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玉井饭

过去几年?

贺星芷下意识在想自己在游戏中的设定, 过去几年她貌似在江南经商。

“就,就在南边打理生意的事啊,很平淡的生活。”

宋怀景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贺星芷的脸上, 眼底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只有一种贺星芷看不出来的悲怆。他在凝望她, 就这样定定地凝望着她。

贺星芷虽看不清他的神态, 但也能察觉他好像一直在看自己,贺星芷下意识将衣袖扯到掌心擦了擦自己的脸,“怎么了?”

“阿芷, 你又骗我。”

“啊?”

贺星芷微侧着头, 显然没听懂宋怀景话里的意思, 按照剧情设定,她确实就是在江南经商啊,生意蒸蒸日上, 日子也过得畅快无比。

宋怀景垂下眼睫, 将她的包袱行李都放到一块, “阿芷,我想知道的真正的你。”

屋内的烛火照耀,将衣橱门上有些掉色的红囍字帖映出了原本的色泽。

那套因为贺星芷又长了身高已然不合身的婚服也悄然挂在横木上。

贺星芷低头揪着手上因为最近秋日干燥起皮的手指, 她听到了宋怀景说话的声音,但没听清他说的话语。

“哥,你说什么了呀?”

她挨过去, 难得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也许是夜幕降临,让她更想贴近宋怀景。

宋怀景对着她扬起往日惯有的温和笑意,摇头,“没什么。”

贺星芷见他不想重复说一遍, 她自己便也没有再问他的兴致了,她静静看着宋怀景从抽屉中拿出了一盒香膏,打开盖子,轻挖一勺。

紧接着他攥着贺星芷的两只手,开始为她涂抹。

“入了秋,天气燥得很,仔细手疼。我瞧你总无意识地去抠扯,往后不可再如此。口脂面药要擦得勤快些,要是懒得擦,让我帮你也好。”

宋怀景温热的指腹混杂着冰冷的香膏,在她手背上抹开一道道痕迹。

最近天凉了,贺星芷非觉得宋怀景的床榻睡得舒服,索性就赖在他的院里。她的一些衣裳首饰也搬了过来。

如今他们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回到从前的模式,在他们在外人眼中,与真正的夫妻相比确实也只是差了一个成婚的仪式罢了。

而宋怀景便也接手了部分红豆的活,比如帮贺星芷准备第二日的衣裳,若是难穿的,还要帮她穿;还有为她梳发髻,画妆靥这个宋怀景倒还在学,画得没有红豆的精巧。

除却他有时需要在寅时起身上朝之外,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都放到了宋怀景的手中。

贺星芷噤了声,只静静地让他帮她擦手。

又过了好一半晌,贺星芷却好像又回味出刚刚宋怀景说的那句话了。

“阿芷,我想知道的真正的你。”他的声音似是环绕在自己耳边。

她显然怔愣了片刻,低头望向宋怀景,他的眉骨以及长睫遮掩住他的双眼,她自然也看不见他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湿润。

只是她好像感觉宋怀景此时有些低落。从前她一直以为这是系统或者是程序的设置,融合了她两次游戏的剧情和设定,才让宋怀景知晓从前的她与现在的她。

可如今,贺星芷觉得宋怀景眼中的她,以及他眼中的世界,似乎与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贺星芷张了张唇,尝试将话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在念书,每日都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吃饭睡觉起床念书,很平淡,也很无聊。”

宋怀景僵住手,眼睫轻颤,他屏住呼吸,抬眉望回贺星芷。

被他盯着身子有些发热,贺星芷张开双臂跌到他的怀里,掌心顺势贴在宋怀景的胸膛上。

“困了,明天还要早起,你是不是要起得更早?”

贺星芷也不管宋怀景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懂,转移了话题。

“嗯。”宋怀景简短地应了一声,“可要睡了?”

贺星芷将脸埋在他的颈侧,猛地一吸,汲取着他身上的香味,“睡。”

宋怀景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抱着她,还掂了掂量她身子的重量,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因为金禧楼以及他的事奔波劳累,竟觉得还轻了一点儿。

临睡时,宋怀景又与她说了些要注意的事,哪怕此次出城只是去处理意见重要但十分简单的事,他也总是有些担忧。

贺星芷想要认真听的,但总觉得宋怀景这话已经对她说了好几遍了,美色当前,宋怀景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她没记住,只记住了胸肌的口感,一边含着一边感觉他说话时带起的胸腔震动。

直至何时睡着的,她自个儿也不记得了。

翌日一早,贺星芷从床上醒来时,身边已然空空如也。宋怀景今日要上朝,天还未亮时便去了皇宫。

她翻身躺在宋怀景的枕上,将脸埋在被褥上,只觉得宋怀景的被子都沾上了他的气味,来了一通顶级过肺后,她才顶着睡得乱糟糟的长发起了身,神游般吃了早饭,与红豆启程前往华州。

好在先前去润州连坐十几日的马车都坐过了,贺星芷已经慢慢习惯坐马车出远门这件事。

可惜她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不过乘快马,不过仅花了两日也从京城赶到了华州。

事情比贺星芷想象中要顺利,她将中书省给的文书呈到华州刺史面前,知晓是误会一场,便放了他们的人与船。

距离皇后诞辰还有一段时日,也还未到皇帝定下期限,运货领队的刘掌柜又还未养好身子,贺星芷去到华州时,刘掌柜身子也养好了五六分,说是吃了不干净的水或食物加之连夜赶路辛劳,才一下子就病倒了。

贺星芷与红豆便决定在此处歇息一日,打算第二日跟着船只回到京城城东的渭水码头,再回城中。

结果这两日下起雨来,水运被耽搁了。

“东家,我们还是乘马车回京吧?”红豆指腹摁在贺星芷的太阳穴上,帮她纾解头痛。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睡得不够多,还是这阴雨天,贺星芷这头痛的毛病才又犯了。

她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今日这雨瞧着很大,坐马车也不方便吧?”

“确实……”

红豆叹了一声气,“那只能等等了,也许过几日天气好了,我们再回京也无妨。”

贺星芷看着门外如银丝般的雨水,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华州这处下了一日的大雨,第二日雨小了许多,但路上依旧有些泥泞。贺星芷竟忽地想起了宋怀景,这几日她与红豆宿在华州州县最豪华的客栈,可惜那床还是比不过宋怀景府中的床榻好。

没有他的大,没有他的香,还没有他的大胸肌。

贺星芷将手掌展开,低头看了眼红润的掌心,好久没揩宋怀景油了,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东家,可是想宋大人了?”红豆凑过来,对贺星芷挤眉弄眼。

这些日子,红豆见着宋大人对贺星芷的好,心底倒也渐渐接受了他的新身份。不过若是他做什么对东家不好的事,哪怕他是参知政事,红豆也会瞧不起他的。

贺星芷抓了抓手,没有直接回答红豆,自顾自问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且看看午后这雨下得如何了,我瞧着这天,应该快停了,小雨赶路倒还好,若是东家急着回去,等雨停了我们便启程?”

“好。”贺星芷点点头,摸了摸吃饱得肚皮打了个哈欠,“红豆,我先睡个午觉。”

午时过后,这雨当真停了下来,和刘掌柜交代几句,贺星芷与红豆还有侍卫便拿着包袱启程回京。

回到京城时,距离上一次见到宋怀景已然过去了六日。

京城这两日也在下雨,是那种天灰蒙蒙的,裹挟着秋日凉意的小雨。

通了关,在回金禧楼的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天气的影响,贺星芷总觉得周遭的氛围有些诡异。

直到她回到金禧楼时,这种诡异感达到了顶峰。

她与红豆对视了一眼,显然红豆也发觉了什么。

贺星芷赶忙找到张掌柜,对了这几日的账,发现入账正常。

“奇怪……”贺星芷从小账房走出,站在三楼往下望去,此时正巧是午时,是吃午食的好时间,金禧楼热闹依旧,瞧着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怎么她感觉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有些许奇怪。

“掌柜,最近金禧楼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张掌柜摇头,“近日并无大事,中秋前后那些传闻也不攻自破了,好像没有再出现什么麻烦了。”

贺星芷挠了挠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

张掌柜面上透出几分迟疑与忧色,顿了顿,还是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宋大人好像出事了。”

“宋怀景?”

“嗯,具体所为何事,咱们这些外头的平头百姓实在探听不清。只隐约听闻,事情来得急,风声也紧,应该是朝堂上的那些事……甚至都没能来得及给东家您捎信说明。”

还好不是没命了,贺星芷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两日她犯懒又忘擦膏药,她的手又有些起皮了。

“红豆,我想先回参政府一趟。”

“好,东家,我和你一起去。”

红豆多拿了两把油纸伞与蓑衣,与贺星芷又登上马车赶向参政府。

去到参政府时,贺星芷才想起,宋怀景也不一定在府中,她去了可能也找不到他,但无论如何,她本就住在参政府,今日迟早都要回来的。

雨又小了许多,牛毛细雨在天上飘着。贺星芷撑着伞走到了参政府乌头门前,此时门前站着几位腰佩横刀的侍卫。

宋怀景府中的下人实属不多,少得她都差不多认清每个人,门前的侍卫她自然也记得有哪几位。

此时门前那几个不仅面生得很,连身上穿着的服饰都与府中寻常侍卫不同。

瞧着他们牛高马大,脸上透露着肃杀之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前的街道,见了贺星芷也没有主动与她打招呼,贺星芷便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快步上前,想要进府,为首的队正立即一手握住腰间佩刀,一手抬起横臂阻拦,声音低沉冷硬:“来者何人,奉旨,参政府一应人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是我家,我有什么回不得的?”贺星芷皱起眉急道。

她对昭朝这些大小律法实在感到头疼,婚事的一切都甩给宋怀景处理。宋怀景从前便准备过一次,此次准备起来得心应手。

故而从润州回到京城后,宋怀景闲着的那几日,便赶忙重新写过婚书,将婚书呈递给给长安县县衙与太常寺,由于宋怀景是京官,两人的婚书还需要由太常寺卿亲自审。①

这太常寺卿赵大人正巧是那几位出事官员中的一位,将婚书呈递到他面前时,他已遇险折了右手。

赵大人在十年前便是太常寺卿,中途虽换过职位,但如今又做回了太常寺卿。而八九年前贺星芷与宋怀景的婚书恰巧也是他审的。男未婚女未嫁,从前便订过婚,赵大人哪怕折了手,这章盖得也极快。

自此,在昭朝户婚律中,他们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

若不是宋怀景觉得成婚这种事情要看好日子他们早就能成婚了,他知晓贺星芷极其怕冷,合八字时候选了几个吉日,有两个都在冬天,但都被他否决了,最后定了明年春天的婚期。

说白了如今也只差一些形式上的流程。

参政府自然也就是贺星芷家。

队正听到她的话,又发现她瞧着有些面熟,想起贺星芷的身份,态度稍缓,却依旧恪守皇命,“原来是贺东家……宋大人如今在府中,只是您如今怕是难入府。”

“什么意思?”贺星芷心猛地沉下去,她不过离开六天,宋怀景能出什么事,他都做了九年官了,还未出过什么差错。

哪怕是六天,都不够时间让他造反的,宋怀景能犯什么事。

“贺东家?”

忽然听到有人唤她,贺星芷抬头望去,只不过在方才听到这把声音时,她已然知晓来人是岐王殿下李知晦。

李知晦看了眼门前的侍卫,众人均向他行礼。他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瞬时转回到贺星芷身上,扯着她往旁边的屋檐走去。

“九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贺星芷拧着眉头,满目疑惑。

红豆跟着贺星芷与李知晦走到了旁边的屋檐下。

直至此时挨得近了些,贺星芷才看清李知晦今日竟穿着官服。

记忆里他是个有虚职但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认识他那么久,她还未见过李知晦穿官袍。贺星芷心中感觉到更奇怪了。

“殿下,宋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知晦在心里斟酌着,但又不能与贺星芷说得太多,他望了眼门前的侍卫,简洁明了道:“宋大人犯了事如今被暂且革职软禁在府中。”

“还真犯了事……”贺星芷嘀咕着,又觉得不合理,“不对,宋怀景他为人刚正不阿,他能犯什么事?”

李知晦面色凝重,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将嗓音压得更低,“资善堂内发生了厌胜之术,矛头直指宋大人。”

资善堂,是皇子公主读书之处。厌胜之术,压而胜之,是黑巫一种诅咒制服人或物的巫术。

李知晦已然将能说给她听的都说给她听了,贺星芷将这几句话在心里一串,猜想骤然清晰,宋怀景竟被怀疑在两位殿下读书之地行厌胜之术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皇室最忌惮最深恶痛绝便是这种下位者觊觎皇权的行为,若是放在寻常的官员身上,别说他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是不是被诬陷的,第二天就掉脑袋血溅刑场,全家流放。

而他宋怀景,如今暂且革职被软禁在府中已然算是天大的恩典。

如今,李知晦被圣人特派,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同审理。

可是贺星芷还是想知道怎会在这短短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见贺星芷的脸色不好,李知晦叹了一口气,“东家若是实在想,且随我进去看看宋大人,只不过日后进出不会这样方便。你身份实在特殊,是他的未婚妻,又住在他府中,但又显然与此次事件没有干系。今日进府中看看还是可行的。”

贺星芷撑起伞,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清,学着红豆的姿势行了个礼,“有劳殿下了。”

李知晦不再多言,只拿着令牌对着门前的守卫示意,众人沉默让开了一条道。

贺星芷跟着李知晦疾步朝府中走去,越往里走,气氛越沉闷。

最终,李知晦在宋怀景主卧的院前停下脚步,宋怀景近日都在自己院中的主卧以及与主卧连通的一处小书房活动。

“他就在里面,贺东家说话时小心些。”

李知晦提醒道,话罢,他退开好几步,遥遥站在廊下,以示避嫌。

贺星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熟悉的门进了屋。

宋怀景不在卧房,而是在与卧房有一道门打通的小书房。

今日下着雨,哪怕是白日,天色也有些昏沉,屋里点着了烛台,贺星芷循着亮光走去,见到了宋怀景。

他倒并没有她想象那样焦灼颓败,只静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中摊着一卷书,身侧点了一盏灯。

他靠在榻上的姿态瞧着与平日并无二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在与平日那样处理公务。

听见脚步声,宋怀景抬起头来,与贺星芷四目相对,他眼底掠过一瞬惊讶,随即又柔下目光,将书卷放到榻上,想要露出一个与往日般温和的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这还未展开的笑意敛起,面色无波无澜开口道:“回来了?华州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贺星芷张了张唇,“嗯,处理好了,因为那边下大雨,所以迟了两天回来。”

她朝着宋怀景面前步步逼近,“发生什么事了?”

宋怀景仰头望着她,语气冷了几分,“阿芷,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过问,更没有权利过问。”

贺星芷眯起眼,却看不清宋怀景的脸色,“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丈夫出了事,妻子还不能知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吧。”

宋怀景撇开目光,喉结滚动一番,落在腿侧的指尖攥紧掌心,“阿芷,我们还不是夫妻,日后也不一定是了。”

“什么?”贺星芷懵了一瞬,瞬间便明白了,宋怀景在这想要撇清两人的关系呢,怕连累她?

怎么和小说电视剧里写的套路一样,这太老套了吧。

她忽地笑了一声,“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夫妻,婚书也作废了?”

贺星芷又走近一步,“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物色一个比你更年轻更貌美身材更好的男子,我也不在意他有没有权势富不富裕,能让他入赘给我贺星芷就好了。”

宋怀景猛地抬起头,望着她,明明知道她这话是在故意气他,但他一时间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连呼吸的起伏都沉重几分。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嗯,你想做什么,我也没有权利可以管。”

贺星芷低头瞥向他,虽说是软禁在府中,但是吃穿也不缺,他今日穿得也人模人样,身着月白色直裰,银丝云纹在胸膛前好似衬出他胸膛的广阔。腰间系着青色绦带,勾勒出他的细腰。

半束发髻用一根简单但不失气质的白玉竹节簪簪着。

贺星芷忽地凑近,将手抵在宋怀景的下颔,逼迫他抬起头望向自己。

“阿芷……”宋怀景喉结微动。

贺星芷眯了眯眼,顺势跨坐在他的腿上,一手仍扣着他的下颌,另一手扶住他的肩头,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