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身上受外力胁迫,短暂的失重感缠绕在身上,她抬头,落入一双浅棕的瞳孔。
他的声音穿过雨水声回响。
双目对视,黎雾漆黑的眼底明显有了笑意,对眼前的人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你还没走吗?”
池樾松了手,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位置。
黎雾也是这时候才有时间观察这一块地方,这边是片小花园,由于天气糟糕的缘故,廊道上堆了一些花束盆栽,潮湿的绿意肆意蔓延,池樾方才的身影被这些盆栽遮挡。
雨势很大,池樾站在这像在等雨停。
阵雨随着风吹,泛滥的潮湿打在两人身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米远,黎雾裙子上到处都是斑驳的水痕,冰凉潮湿的布料贴着腰,她像是毫无察觉。即使溺在昏暗的光线里,整张脸上都被灰蒙蒙的阴影笼罩,但还是能感受到她视线流连在池樾的身上,并在等着池樾接下来的回复。
比起她对待魏东跃时的孤傲和冷感,此刻的她看着单纯,且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池樾懒散地倚在墙边,他曲着条长腿,低垂着眼,深邃的眼睛看着这场雨里的唯一颜色。他看着那双不管什么时候都清澈坦荡的眼睛,发问:“为什么转来一中?”
这个问题池樾以前听黎雾回答过一次,不过那次不是他问的。
以黎雾对艺术课的热衷程度,她未来可选择的路有很多条,可不管怎么看,都比她在附中的加成大。一个最不优时间段的选择,实在损伤太大。
她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点太明显。
黎雾闻声轻轻歪头,脸上无辜地淡笑:“家里出了点变故,所以转过来。”
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回答。
自她转学后,她衣食住行看起来并不差,甚至可以算是花钱随意的主,她并不缺钱,但现在规避回答这个问题,摆明了她想藏。
池樾洞悉到这一点,未置可否地别开视线,没再继续追问。
外面来了人,撑着伞,从泛白的雨丝里一步步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直到那把防护的伞靠近后黎雾才知道,池樾不是待在原地等雨停。短暂的屋檐下躲雨,他早就安排了人来接。
临走之前,池樾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伞。
很有绅士行为的一个举动,和他留下的话与之相悖,他说话的口吻嚣张:“你不是想跟我玩么。”
池樾低下头,倾身靠近黎雾的侧脸,鼻息闻到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又在快要触到她时停住。
“黎雾,我给你机会。”
黎雾退后抬头,对上他深邃的,充满玩味的眼。
他说:“我等着看你怎么把我拿下。”
黎雾当时以为他这是在宣战,但在那之后,池樾对她的态度不再像以前那样疏离。
不再是隔岸观火的状态,而是以身入局,真真切切地对她多了一份“偏爱”。
事情发生在期中考试后。
期中成绩公开,池樾的成绩毫无悬念地占据红榜第一,而黎雾虽然平时低调内敛,却在这次考试中作为黑马杀出来,打破一中从来没变过的前三排名。
伍思尔作为班委去办公室拿成绩单,意外看见老师办公桌上的同学档案表。
档案没什么稀奇的,就记录学生的家庭地址、电话、父母双方的姓名和他们的电话,档案表上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片,但中间却又一排异常干净。
那一列有家庭地址和电话,但父母那一栏却是空白。
伍思尔的视线停留一瞬,主动询问:“老师,我看还有同学的档案不齐,需要去找他们把信息填全吗?”
刘老师扶着下眼镜,视线落在学生档案信息上,他停顿几秒拖出长长的“啊”的一声,然后摆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个同学家里没人,填不了这个。”
伍思尔的主动性被这个回答化解,她点点头表示收到,抱起班里那一沓试卷离开。
但在走之前,视线扫在表单上,看到那一行空白信息前的名字:黎雾。
伍思尔回到教室发完卷子,拉上程甜去校园超市买饮料,当然也毫无保留地将黎雾的事情对外说。
“我刚在老师办公室看见黎雾的家庭信息,她家长信息栏是空的,谁的信息都没填。”
“啊?”程甜的记忆被拉回填写资料的那天,那个表单就是老师为了约束他们要的,提前要了学生家长的电话,如果学生学习怠慢或是犯了错误好及时联系他们家长。她当初就不想填写这个资料,奈何周围同学都写了,她不好成为特立独行的那只出头鸟。
程甜纳闷:“她是忘了?”
“没,老师说她家里没人,填不了信息。”
“哈?”程甜惊呼了声,她忽然凑近小声念道:“不对劲,她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程甜忙不迭地跟上,“你看吧,我一定要抓到她的狐狸尾巴。”
伍思尔挑眉,语气随意地笑了笑,“那我拭目以待咯。”
从那之后,程甜每天都带来点心分给大家,大家对她持续的热情感到奇怪,问她时,她耸了耸肩:“我妈咪最近学烘培,做了很多饼干和面包,她让我给同学们分享分享。”
饼干并不难做,糖油控比把握好比例,每一个步骤按照教程来,怎么都不会太难吃。
程甜不停地送甜点,伍思尔也不甘示弱地送上妈妈牌果汁。
班里同学连吃好几天的东西,有此揣着一颗感恩的心,不禁感慨:“甜甜,你和你妈妈人真好。”
“思尔,阿姨的手艺也太好了,太谢谢你们了。”
伍思尔也接着程甜的饼干,她慢条斯理地拆开,低头尝了口咀嚼,然后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偏头看向身后规矩落座在位置上的黎雾,“对了。”
那股视线直冲冲地扫来,黎雾抬起脸和她对视,默不作声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伍思尔说:“我生日宴会上你穿那条裙子真好看,听说是你妈妈做的。”
她们身边本就有很多人关注,伍思尔突然将话题扯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仍然在她身上,也顺便转移在黎雾那边。伍思尔赞赏地说:“阿姨的手真巧,裁剪设计不输大牌。”
这时,程甜也适时地凑过来,她双手抱着手臂:“黎雾,最近我们都带了家里的东西来分给同学,你妈妈手艺那么好,要不让我们也尝尝呗。”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很长,临近上课的点,外出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归。
后门进了几个去打篮球的同学,他们一路运着球说说笑笑的,掀起一片突出性的吵闹。大家视线放过去一眼,看到是池樾他们回来,又快速收回,因为他们都在等待黎雾的回应。
黎雾合上桌上那本课外读物,桌上收拾得一览无余,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周围的人,“你们想吃些什么,我请客。”
这话是说,她花钱请客,就不打算让家里人做手工了。
有人愿意请客,大家当然高兴,一个靠得近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哎呀那么客气干什么。”
“对啊,有人请客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们不挑。”
“我也是,随便吧。”
“看你想吃什么。”
“……”
“……”
眼见场面接近尾声,伍思尔没继续搭着她们的话题,而是主动询问道:“黎雾,你父母是什么工作啊?”
像很早前准备好的问题,就等着黎雾回答。
快要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黎雾从桌斗里取出课上要用到的课本,抬头发现围绕在附近的几个人还是没走。教室安静下来,她们似乎都对黎雾父母工作的问题感到好奇。
这种直白的,具有指向性意义的问题没上面那个问题那样容易规避。
黎雾对上前方伍思尔的眼,清淡的脸上像多了些不耐,她反问:“你问这个干吗?”
程甜:“看你的家庭条件不差,我们很好奇啊哈哈。”
黎雾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人,池樾捞起桌上的饮料瓶旋开,仰头喝下小半瓶。
他才刚到教室,听了一会儿她们的对话,明确地感受到他这位同桌的抗拒,于是主动出声道:“没看人不想说吗,咄咄逼人什么。”
程甜被池樾的话惊到,她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池樾,你说我?”
池樾放下饮料,一脸“不然你以为谁”的态度。他们前后桌的关系靠得很近,为了和黎雾说话,前面两人直接180度大转向,腿也伸出占了些后排的位置。池樾态度又变得冷了些,他抓了只笔漫不经心地转着,“转过去。”
“你们太吵。”
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程甜瞬间被他气到从座位上跳起来,“我一没凶她二没骂她,我咄咄逼人什么了。”
“问她那个问题,还不是听人说她妈是别人包养的见不得光的情妇,我至于好奇她的家庭条件么。”
就像是解释自己的行为似的,将内心那点肮脏以道听途说的态度公之于众。
她只是好心,她有什么错。
可自她的话说完,班里同学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黎雾。
看着她那张好看疏离的脸,想着她那些低调奢华的私有物。一中平时都得穿着制服,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她的私人物品都很精致。她看着并不是个物质的人,可比起绝大多数人,她的选择面辽阔许多。这些都只能是家庭培养出的底气。
黎雾抬头和她对视,“说话得有证据。”
程甜一看黎雾想跟她杠上,觉得自己在理,瞬间来了劲:“你当我认不出来吗,你那天穿礼服搭的那双高跟鞋要两万多!”
黎雾并没否认身上东西的价值,语气平静地反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很好奇,你住的小区明明很普通,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些钱?”
在座的有不少条件很好的家庭,但不管如何,破坏别人家庭、抢夺他人财产的那一类人总是惹人讨厌。
或许她没错,但堂而皇之维系着婚外遇关系的长辈绝对是过错方。
此刻的黎雾作为既得利益者的那一方,自然而然地也会收到一些异样打量的目光。
黎雾感受到了那些鄙夷和嘲讽的恶意,但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人会怎么看。可感受到身边最近的那道视线时,她侧头,对上池樾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他也在看她。
四目对视着,黎雾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片刻的功夫,她挪开眼,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开口解释:“我父母是彼此初恋,携手创业开了家公司,感情美满。”
程甜直接点破她:“你胡说!学生档案上根本没有你父母信息!”
“是吗?”黎雾反问:“这么说,你去看过了。”
“亏得思尔还拿你当朋友,跟你一起玩。我要不是看到你信息,估计到现在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自证是件让人容易陷入敏感内耗的事情,可这件事事关家里,黎雾不想他们身上沾到一丁点污秽。
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场合,她公开表示:“我身上所有东西都源自我父母,学生档案上父母信息的缺失原因是——”
“我父母在去年因车祸事故意外去世。”
“还有什么问题?”
……
……
教室里彻底陷入了安静,而恰在此时,班主任刘老师抱着教案和水杯走进教室,他看着比以往安静的教室觉得有些奇怪,“你们今儿怎么那么乖。”
老师的话音刚落,黎雾举手报告,语气掷地有声地开口:“老师,程甜同学偷看我的档案信息,并且造谣我的私生活和我的父母,我要求学校对她行为进行严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