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翠微知道主子说的话有道理, 只是……

“奴婢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了,连秦嬷嬷都帮了忙,如果动静再大,怕是会叫人发现。”

“奴婢和秦嬷嬷能用的人, 多在各处洒扫和粗使上, 如果永和宫不无辜, 只能说那位娘娘藏得也太深了。”

顿了下,她略迟疑道:“主子可是有什么证据?”

方荷摇摇头, “皇贵妃要对付我,不会选宣嫔,她想做皇后, 就不会得罪太皇太后和太后,最多是站干岸罢了。”

佟佳氏在前朝再得脸,若无孝庄和太后的支持, 她汉军旗的出身想做皇后很难, 绝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以贵妃在内务府的势头, 更不必选择宣嫔来动手,没有必要。”

钮祜禄氏完全可以省掉中间那个环节, 被查出来的可能性还更小一些。

从康熙的处置就能看得出, 贵妃犯的错并不大,起码不是罪魁祸首。

“至于惠妃, 她确实知道我在哈拉哈河畔喝多闹了笑话,只是她和荣妃、安嫔都不知道我的酒量。”

康熙是突然决定要去哈拉哈河直面罗刹人的,匆忙赶路连御厨都没带。

她喝多的那晚, 御厨也没能看到她喝多少。

知道的只有梁九功、李德全和春来,这三人总不会跟惠妃说。

福乐垂眸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安静起了针收拾, 方荷揉着手腕冲翠微笑。

“你猜,郭络罗氏是从哪儿猜到我的酒量,然后借机叫冲动鲁莽的宣嫔发现的呢?”

她还有一回吃御前带酒的菜醉了,跟康熙闹得动静不小。

巧的是,那次高位妃嫔只有德妃。

至于小答应们,都是刚选秀进宫,没那个能力探听御前的消息。

“就更不用提,她能以包衣身份,生三女二子,叫皇上单独为她晋位,速度比谁都快,她要是没手段,能做到吗?”

翠微略有些沮丧认了现实,主子还没提皇八女的死,隐约都有德妃的手笔在呢。

只是以她的能力,实在是拿德妃没法子。

等福乐无声退下后,她跪在方荷面前,小声道:“是奴婢过于自大了,奴婢只能查出宫里些微消息,偏乌雅氏的势力多在宫外,奴婢实在无能……”

她不是不知道德妃的祖父额森,曾做过膳房总管。

只在额森去世后,宫里被富察氏、董鄂氏和田佳氏后来居上,乌雅氏无力再插手膳房之事,只能从内务府下手,转向宫外的差事。

她拜托秦嬷嬷查过各处膳房和御膳房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毫无所获,才没多想。

如今想来,若乌雅氏从宫外就开始布局,再想法子叫人入宫成为钉子,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些却不是翠微一个嫔位女官能查到的事儿,即便宫里有人知道,也不敢下这个赌注告诉她。

方荷探身将翠微拽起来,“无妨,她要是那么好对付,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德妃那边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气馁,其他人那里还需要你继续盯着,但这回不盯她们怎么害我了。”

她凑近翠微的耳朵,“瞒着点春来,也尽量别叫暗卫发现,我要知道她们的弱点。”

康熙虽然算是雷厉风行处置了害她的人,她知道,这对康熙而言,要平衡和解决的麻烦就已经不少了。

而她连块肉都没少,这个交代孝庄指不定都觉得太过了。

可方荷觉得不够。

虽没有伤筋动骨,但按照这世道的标准而言,对方是想要她的命,她要是手软,都对不起自己放弃的江南水乡!

方荷这边跟翠微说话的时候,佟国维拄着拐杖进了乾清宫弘德殿。

他在得知皇上连番下旨后,就在家里躺不住了,连着三天递折子请求觐见。

康熙晾了他三天,才准了他所请。

等佟国维进门艰难跪地,康熙坐在御案前,头都没抬。

佟国维心不停下沉,他不像后宅女子,什么事儿都往争风吃醋上想。

与其相信婉莹和赫舍里氏所说,皇上是昏了头给昭嫔张目,不如说……皇上这是对佟家不满。

过去皇贵妃病重,叫贵妃和四妃协理宫务时,可没有拿走金册和宝印,这分明是绝了皇贵妃封后的希望。

哪怕腿断了的地方隐隐作痛,佟国维依然跪得特别标准,分毫都不敢动,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等着。

康熙批完了剩下的折子,由着梁九功在墨缸里洗笔,他起身行至罗汉榻前坐下。

佟国维咬着牙转过身,继续跪伏在地。

康熙视而不见,淡淡问:“舅舅还记得额娘去世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佟国维抖着嗓音回话:“奴才记得,奴才说佟家所有人都是您的亲人,奴才全族一辈子都会誓死效忠皇上!”

“那你能跟朕说说,你和大舅舅私下通信往来,到底是为什么吗?”康熙喝了口茶,声音更冷淡。

“索额图的动机朕还能猜得一二,朕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佟家到底是为什么?”

佟国维额角冒汗,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似的。

“奴才死罪!不该为了拖延时机,好安插佟氏子弟争夺军功,蒙蔽圣听,请万岁爷降罪!”

康熙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朕给佟家的,你和佟国纲仍觉得不够,所以把朕当个被困在紫禁城里的蠢材,要靠自个儿努力一把?”

“怎么,再往上,你们是想要朕的位子?”

佟国维知道这个外甥刻薄,这明明都不是最刻薄的时候,他却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本来这事儿应该不至于此。

佟家过去为了争权夺势,做过比这个更过分的事儿,也都好好敷衍过去了。

即便皇上知道,也都轻拿轻放,不会跟自己的母家计较。

也正因此,纵大了他和兄长的心思。

他们兄弟二人商讨过,觉得喀尔喀三部毕竟人多势众,还有察哈尔四旗在侧,漠西再野心勃勃,也不可能贸然起战,少不得筹谋个一年半载。

这段时日足够佟家往军中安排佟氏,并姻亲家中的子弟立军功了。

谁也没料到,札萨克汗王成衮会突然病逝。

其子沙喇继任汗王位,攻势猛烈,打散了土谢图汗部,逼得土谢图汗部汗王察珲多尔济,带领大批将士、牛羊和马匹归顺了噶尔丹。

漠西势力一时大涨,立刻就掀起了小规模的战役,甚至还意欲追杀去尼布楚和谈的使者团,逼得佟国纲和索额图不得不回京。

康熙已经了解了其中的内情,所以他一直都憋着一肚子火。

如果不是因为和谈,以及漠西势力大增的缘故,佟国纲和索额图都得进宗人府。

他面无表情上前,扶起佟国维,“舅舅,朕叫你一声舅舅,是感念你佟氏多年来的忠心。”

“但舅舅也别忘了,这天下到底姓什么,别叫朕彻底寒了心。”

佟国维脸色苍白,半句替皇贵妃求情的话都不敢提,只在康熙松手后,又一次跪了下去。

“奴才谨记万岁爷训诫,绝不敢再犯!”

“行了,你继续回去好好养伤,伤没好之前就别出门了。”康熙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起身往外走。

“如果真跟准噶尔打起来,大清的将士多得很,倒也不缺佟家那几个。”

佟国维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原本他还不明白,为何皇上以前都能容忍的事儿,如今却突然发作。

这会子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佟家所为……触犯了康熙的底线,这军功即便往后还有机会,只怕是真要拿命去挣了。

康熙离开乾清宫后,去了慈宁宫。

他知道太后心疼方荷,所以劝说皇额娘配合自己处置后宫那些僭越的妃嫔容易,但得给皇玛嬷一个交代。

孝庄也在等康熙,并不意外他这会子过来。

“先前你叫哀家处置宣嫔,哀家还以为你到底是心思清明的,怎么又突然犯了糊涂?”孝庄叫苏茉儿守着门,头一句话就骂到了康熙脸上。

“你这邪火到底哪儿来的?还对昭嫔动手,你可真给爱新觉罗家长出息。”

康熙:“……”要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这会子只怕会骂相反的话。

他恭顺听着孝庄继续训斥。

哪怕孝庄已经不过问朝政多年,但当年扶持福临,还有扶持康熙的时候,她的政治敏锐性,叫她不用多问也能了解很多事情。

“哀家知你心里委屈,可高坐庙堂,底下有些瞒天过海的人也是正常,人人都有私心,你总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你现在发作是痛快了,可闹得人心惶惶,真要是北蒙局势不太平,打起来的话,又要如何安抚军心,这些你都想过吗?”

“还有,岳乐这两年看起来老实,可正蓝旗还死死捏在他手里,你连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的人心都拢不住,又如何压制正蓝旗和其他四旗?”

……

等孝庄说完,康熙才起身跪在孝庄面前。

“皇玛嬷说的这些,孙儿其实都懂。”

孝庄不解,“既然都懂,那你为何……”

“玛嬷,您还记得朕刚登基时是什么情形吗?”康熙抬起头看着孝庄,打断她的话。

“顾命大臣把控朝政,鳌拜甚至当着朕的面都敢杀人,朕为了亲政,十三岁就选了赫舍里氏为后,不得不迎遏必隆的女儿进宫……您在隐忍,朕也在隐忍。”

孝庄微微怔忪片刻,是啊,当年那段日子,比福临登基的时候还难熬,她本意是想过几年叫慧妃做皇后,才提前把那孩子接进了宫里。

但为了大清安稳,她不得不对索尼低头,选了赫舍里氏。

即便赫舍里氏性子端庄,遏必隆之女在宫里也没过几天好日子,祖孙俩的憋屈依然如鲠在喉。

“后来鳌拜死了,又有三藩势大,越来越不把朝廷当回事,朕只能焦头烂额想着如何平衡朝堂和异姓王,依然在忍。”

“再后来打起来,您替孙儿选了许多功臣之后入宫,朕在她们面前,大声说话都要思虑再三,列祖列宗大概也没想过,朕这个皇帝会做得如此窝囊吧?”

敬嫔和安嫔都是好女子,她们本来也应该能做正头娘子,在宫外逍遥快活。

但她们只能进宫,甚至敬嫔还有心上人……

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能当做不知,所以他很少宠幸敬嫔,对安嫔也只由着她舞枪弄棒,并不常去她殿中。

“现在大清勉强算得上安稳,漠西之乱朕早晚会解决,朕不想再忍了,否则这江山都不知道归了谁。”康熙面色渐渐冷硬。

“江山社稷,朝堂安稳,百姓安康……乃是朕一辈子都要兢兢业业去做的事。”

“朕已而立之年,大清也比过去强盛许多,朕不敢居功,却也由不得人欺辱!”

“所有人都当为朕所用,不得用的奴才换一批就是了,他们不思报效朝廷,却叫朕屈就他们,没有这样的道理!”

孝庄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年康熙过得不容易,可这个决定就跟当年玄烨决定要削藩时一样,还是有些冲动。

“你要是这样执拗,少不得给自己添许多麻烦,你……”看着康熙愈发倔强的眼神,孝庄摇摇头。

“算了,你是皇帝,你阿玛在这儿也不能做得比你更好了,哀家管不了了,你自个儿清楚后果便是。”

但说完后,她突然觉得,康熙的下巴上好像隐约有点红痕,有些怀疑康熙有给方荷出气的意思,好为了那一巴掌哄人。

“只一桩,往后你要是再有气,别在哀家的慈宁宫旁边儿撒,乾清宫里多的是人给你发作,也省得哀家这把年纪了,还要替你操心!”

康熙噎了下,无奈只能咽下嗓子眼的憋屈,垂眸应下来。

“孙儿记住了。”

康熙离开后,苏茉儿一进来,孝庄就笑了,“哀家说什么来着?这俩混账是一个都不叫人省心,一个两个爪子都那么长。”

苏茉儿有些不敢置信,“昭嫔还真把万岁爷给……那可要奴婢把药膏子给万岁爷送去?”

孝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这会子哀家还能装作不知道,要是送药过去,哀家就得罚昭嫔,回头玄烨总不能再处置几个妃嫔哄人。”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又不是皇帝挨了巴掌,随他们去吧。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后,本来是想左转去头所殿的,只是往那边走了两步,他突然顿住脚步,改了主意。

李德全有些疑惑地问:“万岁爷?”

“回乾清宫!”康熙上了轿辇,敲敲轿沿,淡淡吩咐道。

回去后,康熙没再去弘德殿,先去南书房待了会儿,而后在晚膳前回到昭仁殿,把赵昌给叫了过来。

赵昌一进门,迎面就飞过来一只龙靴,惊得他赶忙躲,却又不敢全躲,只能侧着身挨了。

康熙冷笑:“赵昌啊赵昌,你实在是给朕长脸,满蒙汉八旗估计都挑不出你这么出息的儿郎来!”

赵昌满头雾水地……缓缓跪地,这听着不像是夸他啊。

可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吧?

“朕吩咐你,别叫昭嫔赶在你前头查出什么证据来,你倒是替朕爱惜脸面,干脆堵了昭嫔的路,你可真行!”

康熙越说越生气,那混账不是故意打他的,可是不是故意吵架他后头一琢磨就清楚了。

那混账生着气都不忘上眼药,每句带刺儿的话都意有所指,最叫她生气的那句,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除了暗卫,也没旁人有那个本事了。

康熙指着自己的脸,冲懵逼的赵昌嘲讽:“你瞧瞧,朕这脸面拜你所赐,比常人多了一层,都肿起来了,你看朕该怎么谢你才好?”

赵昌:“……”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奴才也没干别的,只是提前翠微和魏珠一步,查出了动静。”

“这御前的消息向来不可为外人知,暗卫持天字令,自然都会封口……”

另一只靴子也飞了过来,砸在赵昌胸前。

“把朕的话当耳旁风,朕还得夸你一句办事周全?”

他既然说了别叫方荷赶在前头,那言外之意,以赵昌的脑子他不信赵昌想不明白,不过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康熙指着门外:“行,那朕必须赏你,自个儿去领三十板子吧!”

他都挨了一巴掌,要是不打赵昌一顿,难消他心头之恨。

等赵昌哭丧着脸要出去,康熙突然又叫住他,“等等,挨完了板子,你把林佳氏的地契给春来送过去,叫她请昭嫔给她改名字,就说是朕赏她的。”

林佳氏是春来的母家。

赵昌愣了下,这……暗卫终其一生不得背主,皇上这意思是叫春来换个主子?

康熙没多解释,暗卫不可能换主子,他也没有叫春来背主的意思。

不过先前梁九功问春来为何替方荷隐瞒的时候,春来提及过觉得方荷处境像她额娘。

春来看到地契就能明白,他这是默认往后春来关于方荷的事儿可以知情不报。

等殿内没了人,梁九功捧着消肿的药膏子过来,眼巴巴问:“万岁爷,您看是去头所殿……还是奴才给您上药?”

自打梁九功闻到康熙身上的药味儿,给了自己两巴掌,康熙就知道他不会乱说话了。

所以他只摆摆手,“你来,朕今儿个哪儿都不去!”

他挨了巴掌,还要替那混账出气,又马不停蹄地擦干净尾巴,把哄人的事儿做全了,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至于延禧宫,他不叫她过去,也是等她……是为了她好!

做到这份儿上了,那混账要还没个表示,那往后就叫她在头所殿自生自灭吧,他是供不起这么个祖宗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但过了春雨连绵时候,天光便一日好过一日,很快就热了起来。

到了月底,直把康熙热得脑袋顶都要冒烟了,所以他早几日就下旨五月初就要出宫避暑。

梁九功在一旁给他打着扇子,连风里都带着股子热气儿,叫人心烦。

他冷着脸问:“今儿个朕不去慈宁宫,皇玛嬷说什么了没?”

梁九功木着脸躬身,“回万岁爷,老祖宗请您保重龙体……头所殿里嫔主儿还在抄经……哎哟!”

话还没说完,梁九功就赶紧手忙脚乱接住扔到自己怀里的玉如意,唬得脑门儿都见了汗。

康熙冷笑,“朕问那混账了吗?用你多嘴!滚下去!”

梁九功迟疑了下,“那奴才叫李德全进来给您打扇……”

“不用!”康熙面无表情,“心静自然凉,朕劳烦不起你们!滚!”

梁九功:“……”问题这会子虽然热,可也没到往年最热的时候啊!

他出来殿门,躲在盘龙柱后头,摘了帽子拿脑袋磕柱子,心里迟疑着是不是该叫人去给那祖宗传句话儿。

又过去二十多天了,先前昭嫔不如其他妃嫔懂事就算了,可她……她诛九族的事儿都干了,就不知道过来跟万岁爷卖个好?

这伴驾避暑的名单都还没给出来呢。

各宫妃嫔但凡有点心思,都止不住地往御前来探听消息,偏就这祖宗没动静。

她这改姓了扎斯瑚里氏,难不成连人家的祖坟都惦记上了??

李德全看干爹发愁,经过这阵子万岁爷时好时坏的脾气,也知道干爹到底在愁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小声道:“干爹,要不我去跟魏珠那小子通个气儿?”

其实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回事,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

万岁爷这股子东风,明摆着是端着皇上的架子,不可能被压倒,那只能西风懂点事儿了。

不然回头遭殃的又是他们,赵统领的腚都还没好全乎,李德全是一点都不想步后尘。

大不了……他见了魏珠就叫哥哥,要不是魏珠年纪太小,爷爷他都能叫出口,反正也不掉块肉。

梁九功觉得行,刚要点头,殿内那位心静自然凉的爷,刮着一股子热风出来了,大跨步往月华门去。

“万岁爷……万岁爷?”梁九功赶忙去追,小声喊着。

“天儿热,奴才给您备轿辇啊……”

康熙充耳不闻。

他就不该指望那混账有良心,那日的好话,怕是犯了要命的错,吓得撒谎欺君呢!

他非要治那混账个欺君……不对,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儿,又不见他去,觉得被他厌弃了,才只能在头所殿卖乖吧?

康熙心里一阵子冷一阵子热的,顶着大太阳头进了……慈宁宫。

既然有功夫过来,他自然不能直接往头所殿去,否则孝庄估计能连他带那混账一起揍。

方荷这边收到魏珠送过来的消息时,正在对着一大批人名儿绞尽脑汁地画线呢。

若不是李德全杀鸡抹脖子拽着他直喊哥哥,把魏珠喊得毛骨悚然,他都不想进来打扰阿姐。

“主子,万岁爷去了慈宁宫,一会儿怕就要过来了,您看是不是换身衣裳,准备迎驾?”

方荷在其中一列人名儿上加了个星号,闻言头都不抬,“不用,要是我换衣裳,皇上才会生气呢。”

翠微查不出来的事儿,不代表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上辈子在酒店里工作,除了各种有必要没必要的小技能外,分工到人,定点定时打卡签字,一旦出现任何错误,通过交叉对比迅速确定职责,才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儿。

先前方荷叫魏珠去给乔诚送了一千两银子,托请乔诚帮她办了几件事。

第一桩,将宫外所有跟乌雅氏以及他们的姻亲有来往的人,尽量弄清楚名单,罗列出来。

第二桩,叫乔诚以敬事房副侍的身份,查询敬事房的人事记档,尤其从额森临死之前两年,一直到如今进来的所有膳房太监。

最后是请乔诚利用外库房发放月例的职权,与伺候御医的粗使太监和医徒接上线,把与秦新荣所有有来往的宫人和太监都查出来。

三份名单都凑齐,她就可以开始两两交叉对比,最终得出来的名单再交叉,只要出现同样的人名,必然就是责任人……啊不,是有可能替德妃办事的人名单了。

这是个笨法子,但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只是工作量不小,又不能引起宫中人的注意。

二十多天,她也不过才拿到三分之一的名单,就已经发现了几个不对劲的人,甚至都不止在乾清宫!

方荷一时上头,才没顾上康熙。

当然了,就算有时间,她也不可能去给康熙送汤送吃食,嘘寒问暖。

宠妃要是太贴心,就该轮到别人伤她的心了。

都是伤,自然是伤别人的心更好。

魏珠出去后,方荷盘算着时间,迅速将名单藏进放银子的匣子里,锁进首饰箱笼。

然后她使劲揉了揉眼,站到门边。

一听到外头魏珠大声请安的动静,方荷立马深吸口气冲了出去。

康熙一进门,就见方荷兴高采烈,甚至眼神放光地小跑过来,险险停在了他身边,像个哈巴狗似的,冲他笑出两排小白牙。

“万岁爷,您终于来啦?”

“万岁爷您怎么才来啊,我……嫔妾想您了。”方荷绞着手指抱住康熙的胳膊,小小声道。

“我还以为您再也不肯理我了呢。”

本来康熙想过方荷可能是吓坏了,可看她这会子精神得恨不能长出条尾巴来摇一摇,他心里突然冷笑出声。

进了殿,康熙抽出自己的胳膊,大马金刀坐在软榻上,凉凉看着方荷。

“说吧,你又打算干什么?”

不等方荷回答,他意有所指地提醒,“这乞食之人都还知道追上去说几句好话,也就你这没良心的,朕不来,你完全不记得乾清宫门朝哪儿开是吧?”

方荷期期艾艾凑到康熙身边,蹭他。

康熙并腿躲开,她干脆把自个儿塞进他怀里。

“那我不是担心您脸上的伤还没好,看见我就生气吗?”

“其实我可想您了……”她拉着康熙的手轻轻触在她肚子上,“嫔妾身子都养好了,就等着万岁爷呢~”

康熙:“……”等着气死他吗?

他实在不想叫这混账几句话就说没了脾气,活了三十多年,他都没想过自己竟如此好哄,干脆掐着那把子细腰将人推到一旁去。

“真没事儿求朕?那过几日朕带人出宫避暑,你就待在宫里吧!”他故意冷声道。

方荷呆了下,不可置信看着康熙,“您还想过不带我吗?”

她恰到好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您进门就表情不对劲,原来还怪罪我打……犯了错呢。”

“也是,像我这样的罪人,又怎么有资格伴驾,更没资格给您孕育子嗣,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捂着脸起来就要往寝殿冲。

这会子哪儿都不疼不痒,掐腚也来不及,实在哭不出来,只能进去干哭两嗓子了。

但这回康熙可没再叫她跑了,长臂一拦,将人拦腰从背后拢进了怀里,咬着她耳尖磨牙。

“朕若怪罪你,这会子就不该往头所殿来!”

方荷委屈巴巴抽泣了一声,点点头:“嫔妾懂了,您这是气不过,嫔妾都明白的……”

她抬起手,就要往自个儿脸上落,“那嫔妾替您打回来……”

康熙额角止不住蹦起青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上巧劲将她拽了下,横摁在膝,‘啪’的一声落下去。

“你自个儿打,哪儿有朕亲自动手来得痛快,一下朕觉得不够,你觉得呢?”

方荷:“……呜呜我错了错了错了!”

算了,这位爷越来越经不起逗了,还不如江南时候一脸呆滞看她自己打自己的时候呢。

她迅速老实下来,乖乖解释,“我是真害怕,我‘挨了打’,闭门不出才正常,若我还跑御前去争宠,以老祖宗的聪明,指不定猜出一二,嫔妾可怎么活呀?”

她轻轻在康熙心窝子上画圈,“再者……我不想跟其他人一样,别人送汤我也送汤,时间久了,万岁爷肯定会把我从这儿撵出去的。”

康熙心知她这几句话说得还算老实,但碍不住她确实故意惹人生气的事实。

他闭了闭眼,下颚绷紧片刻,到底没忍住那股子气,猛地站起身,抱着方荷进了卧寝,拿脚踹上寝殿的门。

“哎哟……您轻点,回头又叫老祖宗听到唔唔……”

翠微和魏珠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听到这儿都松了口气,脸上不自禁露出几分喜色。

同样喜的还有李德全和春来,哪怕瞧着时辰……有些不大合适,但两个主子总算是和好了啊!

他们日子也能轻省些,实在顾不上那许多了。

主子们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只有梁九功,老神在在地关上主殿的门,云淡风轻在里面已经暧昧起来的声响中挥了挥手。

“去,叫人去御前把午膳提过来,多提些冷水回来,就说避火缸里的水不够了,回来拿小泥炉子烧着。”

白日宣淫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敬事房是瞒不过的,可彤史就只有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能看,只要不闹出动静来,就没什么大事儿。

先前太后和万岁爷大发雷霆,宫里都装鹌鹑老实的时候呢。

里头动静确实不大,方荷嘴都被捂住了,偏偏衣服凌乱却一件不少地好好穿在身上,憋得她满身的汗。

身后人身上少了条中裤,还是逼着她伺候着去了的,热得她眼角迅速沁出泪珠儿来。

很快,这人可能就是想看她哭,才能解他心头之恨,感觉到泪划过掌心后,好歹也将她的中裤扔出幔帐,替她散散热。

只可惜这人忙活得热火朝天,里里外外都烫,她一点都没觉得凉快,呜咽得更凶。

等终于感觉到肚子饿,想起用午膳这回事儿来的时候,都过了康熙歇子午觉的时辰了。

两人还都和衣躺着,只是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难受得方荷只想再以下犯上一回。

反正都是要洗漱换衣裳,这跟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两样吗?

哦,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看着被扔在一旁的小衣,上头两人纠缠的痕迹,叫方荷这样经过风浪的人都止不住脸红。

好歹床榻还算齐整……个屁啊!

一团一团的……反正都得换!

等水送进来的时候,方荷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干脆将脑袋扎康熙怀里,由他抱着自己去沐浴。

只要她看不到,四舍五入就等于没丢脸……

可等洗漱完出来,康熙在方荷的催促下,沉默却微妙地穿上里衣后,春来和翠微进来伺候更衣,一进门就都愣住了。

“主子您……”翠微下意识开口,后头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春来有经验了,脑袋直往胸口扎,反正只要她看不到,四舍五入就等于主子没丢脸!

方荷察觉不对,匆忙裹上里衣,凑到铜镜前,就见自己的小脸上,多了一道渐渐显现出来的巴掌印,还是横着的。

方荷:“……皇上!!!”

“咳咳,春来,御前送过来的药膏子还有吗?再问梁九功要一点。”康熙淡定道。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你们主子应该很习惯了,对吧?”

一人一回,他也不是故意的,就算扯平了。

“你们俩伺候用膳,其他人就不必进来了。”

方荷气得直往康熙面上射冷箭,已经恢复了点力气,宁愿抖着腿,也有骨气地推开康熙,气鼓鼓坐在了桌前。

梁九功一听春来又要他去取药,这回鼓不住了。

就算那是祖宗,可他家主子可是九五之尊,就算再宠个女人,也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叫女人骑在头上的道理吧?

他皱眉叫李德全去取药,取回来后,梁九功板着脸,硬是自个儿进了门。

就算拼着不要命,这回有些话他也不得不说了,里头那祖宗不知道心疼人,他还心疼主子呢。

只是等冷着脸进了门,梁九功就发现,他心疼的主子,憋着笑坐在一旁,轻声细语哄着人张嘴呢。

被哄的那个嘴上……嚯!好大一个巴掌印,怪不得刚才里头没那么大动静……

方荷一抬头,就见梁九功进来,手里还拿着药膏子,表情还有些古怪的尴尬。

她又不是傻子,梁九功准备伺候谁,或者说准备给谁脸子看,很明显了。

她冷笑出声,“怎么?梁谙达是担心我伤得太重,心疼我,打算替你家主子给我上药?”

康熙唇角抽了抽,淡淡瞥梁九功一眼。

“自个儿去领十个板子!”

方荷继续冷笑,“别啊,来来来,我嘴上肿得最厉害,你家主子打算用嘴给我上药,梁谙达呢?”

康熙:“……二十个板子!赶紧滚!”

梁九功:“……”所以说,他一个奴才,瞎操什么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