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正常时候, 方荷不会忽视康熙格外敏锐的身手,可……她白日里喝酒了。

跟小乔喝了两杯,与众人告别喝了两杯。

虽只是与甜水儿没什么区别的青梅酒,就原身这一杯倒的酒量, 回来她其实就是微醺的状态。

不然对上李德全还有梁九功的时候, 她演技也不会那么出色。

本来洗个澡, 再吃点东西,估摸着酒劲儿也就下去了。

但坏就坏在了御膳上。

春来出去叫水, 就被李德全提到御前回话。

春来禀报,说方荷已经跟厨子撇清了关系,甚至还叫人负责帮他娶妻生子。

康熙听了心情大好, 特地叫御膳房把他尝着不错的一道‘龙凤呈祥’又上了一份,觉得方荷会喜欢。

这‘龙凤呈祥’实则就是嫩鸡和河虾,以十年份的花雕腌制后做出来的, 比鸡里蹦闻着还要鲜香, 却丝毫没有河虾会有的腥气。

方荷闻着味儿确实没忍住, 刚才吃的那几口,大部分都冲着这道菜去了, 不知不觉就上了头……

康熙以唇舌堵住她那张恨人的小嘴儿后, 品出了些酒味儿来,不由得想起春来禀报说, 方荷跟乔小元喝酒的事儿。

含酸带怒的火又在他心窝子里发酵。

康熙咬着她的唇瓣冷哼,“你答应与朕喝酒,要好好谢谢朕, 扭头你就用逃跑来感谢朕是吧?”

跟别人喝酒倒是温柔,却从没听她在自个儿跟前说过一句对不住。

方荷眨眨眼,酒意上头, 她渣起来自己都害怕。

“不就是跟别人喝了两杯甜水儿嘛!我又没再亲他,万岁爷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小心眼?”

康熙心窝子里那股子气,叫她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他要是小心眼,还能纵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等方荷被康熙拦腰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巴掌往下落的时候,她才感觉出眩晕来。

“擦~”一个脏字在呆滞中,不知不觉就从她嘴里秃噜了出来。

为什么她先跑好几步,还能一下子叫人逮住打屁股?

这特娘不合理啊!

“闭嘴!你再口无遮拦,朕这名声也甭要了!”康熙压着声儿低斥,却都被巴掌声盖住。

方荷一句没听着,感觉屁股痛,当即就跟个活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地挣扎。

即便还保持着理智的醉鬼,挣扎起来,想控制自己的手老实点也不现实,好悬没戳到康熙眼里去。

康熙一仰头躲过去,方荷立马挣扎着就要往下爬,却又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摁回了膝头。

方荷晕头转向,下意识想拽点什么稳住自己……拽住了康熙的耳朵,正好方便她一口咬到康熙唇上。

“您怎么总喜欢打人呢!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康熙抓住她的手,眸底都冒起了火。

要不是骂狠了舍不得,罚她怕丢了她的体面,他何至于只能这么不痛不痒地打她几下?

他看出来,方荷这是喝多了,咬牙低声道,“你但凡能记得一点规矩,朕都不至于对你动手!”

方荷梗着脖子眼睛眨都不眨就反驳,“反正动手就是不对的,规矩我可以慢慢学,您也不是生来什么都会呀!”

“打一次就够了,往后还想一生气就打我?那我不要跟你回宫了!”

最后一句话,叫康熙更生气,先前的话都带着股子胡搅蛮缠,就最后这句话最真情实意。

他却不想拿砍谁的头,再叫某个醉鬼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丢人现眼。

可骂吧,她现在牙尖嘴利到他还真不一定能骂得过。

这么一想,就更恨人了。

康熙也不想说话了,只抱起人就想往屋里扔,叫她赶紧睡觉,眼不见为净。

但方荷以为他又要打她。

她明儿个还想出门呢,可不想肿着屁股歪歪扭扭走路叫人笑话。

她趁着康熙不备,一个用力挣扎下去,碰倒了个凳子,眼看着就要仰面跌倒。

康熙惊得后背都起了汗,踉跄一步赶忙躬身揽住她。

方荷站稳后,趁着康熙还没直起身,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腚上,叫他打人,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打的滋味儿才对!

‘啪’的一声过后,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康熙脸色黑得把方荷的酒意都吓醒了几分。

“你——”放肆!

“啪!”方荷打了个激灵,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把康熙的话生生给噎了回去。

这混账又发什么疯?

方荷闭着眼往自己腚上拍,“叫我不听话,叫我不规矩,叫我劳累万岁爷动手……”

“我舍不得累着您,我自己来,自己来!”我打了,您可就不能动手了哦~

康熙:“……”看来这混账喝醉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还挺自觉。

她还压低了嗓音,丝毫不敢叫外头人知道她打了康熙,只因屁股疼忍不住生理哽咽。

在外头梁九功他们几个听来,屋里的话听不太清楚,但万岁爷气上头,下了狠劲儿都听出来了,都有些替方荷担忧……或幸灾乐祸。

屋里康熙却被她这可怜巴巴打自己的模样逗得是笑,笑不出来,气却也气不下去。

他捏捏额角,“你滚……”

“我滚我滚!”方荷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万一这位爷来个angry那啥,她这会腚实在受不住。

她捂着腚就往外跑,一开门,耳朵贴在门上的李德全和魏珠差点摔进来,唬得赶忙跪地。

梁九功和春来呆呆看着她衣鬓杂乱的模样,还有通红的脸颊,捂腚……好的,知道该准备什么了。

方荷瞪眼:“看什么!没见过人喝多了被万岁爷罚啊!”

“都起开!我要回去闭门思过!”

梁九功憋着笑把金疮药塞给春来,赶忙让出地儿来,好叫春来扶着歪歪扭扭的方荷回屋。

一扭头,梁九功就见自家主子爷眼神不善盯着他。

康熙只是想叫方荷滚进去睡觉,没想叫她滚回自己屋,这狗奴才真是一点眼色都不会瞧。

梁九功却只以为主子是被方荷气狠了,赶忙上前,“万岁爷消消气儿,奴才叫人给您上冷泡茶……”

“滚!”康熙一脚踢梁九功屁股上,“大半夜的不睡觉,朕喝什么茶!”

“备水,朕要沐浴!”

他转身回了卧寝,梁九功弹了弹屁股上的土,心下叹气。

反正甭管那祖宗是死是活,挨没挨打,都少不了他受这份夹板子气。

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梁九功心里吞着黄连水儿,吩咐李德全去准备水,自个儿伺候康熙洗漱。

等洗漱完,梁九功刚准备继续伺候主子爷就寝,就见康熙脚跟一转,又出了卧房,往书房去。

梁九功惊了:“万岁爷,时辰不早了……”

“闭嘴!朕还有份折子要看,你困了自个儿滚去睡!”康熙冷着脸低斥道。

梁九功:“……”您不睡,我哪儿敢滚啊!

实在没办法,梁九功又点灯熬油地陪着康熙,在书房看了近一个时辰的折子。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起身,他硬是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两眼都冒了泪花。

然后,泪眼汪汪的梁九功,就看到自家主子爷自然地推开厢房的门,将满头雾水的春来撵了出来。

没一会儿,里面的灯熄了。

梁九功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主子爷不想叫方荷走,折腾大半宿还得去偷香,他何苦来哉!

康熙这边是睡踏实了,德妃那边,却还低着头给快周岁的小公主做衣裳,丝毫没有睡意。

不一会儿,她的贴身婢女和冬气呼呼进来了。

“那头可算是歇了,折腾了大半晚上才叫了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狐媚子……”

“慎言!”德妃温柔打断和冬的话,“瞧着这态势,往后她也是宫里的主子,由不得你妄议。”

和冬还是满脸不服气。

“奴婢跟御膳房的小泉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过是扎斯瑚里氏一个丧夫的丧门星,就算她能入宫,位分也高不到哪儿去,凭什么……”劫您的恩宠。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

和冬最清楚主子的心机,听到不中听的话虽不会发作,却早晚要记着这事儿,找由头把人打发了。

她能在德妃面前得脸,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如此气愤,也是主子想看到的。

果不其然,德妃咬断小衣服上的线,感兴趣地笑着抬起头。

“扎斯瑚里氏?我记得不是只剩下几个旁支在盛京苟延残喘,怎么跑江南来了?”

和冬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屑,“小泉子知道的也不多,据说是随着夫婿到南地来做官,可惜那贱蹄子命硬,克死了夫婿。”

“应该是要回盛京的,也不知怎的,就凭着狐媚手段惹了万岁爷的眼,端的是不知羞耻。”

德妃笑意不变,微微思忖片刻,摇摇头。

“不对,万岁爷的性子,会如此重视一个女子,要么是跟前朝有关系,要么就是有旧……”

她顿了下,有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跟前朝有关系,万岁爷不会拿她堂堂四妃之一的德妃做筏子,只为气一个卑贱的寡妇。

那就是有旧……想起前两日方荷在她面前的张狂,德妃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不过,她倒不介意宫里出个张狂的,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在不在意了。

她笑道:“再叫人仔细查查,确定她的身份无疑,叫人趁着往宫里送信儿的功夫,把消息传给皇贵妃和贵妃她们,也好叫她们提前做好多个妹妹的准备。”

顿了下,她又道:“再替我准备一份大礼,到底人在跟前儿,既是万岁爷喜欢,我总得表示表示。”

和冬一脸不解,“她如今什么身份都没有,您又何必屈尊降贵……”

德妃眼皮子微微一抬,扫和冬一眼,语气依然温柔。

“伺候我歇下吧。”

和冬心下一凛,清楚主子心情并不算好,再不敢再多说,只躬身应是。

翌日,等方荷睡醒,康熙早走了,她也不知道康熙来过,就是觉得腿有点酸。

春来低着头,也不敢多言:“大概是压着了,过会儿我给姑娘揉揉。”

方荷没劳累她,自己动手敲打了几下。

昨儿个她没喝太多,醉意上头,却没断片,摸了摸屁股,感觉已经不疼了,应该是春来给她上了药。

但她却不准备就此作罢。

洗漱完了,方荷出门找到李德全,张嘴就要一万两银子。

李德全吓了一跳,“祖……姑娘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我位分降了那么多,还挨了打,搞得我觉都睡不好,要点银子买点东西抚慰一下自己稀碎的心都不行?”方荷瞪眼。

李德全心下腹诽,那不都是这姑奶奶自找的吗?

但凡这位祖宗知道温柔俩字儿怎么写,这会子小阿哥指不定都揣上了。

方荷催促:“你只管去禀报,要是万岁爷不给,你就去给我找把剪子来。”

李德全这就更不敢去了,躬身求饶。

“姑奶奶……祖宗诶,您就饶了我,我哪儿敢……”

“你以为我要自戕?”方荷打断他的话。

“我才不干那种赔本的买卖,要是万岁爷不给我银子,我就去剪块儿布写血书,给太后她老人家送去,叫太后给我做主!”

往后太后可是她正经婆婆了,以她和富婆的关系,这腰富婆给她撑定了!

康熙听到李德全传话,一滴朱砂落到了折子上,叫他脑仁儿又开始疼。

早先他担心的事儿到底是发生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这么个混账放到眼前来!

康熙下午还要去苏州巡视当地驻兵,实在没工夫跟方荷计较。

“去拿给她,只要她不上天,不必再来回禀了!”

方荷拿了银子,拍拍屁……拍拍手,高高兴兴带着春来和侍卫出了门。

这回她没回客栈,反倒是东逛逛,西逛逛,在江宁府好些铺子买了不少首饰和布匹,天黑又在酒楼里用过膳,才回到曹家别苑。

接下来的日子,康熙一大早就出门,或微服出行视察各地民情,或游览各处名胜古迹,与江南文人以诗词相和,忙得不可开交。

忙完了这些,他又去苏州和扬州等地检阅当地驻兵,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回来也是披星戴月。

方荷半点不比康熙清闲。

她虽是睡到自然醒才起身,也是一用完早膳就出门,在江宁、苏州和扬州三地的各大寺庙走动,甚至还去了一趟于家村,去于隐济家上了几炷香。

等康熙闲下来,好不容易有工夫问起方荷时,方荷人还在定林寺吃佛斋没回来呢。

“她何时喜欢吃素了?”康熙似笑非笑地问梁九功。

只怕那混账是借着去礼佛,好躲着他。

梁九功见主子爷脸上的笑意转冷,赶忙替方荷解释,“姑娘说了,是特地去为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祈福。”

“周边的寺庙姑娘都去遍了,江宁这边的高旻寺也去过了。”

“先前定林寺的高僧出游未归,听说刚回来,姑娘今儿个特地起了个大早赶过去的。”

康熙闻言,倒是真有些诧异。

当然,说祈福,康熙半个字都不信,那混账没那么好心……不,她就没有良心。

但以他的丘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只怕还是出在扎斯瑚里氏寡妇的身份上,她是想要消除丧夫对她自己的影响。

康熙神色终于和缓了些,唇角微勾。

看来她闹了一阵子,那股子聪明劲儿总算是回来了,打算老实跟着他回宫。

说起来康熙又有些下气。

先前叫那混账气了那么多回,只听到一点好消息,他那些气恼却都不由自主地消散一空,甚至还想做点什么,好叫那混账高兴。

他沉下脸吩咐:“去,把曹寅叫过来。”

梁九功偷偷觎康熙神色,却怎么都打量不出主子爷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要不碰上方荷的事儿,主子爷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可是越来越深了。

他恭敬应下,把曹寅请过来的时候,还小心提点了一句。

“万岁爷先前问起过方……扎斯瑚里姑娘,偏这位姑奶奶不在别苑。”

曹寅心下了然地塞了个荷包给梁九功。

进门给康熙请安的动作一本正经,比刚被检阅过的官兵还要标准,力求不叫康熙抓到一点发作的机会。

但康熙也没心思冲旁人发邪火儿,只沉着脸走到曹寅面前。

“子清啊,朕身边能得用的人少,朕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曹寅赶忙露出感动神色,一脸愧疚。

“都怪奴才无能,没能多为万岁爷网罗些有用的人才,往后奴才……”

“不必等往后。”康熙一脸严肃打断曹寅的话,表情愈发凝重,手放在他肩膀上,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

“朕眼下就有一桩大事要交给你。”

“若办好了,对我大清的传承乃是大功一件,朕绝不会亏待你。”

“可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你和你全家人的命都保不住,朕也护不住你,你想好了再回朕……”

曹寅听得热血沸腾,浑身微微战栗,噗通一声跪地,脑袋磕得砰砰响——

“奴才愿为万岁爷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叫任何无关人等知道哪怕半个字,若然泄露出去,奴才愿以死赔罪!”

康熙满意地笑了,将曹寅提起来。

“朕就知道,朕身边最值得信任的,还得是你曹子清!”

不等曹寅谦逊几句,康熙便附在曹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直把曹寅三魂震没了六魄,什么谦逊都忘了。

“您要男人讨……哎哟!”曹寅抱着腿跳脚,跳得跟疯了一样。

男人怎么女人?

谁讨好谁??

在哪儿???

他一个三妻四妾样样不缺的顶天男儿,上哪儿去知道这种事儿去啊!

他还以为皇上要吩咐他去做什么家国大事,敢情是这种荒唐事儿?!

曹寅还是不服气,压低了嗓门儿问:“您得跟奴才解释清楚,这怎么就事关大清传承了?”

怎么着,这男人不会伺候女人,大清就传承不下去……哦,要是叫万岁爷会伺候人,叫宫里多几个小阿哥出来,谁说跟传承无关呢!

要是叫人知道堂堂大清皇帝要干这种……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儿,列祖列宗怕是都得从坟里气得爬出来打死他。

主子爷都没脸活下去了,他曹家陪葬过分吗?

曹寅木然看康熙淡定坐回御案前,悠然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吹,恨不能抢过来干点什么不忠的事儿。

“你直说自己办得到还是办不到吧。”康熙最难启齿的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子半点不好意思都没生出来。

他意味深长看着曹寅,“朕还想着过几年就叫你回江宁来,替朕守着江南,如果这点子小事你都办不好……”

曹寅立刻严肃躬身:“奴才一定不负万岁爷所托!”

“不,朕什么都没托付你。”康熙笑着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曹寅。

“不是你曹寅自己想要习房中术,好为曹家多绵延几个子嗣吗?”

曹寅:“……”您可要点脸吧!

那种东西只有小倌馆有,谁家绵延子嗣会去找小倌啊!

他一脸沉重地出了别苑。

等回到府里,他那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把曹玺和康熙的奶嬷嬷孙氏都吓了一跳。

曹玺问:“你这是怎么了?”

孙氏知道曹寅从别苑回来,紧着问:“可是万岁爷交代你什么难办的差事……”

“没有!”曹寅下意识否认,接着便一脸惆怅。

“我只是突然遇到了一个意中人,生出了点子混账想法,被万岁爷训斥了一顿而已。”

曹玺和孙氏都松了口气,嗐,家里地儿大得很,十个八个也盛得下。

孙氏拍曹寅一巴掌,“你这孩子,你看上了谁,大不了接进府里……若身份不合适,何必要自个儿胡来,叫你弟弟曹荃去置办个宅院就是了。”

虽然曹寅是妾室子,曹荃才是孙氏所生。

可谁叫曹荃没出息,曹家都指着曹寅奔前程呢。

孙氏能靠一介包衣之身有如今的荣光,不是个糊涂的,不介意自己的儿子替曹寅办点见不得光的事儿。

可这事儿曹寅却不好交代出去。

他只冲曹玺和孙氏苦笑,“人是不能接回来的,只盼着回头您二位别气着自个儿。”

曹玺和孙氏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心想曹寅不是学着爱新觉罗家,看上哪家媳妇了吧?

这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在重视气节和名节的江南,可是要被人骂死的!

夫妻俩万万没想到,曹寅他没干出会叫人唾骂的事儿来,他……直接看上了一个兔儿爷,还将之赎为了外室。

曹玺得知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

曹寅才成亲三年,妻顾氏一直在老家奉养孙氏,并未跟着去京城。

至于京中,倒是有几个妾室,肚皮也不争气,一个子嗣都无。

眼看着曹家无后,曹寅却喜欢上了男人?!

就连孙氏都有些发愁。

江南文人有断袖之好的也不少,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她没那么在意,甚至很乐意过继曹荃的孩子给曹寅。

可问题是曹荃身下也还光板没毛,万一生不出儿子,她都没脸去见曹家的列祖列宗。

曹妻顾氏就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但凡有点力气都嚷嚷着要回娘家,奈何根本起不来身。

一家子都炸了窝,曹寅直被闹得焦头烂额。

等到六月十七,御驾启程归京的时候,曹寅几乎是从曹玺和孙氏的棍棒下逃出来,才把那小倌带上了自己的船。

等册子送到御前,曹寅走路都还不利索呢。

他看着康熙,双眼通红,差点没哭出来。

“万岁爷,奴才这下子可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人也带上了,免得您……免得我学不明白!”

“顾氏闹着要跟奴才和离,奴才还发愁怎么哄呢!”

康熙不动声色将锁起来的木匣子放在博古架上,笑着叫梁九功给曹寅上茶,安抚他。

“不就是点龙阳之好,只要你待顾氏比以前好,别把力气往不该使的地方使,顾氏自然不会闹。”

说起哄女人,除了某个他招架不住的混账,其他时候康熙还挺头头是道。

“回头朕赏你些内造的首饰,你连着太医一起叫人送回去,给顾氏养好了身子,叫她进京,亲眼看你改邪归正,她也就能放心了。”

曹寅:“……”我信了您的邪才有鬼!

他只苦着脸,不清不楚地嘟囔,“反正下回有事儿……还是找旁人吧!”

康熙笑道:“旁人哪儿有子清能得朕信任,你的忠心朕记下了,往后朕定不会负你。”

曹寅:“……”要不您还是负我吧!

可着他一个人嚯嚯,他真是撑不住。

主仆俩打机锋的时候,方荷亲自盯着春来和魏珠把客栈里大家送她的行囊安置好,被引上了龙舟。

等她到御前时,曹寅赶忙先请了一位太医,叫人送回府里。

不然他担心他爹和媳妇都撑不到他回京。

已经上了龙舟,康熙心情比在江宁的时候要好许多,含笑拉着方荷在窗边坐下。

“你许久没回京,这次回去怕是会水土不服,朕叫陆院判亲自为你诊脉,提前喝些温补的平安汤调理一下身子。”

方荷挑眉,那位秦御医呢?

但她也没问,只安静起身,坐到康熙身边,脑袋歪在他肩膀上,静静看着外头。

看着渐渐远离的河岸,她心里生出一股子惆怅。

呜呜放假一年半,再重新上岗卷起来的苦,谁懂啊!!

“你若是放不下客栈,等下次南巡,朕再带你来便是。”

人已经带在身边跑不了了,还如此乖软,康熙心底也软了下来,不由得温柔许多。

梁九功见二人难得气氛好,笑眯眯摆摆手,叫人都出去了。

方荷扭头,下巴轻轻在康熙肩膀上磕,“皇上,往后我身边就只有您了。”

“若以后有人冤枉我,伤害我,你不能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给我解释的机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不会做任何找死的事儿,因为死永远是最无能的解决办法。

这些日子为了做上岗前准备,她腿儿都快溜细了!

康熙听出她的认真,转头与她额心相抵。

“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荷笑笑,埋头在康熙肩上蹭了蹭,藏起自己的不以为然。

两辈子她都没想过依赖男人,她那颗大概已经黑透了的心肝儿也全给了自己。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会变成人间的恶鬼,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这是老板非要叫她上岗的代价。

路过山东时,龙舟再次停下。

康熙为了进一步收复南地文人的心,也让大清的江山更稳固,向来不会吝啬任何面子功夫。

来时要顾着巡视河堤,归途他便带着随行的朝臣,还有愿意入朝为官的文人一起,登泰山,入孔庙祭祀,将自己推行汉学的决心和真诚传递给天下人。

这种事儿与女眷是没有关系的,方荷只带着春来在附近散了散心。

等翌日登舟的时候,她们正好碰上同样要上船的德妃。

“扎妹妹。”德妃主动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她柔和带笑的声音,叫那张温婉的鹅蛋脸显得更温柔似水,让人丝毫没办法给冷脸。

不怪康熙先前宠幸最多的就是德妃和宜妃,这两人就像是一水一火,水火两重天的快乐……啧啧,谁试谁懂。

方荷客客气气福了一礼,同样笑道:“德妃娘娘还是叫我三妞吧,叫我小字鑫果也可以。”

原本方荷还对三妞这个名字很不解。

但仔细回忆了下原身的记忆后才知道,大清的女子,尤其是满军旗的女子,很多都没有正经名字。

在街上喊一声妞妞和几妞几妞,十个满族女子得有八个回头。

待得嫁人后,夫君倒是一般会给起个小字。

真正的扎斯瑚里氏,小字叫曲盈,大概是唱歌好听吧。

不像她,不跑调的除了国歌,就只有小白菜和好汉歌。

当然,康熙不可能给她用其他男人起的字,只叫她继承了三妞的名字。

方荷干脆自己给自己起了字,本想叫金果,但是‘金’字寻常人不能随便用,她干脆就叫多金果。

德妃笑着点头:“鑫妹妹这字……听着格外吉利。”

方荷微微挑眉,显然对方已经知道她是扎三妞了啊。

见方荷眼露疑问,德妃示意和冬将见面礼奉上。

“我早就想跟妹妹亲近一二,只是听闻妹妹忙着为太皇太后和太后祈福,也没敢打扰。”德妃笑得愈发和婉,语气还有些促狭。

“不过以妹妹的恩宠,想必往后咱们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得是,听闻妹妹新寡不足一年,我特地叫人准备了开了光的观音,也算祝妹妹早些如愿以偿。”

春来捧过和冬手里的匣子,方荷心里想笑。

这位德妃不止段位高,人也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人都还没真正入宫,就急着叫妹妹,这是要确定她的位分一定低于妃位咯?

她冲德妃露出个灿烂的笑,“德妃娘娘说笑了,我一个寡妇哪儿来的什么恩宠呢。”

“这次进宫也是为了伺候太后娘娘,侍奉老祖宗罢了,您可别误会。”

虽然但是,想以娇客身份进宫,安安稳稳封嫔,牌坊必须得立。

德妃迟疑了下,咬咬唇才为难地上前两步,满脸真诚,压低了声音。

“妹妹别怪我多嘴,我托大提醒妹妹一句,妹妹若想伺候万岁爷,我和宫里的姐妹们都非常高兴,能多个如妹妹这般可人的姐妹。”

“若妹妹不想伺候万岁爷,便要多思量思量自己的身份,你身子骨弱,陪伴太后和侍疾也都不容易,妹妹且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德妃说完,也没等方荷回答,笑着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方荷若有所思往龙舟走。

春来捧着木匣子,皱眉跟在后头:“德妃娘娘提醒您注意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过去总听说德妃是宫里难得一见的和善人,帮了宫里不少日子艰难的小答应和小常在,素来名声在外,如今看来……”

却是名不副实了。

方荷站在甲板上轻笑,“真正的好人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照她晋位的速度,若是个真善美的女子,必然是万岁爷的真爱!”

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不待春来说话,方荷突然笑出声,“但她这回还真是好心提醒我,大概是想叫我承她个情分。”

她既然是个寡妇,还是嫁人三年才丧夫的寡妇,进了宫要还是处子之身,可就说不过去了。

至于德妃这好意是提醒她,自己已经知道方荷的身份,还是撺掇方荷去勾引康熙,那就说不准了。

惠妃、荣妃和宜妃方荷其实都不惧,毕竟对方的手段都是摆明车马的。

唯独这位德妃,叫人捉摸不透,却更叫人下意识警惕。

方荷总觉得德妃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时却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等龙舟行出去半日,方荷还在舱房内苦思冥想,依然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

唉,她的脑子大概都用来应付狗东西了。

“下雨了!”春来推开半扇窗户,突然小声惊呼。

方荷凑过去一看,如今正是盛夏,这雨还不小。

在江面上连成了一片,雨落在江面和船上的噼里啪啦声,似是奏响了她上岗的号角一般。

想不明白,她干脆也就不想了,起身就往外走。

“姑娘,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春来赶忙提着伞跟上。

方荷笑道:“我去瞧瞧,这雨是不是还能更猛烈些!”

春来:“……”都看不清后头的船了,雨还不够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