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芷惊得甚至忘了呼吸, 宋怀景的掌心彻底覆在她的脸上,指尖带着雨水与血迹,轻颤着手, 哪怕肌肤相贴,也格外小心翼翼。
宋怀景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隐藏剧情吗?
雨停了,月光透着藤蔓将微弱的光映在宋怀景的脸上,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额前, 更衬得他眉眼深邃如墨。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泛着红, 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贺星芷知道,这不是雨水,是他的泪。
宋怀景的双眸只死死盯着她, 里面盛着贺星芷读不懂的情绪, 绝望、悲哀却又有期待、渴求与希冀。
只见他张了张嘴, 却没有再说出话。
头好晕,贺星芷只感觉宋怀景那张在月光下惨白的面庞变得模糊扭曲,倏然, 她失去了意识,往宋怀景身上栽去。
……
【玩家数据载入中断,正在尝试修复……】
【修复后将第一时间同步补偿玩家一百二十点积分。】
【剩余恢复时间未知, 建议玩家保持静置状态。】
……
好晕。
贺星芷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团看不清的黑色迷雾包裹住, 明明能感觉到自己意识清晰,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耳边响起杂乱的声响,邻居大娘推开木窗的吱呀声,小摊板车碾在泥地上的轱辘声, 还有一道轻声温和的男声,好似就匍匐在她的身前,唇瓣靠在她耳边喷洒出呼吸的余温。
“阿芷,醒醒,晨起了哦。”
谁,谁在说话?好耳熟的嗓音。
贺星芷用力地想撑开眼皮,感觉自己好似已经睁开了眼,但并没有看见方才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声音。
只是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有光亮映入,但眼前依旧朦胧而模糊,宛若坠入皂角打出泡泡的水池中,风拂过,光影浮动,视线被一层薄雾似的白翳笼罩,眼前所有物件都像是隔着一层摇晃的水膜。
扭曲的树枝,褪色的房屋,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是宣纸上褪去墨色的山水画。
瞬时,眼前晃过一幅又一幅画面,晃得贺星芷感觉头晕沉沉,压根瞧不清那些画面。
就连此刻的脑海中的记忆也好像被打乱混杂在一起。
直至最后一幅画面如同幕布投影一般停在她的眼前。
贺星芷眯起了眼,看见自己坐在一间简陋的小屋内,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木桌的小屋里,身上穿着暗粉色的粗布麻衣,睁着那双杏眼上下打量着这间屋子。
过往早已被遗弃的记忆竟重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她五年前自己是进入了《浮世织梦》前身游戏世界最初的剧情。
她少时念书念得早,读大学时还未成年,通过导师介绍在十七岁时参与游戏测试,选择了最经典的经营模式。
而她进入游戏的初始身份为年幼失去双亲的孤女。一进入到游戏中,贺星芷就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不仅将自己的小破屋打量了个遍,又将游戏系统各项打开看了个遍。
她对这种比全息游戏更有体验感的意识投射类游戏感到十分新奇。
随后她盯着人物介绍面板看,面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头像,大部分都是灰色剪影。
她试着打开几个瞧,却都显示【该人物信息尚未解锁】。
只有几个有具体立绘的人物,贺星芷一一看过去,几乎都是平民百姓邻居潦草的简介,唯一能看见个有些权势的还是县令的信息介绍。
“嘿,还有个帅小伙。”贺星芷歪着头打开看。
“宋怀景,西巷邻居,因祖籍水患迁居至此……”贺星芷本觉得无趣,只匆匆扫了眼,却猛地瞧见了科举二字,她定睛一看最后一行,竟还多了几行笔墨写他将来会进士及第,还会在十二年后官拜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是什么?”
贺星芷瘠薄的历史学识让她回忆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好像和丞相差不多?”
系统也及时给出了提示,贺星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嘀咕了一句:“好大的官!”
从前过往的记忆涌出,贺星芷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中的场面。
她甚至还记得当年由于未成年防沉迷,她玩这游戏玩得断断续续,一直玩到了十八、九岁,但还未升到最高级时,游戏出现了重大的数据问题无法修复,才叫她全然忘了从前在游戏中经历的一切。
只是如今她的记忆依旧十分混乱,贺星芷皱起眉,双手捂住了头,只感觉阵阵的眩晕感好像要将她吞没。
宋怀景?所以从前她就知道宋怀景这个人?从前的那个宋怀景就是现在她认识的宋怀景?
贺星芷有些惊讶惶恐,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兴奋。
所以意思是游戏的数据出现了问题,将她如今的账号与过去的账号数据杂糅在一起了?
也许因为主线是贺星芷成为富商的经营路线,与宋怀景有关的剧情并不属于游戏剧情中的主线,所以贺星芷此时脑子与宋怀景过去的记忆也只有一些极其零碎片段式的记忆。
等一会儿,她现在为什么在这?这里是哪里?她现在是在做梦吗?
贺星芷蜷起身子,低下头,指尖轻敲着头,耳边好似传来一道又一道沙哑的嗓音。
“阿芷,阿芷……”
贺星芷猛地想起,自己在意识清晰的前一刻,她正与宋怀景躲在废弃沟渠底下藏身,而宋怀景说的那些话历历在目。
“宋怀景,帮我试穿一下这个嫁衣嘛。”
脑中闪过一道自己说话的声音,贺星芷发觉这好似是她梦里的画面,而那些零散得看不清人脸的梦境竟也变得清明,她好奇许久的梦中人竟都是宋怀景。
贺星芷心中对宋怀景许多的疑惑也一一有了答案。
为何他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为何他仅仅因为一层远到数不清的亲戚关系接近她,甚至不从她身上获取半点利益,反倒是无缘无故待她这般好。
为何他一个恪守礼节的文人君子与她会有下意识的亲近,为何她无论在哪,宋怀景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故而是宋怀景将她两次游戏世界串在一起,也有可能这本来就是同一个世界。
可为何他不从一开始就与她说清楚?
她消失多年又回来,宋怀景为何就能确定她就是从前的贺星芷?
贺星芷瞬间知道了许多惊天秘密,却多了更多的疑问。
她阖上双眼,想要探究彻底,脑子却如何也想不起更多。
眼前再次变得昏暗,再一次被黑雾团住,贺星芷只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只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前行,湖面蒙上浓雾,她看不清前路,更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觉得自己分分钟要从湖上坠落。
贺星芷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东家,东家。”红豆见贺星芷的眼皮动了动,有些惊喜地唤着她。
手中本还端着准备喂给她的肉沫米糊,眼瞧着贺星芷有了清醒的迹象,红豆手忙脚乱地将碗勺放下。
“我这是在哪?”贺星芷只觉得屋内烛火有些刺眼,扎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耳旁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她先是听到红豆在她床边带着哭腔唤她,紧接着是她跑出屋外的脚步踢踏声。
她听见雨声砸在屋檐落在墙壁上的簇簇生,风卷过房屋的呼啸声。
前几天还是好天气,今日竟又在下大雨。
贺星芷对这反复无常的天气倒不觉得奇怪,毕竟现实中她住在更南边的地域,有时上午还大太阳,下午就开始下起了暴雨;有时预报今日有雨但今天出了一整日的大太阳,有时特意拿了伞出门以防下雨但总偏偏在忘记拿伞时下起倾盆大雨。
故而对于润州此时反复无常的梅雨季也见怪不怪。
贺星芷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米脂的香气钻入鼻腔。
她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肚子咕噜噜响起。
迷迷糊糊间,她摸索着起了身,端起床头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沫米糊,顾不得烫嘴就簌簌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不多久,红豆领着刘大夫进了屋。
刘大夫放下沾了些许雨水的药箱,先是盯着贺星芷狼吞虎咽的样子瞧了会儿,见贺星芷吃得有五分饱了,才开始诊脉望闻问切。
刘大夫松了一口气,道:“东家此时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昏迷了一日,气血有些亏损。多炖几顿鸡汤参汤补补元气就好。”
“我想喝鸡汤,想吃大鸡腿。”贺星芷从米糊碗里抬起头,依旧感觉有些饿。
“好,红豆这就去安排。”说罢,她便吩咐人去炖鸡汤。
吃饱喝足,贺星芷靠在床上,又茫然地看着空气发了好一阵的呆,才算彻底醒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去细究宋怀景与自己的谜题,她想起昨夜的凶险,扯着红豆的衣袖问:
“红豆,昨天晚上我是怎么被救的,还有那个道长抓到没有,长史那几个官员可有问题?”
红豆怔了怔,“东家,那都是前夜的事了。你莫要担心。”
她将手帕浸湿递给贺星芷擦手,又轻轻拭去她额角因热粥时沁出的细汗,与她讲清前夜的事。
昨天夜里燕断云与贺星芷分开后,带兵及时,在冯霄的私兵进京城时候他跟着宋怀景一路上做的标记捉拿了昏倒在路上的冯霄。
“又凭宋大人一路留下的标记,还有他吹响的骨哨声。小燕带着官兵们循着声响,在沟渠里找着您二位。去的时候您俩都昏倒了。
“国师大人和裴大人忙了整宿,冒着大雨把那些孩童一一送回家去。听说那道长等候审问,长史招供将被囚禁的刺史大人都救出来了。”
红豆顿了顿,又道:
“不过红豆到底是外人,知晓的就这些,还是小燕告诉我的。东家若是想要知道更多,应当问问小燕,不过他现在搁屋里睡觉呢,大家都累坏了。裴大人甚至还没歇下来,还在北岸那边泄洪。”
贺星芷轻轻地点了点头,连着喝了几杯水总算是让干涩的喉咙与嘴唇感到滋润。她此时脑子依旧乱糟糟,只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那,那宋大人呢?他身上受了伤。”
红豆皱起眉,她对参政大人只有普通的尊敬,并无甚感情,但红豆知道宋怀景的对贺星芷好,到底也会有些情绪,她摇摇头。
“还在昏迷着,听说……”
红豆垂下头,噤了声。
贺星芷眼皮一跳,莫名的不安感袭来,她现在明明心乱得做不出思考,却想去看看他。
“他在哪?”
“就在隔壁屋。”红豆扶起贺星芷,“东家,紧着些身子,换身衣裳。”
宋怀景的情况比她要危急得多,身上有多处伤口。
最深的伤还是冯霄在他肩胛落下的暗器伤,且有未名的毒,被关押的冯霄死咬着没有给出解药。眼下国师他们请来了润州最好的大夫来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国师与宋墨都在宋怀景的屋内,见贺星芷来了,国师看了眼宋墨,宋墨便退出了屋内。
贺星芷回头看了眼宋墨掩上的房门,又扭头看回国师,“国师,宋大人现下可还好?”
国师摇头,“依旧十分凶险。”
他想起前两日与宋怀景的交谈,又看着贺星芷这张逐渐清晰的面孔,与书房中的画渐渐重合。
国师忽地意识到,这天地,好似还有许多他未能参破的秘密。
贺星芷踮起脚,看着躺在床上的宋怀景。
“贺东家,你既是子昭为数不多算得上亲人的人,吾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如今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什么占星演卦,说到底不过是揣度天意的把戏。
就像此刻,他知晓宋怀景命悬一线,却算不准那缕生机究竟系在何处,算不准他到底是否能把握住这一缕生机。
国师知晓,贺星芷对于宋怀景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他对她的情感太不同寻常了,仅仅只是亲属关系,也不至于叫他会有这般感情。
他自诩与宋怀景交好,了解宋怀景,但他身上也有许多他无法参破的事。
“不愿意醒来?”贺星芷迈着步子走到了宋怀景床前,“为什么……”
她想起他在月光下双手捧着她的脸,说她狠心,说她为什么忘记了他,说要记住她的样子。
贺星芷只感觉好似有一道电流自腰椎袭来,浑身一阵酥麻。
她握了握拳,正准备开口时,国师又道:“贺东家,可要留你在屋里同他说说话?”
她抬头看了眼国师的好感值,涨了,却不算很多。
“好。”
贺星芷正有此意,她醒来之际便白白领了一百多积分,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救命神药。
但她得躲开国师他们的视线,将她与宋怀景单独留在屋内是最好的。
“贺东家请自便。”说罢,他走出房间,掩起房门。
宋怀景此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青丝垂落,将他略微惨白的脸衬得更为苍白。
屋里泛着药物的甘苦味儿与熏香的香味交织在屋内,贺星芷怔怔地望着宋怀景苍白的脸。
她对他的感觉好似有些微妙,从前只纳闷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如此轻而易举地与他交好。
而如今贺星芷好像至于搞明白了,只是她对于从前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太多,就连那些与他有关的梦境,也不过是她醒来之际记得最清晰,如今有许多梦境的画面已然朦胧。
故而说爱不爱的,她定是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可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模样,她又有些难过。
贺星芷最后咬着牙用了六十六的积分,权当做是用了补偿她的积分来换了瓶还魂丹。
只是如何喂药给他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指尖捻着药丸,放在他的唇上,却又喂不进去。
贺星芷有些心急,索性膝盖撑在床沿边,一手撑着床在琢磨。
屋内快叫她热出了一身汗来,“怎么才能吃下去嘛。”
贺星芷嘀咕着总算是将药丸塞了进去,又抬起他的脖颈试图让他咽下。
她顺势垂下头瞥了眼宋怀景的面庞。
明明他正沉睡着,她却总觉得他正皱着眉。那高挺的眉骨压着眼睫与紧闭着的双眼。
她从前竟与他有过许多亲近……贺星芷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正出神,贺星芷未发觉宋怀景的眼皮微动,还保持着撑着半边身子在床上的姿势。
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紧接着她被宋怀景欺在身下,他的掌心险些要抵在她的脖颈上时,他顿时敛起脸上的凶狠,目光也变得如往常那般温和。
只是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是梦吗,否则贺星芷怎会这样贴近他。
宋怀景悬在她脖颈上的掌心渐渐向上移,贴在了她的脸侧,“阿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