没说什么。

皇贵妃在宫里养病,惠妃还在长春宫抄经,此次都没能随行避暑。

这个教训足够将荣妃所有的心思都压下去。

左右有宁楚格和胤祉在,皇上无论如何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多余的委屈和不甘,都让她葬在了佛前,再不想提及。

四公主伊尔哈在宜妃的车驾里,听到消息后,下意识看向姨母。

宜妃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像是听热闹似的,伊尔哈垂眸思忖片刻,无声咽下了心头的不甘。

德妃听到消息时,正满脸带笑看五公主抱着七公主逗弄。

听太监在帘子边上低声说完,她笑容不变,眼中的笑意却瞬间消失。

她温柔对婢女和冬吩咐:“听说园子里水多,七公主年纪还小,本宫怕她受凉。”

“等安置好了,叫人去内务府要些厚实的料子来,给五公主和七公主做寝衣。”

和冬笑着应下,“奴婢定叫她们多准备些好料子。”

主仆二人同样没对御前的欢声笑语说任何话。

可几个嫔,尤其恩宠越来越少的端嫔、僖嫔几个,帕子都撕碎了几条。

只碍着出行在外,怕隔墙有耳,到底心里有顾忌,都咽下了口中的咒骂。

陆武宁去过头所殿后,从太医院开了消肿化瘀的药膏子给方荷,这事儿后宫妃嫔早几日就知道了。

得折腾成什么样儿才需要消肿化瘀啊?僖嫔一开始还想不明白。

后来从慈宁宫外洒扫的太监那里打听到,方荷是戴着面纱进的慈宁宫,大伙儿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跟孝庄也差不多。

这一定是又犯了规矩,被万岁爷赏了巴掌!

横不能是万岁爷咬人了吧?

偏这狐媚子,有本事惹得万岁爷大发雷霆,却又跟个妖精似的,立马就能把万岁爷勾住,荣宠不衰。

这样下去,指不定往后子嗣都要从那贱人肚皮里出来了,往后还得她们这些贵女给她行礼!

越想僖嫔越生气。

能叫康熙都知道她嘴碎,她的性子实不是个会忍耐的,如果不是占了姓氏的便宜,她也封不了嫔。

等到畅春园,内务府早安置好的宫人和太监,迅速引着各位主子们去住处。

太皇太后跟太后住在瑞景轩,贵妃住了最大的澹宁居。

宜妃住在韵松轩,德妃住在万芳斋,算上平嫔随行的六嫔却都远远被安排在挨着后湖的凝春堂、回芳墅和渊鉴斋。

只有方荷,被安排在瑞景轩和康熙的寝殿春晖堂之间的云崖馆。

虽然云崖馆不如其他地方大,但那是畅春园内唯一一处两层的建筑,三面临水,能正面赏前湖的风光,还背靠御前,也不怕太冷。

而僖嫔和平嫔所住的渊鉴斋左边靠着府君庙,叫檀香味儿熏得头疼,前后都是湖,穿堂风一过,大夏天的都能叫人冷得打哆嗦。

平嫔还没受宠,又素来是个胆小的性子,自不敢说什么。

僖嫔却气得在屋里摔摔打打好一会儿,低低咒了好一会儿。

过了两日收拾妥当,去瑞景轩给孝庄请安的时候,再看到方荷那张明媚白皙,还隐隐透着春色的小脸儿,僖嫔心里几乎要恨出血来。

这几日万岁爷以云崖馆还需要收拾为由,又叫方荷住在了御前。

其他妃嫔们面色也都不算好看。

只能说因为先前太后和皇上的发作还被震慑着,勉强保持着体面罢了。

可僖嫔不乐意,同样是伺候万岁爷的女人,有时候皇上偏心地叫人想平心静气都静不下来。

因此,等请完了安,僖嫔故意挤到方荷前头去,示意端嫔自一旁堵住方荷绕开的路,含笑跟方荷说上了话。

“听闻昭嫔妹妹又挨了万岁爷的打,却还能保持盛宠,实在是叫人好奇,不知妹妹可否跟咱们说说该怎么伺候,也省得叫老祖宗总嫌弃咱们不争气!”

贵妃没心思听,她这几日累得恨不能直接昏过去才好,偏偏到了该睡觉的时辰就睡不着,又走在最前头,很快就坐上轿辇离开了。

但荣妃、宜妃和德妃三人没急着走,只站在轿辇旁边,不动声色听着二人打机锋。

方荷被噎得不轻,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槽点太多,不知道该先吐哪句。

她上下打量僖嫔一眼,慢吞吞问:“僖嫔娘娘想探听我怎么得万岁爷的喜欢,却还不忘先讽刺我一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那我得多贱啊!”

“噗……”安嫔不小心笑出声,赶紧捂着嘴躲到敬嫔身后去。

敬嫔和备受僖嫔欺负的平嫔眼中也都带着笑。

其实宫里不是所有妃嫔都敌视方荷,甚至有好多小答应和常在都把方荷当菩萨偷偷敬着呢。

只是都清楚方荷跟上位妃嫔不对付,谁都不敢先开头跟方荷示好罢了。

可这会子听方荷说话,早就憋着的安嫔有些蠢蠢欲动。

而应该被怼得脸色难看的僖嫔,耍嘴皮子她却也不惧谁,闻言只挑着眉冷笑。

“昭嫔不是说过,我们都是姐妹,姐妹之间说话还用得着在意这么多?”

顿了下,她眼神在方荷的下巴上扫过,嗤笑出声。

“再说这人啊,敢做就得敢当,我都还没问问昭嫔妹妹,挨巴掌是什么滋味儿呢,不如妹妹也跟咱们好好说说?”

方荷收了笑,这茬找的,她想不接都不行。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僖嫔,“你真想知道?”

僖嫔道了声新鲜,“不然我干嘛问妹妹,想必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好奇,毕竟咱们伺候万岁爷这么多年,可都没妹妹这么大的本事!”

方荷瞪大眼,满脸震惊扫视周围一圈,接着又看僖嫔,用那种招人恨的委屈模样,小白花似的追问——

“僖嫔娘娘确定想知道?”

“妹妹也不必绕圈子,若不想说咱也不能为难你,毕竟家丑——”僖嫔冷笑着立马接话。

方荷没叫她说完,干脆利落上前,抡圆了胳膊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端嫔和平嫔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安嫔用力捶胸口,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快要笑……快咳嗽出来了!

僖嫔被扇得跌倒在地,她的婢女都没扶住她,跟她摔成一团,可见方荷用的力气有多大。

僖嫔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怒视方荷。

“你放肆!你怎么敢——”

“不是僖嫔想知道挨巴掌什么滋味儿的吗?”方荷拿翠微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漫不经心笑着开口。

“嫔妾这人啊,哪儿都好,独独不善言辞,实在难以叫僖嫔娘娘明白个中滋味儿,只能请您自个儿体会一下了。”

她居高临下看着踉跄起身的僖嫔,“怎么样,挨巴掌的滋味儿如何?”

不等僖嫔回答,她又扫视周围一圈,笑得更灿烂,“若是其他姐妹们也想知道,虽然我手挺疼的,都是自家姐妹,也不是不能满足你们。”

众人:“……”

堵着路的端嫔和胆小的平嫔都不自觉后退一步,不了不了,她们其实也没那么好奇!

康熙进来的时候,天井里还一片混乱。

僖嫔自然不肯白挨打,闹着要打回来,被人拦住后又哭哭啼啼要找老祖宗做主。

“闹什么呢?”康熙听见这乱糟糟的动静,止不住皱眉,低喝道。

他下意识看了眼方荷,见她被翠微扶着,好生生站在一旁,这才继续转向僖嫔。

“不知道这是哪儿吗?也不怕惊着皇玛嬷,再闹腾就滚回宫里去!”

僖嫔本来只是装样子,这会子眼泪真落下来了,扑通跪在康熙面前,泪落如雨。

“还请万岁爷给嫔妾做主!!”

“嫔妾好好与昭嫔说话,岂料无缘无故,她上手就打了嫔妾一巴掌!”

“她是嫔位,嫔妾也是嫔位,若被打了脸嫔妾都生受着,往后嫔妾也没法儿活了!”

康熙:“……”他作为皇帝,挨了巴掌都半点脾气发作不出来,能给僖嫔做什么主?

他忍着去看方荷手的冲动,不动声色看了眼瑞景轩紧闭的殿门。

上回甩他一巴掌,那混账的手背肿了好几日,若不是她宫里有个会医术的小宫女,他都忍不住要派御医过去看。

这会子听僖嫔的话,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这混账莫不是打人上瘾了?

以僖嫔过往的性子,康熙就知道她口中‘无缘无故’四个字的水分有多大。

如果真是方荷无理,皇玛嬷怕是早请家法出来了。

可他也不好太偏心,只得佯装含怒看向方荷,冷声问:“怎么回事?”

方荷可不是那不长嘴的人,对康熙这回的表现非常满意,先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这才慢条斯理开口。

“嫔妾打僖嫔原因有三,一是僖嫔妄议皇上,打探侍寝之事,还以此嬉笑,是为不敬。”

“二则嫔妾再三跟僖嫔确定,问她是不是想知道挨巴掌的滋味,僖嫔均给了嫔妾正面允准的回答。”

“三来嫔妾不想自揭伤疤,却又要顾虑僖嫔所说,‘大家都是姐妹,无可不能对人言’的训斥,思来想去,只能请僖嫔亲身体会,方不犯妄议主子爷的罪过了。”

孝庄:“……”这不是挺能说的吗?

她坐在窗户边的软榻上,见太后捂着嘴笑弯了腰,哭笑不得直摇头。

僖嫔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孝庄就听见了。

主要是太后在,她瞧不得人欺负方荷,又见是嘴碎的僖嫔为难人,早早就拉着孝庄到了软榻上,准备随时替方荷张目。

可孝庄早知道,昭嫔哪儿用得着其他人啊,那丫头无理还能搅三分呢,她有理……不上天还是她吗?

左右孝庄是受不起那个闹腾,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吗?

外头康熙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压着笑意,蹙眉隔空点点她脑袋,警告她别再说话了,要是回头僖嫔闹着要自戕,他都不好处置。

就这混账气人的本事,他完全不怀疑僖嫔会被气到那种程度。

他垂眸淡淡睨了眼凑到天井里来的妃嫔们,问:“昭嫔所言可属实?”

“属实属实,嫔妾听昭嫔反复确认了两遍呢!”安嫔捂着嘴小声道。

婴儿肥都还没褪干净的平嫔下意识点头,接着脸色蓦地一白,绞着手指低下头不敢说话。

其他人也不想得罪僖嫔。

她知道的事儿不少,要是回头又嘴碎,害不了人也挺烦人的。

倒是宜妃不怕,笑着朗声道:“臣妾刚要走,就听到僖嫔妹妹说话了,在外头都听见昭嫔妹妹反复问了呢,僖嫔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德妃笑着柔声开口,“虽昭嫔妹妹此举有些不妥,可僖嫔妹妹挑衅在先,不如就此作罢,互相赔个不是,也全了姐妹情分。”

僖嫔不想道歉,可这会子她有些下不来台,只哭着不吭声,咬着牙跪地不起。

方荷心下冷笑,这位姐一如既往地会茶人,她要是想道歉,就不会动手。

她揉着脑袋,比德妃更温柔,更白花地摇曳几下,看准位置柔弱地靠在翠微怀里。

“啊……刚才用力气大了,头好晕……”

康熙:“……”你用脑袋扇僖嫔巴掌的?

“行了,刚出宫你们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怕是忘了宫规怎么写,既都有错,就都滚回去抄——”

“哎哟,我的手好疼,翠微你快给我看看,我右手腕是不是要断了!”方荷扶着手腕轻吟。

那做作又嚣张的姿态,叫天井里的妃嫔们叹为观止。

康熙下颚紧绷片刻,捏着鼻梁定了定心神,继续把话说完。

“都回去闭门思过,抄十遍宫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准出门!”

他转头在梁九功耳边低声吩咐了句,没再理会天井里的闹剧,进去给孝庄请安。

康熙离开,方荷也就不装了,平静地带着浅笑,冲宜妃、荣妃和德妃三人福了一礼,大大方方往外走,看都没看僖嫔一眼。

说实话,她这份嚣张,比当年传说中的宣嫔都不差什么了。

宣嫔的嚣张见过的毕竟是少数,这会子能来请安的妃嫔们大为震惊,更是不解,昭嫔就不怕惹得万岁爷腻烦了,会失宠吗?

可等出来瑞景轩,李德全立刻就笑着躬身上前。

“万岁爷知道昭嫔娘娘伤了手,怕您不好受罚,特叫奴才迎您去春晖堂,请御医给您瞧瞧,好早些开始抄写宫规。”

还在后面震惊、疑惑、不解的妃嫔们:“……”

连宜妃和荣妃都有些麻木。

哦,这禁足禁到春晖堂去了,那万岁爷也陪着禁足呗?

至于抄不抄宫规……就昭嫔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她不写皇上能拿她怎么办?

德妃垂着眸子,藏住眸底的暗色,一时间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见过其他妃嫔受宠的模样,当年皇贵妃、宜妃、荣妃甚至她都宠冠后宫过。

可任她们谁,若犯了规矩,也没能得万岁爷如此偏爱过。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缓下心神,不急,叫昭嫔待在御前,倒是也有在御前的好处。

见方荷立在轿辇边上,等着三妃先走,德妃冲她和善地笑了笑,又看向宜妃和荣妃。

等两人上轿后,她才进了轿辇,往万芳斋去。

方荷静静看三妃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不动声色在德妃的轿辇上多流连了片刻。

她如今已经交叉对比出来的宫人和太监里,就有在御膳房的白案师父并徒弟两人,也同样跟秦新荣打过交道。

四个昕和刘喜、陈顺翠微都查清楚了,没什么问题,可以算作自己人。

福乐如今已跟在她身边,其他几个人还得再慢慢瞧。

她倒要看看,德妃敢不敢在御前继续动手,捉贼还是得拿赃才好……

等康熙回到春晖堂,方荷已经涂完药膏子,乖乖坐在特地给她准备的小书桌前,认真抄写宫规。

只不过抄几句,就要揉揉手腕,姿态很认真,就是速度没快到哪儿去。

康熙心里哂笑,这混账惯会做姿态。

他过去拿过方荷的字看了眼。

“字儿倒是长进不少,这会子知道在朕面前卖乖了,刚才在人前,怎么就不知道给朕留几分面子?”

方荷期期艾艾起身,用手指勾着康熙的手轻晃。

“嫔妾虽然有苦衷,却瞒不过万岁爷,是故意为之,想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

“我错了,您罚我……要不罚我不许吃饭?我饿肚子,您就别跟我生气了好不好?”

康熙似笑非笑捏捏她的脸蛋儿,“认错都不耽误你卖惨,再叫你饿一回,你得记朕多少年?”

方荷仰起脑袋在龙袍上轻蹭,“那夫唱妇随嘛,您小心眼,我也得……哎呀!”

她被康熙蓦地夹住腰肢,单手抱着就往殿内走,勒得她好悬脑袋朝下。

她赶忙求饶:“我错了错了错——”

没给她说完三遍的机会,康熙将她放在幔帐里,人紧跟着纠缠而上,堵住了那张恨人的嘴。

既然是要罚,就算抄再多宫规,这混账也不会放在心上。

还不如选叫他痛快的惩罚方式呢。

“你不是要给朕生个小阿哥?等你有了身子,朕就免了你的罚。”

方荷被裹挟着不得解脱,哼哼唧唧着好哥哥也不管用,被逼着一次次绞着他不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倔强地冲康熙翻个白眼。

后世有句话都说烂了,生阿哥还是公主,得看牛的本事,又不看地好坏,可惜这人一点数都没有。

不但没有,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了方荷的挑衅,气得轻笑出声。

本来还打算叫她用午膳的,可这混账都开口要饿肚子了,他也不好叫她失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