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芷这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情爱这些事上向来不上心。
宋怀景对此心知肚明,她专制, 她会要求他只能与她相好,却不会在意什么定情信物, 也不会在意乞巧节要去哪玩。
贺星芷在意的只有乞巧节那日她的食肆卖什么才能赚多点银子。
就连那对双鱼玉佩也是宋怀景买下, 与她一人一个。玉佩摘下能合成一块,状似阴阳太极图。
贺星芷本就喜欢金银珠宝,起初还日日佩戴她那枚玉佩, 只是后来妆匣中的首饰越来越多, 光是戴在腰间的禁步放到匣子中都能打结。
且她平日动作略微莽撞, 又经常出门,贺星芷担心碰坏了玉佩就收起许久未戴。偶尔心血来潮时才会拿出来。
但宋怀景不一样,他近乎日日都佩戴着, 毕竟这也算是他与阿芷独特的信物。
再后来阿芷出事, 这成了他为数不多睹物思人的怀念。
宋怀景便变得杞人忧天格外小心翼翼, 总担心这玉佩会被他弄坏,最后这鱼玉佩也被他收了起来。
现下那玉佩正装在檀木匣中放在他参政府东厢房的书房中,也就是那个只有他才能进的书房。
至于阿芷那枚, 宋怀景在她失踪后找过许多次,却都未找到,许是在她带商队前往西域的路上遗失了。
此时宋怀景只感觉自己藏在袖袍下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几乎是在贺星芷说出梦中男子佩有鱼玉佩的那一瞬, 他就确切地知晓, 她梦见的不是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男人,阿芷梦见的是他。
宋怀景的记忆向来好,他还记得方才贺星芷说的那句话,在她现在的记忆中, 她从未欢喜过哪个男子,梦中却与那男子成了亲。
这番话便意味着他宋怀景是贺星芷此生唯一名正言顺的夫君。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真正的、遵从礼法的夫婿。
若不是常年习惯于遮掩自己的情绪,宋怀景脸上的神情险些要溃于一旦。
她竟会梦见他们的过往,纵然她不记得梦中人的样貌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过往与记忆并没有彻底抹除。他总会有办法能与阿芷相认。
这数月以来,除了寻得贺星芷,此事当属宋怀景唯一的幸事。
他一时恍神,竟忘了应答贺星芷的话。
屋外暴雨初歇,残余的细雨砸在屋檐上,发出细响,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不远处的屏风上。
贺星芷抬头望去,只见宋怀景静坐对面,一言不发,她以为他在思量些什么,紧接着又觉得或许他只是有些哑口无言了。
也对,宋怀景这样的人,知晓这些民俗神鬼之说或许只是为了了解百姓的生活,若是真与他说这样的话题,他定是只当作是什么玩笑话听过去了罢。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颈,干笑两声。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能只是普通的梦,也许我总是纠结疑惑,反倒是让我梦得越发频繁起来。”
“阿芷。”仅是这二字,都难以掩盖宋怀景的雀跃。
虽瞧不清宋怀景面上的神色,但贺星芷总觉得现在的宋怀景好像有些奇怪,连带他说话的腔调也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她眨眨眼,因为夜晚困倦而变得呆滞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疑惑,“怎么了,表哥可是想到什么与这阴桃花有关的说法?”
“除此之外你可还记得梦中其余事,比方说梦里与那男子交集时做过的事?”
贺星芷:“记得吧,但有的比较清楚有的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是梦,不可能都记得很清楚吧。”
她说罢,便低下头用指尖将青丝发梢抚起,摸摸方才还有些湿润的发梢,此时已彻底干透了,想来快到睡觉的时间了,这样想着,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宋怀景给自己又倒了杯茶,已经凉透了的茶触及舌尖,勉强让他冷静了许多。
“那大抵都是与何有关的画面呢?”
向来心直口快的贺星芷此时哑了声,若是面前坐着与她谈话的人是崔汐真,她倒还是能将梦中那些画面说出来,只是面前是宋怀景,她怎可能说得出口。
只是越这样想,梦中的那些画面却一帧一帧从她的脑海中划过,牵手、相拥而眠。亲吻甚至更亲密的事都有。
贺星芷又干笑两声,“总之梦中都是些瞧着像恋人做的事,我说不清的。”
她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但仔细想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就算有也轮不到我遇上。表哥,就当我今天的话的耳边风吧。”
宋怀景微眯起双眼,瞧见她脸上十分不自在的神情,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笑意。哪怕贺星芷什么都不肯说清,他也想到她梦见什么了。
从前的阿芷胆大包天甚至可以说有些色迷心窍,两人互通心意还没有多久,她便什么都想探究一番。
想来她梦见的或许都是这些画面……
只是他现在依旧不能将真相告知贺星芷,心中不过是起了那么一点念头,胸口便传来疼痛感。
宋怀景不想再吓到贺星芷,只好将这样的念想收了回去。但总之一切好像又迎来了转机,他还未走到死路。
“嗯,阿芷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呢,许多事其实是自己的心骗了自己。”
他将杯中的茶水再次一饮而尽,“总之阿芷别害怕,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夺你命数的阴桃花。”
贺星芷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宋怀景这人比她一个现代人还要开明,怎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扭头瞧了眼紧闭的窗,门外却传来咚咚几声敲门声。
“小姐,是我,红豆。”
贺星芷险些被这敲门声吓到,听到是红豆的声音后又万般放心地走去替她开了门。
红豆拿着把大蒲扇,目光下意识扫向贺星芷房间时,一眼看见了宋怀景,她扭头看向贺星芷,“小姐可是与公子有要事要谈?”
贺星芷摇头,“没什么要事,怎么了红豆。”
红豆将大蒲扇递到贺星芷手中,“小姐,此时客栈没有提供冰,虽最近这天因为下雨凉了些,但您怕热的很,给您找了个扇子。”
说着,红豆还扇了扇风,“这可是我精挑细选,选出扇风最凉快的一把了。小姐别嫌弃它丑,扇风可轻快了。”
“谢谢红豆!”贺星芷欢喜地接过,也学着红豆方才那样扇了扇,将两人额前的碎发扇得拂起。
“小姐,那我先回我房了,您早些睡,别熬了,明天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知道啦,我马上就睡。”
见红豆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贺星芷回头瞧了眼还端坐在八仙桌前的宋怀景,“表哥,你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吗?没有的话我想睡觉了。”
宋怀景还未从那不能明说的愉悦中抽离出来,见贺星芷这赶客的模样,他也没半点悲哀的情绪。
他起身走到贺星芷身侧,“这几日我可能都会在外头,若是没见到我不需要担心,我会在傍晚时给你带信,”
“好。”
贺星芷也没有多问,她既不是蠢的,如何听不懂宋怀景这话中的意思,想来他与裴大人以及国师有了策略,要忙他们的正事去了。
眼见宋怀景出了门,贺星芷想了想,还是与他道了一声:“表哥,注意安全。”
“嗯,一切我自有分寸。”
将门关上,贺星芷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拿着红豆给她的蒲扇倒头就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宋怀景与贺星芷告了别后,贺星芷果真没有再见过他。
前两日本来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怎料从昨日开始又下起了暴雨。
纺织铺里的布料衣裳货物都还未全搬过来,昨日的贺星芷还在想这两日要赶快将剩余的货物搬运到香料铺的仓库中。
香料铺的仓库地势较高且建筑也更结实些,总好过将那些布匹留在纺织铺等死。
结果一直被困在这延绵不绝的大雨中。
别说是搬运货物,就连人走在外头的街道上都是举步维艰。
好在今日一早,燕断云还有留在南郊的家仆来到了罗城。
一行人聚在云水轩中。
云水轩也有个后院,虽不如金禧楼那般豪华舒适,但也能住人,有专门给食肆伙计休息的房间。他们的行李便放在了其中一间空房间里。
燕断云虽明面上是跟着宋怀景来做事,但无论是他抑或者是宋怀景对他的定位都是护着贺星芷安危的。
故而他也被宋怀景留在贺星芷身旁,哪怕宋怀景再如何不喜他会黏着贺星芷,但他可能是世上为数不多不需要宋怀景的命令,就会主动保护贺星芷的人。
有他在,宋怀景也会放心些。
接下来的三日时间里,贺星芷都没有见到过宋怀景,只是每日吃晚饭的时间,都会收到他暗卫送来的信,说是信也不太准确,因为只有寥寥几个字,不过都是在告知她他目前还处于安全的状态。
接连的这几日,白天时都在下雨,每每一夜晚时分就停了这雨。
周掌柜好歹也是自小在润州长大的人,有些观天象的本领,估摸着这两日的天气,只知道这雨还要下一段时间。
这雨下得越大,纺织铺的情况越发糟糕,将安好的布匹织品运到罗城迫在眉睫。
贺星芷只得安排人手在夜晚雨停时搬货。
闹水灾时期,平头百姓缺的不是钱,是一口吃食。虽然云水轩仓储中的食材被潮湿雨季弄坏了许多,但还能勉强维持目前的营业。
何况为了安全起见,贺星芷名下这几间铺子都没有开张。这些安好多余的食物足以作为报酬。
这两日愿意来帮她搬货物的临时伙计倒不少。
而贺星芷一直待在云水轩,夜晚停雨时便去客栈过夜休息。
就这样过了三日,贺星芷感觉自己无聊得快要像云水轩的木门了——无聊到长蘑菇了。
中午天晴了一个时辰,结果午后雨水又骤然来临,风打雨斜,混杂着屋内的笑声,听起来竟有几分热闹。
贺星芷此时正与红豆他们在云水轩的一楼打牌,不过他们不以银子为筹码,而是谁输了就贴个纸条在他脸上。
她撑着头,也不知是红豆他们让了她,还是她今天运气好,竟赢了好几局,脸上的纸条寥寥无几。
反倒是燕断云脸上贴满了纸条,这不,他又输了,贺星芷纸条沾上茶水,尔后又笑嘻嘻地将纸条沾到燕断云的脸上。
谁能想得到面前的这位是连当今圣上都格外器重的信任宁远将军。
直到傍晚时分,这雨竟又准时停了,周掌柜算好数与贺星芷说:“纺织铺里头的物什也差不多搬完了,还剩下些小件的以及零碎的,今夜如果继续搬,那估摸着能全都搬完。”
贺星芷看着灰蒙蒙的天,“周掌柜,今晚还会下雨吗?”
周掌柜仔细观摩着天边,摇头,“下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那今晚继续搬吧,早点搬完总之是好事。”
贺星芷拍了拍刚刚吃饱晚饭的腹部,又扭头与掌柜道:“今晚我也来帮忙搬吧,反正我没事干,我去帮忙整理整理细碎的物件也好。”
“好。”
周掌柜了然,她知晓贺星芷实在是太无聊了,反正也不会真的将搬运货物的重活儿给贺星芷,只是让她解解闷了罢。
正如周掌柜想的那样,哪有让贺星芷出手做活的份,故而搬运推车这些体力活是旁的人做,她顶多只需持着灯笼替身旁的人照路。
马车的车轮轱辘转响,这条路马车不太好走,每碾过一处坑洼,车身便剧烈地颠簸一下,仿佛随时会散架似的。
贺星芷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扯住燕断云的衣袖,“停停停,让我走一会儿。”
她下了车,燕断云也跟着下了车牵着缰绳,贺星芷则拿着灯笼照明。
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回到香料铺的仓库了,车队便也都慢了下来缓慢行进。
走到一半,贺星芷手上的灯笼灭了,周遭只剩下浓酽的夜色,月光被云层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贺星芷视力本就不好,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怔愣一瞬,脚步一顿,“小燕,有火折子吗?”
“有的。好像在我腰侧的皮囊里,姐姐找找吧。”
燕断云拿着缰绳驱着车,一时半会手空不出来。
贺星芷眯起眼,“小燕你在哪啊,皮囊又在哪。”
说着她伸手,宛若盲人摸象的模样,甫一摸到燕断云身上。
贺星芷的身后却骤然贴来一个热源,一只手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腕,本黑漆漆的视野瞬间亮了。
“阿芷,用这个。”
只见男人从自己身后绕到身侧,修长的手指拿着火折子,将她的灯笼重新点燃。
暖黄的光芒映在两人面庞之间,看见宋怀景脸上不同寻常的脸色。贺星芷吸了吸鼻子,竟好似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
贺星芷显然怔愣住,“你怎么在这?”
话音才落,只见宋怀景皱起眉,有些失力地朝贺星芷的身上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