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着棉布的铁蹄,踏破水面冰晶,人与马如一柄肃杀锐利的黑铁画戟,直劈开茫茫白雪大地。
橐橐马蹄声里,倏忽昼夜更替,月色如霜华冷清,天更冰,风愈寒。
谢翡的马车已经出了上党了,幂篱遮去他清癯面上的不甘,马车忽的晃了一下,他那点不甘骤地变成惊恐,忍住焦急,问:“怎么了?”
车把式赶紧回禀:“回主君,没有事,就是车轮打滑了。”
谢翡的心没有就此放松,催促:“快点走,半刻也耽搁不得了。”
他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劝说卢氏和两个侄女,那日他本也要劝说成功了,他能看出来,卢氏已经心动了。
但后来,发生那样的事……
谢翡心中藏着愤恨,周旋这几日,却拖了他返程的进度,而且他派人探听冀州前线的消息,都是有去无回,音信全无。
他如何能不心惊,就像是六年前,胡人攻破上党城门的前夜那般,令他惶惶不安。
万幸,李缮此人自大,目中无人,竟没让人拦着他,他最好趁现在赶紧回去,不然……
谢翡惜命,还不想死。
重新闭上眼睛,谢翡思索这一连环套,那个送信的信差,是萧家难得能安插在李家的眼线,命他送信,是动了血本,是要引李缮暴怒。
他知道李缮好面子,纵然再不喜欢谢氏,也绝不会让她不告而别,何况还有那番激怒他的说教。
他定会去追回谢窈窈以泄愤。
谢翡也早就准备了一辆马车,避人耳目南下,以期李缮能去追那马车,那对李缮来说,就是死局,纵然有十八般武艺,在设好的埋伏里,九条命也不够用。
只要杀了李缮,李望纵然是其父,也不足以掌管并州,尤其是并州军,到时候再一番离间,并州也便分崩离析,臣服洛阳是迟早的。
可是,谢翡没收到任何好消息,那辆马车和埋伏,全然没有派上用场。
怎会如此?
还没等他思索清楚,马车却又停下,谢翡皱眉怒斥:“又打滑了?”
车把式惊恐的声音:“不、不不是……”
谢翡直觉不好,出轿厢一看,冰天雪地里,一队素袍部曲与战马,如一道天堑拦在前路。
失算了,李缮居然这么快回来!
队伍为首,男子眉若远山,漆眸含明隐迹,若雪亮的剑锋。
他缓缓转了一下手腕,手中的剑光与雪光相互折射,隐隐能看到尖利的剑刃上,一行没来得及擦拭掉的血色,已凝结成冰。
一晃眼,竟然与那赤玄
铁剑惊鸿,有几分相似。
谢翡终于记起,李缮虽然自大傲慢,但是,他有这么做的底气——譬如现在,放他出上党,却不会放他回洛阳。
此人,最善于将敌人玩弄于股掌。
见谢翡沉默,李缮倒是先笑了:“谢将军,别来无恙?我没想过,你还有胆子进上党。”
横剑一挥,指向谢翡来时的方向:“我且问,你看到上党城墙上的血,可曾有一刻的惭愧!”
谢翡浑身如坠冰窖。李缮虽然用的是最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其中滔天杀意,已经掩不住了。
他忍住满心的恐惧,拿出文书,道:“李缮,本官乃是洛阳特遣使,你杀本官之前,可得想好了如何跟洛阳交代!”
李缮歪了歪脖颈,笑出一口白牙:“跟谁交代?小皇帝,还是萧太尉?”
谢翡如何能料到,李缮如此猖狂,洛阳再不能成掣肘。
李缮引马:“放你的血,祭上党亡魂?不枉费你千里迢迢而来。”
这么多年,从将领到说客,谢翡知道,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得有价值,不负谢家当年全力保下他的代价。
但,他也是极为怕死的。否则当年,也不会丢下满城百姓,只顾自己逃亡。
尤其此时,李缮云淡风轻得给他找死法,谢翡完全不能接受,他心中骤生惊怒,不过区区寒门贱民,凭什么定他生死!
分明当年,是他定李缮祖父的生死。
谢翡高声道:“我是你妻族人!”
李缮跨。下马匹骤地停住,他握着缰绳的手背,鼓起了两三道青筋,他听到自己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也、配?”
需要的时候,让她联姻,独自北上完婚,不需要的时候,便把人如物体一般置之不理。
如今又需要了,又要她保他谢翡的命!
可曾想过,她也是个人!
谢翡料到李缮会怒,却不知道他会如此暴怒,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已与看死人一般。
谢翡已无退路,道:“如何不配?少夫人已接见过我,我该说的都说了,包括你对周、秦、蒋、吕的报复。”
他慷慨陈词,义正辞严,好似声音越大,越能掩去其中的心虚:
“我在上党之战中,没有半分愧对天地,因为这也是你的报复!终有一日,你也会像报复他们一样,报复谢家。”
“她既已知道你是虚伪小人,定只与你虚与委蛇,不若今日就放妻!”
李缮怒极,却笑了笑,对身旁亲信说:“活捉他,先弄哑。”
…
岁寒,铁器冰冷,若是不留神,热乎的手上有水珠汗珠时候,突然握住兵刃,还能黏下一层血皮。
郑嬷嬷看着放在架子上的惊鸿,回想窈窈那日回来后,她动作庄重而缓慢,把惊鸿放回架子上。
当时,她的手,连同手臂手指,都是在抖的。
郑嬷嬷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不过那天过后,窈窈只提了谢翡的目的,她已彻底断了回洛阳的可能。
郑嬷嬷并不意外,她早就明白,当时李缮废多大劲,甚至包括算计这场婚事,才把主母钱夫人弄出来。
用新竹的话说,千辛万苦出来,傻子才会回去。
只是,谢姝和卢夫人吵架了,她二人同住顾楼,但好几天没有说话,王嬷嬷几次和郑嬷嬷说谢姝如此大的性子,竟这般不敬不孝母亲。
可她二人是为何争执,王嬷嬷也没头绪。
那日的会面,就像一个飘在水面的空皮囊,按下去,却又浮上来,令人心中起起伏伏,焉能不在意。
钱夫人是第一个忍不住的,立刻知会李阿婶去问那日的护卫。
李阿婶挎了一篮子香喷喷的热蒸鸡蛋,一一分给护卫们,护卫们吃得极勤,但一问到那日的事,就支支吾吾的,恨不得把鸡蛋重新生出来,还给李阿婶。
他们守口如瓶,让钱夫人和李阿婶白白倒贴了不少好吃的。
无法,两人也放弃了,钱夫人嘀咕:“差点忘了,那些都是狸郎最信赖的人,嘴巴严得和锯嘴葫芦没差。估计只有他问,他们才会回答了。”
钱夫人才说到李缮,屋外,婢子一路小跑回来,还险些撞到了另一个婢子,李阿婶:“冒冒失失做甚?”
婢子忙说:“是将军回来了!”
钱夫人和李阿婶对了个眼神,这叫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也没听说冀州彻底安定了,更没人能料到他会这时候回来,钱夫人想先和他商议这件事,问:“他是不是过来了?”
婢子:“没有,直往西府去了。”
……
申时,应是日光最盛的时候,不过天上淡淡的日,又被乌云重重挡住,黑压压的,似乎又要落雪了。
屋中有些暗,郑嬷嬷眼睛没那么好,让新竹点了个灯,就着灯光缝针线。
窈窈素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线团。
郑嬷嬷:“夫人,这线可以了。”
窈窈没留神,还在弄着线,郑嬷嬷又说了一句话,她方回过神,笑了一下,说到:“我是在想,五堂叔会顺利南下么。”
她不是关心谢翡,李府终究因为谢翡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平静,只是谢翡的目的没这么简单。
如今,却听说他匆匆南下,分明没到目的,令她想不明白。
郑嬷嬷放下绣棚,对窈窈道:“难。有道是,上船容易下船难。”
不止是谢翡,谢家如今也是这情况。
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对抗李缮,公然放弃嫁给李缮的二女儿,丝毫不畏若李缮迁怒,窈窈会有什么下场。
郑嬷嬷不是不生气,只是,每每看着窈窈漂亮且宁静的眼眸,她的怒火,便不由被抚平。
她只得庆幸,窈窈通透而温和,不曾自怨自艾,再大的风浪,她也会坐下来,歇一口气,再思考如何应对。
不过,谢姝和她是截然相反的,郑嬷嬷也能理解她与卢夫人闹了。
窈窈正和郑嬷嬷说着闺房话,外头木兰惊讶地“啊”了声,不过很快噤声了,郑嬷嬷皱眉:“怎么了?”
挡风的云起走兽纹毛毡,被一只大手掀起,携一股清清浅浅的风雪而来,窈窈若有所感,抬眸,当即呆在原地。
李缮站在门口,紧紧盯着她。
许是赶路着急,他一身甲胄还没换下,浓密的剑眉眉梢,甚至有些冰棱子,但是那眼底却比任何手炉,炭炉还要火热,轻易蒸发一切寒气。
窈窈忍着没有揉眼睛,她惊异地看着他:“夫、夫君?”
她没听说他要回来呀。
李缮跨进门,双手把毛毡掩好拦住冷气,他摘下兜鍪软甲,做着这一切,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窈窈一瞬。
窈窈刚下了榻趿拉着软鞋,李缮已经走到她身旁,他双手握住她薄削圆润的肩膀,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你没走。”
窈窈:“什么?”
聪颖如她,立时就想到谢翡要她南下这件事,她微微扬了扬唇角,补了一句:“是,我不会走的。”
直到这一刻,李缮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乌云,倏地散开了,日光落在他的心海上,汹涌而澎湃。
即使他信她不会抛下他离去,可是本能的,还是想要亲眼确认,让一丁点她离开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李缮方才记起得解释一下,把怀里皱巴巴的信给窈窈,道:“有人来报信,说是你已经走了,我这才回来的。”
窈窈展信一看:“这并不是我写的,夫君可知谢五进并州?许是他的挑拨之计。”
李缮:“我知道。”
窈窈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目光不错地盯着自己,好似怕少看了一会儿,她突的喉头有点堵塞,微微垂下眼睫,道:“谢夫君信我。”
李缮道:“说什么谢。”
他双手挪到她面颊处,轻轻摸着,眼底轻轻闪烁。
窈窈面色不禁热了起来,她目光一转,郑嬷嬷还站在角落,刚刚郑嬷嬷想借机离开,可李缮却把门和毡帘都捂得死死的,让她错失了机会。
他好像没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窈窈难为情起来,轻握住他的手:“嬷嬷还在
呢。”
李缮回过头,郑嬷嬷忙也行了一礼,又道:“侯爷可要吃茶?”
李缮:“去煮吧。”
郑嬷嬷忙也趁这个机会出去了,毡帘和门被打开,屋外涌进凉意,也让李缮冷静些许,他对窈窈道:“谢翡行挑拨之事,又是萧家的走狗,我欲对他处以凌迟三千刀!”
窈窈一惊,如此酷刑她只在书中看过,却也明白,十分残忍。
她压下惊惧,点点头,应了声:“嗯。”
李缮忽的抬眉。
他是想把谢翡斩首示众,只是怕窈窈觉得血腥,要劝他用温和一些的手段,故意说凌迟三千刀的。
这样窈窈一劝,他再说斩首,她也能接受了,既显得他听劝,又能达成他的想法。
结果,窈窈没劝他。
为什么不劝他了?纵是关系最浅的开始,她都会为了那些被灭道佛的世家,来劝他的。
他心中突的一沉,不久前,谢翡撕心裂肺的一句“虚与委蛇”,就像扎入他心肺的冰刺,本来满心滚烫,尚且不察,此时却梗着了,令人咽不是吐不是。
窈窈瞧着李缮眉头皱起,又舒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的,李缮道:“我以为你会劝我,这是极刑。”
她轻笑着解释道:“因为……谢家做错了事,如果能让夫君好受点,我不会再为谢家说什么。”
这是她这两日下的决定。
若说李与谢之间,表面是一块结痂的疤,疤下面的肉早就腐烂了,要剜掉,肯定是入骨的疼痛。
她没有勇气去做那个动刀的人,因为,若烂肉没有剜掉,反而废掉如今的安稳。
只是这回,李缮脸色微变,他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冷:“你什么意思?所以你觉得,我也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去用手,碰那块“疤痕”了。
窈窈一愣,她连忙摇头:“不是的。”
李缮稍微放松,但是,明知谢翡那些话就是为了挑拨,他还是不自觉地去想,如果她知道了他对谢、周之流的恨,会不会……防他。
他缓了缓面色,问:“谢翡跟你说了什么?”
那日谢翡说的话,除了门口李缮的亲信、在场的窈窈三人与谢翡自己,再没有传到第六个人耳中。
因为那言论充满歹意,实在令人惊惧,一着不慎,甚至会动摇李缮在上党、并州的根基。
此时李缮问起,窈窈斟酌了一下,决定不多隐瞒,道:“他与我说,夫君为报复他,在上党之战中放纵胡人攻城。”
李缮气得冷笑:“听他放屁!当时,萧家要我们待命等上党被屠城,是我与李大人看不下去,不从萧家军令攻城救城。”
这才避免了一场能让血浸土地三寸的浩劫。
即使如此,上党城破的时候,也死了许许多多好儿郎。
李缮:“我看凌迟谢翡正好!”
窈窈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说:“还请夫君先留意一下,谢五会不会在城中散播上党之战的流言。”
李缮不太看得上这手段,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会自食其果。何况我没做错,为什么要管言论?”
窈窈“唔”了声,便没说什么。
李缮:“……”
他突的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其实他不蠢,当然知道窈窈说得有道理,只是难免反骨,但如果是以前,窈窈一定会再劝他两句的,而不是像这样,轻易就接受了。
为什么,她不劝他了?
——[她既已知道你是如此小人,定只与你虚与委蛇!]
这句话又无端闯入他脑海,他握紧拳头,喉头有点紧涩:“你不会也觉得上党之战,就是我对谢家的报复?”
窈窈本在思考,这种流言蜚语,李缮身边的范占先等人定会有所防备,着实不该是她来说的。
突的听到李缮这么说,她有点惊讶,又道:“怎么会?”
听到想听的答案,李缮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就像缺了点什么。
他垂了垂眼睫,低声说:“好。”
窈窈忽的发觉,李缮眼尾有一抹暗红,他常年风吹日晒,不是白皙的皮肤,那抹暗红不明显,但他耷拉着眉眼,看起来情绪不佳,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
委屈。
没错,她有些惊讶又肯定地想,他在委屈。
和智郎其实不是很像,可是她就是想到了智郎,现在智郎年纪大了,她不会给它吃太多肉,怕克化不了,智郎就会很委屈。
眼神闪烁,藏不住的情绪。
真要说的话,他不是智郎那种小狗,而是很像没吃到肉的狼狗。
李缮闭了闭眼,一手将解到一半外衣重新系上,低声说:“我等等,这就走了。”
窈窈:“前线很忙吗?”
李缮:“忙。”
他抱起兜鍪,转过身,朝屋外走去,忽的,他束缚在护腕里的袖子,传来一股拉扯感,因为他步伐快,他半个袖子都被扯了出来。
他突的顿住。
扯住他的手指如笋尖,指腹粉嫩,甲上有一道圆润漂亮的月牙,他很熟悉,也很喜欢,他经常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咬着。
窈窈扯了扯他的袖子,软声道:“夫君。”
李缮没动,但也没走了。
窈窈双手从他背后,抱着他精瘦有力的腰,靠在他身上,语气又轻又慢:“我……想你了。”
李缮想,他差不多疯了,就算她是虚与委蛇,又如何呢。
窈窈只觉他后背忽的僵硬,好像所有肌肉都绷紧,下一瞬,他转过身,用力抱着她,又气,又凶,还急:“谢窈窈,你为什么不说我了?你是不是怕说了,我会发火?”
窈窈被他团团紧拥,他光火明灭的目光里,是一触即得的炽烈赤忱。
有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一句话,能浇灭这般明亮的颜色。
她目光微微躲闪:“我没……”
李缮:“还要说谎?”
窈窈改口:“有一点。”
她藏在心里最深处的话,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夫君厌憎谢家,我怕我再说,会惹夫君不喜。”
当时她敢对着李缮各种劝解,也是初生牛犊,如今了解越多,却陷入迷茫,或许,她本也不该插手李缮的决定。
她抿了抿唇,又细声:“终究是谢家又错了。”
李缮怒道:“谢家与你何干?你不必往身上揽这些,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他胸口起伏,“是,我脾气差,我也没法发誓我以后再不会发火,但是,你怕什么,你不用怕!”
窈窈睁圆了双眸,直直看着他。
她眨眨眼,眼尾忽的模糊了一下,有温热的东西,从她面庞倏地滑落。
李缮面上流露了一丝慌乱,他赶紧松了怀抱,粗糙的指腹擦她面颊,道:“你、你哭什么?我抱太紧了?还是我吼你了?”
窈窈轻轻摇头,她笑道:“夫君,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李缮心口突的震荡。
她笑的时候,清澈的眸若落雪夜后的深夜,星子争相闪烁,令人迷醉,李缮禁不住低头,吻掉她的泪痕,含住她的唇。
舌尖勾缠的一瞬,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天知道刚回来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
窈窈搂住他的脖颈,柔软的指腹,蹭了蹭他的脖颈。
李缮喉结滚动,热流自她触碰他的肌肤处,游走到四肢百骸,他吻得越发狠,窈窈后退了两步,他就追上,分毫不让。
她膝盖弯碰到榻沿,跌坐时,李缮托住她,呼吸渐深。
窈窈喘息着,露出抚到李缮脖颈后脑的手,那指尖灰灰的,都是李缮赶路时,藏在身体里的沙土。
窈窈:“……”
李缮:“……”
她忍不住笑了一
声,在李缮黑脸前,赶紧软声劝说:“脏……不行,你还忙,得快回去了。”
她没忘记,他刚刚还说忙呢。
李缮懊恼:“不忙!我养那么多谋士将领和李大人,这战场,交给他们就是了!”
窈窈没漏了里面一个“李大人”,自古都是老子养儿子,他倒好。
她叫他逗得两眼弯弯,目光潋滟如春水,道:“好吧、好吧。”
李缮口干舌燥,想趁她不备,继续行事,结果,窈窈赶紧将那只脏手挡在他唇前,道:“你、你去洗一洗吧。”
又被嫌弃了,李缮深深吸口气,赌气道:“我这就去,等等我要四次,不,五次!”
窈窈面色发烫,他羞不羞啊!
浴房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李缮突然回来,木兰是个机灵的,已经开始烧上热水,好险没让李缮在腊月里洗冷水。
窈窈整理好衣襟头发,叫新竹端水进来洗手。
屋里的动静虽然不清楚,但显然,夫妻俩十分和睦,郑嬷嬷和新竹都忍不住偷笑。
新竹道:“唉,侯爷只服夫人的。”
窈窈洗好了,擦了擦手上水珠,她看着自己的手,也没料想,自己能这么迅速安抚下李缮的情绪。
就像是,顺毛一样。
突的,浴房里传来很大一声“嘭”,接着就传来李缮重重“嘶”的一下。
窈窈几人大惊,窈窈忙走到浴房外:“夫君,你怎么了?”
她想要让婢子一同进去,里头李缮:“不准她们进来!”
窈窈明白,李缮其实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他洗澡穿衣都不让婢子伺候,从前是只自己动手,后来会腻缠着她,但早就习惯自己一人。
如今不知道李缮是不是在里头摔了,窈窈心急,便也进了浴房,然而,却看浴桶里热气腾腾的,屏风支在那,没有人影。
窈窈:“夫君?”
下一瞬,一股滚烫的气息喷拂在她耳际,李缮从她身后抱住她。
他上身赤着,温暖结实双臂将她像婴孩一般竖抱,窈窈“呀”了声,他就抱着她放入水中,自个也踏入水中。
木桶里的水满溢出来,哗啦啦地往下淌,这个木桶窈窈一人用的时候还很大,但此时逼仄得要命。
他们腿贴着腿,李缮一边替她解开湿了的衣裳,哼哼地笑:“我缺个‘香胰子’,才能洗干净点。”
窈窈终于反应过来,那声“嘭”是李缮骗她进来的伎俩。
她又急又羞:“你骗人,不知耻!”
李缮:“不知耻的人先享受窈窈。”
窈窈:“……”
他抱住她,水汽擦出他俊逸的线条,他低头用刺刺的胡须挠她脖颈,音质沙哑:“我也想你了。”
“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