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仙人菜

贺星芷扶着腰, 加重喘息声。鼻尖冒起细密的汗珠,额角豆大般的汗珠滑落沿着下颔滴落在锁骨上。

一瞬间的酥麻感让她止不住打了个颤。脸颊因着这天热早就泛起两坨红晕。

“表哥,快些。”

贺星芷揪着被子, 只露出个脑袋,看着身前的宋怀景, 又抬起目光望向门外。

宋怀景抿了抿唇, 目光落在她沁着汗水的锁骨上,他滚动喉结,压低嗓音道:“阿芷, 莫要着急。”

话音还未落, 那木床脚不堪重负般地咯吱咯吱作响, 声响越发急促。

门外的人影动了动,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掌柜擦了擦额角, “官爷, 您瞧这……”

带头的那人手中攥紧了这搜捕文书, 知晓上面的刺史官印并非刺史亲自盖的,他本就有些心虚,眼见自己已然带人将整个云水轩都搜查了一遍, 别说小孩,连孩童的衣裳也没见到。

想来许是收到了假的消息。而且这云水轩的东家非富即贵,在京城认识的达官显贵可比他们这些在官府当差的还多, 哪怕自己瞧不起商人, 也得罪不得她。

他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其余差役退下,几人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后院。

直到走至一段距离后,方才那同周掌柜唱红脸的又道:“掌柜的莫怪, 今日是我等唐突了。这云水轩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孩童?日后有机会再来帮衬你这儿。”

周掌柜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笑。

“官爷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那几名官兵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对她这云水轩实际上毫无歉意。

好在今日许是他们心情好,没有砸坏食肆中的物件。

周掌柜扫了一眼如今空空荡荡的食肆,许多桌子上还摆着客人未吃完的食物。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唤伙计来摆好被那些官兵撞得歪歪扭扭的桌椅。

但她特意吩咐了伙计不要清理桌上的食物,想着方才被官兵吓跑的客人可能还会回来。

她走到食肆大门前,将身子向外探去,眼见那群差役早已远远离去,在她的视线中已然变成了几个黑点。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扯着帕子火急火燎地朝后院走去。

贺星芷支起身子,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眼瞧着门前的人影散去,耳边没了人说话的声响,只余下聒噪的蝉鸣,和着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呼吸间的灼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蒸腾。

贺星芷腾的一下,掀开被褥从床上跳下来,衣裳安好地穿在身上。

只是她的发丝有些乱,脸上的红晕也不假,但这纯属是给热出来的,她喘着气:“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屋里冰鉴里的冰块早就融化了,只余下几滩还带有些许凉意的水。

贺星芷方才又一直在床上,担心官兵还是会破门而入,她预先用了被子盖住自己一整个人,而宋怀景则坐在床沿边摇床。

还要卖力地叫喊,此时贺星芷感觉自己已热得熟透了。

贺星芷隔着衣裳摁住宋怀景的胳膊,“哥,哥,可以了可以了别摇了。”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宋怀景的右肩,“你这手还伤着呢。”

她说着绕到宋怀景身后打开柜门,将小芸抱了出来,小芸也热得满头大汗,刘海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

只是贺星芷还是有些忧虑地,目光一直落在门外,很害怕那些官兵又回头破门而入。

“阿芷,他们已经离去了。”宋怀景手还搭在床边,只觉得掌心热得发烫。

直至此时,贺星芷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此时宋怀景站在床沿边。

而贺星芷蹲在床头处抱着小芸的臂膀,两人挨得极近,近到贺星芷感觉自己周身热乎乎的,宋怀景像是一个热源似的散发着自己身体的热量。

贺星芷抬头看了眼宋怀景,直觉感觉他好似在皱眉,她瞬间就联想起宋怀景高挺的眉骨压着双眸时数不清道不明的不怒自威。

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宋大人,事发突然,迫不得已走了下计。”

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的这套还真的能用上,也多亏了宋怀景愿意配合她。

她抬起眼睫,又瞧了一眼宋怀景,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在明明热出一身汗的屋里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莫非是宋怀景生气了。

也是……自己为了躲避官差的调查出了个馊主意,让他陪自己做戏。

宋怀景定是不想与自己扯上这种关系的。想起从前宋怀景待自己都极好,贺星芷道歉也说得格外顺嘴。

“不过您在这用的也不是参政的身份,是我不存在的表哥,就算日后传出去,过一段时间我们又回了京城,也没有人会联系到你头上来,只会觉得是我和不存在的表哥做了这档子事,您应该不会怪罪我的吧……”

宋怀景咬着牙,闭了闭眼睛,脸上重新扯出了个笑,本还没真生气,现下被她这番话气到了。

他总算是体会到又喜又气是何滋味。

方才宋怀景摇着床听她说那些话时,本是心中一热,只觉得阿芷从来都是可爱至极的。

不禁又想起从前她也爱欺压在自己身上,说这般话。

可不过一瞬,宋怀景就在想若是她今日先遇到的是燕断云的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扯着他与她作戏。

而她面对燕断云时定是不可能说出这般道歉的话来,只会打打闹闹就过去了。

可面对宋怀景时,贺星芷这样心大的人都会顾忌这顾忌那,嘴里不是多谢就是抱歉。

无论他说过多少次无妨,说过多少次他们也是亲人,她与自己永远都若即若离。

明明关系才亲近几分,又迅速被她拉开。

宋怀景在气自己,恨自己无用,恨这天道戏弄。

苦等八载终得失而复得,却只能眼睁睁瞧着她与旁人言笑晏晏,那双望向自己曾经盈满情意的双眸,如今也只剩下客套疏离。

他甚至想过,若是能将自己与阿芷永远困在一处就好了,这样她的双眸就再也见不到旁人,她的那颗心也不会有容下其他人的可能。

只是每当自己的心底泛起这般悖德妄念的念头,自己又硬生生地将其掐灭。

宋怀景垂下眼睫,看着她打探自己的目光,只得将心中的想法压下,轻轻地叹了一声气,笑道:“无妨,阿芷对我不必如此客气,我自知事态紧急。”

他低头看了眼一脸懵的小芸,好在这孩子年纪尚小,应该不懂他们方才演的戏。

“好在我回来得赶巧了,阿芷你遇到的又是我,若是遇到其他男子,可不能这样随便作戏,哪怕只是隔着门口叫喊……”

宋怀景回到云水轩时,正听到官兵在外头为难周掌柜的吵闹声。

他下意识便去寻阿芷此时身在何处,打开她休憩的小屋房门时,她刚好将小芸藏起来。

在有可能吓到她的前一刻,他立即出声道:“阿芷,是我,别怕。”

再后来便是二人作戏给外头的官差听,总算是应对过此次的搜查,想来这次过后,云水轩大抵也会平安一段时日了。

毕竟官差们就算闲,也闲不到为了一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小孩来来回回搜一间食肆。

看着宋怀景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贺星芷摸了摸鼻尖。

“哎呀,我知道啦,反正我又不常来润州,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贺星芷以为宋怀景这是担心她的名声问题,且不说这个世界是不是虚幻的,昭朝许多人十来岁就成亲了。

她都二十四岁了,私底下有些相好不也正常嘛。

宋怀景微微启唇,看着贺星芷被她自己弄得凌乱的长发,以及东倒西歪的发簪,他本能地抬起手想扶扶她快要从发髻掉出的簪子。

感觉到宋怀景手朝着自己方向伸来的同时,本就还处在紧张状态的贺星芷下意识挥起手挡开了宋怀景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表哥,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贺星芷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阿芷,你的发髻要散了,簪子将将落下的样子,我只是想替你扶起簪子。”

“啊?”贺星芷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梳好的发髻此时已变得有些乱,头上的簪子也摇摇欲坠。

她索性将簪子拔了下来,正当她低着头理着自己长发时,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贺星芷惊得条件反射地挡在小芸面前,直到听到门外周掌柜的声音时她才松下一口气。

“东家,他们走了,安全了。”

贺星芷想要去开门时,宋怀景却挡在贺星芷的身前,“我去开门。”

她知道宋怀景此人做事极其谨小慎微,点头道好,便继续理着自己的头发,她至今还未习惯这头及腰长发,发髻什么的也不会梳,每次都是红豆或者别的丫鬟来替她梳头。

宋怀景见确实只有周掌柜,才放心将大门敞开。

周掌柜进了屋,先抱住小芸瞧了瞧,小芸扯着周掌柜的衣裙道:“周掌柜,小芸没事,是姐姐救了我。”

周掌柜咳咳两声,“东家,叫她东家。”

小芸抬起眼睛,连忙改口,“是东家救了我。”

贺星芷笑着摸摸她的脸蛋,“没关系,我喜欢小孩叫我姐姐,显得我年轻。”

“东家本就年轻。”周掌柜皱着眉,忧虑道:“东家,也不是我说您呀,您怎么想的这法子逼退那些官差。您还是个小姑娘呢,不能拿自己名声说笑。”

贺星芷知道这确实不太合乎礼仪,也知晓周掌柜只是担心她,她拿着簪子无所谓道:“没关系啦,他们又不知道我表哥是谁。”

她看了眼站在周掌柜身后的宋怀景,“周掌柜先把小芸带出去吧,我还有正事要与表哥说。”

宋怀景挑了挑眉,有些许意外,微微侧着头显然是等贺星芷问出这正事。

“表哥,你今日与小燕跟着张大娘去那边,有何发现?”贺星芷见到宋怀景回来时就想问这话了,结果一直没机会开口问。

听了她这话,宋怀景却只是轻摇着头。

只道:“就是一个一眼望不尽的坑洞,想来只是便于扔了东西下去也让人瞧不见。”

宋怀景这话说得极其含蓄,但贺星芷听明白了。

天坑就是一个很深的洞,祭祀的时候把小孩人扔进去,瞬间就能砸死不说,还能让人看不见尸骸。到时候提出河神祭祀的幕后之手便可以轻飘飘地说小孩被河神收走了,总之又没有人能看清底下的尸骸。

贺星芷皱起眉,似是打了个颤。

宋怀景低眉,又道:“阿芷,过些时日,城中会兴起新传言,说那河神实则是位女神,是河神娘娘,既不需童男童女,也不要新娘。你听到此留言不必感到惊讶,我与你说便是让你预先知晓此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散落的发梢上,“今日我与燕郎在张大娘面前做了一场戏,她信不信河神娘娘不打紧,但她会与那些丢了孩童的人家帮我们将这流言流传出去。”

除此之外,宋怀景也收买了城中几位出名的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在这几日也会传唱河神娘娘的曲目。

贺星芷有些惊讶,“意思是你想让那幕后之人坐不住,等他又做出什么反应吗?”

虽然明面上知道润州官员贪污残害百姓此事与长史以及长史身边的道长脱不了干系,但这道长极其谨小慎微,宋怀景至今也未查到他真实的身份,更不知道是谁撑在他们背后。

宋怀景此行人手也不多,断断不能贸然行动,只能引蛇出洞。

宋怀景笑着点点头,“这法子也是多亏了阿芷。”

“多亏了我?”贺星芷有些懵然。

贺星芷这人忘性大,前一日才说过的话就忘了。宋怀景只好提醒她道:“你前一日与我无意说道世人又不知这河神是男是女,说不定是河神娘娘呢。”

贺星芷听了宋怀景这话,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只见宋怀景突然低下头,唤了她一声,“阿芷。”

“怎么了?”

“你的衣裳,这破了个洞。”

贺星芷顺着宋怀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自己衣服腰后侧确实破了个洞。

她怕热得很,身上穿的是轻软香罗衣裙,这丝绸质地的衣服虽轻薄美丽,但实在是有些容易勾破。

她伸手,将手指戳到勾破的洞里,想来是方才抱着小芸急急忙忙找地儿躲的时候不慎剐蹭到哪给勾破的。

见到她这般动作,宋怀景瞬时想起从前阿芷也时不时弄破衣裳,每次她发现了破洞,就会下意识将手指戳到洞中。

他呼吸一滞,“阿芷将这衣裳换下吧,我正巧懂些针线活,这洞小,稍稍缝补即可。”

贺星芷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权当宋怀景是在开玩笑,“表哥,您可别折煞我了,我哪敢让您帮我缝衣服呀。”

她指着门外,“小芸的娘亲不就在云水轩吗,现成的绣娘,我去找她帮忙弄一下吧。”

说着,她便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宋怀景一人在房间里站着。

在去找程秀云的路上,贺星芷感觉宋怀景有些奇怪,此前她觉得他对她好是因为那几乎不存在的亲缘关系,但她细细想来,心底却感到越来越奇怪。

直至今日晌午休憩时,贺星芷才猛地意识到宋怀景的存在有些影响到她的游戏进程了。

宋怀景与所有男主们都有关联,就连每回大剧情中都有宋怀景这个人,而他的出现好似占据了男主们的剧情。假钱案中明明可以只有陆决明一人查案,江南水患中贺星芷明明理应与国师有更多接触。

贺星芷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宋怀景爱慕她,但她只觉得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从前她还以为自己是抱上了大腿呢。

她手里还握着刚刚摘下来的簪子,簪子的尖端扎在掌心里,贺星芷晃了晃脑袋,暂且将心底的疑惑放下,找程秀云帮她补好衣裳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

宋怀景忽然发觉最近两日,贺星芷好似在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

倘若说从前是若即若离,如今就像是攥在掌心中的流沙,越用力握住散得越快。

只是这两日他忙得晕头转向,宋怀景来不及去思考自己做了何事让贺星芷会心怀芥蒂。

想来是自己操之过急逾了距,也知自己更不能贸然做出太过主动的姿态。

他只能再静等几日等解决水患之事。

而贺星芷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在刻意疏远宋怀景,只是担心与他走得太近会影响到游戏与其余男主们的剧情与好感值,无声无息地对宋怀景更礼貌疏远了些。

这两日她也忙得晕头转向,听国师送来的信上说三四日后又要开始连着下暴雨,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两日红豆一直在带板车来回从邻近州县拉货,贺星芷则是盯着工匠加固云水轩与香料铺。

如宋怀景所说的那般,这几日润州城的大街小巷,果然传开了新的说法都说这河神是位娘娘,娘娘慈悲,不是那般强抢稚童之神。

就连云水轩常来的说书先生近日也改了话本,天天在说《河神娘娘显灵救童》。

果不其然,长史施利锋那边似是坐不住了。

这不,官府连夜在城中集市旁的空地搭起了高台,朱漆立柱上缠着红绸,明晃晃写着谢神大典四个大字,说的是来谢河神。

官府通知每家要在农历七月十四这日举办谢神大典,并且每家每户均可派人来观看谢神大典。

夜里,国师找了机会瞒过耳目,来到宋怀景此时住的客栈寻他说事。

“翊玄,一切可安排妥当?”

国师点点头,只道:“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此话怎讲?”宋怀景轻呷了一口茶。

“我需要贺东家协助。”

听到贺星芷,宋怀景皱起眉,“翊玄,早与你有过约定,不得将阿芷牵扯进来。”

国师轻叹一声,“只是我如何算下来,她都是最好的那个。”

他压低嗓音,与宋怀景道需要借贺星芷在谢神大典中假扮那河神娘娘。

“这河神娘娘任何人都可扮演,为何非要阿芷?”宋怀景不解,语气也硬了几分。

前些日子与张大娘寻天坑回村的路上,是燕断云穿着衣裙假扮河神娘娘在张大娘以及村中人面前做了场障眼法的戏。

他身上功夫了得,就算有何危险也能护住自己,但贺星芷不同。

国师微微眯起双眸,“子昭,我觉得你对贺东家太过上心了……”

被点破的宋怀景也没有一丝慌乱,不急不慢地往茶杯里添茶水,“她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对她上心是自然。”

从一开始,宋怀景便很想与国师说阿芷便是他八年前亡故的妻子,只是宋怀景如今知道自己如何也说不出来,他不想遭一身痛,只好找了这个借口应付。

国师望着添满了的茶,“子昭,我从前见过你在书房挂着的已故令正的画像。从前我总是记不住她的模样,只是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我总觉得贺东家与那画像可有好几分相似。”

听到国师说及此时,宋怀景下意识攥紧了掌心,他此时迫切地期望国师能想到贺星芷就是留不下姓名的贺氏。可他又想起国师有阿芷两个不同的生辰,怎会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可能。

果不其然,只见国师眉头紧锁,问道:“子昭,你可是将贺东家当作了故人替身?觉得她与令正长得相似……”

国师话还未说完,宋怀景突然厉声望向门外,胸口的疼痛感让他的声音都带了些颤,“何人?!”

门口传来叩叩两声,“是,是我,贺星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