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一,你还愿意继续跟我好……

一场酒从日落喝到夜深。

江望虽然经常在外应酬,但是喝酒很有数,张文博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要命的喝酒,记不清去卫生间吐了多少次回来还是要喝,跟小孩儿发泄情绪似的,拦都拦不住。

酒局结束后,张文博嘱咐司机把江望送回小区。

酒喝多了胃不舒服,江望蹲在路边,人是清醒的,脑海反复想着晚上父亲说的那番话,心里堵得难受。

冬日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

一开始是不想回家,到后面却演变成了回不了家。

胃部一抽一抽绞痛得厉害,本来以为像往常一样缓一阵子就好了,结果这股剧烈的疼痛愈演愈烈,江望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度疼得喘不上气。

头晕,连带着人也站不起来,没力气。

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江望用手掌使劲按住腹部,喘着气,咬牙拿出电话想打120。

就在这时,对面转弯的一道大车光朝江望打了过来,亮得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很快,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江望的目光从手机屏幕转移到来人脸上,灯光环绕着少女漂亮匀称的身形,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江望觉得自己大概真要完了,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许归忆刚把姜半夏送回家,从他们小区出来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路边。

明晃晃的车灯照亮夜幕,映出男人异常苍白的脸。

“三哥?”许归忆隔着一段距离不确定地叫了声,随即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酒味儿。

这是喝了多少啊……

江望仰头看着她,目光中包含了很多东西,仿佛透过她看向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十一。”他低低地唤。

许归忆蹲下身,凑近了才看清他额头的冷汗和毫无血色的唇。

“三哥!你怎么了?”许归忆惊慌失措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江望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没事,就是有点胃疼,晚上我喝了酒,不能开车,还请许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送我去趟医院,可以吗?”

那会儿许归忆一门心思扑在江望胃上,没仔细想他为什么会说“大人不记小人过”。

“废什么话,还不快走!”许归忆要扶他起身。

胃里突然涌上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江望猛地推开她,把头一扭,拼命呕吐起来。

他从早上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不是食物残渣,竟然是血!!!

见状,江望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去捂许归忆的眼睛,“别看……”

太狼狈了,姑娘肯定吓坏了。

但许归忆怎么可能看不见,空气里全是血腥味,一下就把她吓傻了。

“三哥!!!”许归忆惊呼,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紧紧抓着江望手臂,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你到底怎么了啊?!”

江望咳嗽几声,反手握住许归忆的手,温声哄她:“不怕……我没事,咱们先去医院。”

“对对对,去医院!”许归忆恍然回神,几乎是连拖带抱地把江望塞进副驾驶。

她跳上车,一脚油门猛踩到底,强烈的推背感差点把江望当场送走。

他死死抓住头顶的拉手,喘了口气,虚弱地说:“姑奶奶您慢点,我没那么着急……还能撑……”

许归忆虎着脸充耳不闻,油门踩死,一路把车开得飞快,正常半小时的车程许归忆仅用了一半时间就赶到了。

江望被推进急诊室,许归忆心急火燎地说:“医生!您快救救他!他胃疼,刚刚都吐血了!”

值班医生迅速上前,拿听诊器低头检查江望情况,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喝酒了?”

江望虚弱地点点头。

医生又问喝了多少,江望轻声说了个数字,许归忆听见后瞳孔猝然放大。

他疯了吧?

医生初步判断病人是饮酒过量引发的胃出血,还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诊。

许归忆分秒不敢耽搁,陪着江望做血检、B超、CT。

身体由于失血冷得瑟瑟发抖,江望躺在急救床上有气无力:“啧,没有总裁命,倒患上了总裁病。”

许归忆闻言嗔怪他一眼,她知道江望是在故意开玩笑,明明自己都快痛死了,还在不动声色地传递令她安心的力量。

许归忆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

急诊医生看完江望的检查报告,对许归忆说:“患者需要做微创手术,手术过程全麻,需要家属签同意书,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许归忆光听见手术两个字就吓死了,表情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猛地一咬牙:“我是他媳妇儿!我签!”

她接过同意书,想也不想便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名字。

医生看她一眼,没怀疑。他扶了扶眼镜,转而教育江望:“你这小年轻也是,怎么喝这么多酒,不知道自己有胃病史啊?都有家庭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您教训的对,以后再也不敢了。”江望心情颇好地顺从道。

医生也没再多说,抽过许归忆手上的同意书去准备手术了。

江望躺在病床上,不知想到什么,胳膊横起来捂着眼睛忽然笑了。

许归忆把他胳膊扒拉下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有毛病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许十一,你鼻子变长了。”江望气若游丝地说。

“你以为我想当你媳妇儿啊?”许归忆挖苦他:“还不是看你孤家寡人可怜见儿的,平时遇到个什么事身边也没人照顾,你看着吧,等你老了想拔管解脱都没人给你签字呢。”

旁边小护士听见他俩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

江望成功被她挖苦到了,垂着眼睛沉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值班护士过来推着江望走急诊通道进手术室,许归忆一路跟着,江望嘱咐她:“十一,这事千万别告诉我妈。”

“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许归忆弯腰,靠他耳边小声问。

江望太了解她了,低低笑出声:“封口费随你定。”

“成交!”许归忆痛快应了。

“小财迷。”江望说她,声音透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宠溺。

手术室门彻底关上前,江望听见许归忆扬声喊:“三哥你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江望心说我不怕,你也别怕……

犹未张口,眼前霎时黑白交错。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冲他笑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构成了江望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唯一残留在脑海里的画面。

许归忆独自靠在走廊墙壁上。

生平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面等人,个中焦躁不安恐怕只有自己清楚。

手术持续两个半小时。

江望被护士推出来,许归忆快步跑过去。

明明前不久还在一起吃饭聊天,现在却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憔悴,看着没有一点儿生气,许归忆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出血点止住了,但是手术只是治疗的一部分,术后的生活和饮食调整同样重要,胃出血容易复发,出院后一定要好好养胃。

许归忆一一记下。

江望麻药劲儿还未完全消散,将醒未醒之际,病床上的男人似乎陷入了梦魇,冰凉的手指一直紧紧抓着她,嘴里不住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许归忆用拇指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虽然不知道这些道歉是对谁说的,她仍是出言安抚道:“没关系,没有关系。”

手术全麻,好像真的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江望缓缓睁开眼睛。

病房昏暗,只留了一盏灯,许归忆一手托着他打针的掌心搁在自己手里暖着,担心药水凉,另一只手帮他捂着打吊瓶的输液管。

她没睡,眼睛一直盯着他挂点滴的左手,灯光下她的眉眼柔和得要命。

江望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转开脸擦了下眼睛。

他这么一动,许归忆立即扭头看过来:“三哥你醒啦?”

他用鼻腔轻轻“嗯”了一声。

“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望深深看她一眼,没否认:“十一我疼。”

“哪里疼?”许归忆立即问。

两人此时双手相贴,面对面挨得极近,彼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江望食指挠挠许归忆掌心,说:“我手疼,十一帮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归忆真的低头轻轻吹了口气,温暖气息拂过手背的一瞬,江望很明显地哽咽了一下。

许归忆没发觉,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嘟囔:“三哥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是心情不好吗?”

江望没有吭声。

许归忆说:“都怪你,我一宿没睡。”

“对不起。”

许归忆坐江望床边撑着下巴歪了歪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十一,对不起。”江望认真重复一遍。

她看他,愣住。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们很默契,默契到许归忆几乎顷刻间明白过来他在为哪件事道歉。

过去这么多年,许归忆记不太清他当年的模样了,却清清楚楚记得两人争吵的字字句句。

——她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这么护着她!

——你莫名其妙作什么?

——江望,你想好了,今天你要是敢送她去卫生所,就永远别来找我!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我们俩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我们十一,受委屈了。”

男人沙哑哽咽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传过来,许归忆的眼泪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江望最怕她哭了,眼下看她这般无声落泪心都碎成一瓣一瓣了。

他抬手拭去女孩脸上滚落的泪水,一遍一遍给她道歉:“对不起,三哥不知道,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对不起,时隔十二年,我才读懂你那天的委屈。

许归忆咬着嘴唇不说话,手指掐着被子一个劲儿地掉金豆豆。

江望一下接一下替她捧住眼泪,动作温柔,嗓音却颤止不住的颤抖:“是我做错了。”

江望试图平稳呼吸却怎么也做不到,他说:“那天我离开后,半路碰到你们家警卫员我就把那姑娘交给他了,但我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那时候他也小,很多应该察觉到的事情没察觉到,倘若那天他能多问一句,或许这些都不会发生,可惜时间不会倒流,人生没有如果。

人往往要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江望极力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话语间字字酸涩不已:“我一直挺后悔的,后来我找你求和,你不愿见我,我才明白你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时间越长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僵。”

许归忆鼻子发酸,又堵得厉害,忍不住拿手背蹭了蹭。

最初不愿见他,是因为下不来台阶,毕竟狠话是自己撂下的。

她搬出大院不久江望便被父母送出国读书了,两人更是见不到面,久而久之,许归忆就刻意不去见他。

身临其境才能感同身受,误会要讲清楚很难,情绪要解释起来也很难,虽然大家都长了嘴,但许归忆没法否认的是,有些话就是很难说出口,有些时光注定要错过

然而就在今天,所有难言的话都被江望说出来了。

因为它实在是太沉重了,不说出来压在心里透不过气,压得两个人明明疼得都快窒息了,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现在说开了,就不疼了。

江望注视着许归忆这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好像……总是显得很笨拙,对于你,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许归忆低头听着他说话,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江望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酸楚,说:“对不起十一,只要咱们能把这事揭过去,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解气怎么来,好吗?”

江望说完把手递给她,任凭处置的意思。

许归忆垂着眸子没有动作。

人是会成长的,很多事情过去很多年再回过头来看,感受完全不一样。

许归忆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想,如果那天她能把藏在心里的委屈全部吐出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了,幼稚,冲动,不成熟,意气用事,容易以自我为中心,脾气上来了谁也不肯先低头。

情绪上头的时候基本的换位思考意识都没了,遇到问题始终只关注自己的感受。

人性就是这样,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会不珍惜,江望从小处处让着她,以至于久而久之许归忆忘了,世界上没有谁生来就应该对你好。

两个孩子都是各自家里的宝贝,大家都是父母捧着哄着长大的,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倚仗的不过是他的纵容。

他们都没有上帝视角,换位思考一下,假如那天处于江望位置的人是她,许归忆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未必会比他好。

江望一直静静等着她。

过去许久许久,许归忆深吸口气终于缓缓开口:“三哥,以后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你和我站在一边吗?”

她掀起眸子凝视江望的眼睛,话落一刻听见他沉声道:“以后都和你站在一边。”

在对视中,他对她坚定许下承诺:“十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的态度决定我的态度,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许归忆发自内心地笑了。

江望也跟着笑,伸手摸摸她头:“所以十一,你还愿意继续跟我好吗?”

许归忆低头冲着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下去,江望吃痛倒吸口气,胳膊却一动不动任她咬。

“原谅你。”良久,她松口。

然后笑着握住他手,对他说:“我愿意。”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慢或加快它流淌的步伐,所幸他们还算年轻,所幸现在还不算太晚,所幸——他们以后还有好多好多个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