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从杨柳青回宫的路途不近。

御驾在顺义行宫停留了一夜, 翌日上午才浩浩荡荡,自北面德胜门进城。

没随行的大臣们在太子的带领下,天不亮就在城门外候着,发现圣驾后便早早跪地高呼万岁。

方荷跟春来都待在皇辇上没下来。

康熙带着梁九功下了皇辇, 他大跨步上前, 将太子扶起来, 满脸笑意。

“几个月不见,保成好像长高了, 不错!”

胤礽不动声色看了眼皇辇,与康熙亲近道:“多亏汗阿玛心疼儿臣。”

“有汗阿玛的家信殷切叮嘱,儿臣不管进学还是习武都丝毫不敢懈怠。

宫人知汗阿玛心疼儿臣, 伺候得也精心,儿臣无后顾之忧,自然不负汗阿玛期待。”

康熙心下满意, 笑着拍了拍胤礽的肩表示赞许。

监国几个月, 保成大有长进, 比以前说话都周全了许多,不再像个孩子了。

胤褆耐不住了。

他在人前给太子点面子, 叫父子俩相亲相爱一会儿, 就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他笑着上前,朗声道:“汗阿玛可不能只顾着太子, 您看看儿臣长高了没?”

“再有月余儿臣就要成亲了,这阵子日盼夜盼,吃睡不香, 就等着您回来,好早些叫您做玛法呢!”

胤礽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汗阿玛说选太子妃一事得慎重,几番斟酌, 二十五年选秀却并没选出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只给老大选了个好福晋。

一步慢步步慢,皇长孙怕是也要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了。

再看胤褆那张洋洋得意的脸,胤礽心里不由更恨得慌。

但能后接触到朝臣和朝政后,他确实比以前长进了不少,起码这会子不会在人前给胤褆没脸。

他只不动声色抢过胤褆的话头,格外温和地替胤褆邀功。

“汗阿玛您可别信大哥胡说。”

“前几日惠母妃张罗着大哥的亲事,一时没注意受了凉,大哥心下愧疚,又为惠母妃侍疾,生生累得吃不下睡不好。”

康熙诧异看了眼太子,这兄弟俩都会好好说话了?看样子是真长进不小。

他又关切问胤褆一句,“你母妃可见好了?”

春来看见外头皇上如此关切提及惠妃,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只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悠闲吃着顺义庄子上新进上来的葡萄,别说反应了,眼风都没给一个。

老板关心老同事,关她一个甚至都还没拿到合同的新员工什么事儿,职场上最忌讳瞎操心。

外头,胤褆也不知太子罐子里装的什么药,但不耽误他在康熙面前表孝心。

他一脸感动道:“劳汗阿玛担忧,母妃已见好了,许是这几日京城有些变天,皇贵妃和六妹妹也病倒了呢。”

康熙微微蹙眉,“那你们乌库玛嬷可还好?”

不待两人回话,康熙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说话了,先回宫再说!”

说完,他也没跟大臣们说话,直接转身回到皇辇上,起驾回宫。

胤礽和胤褆上马,挤了护卫的位置,护在皇辇两侧。

两人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皇辇内。

通过晃动的珠帘,他们只隐约看到有个曼妙身影,靠坐在屏风后头吃东西。

汗阿玛与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却也听不见应声儿。

两人都对这女子的受宠心中有数,这应该就是汗阿玛自江南寻到的那个寡妇。

两人甭管为了什么,心底都有些好奇,只可惜再多却是看不到了。

即便是穿过午门后,康熙也叫人特地寻了软轿,让方荷跟在圣驾后头,没给儿子们把方荷当猴儿瞧的机会。

在慈宁宫等着的妃嫔们,从来往报信的小太监们口中得知方荷的待遇,又揉皱了好几条帕子。

在宫里,贵人都没资格坐软轿,皇上这是要让一个寡妇做嫔?

就连等在这里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还有五阿哥胤祺并三位公主,也都不由得心下好奇。

尤其是四公主,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额娘郭络罗氏,见郭络罗贵人眼圈泛红,她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还没得封位呢,就害得额娘被人笑话……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勾得汗阿玛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等方荷跟在康熙身后进门,满屋子女人和公主阿哥们的犀利目光,险些叫康熙都晃了眼。

康熙心下清楚她们怎么回事,故意挡住方荷的身影,把脸一沉。

“怎么,不欢迎朕回来?”

钮祜禄贵妃赶忙带着众人道不敢,以余光拼命打量被康熙护在身后的方荷的同时,咬着牙蹲身请安。

自进了城门开始,就格外规矩的方荷,这会子没受着众妃嫔和公主阿哥们的礼,笑吟吟从康熙身后避开到一旁。

等康熙叫了起,还没等他跟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大家的目光就刀子一样往方荷身上落。

只是原本淡定的孝庄和太后,反应比众人更大。

“方荷?”

“乌林珠!”

胤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方荷的侧脸格外熟悉,原来是御前那位女官……诶,不对啊!

他和胤禛、胤祺面面相觑,熙妃娘娘不是入土了吗?

妃嫔们的怒火也都倏然顿住,这寡妇不是叫扎三妞?

怎么换了名字,还如此熟悉?

但也有了解内情的,比如钮祜禄贵妃和荣妃、宜妃三人,心下都暗暗震惊。

方荷不但还活着,还是扎斯瑚里老福晋的后人?

接着,三人心下便恍然大悟,如此,先前方荷在御前时的特殊,还有太后对方荷的格外偏爱,就说得过去了。

她们都听家里老人说过那位老福晋的往事,也清楚宫里对那位老福晋的偏爱,几人心下不由得更憋气。

要是这祖宗进了宫,还有她们站脚的地儿吗?

钮祜禄贵妃适时带着疑惑问:“这位不是扎斯瑚里旁支的外嫁女吗?怎么会跟熙妃名字一样?”

方荷只垂着眸子不吭声,自知道要上岗那天,她就很清楚,再次回宫的当下,毫无她这个妾身未明的人说话的余地。

康熙见她这丧眉耷眼的模样,有点心疼,淡淡扫钮祜禄氏一眼,语气暗含警告。

“方荷本就是扎斯瑚里氏之后,远房堂姑侄长得相似,又何足为奇。”

他冲孝庄和太后笑道:“朕是觉得她与熙妃长得相似,且与扎斯瑚里氏那位老福晋也有八分相像,才特地叫她入宫,陪伴皇玛嬷和皇额娘。”

“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跟在万岁爷身边?”钮祜禄贵妃不依不饶,冷声嘲讽。

“知道的是以为她在守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知羞耻,勾引万岁爷呢。”

哟嚯,方荷在心里给这个姐竖了个大拇指。

高层领导……不,贵妃就是硬气,快,打起来!给她点卷起来的动力!

“放肆!”康熙终于忍不住冷声呵斥钮祜禄贵妃。

“皇玛嬷和皇额娘都还没开口,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虽然皇贵妃和惠妃并通嫔都因为染了病没有过来,可宫务如今却是掌控在佟佳氏手里。

钮祜禄氏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没敢再多说,却忍不住心里轻嗤。

她都不用看彤史,光看那狐媚子满脸的春色,就知道方荷没少受恩宠。

皇上有本事做荒唐事儿,还怕旁人说?

“行了,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闹得哀家脑仁儿疼。”一直盯着方荷看的孝庄,这才不冷不热说开口。

“都散了吧,皇帝和扎斯瑚里氏留下。”

方荷微微挑眉,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先前其他人说什么,不过就是小狗乱吠,眼下才是真正要面对风雨的时候。

她偷偷冲太后眨眨眼,得了太后朝她安抚一笑。

还好还好,富婆的后门可比老板强多了。

等屋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太后和康熙、方荷,并苏茉儿和梁九功负责伺候着,孝庄这才沉下脸来。

“方荷,你可知罪!”

方荷乖乖跪地,早打过草稿的话张嘴就来。

“回老祖宗话,方荷已经死在北蒙,骨灰都入了皇陵,臣女扎三妞,不敢当老祖宗问罪。”

孝庄气笑了,指指康熙,“瞧瞧,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那玄烨你来跟哀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熙甩袍子跪在方荷身前,比方荷还坦然,显然老板也打了腹稿。

“皇玛嬷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

一直听着的太后,从心惊肉跳中反应过来,瞬间白了脸。

她猛地看向孝庄,见孝庄脸上只有怒色,丝毫没有意外,心底就不由得发沉。

姑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孝庄脸色更沉,“她既已逃走,哀家不问她欺君之罪,就已替你还了她的救命之恩,这会子你却又把人弄回宫,你是要气死哀家……”

“皇玛嬷,孙儿承诺过您,不会做任何有损江山社稷之事,孙儿自认一直信守承诺。”康熙打断了孝庄的怒火,平静抬起头看向孝庄。

“您能替孙儿还救命之恩,却无法替孙儿找回失去的尊严。”

孝庄愣了下,这混账还在钻牛角尖?

不对,他若是这么轴的人,也无法从四大顾命大臣手里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

“借口!哀家绝不同意她入宫为妃嫔,人你既然找回来了,就交由哀家处置。”

她定定看着康熙,“还是你要为了一个女人,非要气死哀家不可?”

康熙自然道不敢,“皇玛嬷,朕除了是个皇帝,更是个男人,丢下她一次,叫她因险些丧命仓皇逃跑,就已经够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慢吞吞起身,昂然站立在孝庄面前,以丝毫不容许辩驳的坚定注视着孝庄。

“朕身为大清皇帝,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又何谈守护天下百姓。”

“皇玛嬷,当年您教导孙儿坐稳朝堂时,曾与朕说过一句话,卧榻之侧不容人酣眠,既是属于朕的东西,只有朕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人,朕可以交给皇玛嬷,但孙儿也有孙儿的底线,朕要她好好活在朕能看得见的地方,彻底消除朕的心结。”

“好好好……”孝庄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康熙,手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分辨不清楚康熙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或者说都是真话,却也不耽误他的私心。

她亲手养大的孙子,跟他阿玛一样,嫌她老婆子管得太宽了。

这是警告她,他的皇权甚至连她这个玛嬷,都丝毫不得沾染。

“姑姑!”太后蓦地跪在孝庄面前,打断祖孙俩即将起来的争执。

“是我不好,我将对乌林珠的感情强行加在了方荷身上,若要问欺君之罪,姑姑也该问我的罪,与方荷无关。”

“她对皇帝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乌林珠对我的救命之恩也是真的,这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人欠扎斯瑚里氏的啊姑姑!”

眼看着太后一把年纪还跪在自己面前,眼含哀求,孝庄升至七分的怒意缓缓回落。

可她面色却依然冷沉,冲着康熙嘲讽:“你是算准了你皇额娘会帮你撑腰,一个个都只知道算计哀家是吧?”

康熙跪地,一言不发。

“都给哀家滚!”孝庄蓦地抓起一个茶盏扔到康熙身前。

方荷迟疑了下,不知道这个都包不包含她,她可会滚了呢。

康熙见方荷抬起茫然的小脸儿,眸底还带着几分忐忑,思及她从入城后就再没说过几句话,心里不由得更怜惜,伸手拉起她往外走。

但不出方荷所料,孝庄根本就没把她算在‘都’里面。

“你要带人去哪儿?哀家让你们两个滚!”

康熙微微蹙眉,但感觉方荷轻轻挠了下他的手心,深深看她一眼。

但见方荷冲他笑得坦然,他也清楚,这小混账是个能言善辩的,这才无奈放开方荷的手,扶着太后出了大殿。

苏茉儿去关门的功夫,方荷小声开口问:“老祖宗,我还跪不?要是跪的时间久,能不能给我个垫子?”

孝庄气笑了:“……你还挺娇气!”

方荷冲孝庄讨巧地扬起笑脸儿,“在外头日子过得实在太潇洒,骨头都养酥了。”

“这能稍微舒服点,谁乐意自找苦吃呢,平白只叫自己难受,气也只会气坏自己的身子,您说是不是?”

也不知道是被方荷这几句话逗的,还是孝庄本来就没那么生气,只轻哼了一声,面色和缓下来,指指远处的绣墩。

“坐着说话。”

方荷欢快诶了一声,跑过去把绣墩挪到孝庄坐着的软榻旁边,规规矩矩跟小朋友一样坐好。

苏茉儿笑着摇摇头,亲自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又换了一盏茶进来。

孝庄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问方荷:“你既在外头过得潇洒,为何还要回来?”

以玄烨的性子,若方荷早些嫁了人生了孩子,坚持要跟夫君生死与共的话,他可能会生气,却绝不会滥杀无辜。

她眸底染上凉凉的审视,看着方荷,“还是你潇洒够了,又舍不下宫里的荣华富贵了?”

方荷被逗笑了,“嗐,不怕老祖宗怪罪,当初央着人带我走,我都做好了讨饭的准备,若真贪恋富贵,我当初乖乖回来做熙妃不就好了?”

“那你为何要回来?”孝庄眼神陡然犀利。

“别与哀家说什么不得已,若你想躲起来不叫皇帝找到,就凭你敢逃的胆子和心计,并非做不到。”

“是,我可以落草为寇,甚至可以隐居山林,随便躲个犄角旮旯一辈子也过得去。”方荷顺着孝庄的意思点点头。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孝庄,“可我逃跑是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我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我要成为草寇,一辈子再也沾不得人间烟火呢?”

“我的子孙后代,还有帮了我的人,又凭什么要因我一己之私,都变成见不得光的存在?”

孝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所以你若是真心思清明,就不该逃,折腾这一遭,也不过是为叫皇帝更看重你几分罢了。”

“也许吧。”方荷不置可否。

跑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实在躲不过去,自然得做最好的准备。

叫康熙对她时刻惦记着,将原本那一点对玩意儿似的兴致变成感情,也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不等孝庄问,方荷就继续笑道:“过去苏嬷嬷夸过我心思清明,我自认也确实不是个蠢材。”

“逃,是为了更好地活,回来,那我必然也想过得更好,不会丢了这份清明。”

“您若担心我会成为红颜祸水,那大可不必,因为我比谁都怕死,更怕其他人会眼看着我高楼起,楼塌了,笑得肚子疼,一想到这个可能,我饭都要少吃几碗呢。”

孝庄:“……”你一顿饭都论几碗的?

她尽量绷住脸上的严肃神色,冷声质问:“你若想在宫里活得好,一身尊荣皆来自皇帝,拿什么跟哀家保证你不会恃宠生骄,不会做糊涂事儿!”

方荷这才起身跪地,抬起手,“如果老祖宗了解我的性子,就不会问这样的话,人敬我一尺,我便会敬人一丈,谁欺我一分,我必定还他十成!”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损害爱新觉罗祖宗基业的事儿,因为这也是我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若要得宠,恃宠生骄是必然的,不然我也不必争宠,但我会是宠妃里最清明的那个。”

“我可以徐佳氏的列祖列宗发誓,此生绝不会对孩子动手,即便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我也会找他们的家长算账。”

“无论好坏,我都会放在明面上,否则便叫我生生世世都轮回畜生道!”

反正入职宣言都得这么说,也没见几个真能完全遵守公司制度的,问就是解释权归自己。

所以方荷这番话说得格外真诚,起码她眼下每个字都发自内心。

跟买东西一样,售前说得天花乱坠,等真出了问题,呵呵……能听见什么鬼话,反正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

孝庄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冲苏茉儿以蒙语感叹,“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不怪玄烨把她放在心上。”

“比起乌林珠的心软和逃避,这丫头倒更适合宫里,她若得宠,也比那些自愿受母家钳制的强些。”

方荷眨眨眼,忘了说,在江南她闲着没事儿,为了将来有机会给富婆写感谢信,她跟娜仁阿姐学了蒙语。

但这会子她只以精湛的演技,一脸迷茫看着苏茉儿。

苏茉儿没跟方荷解释,笑着回了句蒙语,“那您又何必非要将人留下?还要跟皇上闹得那么不痛快,不是叫皇上更惦记吗?”

孝庄轻哼了声,目光转回到方荷身上,“起来吧,若年底之前,你能老老实实别闹出什么不好听的,哀家就成全你,亲自下懿旨封你为贵人!”

方荷揉着膝盖起身,小声嘟囔,“那您可比万岁爷抠门多了,万岁爷在江宁,可是拿八个菜勾着臣女进宫呢。”

孝庄和苏茉儿:“……”这俩混账是真不怕气死谁。

孝庄失笑,意味深长冲方荷道:“等你能安安稳稳在宫里待到年底,封你为嫔倒也不是不行。”

方荷听出了孝庄话里的深意,心里暗骂一声,这岗上的,比特么西天取经还难。

过了孝庄这一关,后宫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只为了个嫔……她感觉有点亏啊。

这回她依然住在苏茉儿隔壁。

不过与以前不一样,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上了客人用的上好物件。

春来也照样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方荷只需要每天陪着太皇太后礼佛,如苏茉儿一样伺候在孝庄身边就行了。

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外头于全贵站在门边儿禀报。

“主子,万岁爷去了一趟承乾宫,这会子在翊坤宫用晚膳呢。”

孝庄似笑非笑看方荷一眼,还算玄烨没糊涂透顶。

她淡淡吩咐:“明儿个将彤史拿过来给哀家看。”

也好叫这丫头收收过于轻狂的心思,更清醒一些,就算皇帝再看重她,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停留。

从皇太极那时候孝庄就清楚,想做个好皇帝和做个好夫君是完全冲突的,不然海兰珠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方荷笑眯眯站在一旁,替孝庄挑低糖但又有滋味儿的菜往碟子里放,像什么都没听到。

且不说就康师傅根本就没有喜欢谁就独宠那根筋,就算康熙敢承诺独宠她一个,她反倒得扛起火车不要命地跑,因为那会是她的催命符。

可那又如何?在龙舟上承宠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抛弃了上辈子的原则。

什么情情爱爱,能当饭吃吗?

她还不如考虑娜仁阿姐和云生的婚事到底怎么办,怎么升职更快点……只有尽快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家人。

但翌日一大早,等孝庄醒来后,于全贵却没带来孝庄想听到的消息。

“万岁爷晚膳后去永和宫看了小公主和十三阿哥,过后回到乾清宫,与大臣们忙了一宿。”

“刚才梁九功过来替万岁爷传话,说是给您赔罪,六月里江南暴雨,夹杂着冰雹,砸死了不少人,当地知府处理不当,引发了瘟疫……”

方荷呼吸猛地一窒,“江南?江南什么地儿?”

她给娜仁阿姐的信刚写好,这会子还能寄出去吗?

孝庄被抢了话,看了眼方荷,与苏茉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康熙巡幸后宫,倒不见这丫头急,这会子她却跟火上房一样。

孝庄算是看出来了,玄烨许是有几分真心在这丫头身上,可这丫头啊……两个人还有的磨呢。

见于全贵看过来,孝庄淡淡点头,“严重吗?若是严重,就叫后宫妃嫔都抄抄经,哀家也捐些银两,给皇帝送过去。”

于全贵赶忙道:“奴才听那话风,应该是在苏州一带比较严重,其他的梁九功没仔细说。”

方荷立马跪在孝庄跟前央求:“老祖宗,臣女想送封家信回……回盛京。”

“万岁爷宵衣旰食怕是也不会好好用膳,请您允准臣女为皇上送些点心去可好?”

孝庄也不拦着,毕竟方荷现在的身份还有她在江南的事儿,也只有康熙清楚。

“那你就带着柳嬷嬷一起过去,别耽搁太久,误了前朝大事。”

方荷听出孝庄的意思是叫她别胡来,忙不迭点头。

这会子她上坟的心情都有了,哪儿有心思造作啊。

她去膳房要了点心,带着曾在温泉行宫打过交道的柳嬷嬷和春来,紧着往御前去。

李德全远远就瞧见方荷,赶忙迎过来,“万岁爷估摸着姑娘就得过来一趟,请您进去说话呢。”

柳嬷嬷接过提盒,小声提醒:“主子还等着您侍奉午膳,姑娘可万别耽误了。”

方荷胡乱点点头,脚步急促冲进了弘德殿。

一进殿,就见康熙好整以暇坐在软榻上,目光深沉看着她……似是含幽带怨的。

方荷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顿住脚步。

“皇上骗老祖宗?”

要江南真遭了灾,以康熙的性子,绝不会如此悠闲。

康熙冷哼了声,将方荷拉进怀里,低头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你这没良心的,朕是为了谁?”

方荷捂住嘴忍住低呼,无声地骂,还能为了谁,为了他自己呗!

见康熙还要埋首往下,方荷忍无可忍,拽住他的两只耳朵,将这人脑袋拽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您倒是先跟我说清楚啊!”

康熙无奈拉下她的手,“冰雹之患大清早有之,六月里的事儿,朕还能等到回京再处置?”

“朕早叫人准备好了大夫和药材防备,虽有扩散,却不算严重。”

“宫里不比外头,若是叫人看见朕耳朵泛红,要么皇玛嬷罚你,要么御前所有的人都得替你吃挂落,不许再动手了。”

他在方荷唇上轻啄了下,“也不许再咬!”

舟车劳顿一路从江南赶回来,他也不想熬着心血非得处理政务。

可刚把方荷带回来,太皇太后一定是紧盯着他呢。

若不忙政务,他就必须得去后宫留宿,以平复皇玛嬷的怒气。

但就他胸前的伤,他敢叫谁看?

方荷松了口气,倒有心思哄人了,她无辜眨眨眼,敷衍地在他心口揉了揉。

“我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您叫我吃奈,我跟着您学,一时没学好罢了。”

大白天的,康熙被噎得脸皮子发烫,这混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轻拍方荷屁股,“赶紧跟朕说说,你到底怎么跟皇玛嬷说的?”

“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朕,朕才好提前安排,免得皇玛嬷拦着不叫你入宫。”

“那您就不必担忧了。”方荷看着这个除了瘠薄格外好使,其他方面都略无能的老板,礼貌微笑。

“老祖宗可比您大方多了,已经答应我,到了年底就下懿旨封我为嫔。”

至于贵人不贵人的,就不提了,她只希望这爱较劲的祖孙俩最好能再打……卷起来!

康熙略有些诧异抬起她的下巴,盯着方荷瞧。

“朕果然没看错,就没有你这张小嘴儿哄不住的人。”

他将方荷往怀里摁得更紧,前几日他忙着赶路,什么都没做,这会子他也挺想尝尝滋味儿。

方荷怕这位爷弄皱了自己的衣裳,赶忙推他,“我有封给娜仁阿姐的信,想叫您帮我送到江南去。”

嗯?

康熙微微挑眉,笑着点点她鼻尖。

“这回你算是求朕了吧?”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对对对,求您求您求您!”

康熙:“……”

先前为了他的恩宠倒不见她这么识时务,为了别人可给她能屈能伸的。

就算是个女人,他心里也不痛快。

他脸色微微一沉,抚着她后背,慢条斯理道:“想求朕的人多了,朕也有句话想告诉你,这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方荷:“……”给你脸了是吧?

她扯扯唇角,“您确定?”

康熙挑眉,笑而不语。

方荷手放在木槿团纹的衣襟处,笑眯眯道:“那万岁爷您先放开我,叫我起来呀!”

康熙喉结不动声色滚了滚,放开手叫方荷起身。

其实他这会子没想做什么,在外头和在宫里到底不一样,白日宣淫若传出去,他和方荷的名声就都别要了。

可瞧着方荷那双清澈的眸子水波流转,嗓音柔和得叫人止不住地心肠滚烫,他又迟疑了下。

乾清宫的消息没那么容易传出去,其实要做点什么倒也……

方荷没等他纠结完,放在衣襟处的手下移,拽出帕子直往眼眶子底下戳,目光幽怨地开了锣。

“皇上曾答应过,有人绊我一脚险些叫我丧命的事儿,会给我个交代,您的交代呢?”

康熙:“……”想收拾荣尚,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得慢慢来。

方荷目光转凉:“秦御医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查清楚了吗?”

康熙以手覆住额角,“朕……”想要的不是这个诚意!

她甩甩帕子叉腰,“您跟个土匪一样把人从江南掳了来,嫔位老祖宗替您给了,可连月例我都拿不着,我生生自个儿往里搭钱伺候您,您还要什么诚意?”

她上辈子在酒店,这辈子在客栈早锻炼出来了,保管不带一个脏字就能把人臊死。

这会子康熙叫她说得满脸土色,颇为头疼,“朕不过与你玩笑话……”

“我不喜欢这种亏本的玩笑话!一天不跟您吵,万岁爷这骨头就叫朝臣们捧起来了是吧?”方荷冷笑。

康熙无奈辩驳,“先前不是与你支了一万两银子……”

“那是曹寅给我的,哦……我才想起来,您还欠我一笔嫁妆呢!”方荷越说,原本只装出来的一分恼变成了三分。

她不可置信看着康熙,低声嚷嚷:“您不会是想着收了我,就可以赖掉这笔嫁妆了吧?”

“老天爷可开开眼吧!只听说时常会有贪官被砍头,有本事您怎么不叫大臣们也做赔本买卖呢?”

“回头我请老祖宗帮我寄信,往后我都伺候老祖宗就寝,再也——唔!”

康熙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偏偏说不过这混账,只能起身将人抓过来,以唇堵住她恨人的嘴儿。

直将方荷亲得没什么力气,双眸都盈起了水光,康熙刚刚被戳疼的心窝子这才舒坦了些。

但康熙又怕把人气跑了,往后想再偷香……咳咳想再见着这混账就难了,还是不得不哄。

“就当朕该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他以扳指摁着方荷被亲得微微肿月长的小嘴儿,不叫她说话,免得气着自己。

“该给你的银子,还有你的月例,朕都给你存着呢,等下次你再来御前,朕就带你去取。”

等方荷整理好衣裳,出来殿门,就见李德全和魏珠都以格外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从来只见往万岁爷手里送银子,磕头哈腰恨不能低到尘埃里求万岁爷开恩的。

这会子俩人可算是开眼界了,原来还有这样求万岁爷办事儿的?

一句软话没有,还倒得金银无数,思及景仁宫里那一屋子的黄金盒子,魏珠心态瞬间产生了巨大变化。

他突然有点不想在御前努力了,往后去阿姐身边伺候,回头指不定还有李德全叫他爷爷的时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