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蜜渍樱桃

贺星芷先是身子一僵, 就直挺挺地站在宋怀景的面前,任由他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起。

他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腹上,只隔着三两层单薄细腻柔软的香罗质的布料。

“宋大人, 怎么了,我不是在这儿吗?”她有些懵, 低头瞧, 却瞧不见宋怀景的神情。

宋怀景指尖攥住贺星芷的衣裙,指尖感受到衣裙布料略微凸起的纹路,让他感受到贺星芷真实的存在。

只是他胸口依旧剧烈起伏着, 方才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 真实到他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阿芷, 我做梦了,梦见你又像当年那样离我去了。”

宋怀景嗓音听起来比往日要低沉得多,甚至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感。

贺星芷僵在半空中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轻轻地落在了宋怀景的肩上, “那只是意外。”

确实只是意外, 对于她与宋怀景来说,都是意外。

不过这样的意外像是一把利刃扎在宋怀景的心口上,让他血肉与锋利交融, 疼痛了整整八年。

她忽地有些好奇从前她玩的剧情了,虽多了许多朦胧的记忆,但贺星芷还是还是无法将自己与宋怀景的交集串联起来。

“是做噩梦了吧, 梦里都是相反的呢。”

贺星芷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了两声, 掌心十分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

“嗯,是噩梦,只是噩梦……”

宋怀景话虽这般说着,但攥着她衣裙的指尖似乎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宋怀景鲜少会在忙公务时就睡了过去, 大抵是近一月来忧心的事太多,又悲又喜,这两日又顶着受伤的身躯接连审问。

金刚之躯这般造作,也扛不住。

在房间的书案前睡熟之后,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在何时做起了梦来。他竟梦见了贺星芷,他梦见如今找到贺星芷、与贺星芷相认的一切都是他幻想,他梦见贺星芷还是离他远去了,他梦见自己再也找不到阿芷了。

从前梦见贺星芷的次数便少得可怜,此次还是个令人胆寒的梦魇。

宋怀景突然理解从前阿芷对他说的,在午后睡得太久,醒来时万籁俱寂,便会生出一种被族群遗弃的惶然,叫人没来由地心慌害怕。

他不害怕被所谓的族群抛弃,他只害怕被贺星芷抛弃,哪怕他知晓八年前也不一定是她故意离去的。

“阿芷,阿芷……”

感觉到贺星芷并没有推开他的念头,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轻轻仰起头,好似在用脸侧蹭着她的腹部。

贺星芷搭在他肩上的手却突然猛地用力,一个手劲将他推开。

宋怀景目中泛着晶莹,眼神略带错愕地望着她。

“好痒!你抱就抱,别隔着衣服蹭我呀,好痒啊。”贺星芷捂着肚子,身体本能反应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笑得弯下腰,等缓过来才看向宋怀景,哪怕这样,两人还是挨得极近的,贺星芷甚至能看清他眼眶下的泪痕。

唔……她不知怎的,心底浮起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分明感觉到宋怀景身上的悲伤,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贺星芷垂下眼睫,看着宋怀景僵在半空的双手,只见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从前便是他这双手迷惑了她,叫她以为宋怀景是个瘦弱之人。

宋怀景微微仰起头,将双手重新伸到她的面前,“阿芷,容我再抱片刻可好?若是你实在不喜,那也就罢了。”

阳光透过门缝,恰巧映在宋怀景的面庞上,未干的泪痕在光线里莹然生光。

她摸了摸眉骨,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往前走去,轻轻地抱了抱宋怀景。

并不清晰的记忆中,明明都是宋怀景将她抱在怀中,鲜少有她抱着他的画面。

被拥抱着的感觉有些微妙,肢体下意识的亲近,让她有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从前她只抱过被子,觉得香香软软的很舒服,故而睡觉时喜欢有两床被子,一张用来盖,一张用来抱在怀里。

莫非宋怀景此时也觉得抱着她很舒服,才会这样一直抱着她?

贺星芷低头,却发觉此时的自己依旧能嗅到宋怀景身上的香气。

“阿芷,阿芷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吗?”宋怀景贴近她的腹部。

贺星芷身型偏瘦,今日还未用过晚饭,衣裙底下的腹部略微扁平,但依旧能感觉到独特的温热柔软。

贺星芷只见宋怀景正对着她,他脸上是何神情,她显然看不见。

只是听着他鼻音比渐重的嗓音,贺星芷知晓他好似又落泪了。

贺星芷还以为像宋怀景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流泪哭泣的。

她脑子开始神游。

一会儿觉得他身上好香,一会儿觉得宋怀景的肩好宽,一会儿好奇他书案上写了什么,一会儿在想今晚要吃什么。

显然没认真听宋怀景说的话。

见她不应声,宋怀景唇瓣隔着衣裳贴在她的腹上,一下一下地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阿芷,阿芷。”

“嗯?”她回过神来,见宋怀景仰起头怔怔地望着她。

“你真的在我身边,对吗?”

“难不成我还是妖怪变的吗?”贺星芷有些懵。

“万一你真的又离开我了,我该如何办……”宋怀景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坠下,“当年我们甚至连告别都没有。”

宋怀景明明知晓,自己此时是在刻意朝她卖可怜,只是心口又有些懵,他真的会分不清梦魇与现实的。

在阿芷离去的头两年里,宋怀景在清醒时也总觉得自己好似陷入梦魇,时常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最严重时他引疾求去。

但宋怀景辞官后也未在家中静养,而是趁着不再有公务傍身,沿着阿芷当年去西域的路走去,痴心妄想着还有机会找到阿芷。

哪怕那时所有人都已然忘了他,他明明知晓贺星芷彻底消失,但他还未放弃。

身边之人也鲜少能理解他,至亲离世固然伤心,但怎会像他那样近乎没了自我。

可是只有宋怀景才知道,贺星芷是连尸体都未找到的死去,是众人渐渐将她遗忘的死去。

这世上为她离去而伤心的人也变成了只有他一人。

宋怀景当时甚至在怀疑,阿芷是否是他虚构出的人物,这世上本就没有贺星芷这个人,是他幻想出了一个明媚可爱的女孩,是他幻想她在爱他。

只是看见她房间的那些衣物首饰,看见那件绣工精致至极的嫁衣,看着她在他书房里画的小人画,宋怀景如何说服自己这世上本就没有贺星芷。

他甚至未来得及见贺星芷最后一面,未来得及与她道声告别。

最后一次见到阿芷,还是她准备带商队出发前往西域的清晨。

那日他特意乞假一日,帮她打理好要带去西域的贴身衣物。

宋怀景站在她的身前,细心地替她理着身上的衣裳。

“阿芷,我不在你身旁,你要好好吃饭,别因为忙不按时吃饭。还有你这衣裳呀,今早自己穿的吗,怎么都没理好。”

贺星芷张开双臂,就看着宋怀景帮她重新套上旋袄,“啊呀,今早起得太急啦。”

她嘀咕着,现实在家里她都是穿短袖裤衩的人,至今还是不习惯穿昭朝这些略微繁杂的衣物。

从前都是身边的丫鬟替她穿好,与宋怀景在一起后,便总是他帮她理这身上的繁杂的衣裳。

宋怀景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上下左右替贺星芷理好身上的穿着,又对着她最亲近的两位丫鬟叮嘱了好一通长篇大论。

此前贺星芷并不是没有带商队去外地做生意的经历,不过西域到底是有些许远,且人生地不熟,去了昭朝国土之外的地方,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出于私心,宋怀景并不想她去这般远的地方。

但他没有权利影响贺星芷的决定,做生意是她的事业是她的活计,哪怕他是她的未婚夫,也不应当阻止她去做她喜爱的、对她有价值的事。

“定要当心,切莫独自出行。”

宋怀景心头莫名一紧,许是久未与贺星芷分离,竟觉胸中空落难安。

“知道啦知道啦,我很惜命的,带了好多护院呢。”

贺星芷双手忽地捧起宋怀景的脸,踮起脚往他唇上落了个吻。

“在家等我吧!”

贺星芷心底倒是兴奋大过紧张以及对未知事物的不安。

在即将上马车的前一刻,她又折返回来。

趁着此时无人,贺星芷伸手往他胸口结结实实地摸了一把,摸得不得劲,她又将脑袋埋在宋怀景的胸膛,猛吸了一口又蹭了蹭。

“哥,希望回家的时候你的胸能变得更大嘿嘿。”

贺星芷丢了句荤话,又跑去马车那边,身后只传来宋怀景又一声:“阿芷,一路平安。”

按计划,岁节前贺星芷便能从西域回京,两人过完年后不多久便要成亲。

只是宋怀景在过年时等来的却是贺星芷失踪的消息……

“我这次不会离开啦。”贺星芷回道。

泪水落到唇角,将宋怀景那本就红润的唇沾得晶莹剔透,显得更红润了几分,尤其是在那白皙的肤色的衬托下。

贺星芷下意识抬起手,将指尖抚在宋怀景的下颔,“哥哥,没事了。”

想起宋怀景与她说,她从前都是这般称呼他的,她难得叫出了口。

不过怎么总有种李逵叫宋江的感觉呢……

宋怀景却呼吸一滞,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禁紧了又紧,总有种想就这般永远将自己与贺星芷捆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冲动。

他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想细细品尝她唇间的芬芳,更想与她共赴云雨,从此再不分离。

看着她脖颈上渐渐消去的痕迹,宋怀景喉结滚动一番,抿唇的动作像是在告诫自己要克制。

却又克制不住自己回想起阿芷微微仰起的脖颈带着急促的呼吸,与他唇齿间纠缠。

贺星芷目光瞥见放在桌案上的那个布袋,想起她来找宋怀景是有事说。正想说些什么时,门外倏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声。

“宋大人,药煮好了。”

贺星芷扭头看了眼门外,门只露出了个缝隙,而宋墨站在那缝隙前,挡住了屋外的阳光。她轻轻地推开了宋怀景,挪着步子坐在布袋边。

只听宋怀景应了一声,宋墨端着两碗药进入了房间。

贺星芷瞄了一眼那两碗黑乎乎的药汁,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苦。

宋墨将药碗放下后,朝贺星芷行礼,才又离开房间。

短短几日之间,贺星芷身边认识她的人好似都知晓了她与宋怀景的身份,不过她也不介意,知晓便知晓了吧。

“是养伤用的药吗?”贺星芷随口一问。

宋怀景喝下一口,点了点头。

“怎么要喝那么多呀,还要喝两碗,是不一样的药吗?”贺星芷方才瞥了一眼,只记得这两碗药的颜色有些不同,中药不都是一锅煮的吗,怎的还开两个药方煮两碗。

宋怀景沉默了片刻,又点了点头,“嗯,伤重了些,喝的药也多了些。”

他这话半真半假,他身上的伤确实重,但另外一碗并非是养伤的汤药,而是他从前一直有服用的绝嗣的汤药。

前两年,新帝登基,作为李成璟的心腹大臣,他忙得不可开交,又对寻回贺星芷此事心如死灰,且知晓自己会为了贺星芷一直守节,他便有一段时日没有再服用这绝嗣的汤药。

只是如今阿芷回来了,想起他了,甚至对他也找回那么一丝半点的感情。

这药又不是一劳永逸的神药,为了让日后的阿芷安心,他近两日便又开始服用这药。为了药物之间的影响,这养伤的药方也是大夫费尽心思才写出来的。

贺星芷皱了皱眉,总是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雨夜的事,回想起宋怀景那混杂着雨水与泪水的脸庞,这样一想,两人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对了宋大人,我找你是有事来着。”

她大咧咧地从布袋里将两个红彤彤的枕头套拿出来,“今天张大娘带她的两个娃来感谢我,送了我三只母鸡呢,还有这个,张大娘说送给我们的。”

宋怀景咽着药的嗓子险些将药喷出,他一眼便瞧清这枕头套的样式与寓意。

“阿芷,你可知晓这是何物。”

“知道啊,张大娘和我说了啊。”

贺星芷将枕套摊在膝上,“什么并蒂莲枕头套吧,说祝我们百年好合,也不知道她如何知晓我们之前的关系。我想着也是大娘的一番心意,哪怕她误会了些什么,我觉得也该把要送你的那个给你。”

“误会?张大娘有什么误会?”宋怀景将喝空了的两只碗挪到一边,低头细细看着枕套上的花纹。

“我们以前是有婚约,但又没有真的成亲,也不能说什么百年好合吧,这不是对夫妻才能说的吗?”

贺星芷低头看着膝上的两只枕套。

这两只枕套上的花纹略微不一样,她凭借着感觉将应该给男子用的那只枕套拎了起来。

“这个吧,这个给你?你别嫌弃哦,张大娘他们毕竟是平民百姓,也没什么银子傍身的。我瞧着这花纹绣得可好了,都有点想叫张大娘来我家纺织铺做活了。”

宋怀景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枕套,心中本还因为贺星芷解释误会的那番话有些酸涩,眼下又被贺星芷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我怎会嫌弃,若是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张大娘,定会向她道一声多谢。”宋怀景指尖轻轻地抚过并蒂莲的绣纹。

“阿芷,你会用这枕套吗?”

宋怀景轻声问道,明明想着她不喜欢大红色的物件,大抵是不会用的,却又在心中窃喜着自己与阿芷有了一对这样的枕套。

贺星芷盯着枕套看了一会儿,觉着说自己不会用,会不会辜负张大娘绣的花,但她又不太喜欢用这般颜色艳丽的物件。

只不过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都亮了亮。

“对了,今年是我本命年来着,用红色的好像吉利一点?我今晚就叫红豆叫人洗了这枕套用。”

“对了,阿芷,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宋怀景见贺星芷做出一副准备走人的神态,又叫住她。

“什么事?”

他低头看着书案上的一封信,这是圣人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手诏。

这手诏是今日一早收到的。

还未拆开手诏时,他便感到略微惊诧。毕竟他前几日夜才叫人将奏疏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

哪怕这马匹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那么快将奏疏送至圣人手中,更不可能又将圣人手诏送来润州。

想来只可能是圣人早就写好手诏将其送来。

毕竟是手诏,上边也只寥寥写了两句话,简单来讲,便是给他权利处理在润州查探的任何事,包括人命。

宋怀景本还等着圣人的意思去处理冯霄,如此看来,他可以快刀斩乱麻。

除此之外,李成璟还特意嘱咐宋怀景巡视周边遭水患波及的州府。

不过此事原不必李成璟特意交代,早在来润州还没几日,宋怀景便已经去探查了。这些州府的灾情较润州轻缓许多,且多数地方的排水系统尚算完备,足以应对。

按理来说,处理解决掉冯霄等人,宋怀景便可以回京。

剩余与水患以及民生有干系的事让裴禹声处理便可。此次宋怀景对裴禹声的表现十分满意,对他也是放心。

只不过宋怀景还未打算立即启程回京,而是想要回南洲县一趟。自从自己官拜参知政事同中书令后,他便没有回过南洲县了。

不过他还需要问问贺星芷是否有下一步计划,若她不愿去南洲县想直接回京城,那他也不回去了。

南洲县对于他来说,已无亲人好友,从前回去,也只是妄想着贺星芷有可能会在这儿出现。

宋怀景将圣人手诏以及他想回南洲县的事说与贺星芷听。

“阿芷,你眼下有何意见?京中生意可紧着要你回京?”

贺星芷摇摇头,“这倒不着急。”

南洲县并不是贺星芷真实的老家,进入游戏之初,她便在江浙一带,并非在南洲县。她对这个地方只是有个名字的概念。

见贺星芷有些犹豫,宋怀景又道:“阿芷不是还有许多事未想起?我想着从前我们在南洲县待过很长一段时日,触景生情,或许会让你想起更多。”

听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觉得也不无道理,反正她在这儿也没事做,好不容易出一次远门还是因为水患,连江南的风光都未来得及看。

南洲县距离润州不远,慢慢赶车一日也就能到达,不若就当作去旅游放松身心。

而且最近不知为何几位男主的好感值都在涨,就连那远在京城的两位都有变动,贺星芷猜想在外面待着也许能触发某些积分机制,她想再在外头玩一会儿,弄多点积分。

贺星芷点了点头,“好呀,我都可以,京中的生意比较稳定,一般也不需要我出面。”

她扶了扶腰,觉着腰有些酸便站起身,却忘了方才的枕套还放在膝盖上,顺着她站起的动作,枕套掉落在地上。

贺星芷连忙蹲下身去捡,宋怀景也手疾眼快地弯下腰去捡。

两人指尖倒未有触碰,相互触碰的是对方的目光。

贺星芷抬起头看见宋怀景的双眼,明明从来都不会吸引她的唇不知今日为何总叫她频频看去。

她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眼神从他的双眸移开,定定地落在他的唇上,还泛着温茶润过的水光,显出诱人的润泽,像今早才吃过的蜜渍樱桃。

宋怀景看见她飘忽的眼波,活像只盯着鱼又强自按捺的猫儿,他捻起枕套一角的手滞在半空。

贺星芷发现宋怀景没有松开手扯了扯枕套,却不知为何感觉他那张她挑不出一点错处的脸朝自己面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