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室内水雾弥漫, 令人感到安心的香味与温热潮湿扑面而来,贺星芷早早便泛起了困意。
只是听了宋怀景这句话,她双臂环在身前, 指尖握着自己的手臂,越发用力。
“什么嘛……”
她嘀咕了一句, 此刻恨不得将自己的脸都埋到水中。
参政府不愧是参政府, 这浴桶都比她现实家中的浴缸还要大,先前听青霜和绛雪说,府中还要一处引温泉而成的汤池, 引到室里砌成浴池。
只不过贺星芷向来觉得洗浴是极其私人的事, 想着宋怀景也许会去用那汤池, 她便从未去过那处,往日都在在专门的盥洗室洗浴。
宋怀景手上的动作还未停下,继续为她疏通脉络。
从前日子还未好起来时, 贺星芷也做过许多苦力活, 双手双肩和腰椎总疼得受不住, 且自己也因学武落了不少伤,宋怀景便学了点按跷的手法能替她、也为自己舒缓几分痛楚。
如今这手艺虽比不得当年娴熟,却仍惹得贺星芷从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紧绷的身子也随之软下三分,放松地躺在浴桶边缘。
听到她那声嘀咕,宋怀景笑了一声, 又弯下腰凑到她耳边, 好似还轻吹了一口气。
“阿芷,让我来伺候你,可好?”
宋怀景垂下眼睫,终究是按捺不住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廓。
贺星芷只感觉一身酥麻感, 却也不过微微一怔便坦然接受。
许是被宋怀景伺候惯了,连他这般在她沐浴时殷勤侍奉的事,竟也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她懒洋洋地扭头回望了一眼宋怀景,“你沐浴了吗?”
他十分诚实地摇头,“还未。”
“对了,我回府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哪,打包的晚饭食盒给了闻管家。你吃了吗,是不是很香。”
空气却安静了半晌。
宋怀景挤出笑意,“才忙完,还未来得及吃。还有,阿芷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贺星芷有些懵,眨着湿漉漉的眼睫,平日里毫无生气的双眸此时瞧着竟也几分潋滟水色,眼眸中似是闪着星光。
“你回府时分明瞧见我了,还躲着我走。”
宋怀景软下语气,像是无理取闹恃宠而骄地埋怨贺星芷。
被他这样一点,贺星芷才想起与红豆回到参政府时,她路过花园见到了宋怀景与一名她认不出的人。
贺星芷耸耸肩,却又有些心虚道:“你那会不是在和别人聊事吗,我又不认识那人,总不能提着个食盒去凉亭那找你吧。”
“再然后我又不知道你说完事会去哪,不就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嘛。”
贺星芷彻底转身,身前抵在浴桶边,一只手撑在桶的边缘处,将下巴抵着自己的双手。
“凉亭那人,阿芷可是认识的。”
宋怀景握起她的一只手,一手托着她沾满水的手臂,右手指尖在手上摁压游走,贺星芷感觉到阵阵酸胀感,便猜到宋怀景是在为她按摩穴位。
“谁?”贺星芷知道认识的官员确实也蛮多,但相熟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去游戏男主们,其余的便是金禧楼的常客,不认识也是难的。
“是圣人。”
“啊,他今日来你府里,为什么我没看见门前或者府中有什么布置,一般皇帝上门不都浩浩荡荡的吗?”贺星芷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圣人微服前往,只是与我简单地谈论些许公务。除此之外,他也提到了你。”
“为何提起我?”
贺星芷与这皇帝貌似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不记得他样貌如何。
比起皇帝,贺星芷记忆更深刻的还是武将之女的皇后。
宋怀景便将要封贺星芷诰命这件事说与她听。
“等成亲后,即刻便可封诰命。”
“封了诰命有什么用吗?”
贺星芷倒也不是没听过,但也仅仅是听过,从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一闪而过提过,对于她本人来说,看起来像那种听着好听实则无用的荣誉。
昭朝礼法中,女子凡任官职立勋劳等有所贡献于社稷者可封诰命夫人。
当然也顺从旧朝留下的夫荣妻贵制度,五品以上官员母亲以及正妻可以品阶获封夫人、宜人等衔。
“唔……可免除部分商税,每年也有固定的俸禄。”宋怀景挑了俩最能吸引贺星芷注意的好处说与她听。
“什么,免除商税?免得多不多啊?”贺星芷两眼冒着星光,下意识地扬起身子,身前的光景便这样半露不露地落在宋怀景的眼前。
宋怀景轻轻摁下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摁回那铺满了花瓣的热水中。
“免除的商税对于阿芷来说,应当有些少,不过每年可以领的俸禄还算可观。”
“哇,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成亲之后还要此等好事。”
“我以为这些虚名于你不过是锦上添花,听着好听罢了,便未与你说过。”
宋怀景自是知晓她在生活中也许有些依赖他、信任他,但比起什么宋夫人,她更想当的贺东家。他早前便吩咐过全府上下唤她贺东家或者贺娘子。
这诰命夫人的尊荣,确是因宋怀景而来。可对于宋怀景而言,这不过是他能为她挣来的一份小小便利。他从未想过以此邀功,只愿她永远是她自己。
“谁会嫌钱少呀。”
贺星芷笑嘻嘻,她望了眼门外,想着此时大抵已经彻底天黑了下来,“你还不吃饭,不饿吗,民以食为天呢。”
“还好,太久未见阿芷,心急着来见你。”宋怀景将手伸到水中,“阿芷,水有些凉了,我叫人来换水。”
“等一会,我们下午还在一起的,哪有多久没见呀。”
贺星芷扯住宋怀景的手,掌心的水渍将他的衣物打湿。
“两个时辰,阿芷,我们可是有两个时辰未见面了,这还不久吗?”他弯着眉,一副可怜模样。
“才四个小时,也没很久啊。”贺星芷低着头比了个四。
宋怀景知晓她口中的一个小时相当于二分一的一个时辰,他噤了声,只静静看着她身子上落下一道道红印,是方才他为她按摩舒缓筋骨时落下的。
“阿芷且在此侯着,我去叫人来换热水。”宋怀景担心水凉了对身子不好,步履匆匆地出了盥洗室的门,未等多久,侍女便为她换好了热水。
贺星芷喜欢用热一些的水洗浴,新换的水将她的肌肤烫得微红。
她拿起花瓣在手里把玩,又抬头看了眼宋怀景,“要一起洗吗?”
宋怀景顿时怔住,撇开头,“阿芷,不用,替你洗好我再洗。”
贺星芷歪着头看向宋怀景,盥洗室的烛火昏暗,让她瞧不清宋怀景的脸色。
只是每每看着他的面庞,总想起昨夜的交缠。
“你不想和我一起洗澡吗?”贺星芷一字一顿地说道。
“可是今夜阿芷已然洗了一半,此时再与我共浴只怕脏了你的身子。”
宋怀景从先前还在为她按摩,到此时已经开始用细软的巾子轻轻揉搓清洁澡豆的痕迹。
贺星芷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当真是来伺候她洗浴的,她顿时又觉得有些脸热,将身子沉了沉。
可她的心底又有些坏心思,她的手十分不安分地乱动着,还将浴桶中的水扬了出去,弄得宋怀景衣襟也湿了一片。
她这样的坏心思,好似只有面对着宋怀景时才会冒出来,像昨夜她故意挑起宋怀景的兴致非要瞧他是如何自我纾解,又比如现在,明明知晓此时共浴确实麻烦,却还想要将他身上的衣裳弄湿。
宋怀景脸上却分毫恼怒神色都无,目光依旧柔和至极,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眸,让她看不出他此时心底的想法。
“我好困。”贺星芷喃喃道。
“快了,很快洗好了。”他轻声细语。
见贺星芷眼皮打架,宋怀景忍不住笑着,赶快拿来干的软巾裹住她的身子,将身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吸干。
“那你明天和我一起洗,好不好?”
贺星芷将手从软巾中伸出,手探在他的胸膛处。
此时贺星芷有些理解方才宋怀景为何说两个时辰不见太久了,她好久没摸到他的胸肌了,此时摸着,竟觉得手感有些生疏。
“好。”宋怀景替她重新挽起长发,动作熟悉得仿佛无数次这样伺候过她。
“你的衣服都被我弄湿了。”她戳着他饱满的胸膛,衣物上哪哪都是水痕。
“无碍。”宋怀景抱着她,吻了吻她的脸颊,又为她穿好寝衣,索性直接抱起她回了主卧。
今日在金禧楼太忙了,忙得贺星芷午时都没有歇息,又在这热烘烘湿漉漉的盥洗室待了那么久,不困才奇了。
“你快吃饭洗澡,然后回来陪我睡觉。”贺星芷抓着他的手。
“遵命,我的阿芷主子。”
贺星芷被他逗笑了,从前还以为宋怀景是那种一本正经到连句玩笑话都不能开的人,直到自己渐渐恢复记忆又与他在一起后,她才发觉此人偶尔有些不正经。
她在宋怀景替她掖好被子,准备出门后,忽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往他的唇上啄了一口,“这是主子的奖励。”
宋怀景怔愣片刻,若不是想着今夜自己还未沐浴清理干净身子,又念着昨夜她疼得根本无法行进,他想来自己也未必是那般能按捺住自己欲望的君子……
昏黄的烛火照耀下,他喉结上下滚动,到底只轻轻地笑叹一声,明日阿芷还需早起,他今日便不要再闹她了。
“谢主子赏。”他笑道。
“快去吃饭,别饿坏了,把胸给饿小了就坏了。”贺星芷嘀嘀咕咕,“我在床上等你。”
“好,阿芷若是困了,先睡也好,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呢。”
“嗯……”贺星芷回这话时,已然开始神游,连宋怀景何时离开卧房都记不清了。
她自己也未曾察觉,早已深深沉溺于宋怀景亲手酿就的温柔糖浆之中。
而宋怀景那润物无声的照料,悄然渗入她生活的每一刻,让她彻底生出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让从前只以为自己贪恋他容貌躯壳的她难得地分出了几分真真切切的喜爱。
只不过贺星芷又骗了宋怀景,说好的等他回来一起睡,结果宋怀景匆忙吃过饭沐浴后,只见贺星芷早已酣然入梦。
宋怀景静静望着她,望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与她同眠。
他心底甚至只想着哪怕今夜再也醒不过来,那也是一场美梦。
此次他定是要将自己的生死与贺星芷的绑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一起死……这样他做人做鬼都与阿芷在一起了。
翌日,中秋佳节。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头暖而不灼,当真是个懂事的节日。
贺星芷天还未亮便醒了,白日要与张掌柜和红豆全局调度,确保厨房、大堂、包厢、账房、门口摊位都无误。
且根据昭朝律法,中秋佳节休沐三日。
今日这金禧楼中往来有许多锦衣华服的显贵人物,贺星芷还需分出心神,亲自迎候几位最为贵重的官家夫人郎君,面子总归是要做足的。
不仅如此,还有入乡随俗的胡商队伍,趁着今日又做了些买卖。
直至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金禧楼中仍旧热闹非凡,甚至比白天时还要热闹。
贺星芷强撑着精神,在楼中的一楼大堂中央主持了那“幸运月兔”的抽彩头,将气氛掀至最高处,引得满堂喝彩欢笑。
待将那柄金玉兔钗亲手赠予头彩的客人后,贺星芷今日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多亏这个中秋节,她这几日进账颇多。银子进账,积分便也跟着进了账,虽不及完成恋爱剧情任务的多,但谁会嫌钱嫌积分少呢。
“阿芷,可累坏了吧,我们先吃饭。”宋怀景扶着她,上了三楼的雅间。
此时一楼的歌舞表演还未结束,三楼这个雅间是最佳观赏的方位,今日专门为贺星芷留出来。
“饿饿饿。”贺星芷摸着肚子,“我肚子饿扁了。”
宋怀景扶着她坐下,汤先前勺好到碗中,恰巧要等着她上来,便刚刚好不热不冷能喝入口中。
贺星芷甫一坐下来就开始大快朵颐。
宋怀景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捏了捏她的细胳膊。
“阿芷,既饿极了,今日可要吃多些长多些肉好,但别吃得这般急。”
“我特意为了晚饭留了肚子,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吃东西呢!”
贺星芷呷了一口酒,又将宋怀景那杯拿到自己面前。
“你不能喝酒,只能喝茶,可别拿错了。”
“好。”宋怀景夹着鸡腿,替她褪去鸡腿上的皮,阿芷喜爱吃鸡腿肉,但吃不得那肥嫩的鸡油,从前他便习惯为她去皮。
鸡鸭鱼肉的皮,贺星芷都不吃,为了不浪费食物,总是宋怀景先替她解决那些她讨厌吃的皮,再将剩下的肉给他。
想着贺星芷饿极了,宋怀景只顾着她让她吃慢些,又怕她吃不饱一直给她夹肉夹菜,他却全然未察觉,她因口干舌燥,已将那甜润的桂花酿当作寻常糖水,一杯接一杯地饮了下去。
待他发觉时,贺星芷已是醉意上头。只见她双颊绯红,眼神迷蒙,身子软软地歪向一旁,额角轻轻磕到他的肩上。
“晕,好晕,晕乎乎的。”
宋怀景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忙将她揽入怀中,“阿芷,喝醉了?”
“醉。”
“我们回府歇,可好?”
“好。”
“阿芷,还清醒吗?”
“醒。”
宋怀景叹了一声气,总归是知晓她喝醉了,实际上压根听不懂他说的话。
他抱着她从后院门口出去,乘上马车朝着府中驰去。
也不知道贺星芷是累的还是晕的,一路上安静极了。
她只觉得浑身都没力,又觉得自己身上都是肉香味儿,还有桂花酿的香味,还有,还有宋怀景身上的香味……
她歪倒在宋怀景的怀里,脑袋一直蹭着他的胸膛,不吵不闹,甚至还在车辇中昏沉睡去。
结果直至回到府中自己的院子,贺星芷像是突然被解开禁制,猛地挣开宋怀景的搀扶,方才的乖巧安静荡然无存。
“阿芷,小心些。”宋怀景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前她喝醉了也是这般样子。
贺星芷四处张望一番,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却找不着。
紧接着她迈着爹娘都不认识的步伐走到一棵树前,伸开双臂,抱住它,紧接着开始嚎啕大哭:“我的母鸡呢,我的母鸡啊,我的小白和小黄呢呜呜呜。”
不过凑近了瞧,半滴眼泪都无,全是假哭。
宋怀景站在她身侧,哭笑不得道:“阿芷,府中没有再养鸡了,小白小黄早就香消玉损了。”
从前他还是个小小的京官时,与贺星芷住在租的一处小宅院。
之所以是租的,那还是因为他们二人实在是囊中羞涩,他是个才入仕的小官,俸禄用来买个砖瓦还差不多,而贺星芷这边哪怕生意做得不错,到底也还是未能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买得起房子。
两人算了一笔要在京城买下一套房的账,便吓得要将这日子过得就精打细算,划了地种菜省去了菜钱,又养了十只母鸡,攒鸡蛋吃。
后来两人有钱了些许,又换到更大的宅院去,依旧还是划了地种菜,继续养着母鸡。
贺星芷很喜欢摸母鸡背上的毛毛,说摸起来手感很舒服。
她还觉得母鸡很可爱又聪明。这些母鸡是放养的,每到饭点便会自己回家,还会跟着贺星芷要谷物吃。
贺星芷最喜欢其中一只毛色偏白和毛色偏黄的母鸡,也没什么原因,只是她觉得这俩母鸡长得好看生蛋又多。
宋怀景未料到,贺星芷至今还记得这俩母鸡。
听了宋怀景的话,贺星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香消玉损?”
“阿芷,快些下来,树上有毛毛虫,你不怕吗?”
“啊啊啊毛毛虫!”贺星芷猛地撒开抱着树干的手,转身跳到宋怀景的身上,“我不要毛毛虫。”
宋怀景抱紧她,拖着她的身子,“嗯,不要毛毛虫就离那树远些。我们走开,就没有毛毛虫了。”
贺星芷眯起眼了这眼前的人,本来环在他脖颈上的手也不安分地戳在他的鼻梁上,“滑滑梯。”
宋怀景微蹙起眉头,已然有些不知道贺星芷在说什么。
“什么滑滑梯。”
“坐在上面滑下来,滑滑梯呀,笨蛋,怎么连滑滑梯都不知道。”
贺星芷嘿嘿笑了两声,指尖一边在他脸上任何一处随意摸着,“想坐在上面,嘿嘿。”
“软软的,好吃吗?”贺星芷歪着头,又将指尖落在他的唇上。
她垂着眼睫,紧接张开嘴咬了上去。
宋怀景吃痛,却只低笑一声,臂膀收得更紧,将人牢牢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这人儿又要跌撞着跑去别的地方。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红豆煞白着一张脸疾步闯入。
见着自家东家在啃这未来姑爷,她垂下头,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声音都变了调:“东家,宋大人!不好了,金禧楼那头……那头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