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练兵上。
他每天从一睁眼, 除了批折子,用膳,午歇,就再没个闲着的时候。
今年木兰秋狝, 他只带了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来, 去练兵的时候也带着两人一起。
得知自己能去跟着练兵, 胤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都顾不得跟太子别苗头了, 激动到半夜睡不着,第二天差点起晚。
胤礽也激动,虽然他已出阁讲学, 可以跟着一起上朝听政,但也就只听政而已。
他能接触的只有不重要的请安折子,还有前朝和历年批复过的折子, 朝堂上的事儿他还沾不上边儿。
能参与练兵, 在胤礽看来, 代表汗阿玛对他的认可。
所以哪怕头一日,胤礽就因骑马时候太长, 大腿内侧都被磨出了血点, 也咬着牙一声没吭。
胤褆见胤礽都能忍,同样受罪的胤褆, 那牙咬得比胤礽更紧。
可俩人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康熙将木兰秋狝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十。
从八月二十四到初八为止,他们每天都天不亮就出门, 中午休息会儿又出门,披星戴月地回。
哪怕胤褆和胤礽早就开始习骑射功夫,也有点撑不住了, 俩人加起来,大腿内侧也没一块好皮子。
难兄难弟甚至都顾不上先前的矛盾,从外头回来的路上,由着贴身太监涂完药,只恨不能抱头痛哭。
胤褆满脸苦涩,问太子:“你说,汗阿玛他每天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他就不会累吗?”
胤礽冲胤褆翻个白眼,“汗阿玛上早朝之前,每天都要打一个时辰的拳好吗?”
“汗阿玛可是大清巴图鲁,是八旗子弟的表率,自然什么都能做得到。”
原本胤礽就对自家阿玛处理朝政的手段和丘壑折服,如今他更将康熙当作天神一样钦佩着,只盼着将来自己能成为汗阿玛那样的皇帝。
胤褆这回没反嘴,他想了想,面上也露出振奋的神色。
选秀六月里就已结束,额娘给他定下了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嫡女,明年就能成亲。
等成了亲他就是个大人了,也要以汗阿玛为榜样,将来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
被两个好不容易还算和睦的儿子正吹嘘的康熙,其实也躺在皇辇上,由着梁九功给他涂药呢。
梁九功看着皇上腿侧磨破的皮子,心疼得想抹泪,“万岁爷,练兵的事儿奴才不敢拦,可您也得顾念龙体不是?”
“这伤还没好,每天又添新伤,秦御医都说了,长此以往下去,是要留疤的,回头叫老祖宗知道了……”
“朕心里有数。”康熙淡淡打断梁九功的话。
“赵昌还没回来?”
梁九功心里叹了口气,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
万岁爷自打知道太后和拉克申福晋有异,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上不去下不来的,若是不找点事儿做,只怕又要像去年底那样……
他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还没回来,不过他叫人送了信儿,李德全已经给您放在龙案上了。”
康熙不再说话。
等到了行宫,他下令叫侍卫把胤褆和胤礽背回去,自己像没受伤一样,在两个儿子仰慕的眼神中,大跨步回了万壑松风殿。
“万岁爷……”李德全听见动静,和魏珠一起出来迎。
康熙摆摆手,风一样从两人身边过去,直接走到御案前,打开了用信鸽送回来的字条。
但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康熙想看到的。
他眉心微蹙,赵昌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拉克申福晋塔娜身边并没有异样,暗卫尾随去探病的宫人到芳园居偷听,但对方只跟太后说了塔娜的病情。
赵昌带着人在木兰围场周围四处查访,丝毫没有方荷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他面无表情将字条放在火上燃尽。
梁九功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心下便清楚什么都没查出来。
见主子一脸疲惫坐在椅子上,以扳指生抵着眉心好叫自己更清醒,他叫李德全和魏珠出去守着,小心翼翼上前。
“万岁爷,许是奴才那日看错了。”
“太后娘娘急着去探病,好确定拉克申福晋有没有精力应付乌云珠嬷嬷也说不准,您万不能忧思太过,怕是会伤身啊……”
康熙放下手,若有所思盯着烛芯,倏然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微讽道:“你错了,正是因为皇额娘太心急,才有问题。”
如无不可对人言的事儿,皇额娘又何必瞒着乌云珠,急匆匆派人去?
真要着急,在路上就可以光明正大派人快马加鞭去探病。
偏偏在明摆着有问题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梁九功满头雾水,脸上露出几分不解,但康熙却没有解释的心情,略有些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行了,备水,明日一早启程去围场。”
因康熙盯得紧,热河这边练兵的效果非常不错。
到了围场后,在小滦河一侧的草原上大练兵时,上万大清官兵喊声震天,几乎震慑住了北蒙所有的部落。
他们心下大概清楚康熙为何如此,都不自禁往漠西那边看。
今年噶尔丹带着漠西王公们来得非常早,也在北蒙部落的王公里头站着,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神情莫测。
不出康熙所料,布围和观围一结束,还不等大清官兵正式开始巡逻,以备行猎,他就得到了噶尔丹派人赶回漠西传信的消息。
康熙心下冷笑,如果噶尔丹真敢在这种时候挑起事端,他还敬佩对方是个汉子。
可惜,对方比草原上的狼还狡猾,只敢行暗中行刺之事。
但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行猎第一日,带着太子和大阿哥两人打了两只老虎,三只鹿。
父子三人没打到什么小猎物,被分割好的肉块绑在马上,众人一开始还没发现端倪,只以为三人是意思意思没发力。
但等随行侍卫将兽首扔到地上数,噶尔丹眼神猛地缩起,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杀意。
除了那五个猎物外,马匹后头竟然还拖着三十六只狼首,这正是漠西王公来的数量。
漠北和漠南的部落里也有人发现这一点,都悄悄打量噶尔丹和准噶尔部的神色。
但除了策零脸上有些没藏好的桀骜凶狠,其他人,尤其是噶尔丹,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甚至在得知康熙今日猎物最多时,噶尔丹在北蒙王公里头一个单膝跪地,手放在胸前,对康熙低头表示臣服。
北蒙人虽受狼群困扰,但许多部落却都以狼为图腾,信奉实力至上的原则。
康熙代表大清露出了峥嵘,比康熙温和与他们交好还能叫他们信服。
所有北蒙王公都跟着低下头,高呼天可汗万岁。
康熙淡淡扫了噶尔丹一眼,心里没有想象当中痛快。
他知道,自己小瞧噶尔丹了。
如果噶尔丹冲动易怒,他反倒没那么忌惮。
可噶尔丹比任何人都更识时务,真到了成为敌人的那一日,对方绝对会是最难缠的对手。
康熙笑着叫大家起身,宣布自己不参与比猎,叫喀尔喀蒙古的一个护卫得了头筹。
康熙连连夸赞对方,班弟亲王也恭敬地吹捧天可汗,篝火晚宴在友好的商业互吹中落下了帷幕。
等康熙回到皇帐,赵昌已在帐外等着,这才叫稍稍喝了点酒的康熙兴奋起来。
他没等赵昌跪下去,就一把抓住赵昌的胳膊,将之拽进了皇帐。
“查得如何?”
赵昌进了帐后,还是跪地,“奴才无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消息。”
康熙脸色刚沉下去,就听得赵昌又道——
“但奴才也不是一无所获……”
见赵昌抬头左右看了眼,康熙冲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下去。
魏珠看了赵昌好几眼,才咬着牙跟在梁九功身后出去。
等没人后,赵昌膝行几步上前,压低了嗓音禀报,“奴才之所以什么都没查出来,并非暗卫无能,在查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左翼中旗的痕迹。”
“对方有意地将所有痕迹都收拾干净了,林子里也被清扫过,奴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对方是班弟亲王的亲卫。”
康熙清楚赵昌的意思,班弟亲王不可能替拉克申福晋扫尾,那就是……皇玛嬷的手笔。
帐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突然低低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赵昌有些不解:“万岁爷?”
康熙拍拍赵昌的肩膀叫他起来,眸底的笑意和笃定一目了然。
“太后有异,太皇太后也有异,你来告诉朕,那会是因为什么?”
赵昌愣了下,接着便露出恍然神色,猜测脱口而出——
“因为熙妃娘娘还活着!”
不,甚至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发现皇上对方荷太上心,指使太后将人放走的,只是他不敢如此妄议。
康熙心下也有无数猜测,可不管是皇玛嬷所为,还是皇额娘所为,皇玛嬷顺水推舟,其实都不重要。
那混账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这让康熙几乎想放声大笑,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老天爷待他并没有那么残忍。
但除了高兴外,他心底也迅速升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不管那混账是因为什么离开他,她还活着,却从来没想过叫他知道?
不知她听见自己以贵妃例下葬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起他心情如何?
康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思忖片刻,吩咐赵昌——
“现在你只需要盯好噶尔丹和漠西的王公们,什么都不必再查。”
“一切等朕回宫再说。”
赵昌心里隐约知道,皇上这是怕惊动太后,或者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会打草惊蛇,赶忙应下不提。
康熙赶在颁金节之前回了宫,章佳贵人已经在他归京前半个月顺利生下了十三阿哥。
所以康熙来给孝庄请安的时候,孝庄脸上带着格外放松的笑意。
“章佳氏是个有福气的,也不枉你宠着她,苏茉儿去瞧过了,小十三虎头虎脑的,太医说身子骨不比胤俄差。”
十阿哥胤俄刚过完三岁生辰,可能因为贵妃没了小公主后太过紧张,一直盯着奶嬷嬷和太医将胤俄眼珠子似的护着
胤俄又特别能吃,比大他近三个月的胤禟都高壮些,小牛犊子一样,瞧着就叫人喜欢。
如今宫里又出了个跟胤俄一样壮实的小阿哥,对信奉多子多福的孝庄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叫她高兴的事儿。
康熙脸上也露出笑意,他也愿意多几个更健康的儿子。
如此等胤礽继位,也有更多兄弟如福全和常宁一样为左膀右臂,是为强盛之象。
他不动声色笑道:“朕也觉得她有福分,如今她生了小十三,也算是有功,不如将她晋位为嫔好了。”
“她能生出健康的小阿哥来,必然也能养好小十三。”
孝庄闻言,脸上的笑淡了些。
“这不合规矩。”
“卫氏生了胤禩一年,才得封贵人。”
“选秀进来那几个家世不俗的,最高也才不过贵人位分,你封一个小选入宫的常在为嫔,叫旁人怎么想?”
“朕何必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左不过谁叫朕顺心,朕就多宠着几分就是了。”康熙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卫氏不曾在朕身边伺候过,其他人与章佳氏如何比得。”
“朕看章佳氏顺眼,早想着把延禧宫收拾出来叫她住,也能离乾清宫更近……”
“你糊涂!”孝庄冷着脸打断康熙的话。
“你私下里偏宠哪个哀家不管,可明面上总得一碗水端平了。”
“这虽是宫里,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也该知道,但凡有那左了心思的,你将章佳氏捧上去,岂不是叫小十三陷于危险之中?”
她语气强硬道:“等到小十三周岁,封个贵人便也罢了,叫她依然住在永和宫便是。”
“为了小十三好,等她出了月子,就跟万琉哈氏一样,去大佛堂给孩子祈祈福吧。”
既然是祈福,自然就不能临幸了,甚至要带着小阿哥住在大佛堂的偏殿。
康熙总不至于到慈宁宫来幸人。
他垂着眸子,无奈笑着摇摇头,软下话头哄孝庄:“孙儿不过就是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罢了,怎么可能做出叫后宫不宁的事儿来,您这也是太小瞧孙儿了。”
孝庄蹙眉盯着康熙,康熙赶忙露出讨饶的神情,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叫孝庄重新露出笑意。
等康熙离开后,苏茉儿还调侃,“主子如今愈发跟小孩儿似的,一句话不对,说风就是雨,也就是万岁爷孝顺,否则怕是得叫您训哭咯。”
孝庄脸上的笑淡了些,“你既说我们祖孙俩相似,可曾见过皇帝这么快服过软?”
康熙不过是拿章佳氏试探她罢了。
苏茉儿思及皇上刚从北蒙回来,凑近孝庄小声道:“您是说……万岁爷可能知道方荷还活着的消息了?”
虽然太后自觉行事周密,也不曾亲自做过什么,但她从十三岁入宫,就相当于是被孝庄养大的。
孝庄想查出她都干了些什么,都不用亲自审。
只听乌云珠说了太后和塔娜的来往,还有几番问方荷的问题,孝庄就能肯定,那丫头没死,是叫太后给送走了。
既然方荷不愿意在宫里,她也乐得成全,趁机叫人把所有痕迹都扫了个干净,甚至连她都不知道方荷在哪儿。
即便玄烨试探出什么来,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她叹了口气,“由着他去吧,哀家虽说没多少活头了,可起码我还活着,就不会叫他再把人带回来。”
“那丫头说不准早就成亲嫁人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跟福临学,叫我到了地底下也不安宁!”
事实上,康熙确实对章佳氏无所谓情分不情分。
她足够安静,也从来不会作妖,与那混账无一处相似。
身为皇帝,他必须要让后宫安稳,以稳定前朝,宠幸章佳氏能叫他没那么难受。
他拿章佳氏试探太皇太后,并非为了试探能不能叫方荷回来,在他这里,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只为确定一件事,方荷离开,到底是皇玛嬷的手笔,还是皇额娘的手笔。
从孝庄对章佳氏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反对自己宠信章佳氏,只是不喜欢他一碗水端不平的做法。
思及皇玛嬷过往的手段和性子,如果她要避免自己对谁专宠,只会将人放到自己身边,而不是将人远远打发了。
康熙基本可以笃定,是太后所为,那就好办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康熙能做的事情,任孝庄手段再是强硬,总有无法触及的地方。
所以他才会等回宫后再叫赵昌去查。
他人在宫里,想要瞒住皇玛嬷的眼线,叫千里之外的人求助无门,只能据实以告,就容易多了。
康熙回到乾寝宫,就直接把赵昌召到了昭仁殿,吩咐他办三件事——
“派人阻断拉克申部落往和田和伊犁去的路,带上朕的手书,必要时可借察哈尔四旗之手,压下他们进的种马,叫拉克申知道是朕所为。”
“你亲自去找塔娜,告诉她,若她与去岁行刺御驾一事有关,朕会废除她所有子嗣对部落的继承权。”
“再叫人去札萨克图汗部,以太后的身份向右翼施压,这件事做得隐晦些,叫札萨克的女眷去找塔娜,明白朕的意思吗?”
赵昌跪地:“奴才明白。”
这就是要明火执仗地逼供了。
在夫家的部落受制于人,自己的子嗣可能会剥夺继承权,甚至会波及左翼和右翼之争的情况下,但凡塔娜还没病糊涂,就不可能再听太皇太后的吩咐。
康熙面色冷漠继续道:“还有,你私下里传令禁卫军,无论宫外送进来什么消息,只要是往后宫去的,都拦下来。”
赵昌隐约察觉到皇上隐而不发的怒火,态度愈发恭敬,迅速起身去办差。
除此之外,康熙再没做任何事情。
他一如往常那般去慈宁宫请安,待章佳氏也再无不同,如常临幸后宫。
甚至在过年的时候,还高高兴兴跟福全和常宁来了一出彩衣娱亲,将孝庄逗得频频发笑。
及至二十六年初,宫里宫外都平静得很,孝庄心情好,身子骨竟也好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带着人到慈宁宫花园去赏赏景儿。
如此,康熙也就放心在万寿节后,开始了第二次南巡。
他下令太子监国,从大阿哥到五阿哥一个都没带,妃嫔也只带了德妃并选秀进宫的几个小答应,轻车简从离了宫。
他顺水而下,直往永定河去巡视河堤的时候,仪真县这边,方荷也迎来了梁娘子的好消息。
“嗯……你这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梁娘子将手从方荷手腕上放下来,摸着肚子冲方荷调侃。
“可见这心里有了牵挂,你也就不嫌药苦了,以前就纯粹是折腾我呢是不是?”
方荷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上前揽着梁娘子的肩,另一只手也摸上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到现在也不喜欢苦啊,可谁叫我快做阿玛了呢,总不能给孩子做个坏榜样是不是?”
“等孩子大了,我还想带着他骑大马逛花……咳咳,逛县城呢!”
梁娘子似笑非笑拍方荷一下,“回头你要是把我儿子教成个纨绔,我就给小乔下药,叫他支棱不起来,你自己看着办!”
方荷:“……是整个人还是?”娶个这么凶的婆娘,她好难哦。
“就叫他所有的腿儿都站不起来好了。”梁娘子慢悠悠起身,哼笑道。
方荷迅速摆正了表情,“娘子放心,往后等孩子出生了,要是不学好,我一天照八顿地揍,保管他除了学堂,哪儿都不爱去。”
虽然孩子的童年是欠缺了点,可为了他阿玛的幸福,私底下再偷偷找补吧。
梁娘子:“……”还是叫孩子离这个混球远一点好了。
她出门前还是吩咐了一句,“你可给我悠着点儿,药虽然停了,补汤还得喝着,别一起了燥就没个节制,对你和小乔身子骨都不好。”
阴阳精气都得养,一旦外泄太多造成亏虚,都很难彻底恢复。
就这大半年的时间,梁娘子都不知道多少回,看见俩人手拉着手在新建好的客栈后头那条小河边上浪了。
光牵手也就罢了,有回她甚至还瞧见方荷咬人家小乔的嘴巴,搞得那天所有的文思豆腐汤都是甜的,做出来的菜差点没齁死客人。
方荷听了,脸上一点害臊模样都没有。
她又不是也有那啥瘾,而且想要完美体验头一回,小乔还有的学呢,她也不急着做什么。
她殷勤将梁娘子送到门口:“回头得麻烦娘子帮我弄些好册子来,就是……咳咳,樊素哄你的那种,你懂吧?”
梁娘子:“……我那都是言传身教,哪儿来的这种册子?”
甭管是给谁看的避火册子,那不都是女子讨好男子的吗?
花楼里就更是如此。
除非她去小倌馆,且不说她还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要是叫樊素知道了,她还睡不睡觉了?
“你自个儿想办法!”梁娘子斩钉截铁道。
“我还得给你和小乔张罗个洞房花烛夜呢,没工夫替你调教男人。”
虽说方荷不能光明正大跟乔小元成亲,但梁娘子和娜仁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要叫乔小元无名无分跟了方荷,实在是太惨了。
客栈已经扩了两回,如今一个月发完月俸,扣掉成本和分给林辰他们的红利后,好的时候能剩下八十多两,不好的时候也有六十多两。
先前方荷搭进去的八百多两银子,差不多已经回来了,她还特地换了个小金锭,塞进装着南珠的黄金盒子里去。
能这么挣钱,一大半的功劳在乔小元身上。
梁娘子和娜仁都觉得,私下里补一个拜堂仪式,好歹算是给乔小元个名分,才不算太欺负人。
但方荷听了梁娘子的话,迟疑了下,还是拦下了梁娘子。
“拜堂洞房,先不急,我还想跟小乔再腻歪一阵子。”
梁娘子了然看着方荷,“你是想等那位南巡结束再拜堂?”
方荷冲她咧嘴笑,“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家最漂亮最聪慧的娘子!”
“少臭贫了。”梁娘子冷笑。
“凭什么他三宫六院,一个接一个的孩子生着,你倒要为他守身如玉。”
“我替你养好了身子,不是叫你拿去给臭男人糟蹋的!”
方荷被逗得笑个不停,赶紧抚着梁娘子的肚子哄人。
“别气别气,我守什么身啊,我那不是怕疼么,就算不洞房,快乐的法子多的是,姐姐最清楚了。”
“但我也确实想等一等。”方荷依然笑着,只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平静。
“就算我自私对不住小乔吧,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真有个万一,处子之身也是我讨价还价的本钱,能保证不管怎么活,我都能活得更好。”
梁娘子怀了身子后,心肠比以前软了许多,闻言鼻尖有些发酸。
“万一……你就一点都不委屈?”
如果是她,好不容易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若是先前负了她的那混账再来逼她回去,她能做出毒药来,跟对方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
可方荷对此,却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态度,甚至每次说起来都笑嘻嘻的,从来没表现出任何不甘心。
方荷立马垂下脑袋,一脸我见犹怜的模样,期期艾艾看着梁娘子。
“我委屈,可委屈了,一想起来心就稀碎稀碎的呢!”
“只是我不愿让大家跟着担心,所以眼泪都往肚子里流,姐姐若疼我,不如就给我弄些好册子……哎哟!”
方荷捂着被敲了的脑门,笑着躲开,见梁娘子恨恨擦眼角,更叉着腰笑得喘不过气。
“姐姐还不了解我?什么事儿在我这儿,只有好和不好,不好的我就非得想法子把它变成好,手段无所谓。”
她笑着喘匀了气,面上确实没有一丝不甘。
无他,两辈子她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要遇见事儿就伤春悲秋,她早活不下去了。
不幸运的事儿遇到的越多,她就越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否则不是便宜了盼着她不好的人吗?
那她才真会气死。
只是等梁娘子离开前,方荷到底认真说了一句,“如果真有那天,我希望你们都能冷静些,千万别闹事。”
“因为你们听话,我才能过好日子,姐姐帮我太多,我都数不过来了,就再多帮帮我,等下辈子我一定还。”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来大姨妈了,或者是听到康熙已经南下的消息,方荷心底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昨晚她甚至又做了被康熙掐着脖子咆哮的噩梦。
梁娘子轻嗤,“说得好像你要去死一样,怎么,你要是去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得给你烧纸钱不成?”
能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也就这小混蛋了。
梁娘子隔空点点方荷的脑袋,也没说应不应就走了。
而康熙这边,五月中就到达了江宁,依然住在曹家,问候过自己的奶嬷嬷孙氏后,他就没再见任何人。
赵昌回来了。
可这回赵昌的脸色甚至比在草原那一次更严肃。
康熙原本心情不错。
他视察过靳辅主张在宿迁、桃源和清河三县的岸堤边上开的中河,如今已经接上了张家口和骆马湖。
差不多再有一年时间,就可打通下游的平旺河入海,大大地缓解水患带来的压力。
所以他看到赵昌一脸愧色,倒也没生气,只平静将他叫进了书房。
“塔娜还没开口?”
康熙思忖着,看样子,拉克申部落的马匹还算充足,那要消耗不少粮草。
如此算下来,对方实力比以前强了不少,怪不得喀尔喀左翼会紧张。
赵昌脑袋直往胸口扎,“拉克申福晋……开口了。”
可还不如不说呢。
他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塔娜顶不住三方压力,告诉奴才,她曾经救下了自己的继出儿媳,名为娜仁,因此得到了娜仁部落的牛马和不少粮草,算是两清了。”
“先前她曾拜托娜仁替太后问熙妃话,但娜仁一直不曾回话,她平日里就藏在行猎的树林深处……”
赵昌的脑袋越扎越低,“后来娜仁只传信说自己救了熙妃,但如何救的,去往何处,无人得知。”
康熙越听,面色就越冷,“确认她所说属实吗?”
“奴才确定,奴才甚至从班弟的亲卫那里得到了消息,对方只扫除了树林里的痕迹,也没见过娜仁。”
“太后派人想得知熙妃的消息,因塔娜也不知道,宫人才什么都没提。”
康熙先前曾想过,等抓住那混账,他定要叫她后悔离开自己身边。
后来南下的一路,他又渐渐想起曾经方荷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慢慢地,心底那股子无名火渐消,失而复得的喜悦却渐渐上头。
他想着,只要方荷愿意回到他身边,不管她有没有伤残,是不是嫁人生子,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现在……呵,他终于知道了,她确实还活着,但她连一点希望都没留给他。
他沉默片刻,蓦地伸手一扫,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扫落在地。
茶盏直接飞出去,在墙上砸得四分五裂。
梁九功和魏珠都骇然跪地,赵昌被碎片划破了手背,却丝毫不敢动,都趴伏在地,承受着皇上的雷霆之怒。
外头李德全也听到动静了,却不得不抖着嗓音小声开口——
“万岁爷,曹,小曹大人求见。”
康熙面上并无暴怒模样,只淡淡道:“叫他滚进来。”
曹寅缩着脑袋进门,心里直懊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已经到了门前,也不敢转身就走。
一进门,看到地上的狼藉,还有康熙面无表情却浑身气势冷冽的模样,心下就更喊着救命。
不怕主子爷大发雷霆,就怕这种有火也不露在面上的,稍有差池就得要命。
曹寅赶紧将南地官员求见的事儿给压下去,脑子里紧着转悠,蓦地灵光一闪。
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笑着上前,“奴才请万岁爷安,这是谁不长眼,惹咱们主子爷生气啊?”
不等康熙回答,他又抚掌道:“正巧我听说,先前培公去过的那家客栈,名声都传到江宁来了,说是颇有些野趣。”
“听闻不管是多愁眉苦脸进门,总得捧着肚子揉着腮出门,不如奴才伺候您去瞧瞧?奴才这身皮子还留着给万岁爷尽忠呢。”
康熙没有心情去瞧什么野趣,他只冷冷睨曹寅一眼。
“你没正经事儿可做了?”
曹寅赶忙委屈地解释,“哪儿能啊,是培公来信说,他那位老友也是个妙人,最擅长为人测字,据说特别准,甚至因此与南地许多文人交情匪浅。”
“奴才是听说,于先生有家不住,这阵子也爱去天涯客栈,住下就不走了,这才想着伺候您去瞧瞧,说不得您要能收为己用,那就是两好并一好了不是?”
康熙努力将希望在眼前破灭的怒火压下去,既然是个能测字的,说不定……他阖眸将重新往上冒的希冀压下去,起身往外走。
“那就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