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后半夜, 王家宅子里闹哄哄的,我跟丁哥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我们在宅子里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逮到王大龙落单的机会。”韩乙端着饭碗跟其他人讲后半夜出门之后的事。
“昨晚王大龙带一帮人上门找事,后半夜他就死了,今天王家的人估计没胆子再上门。”曲丁庆说,他有些暗悔,“我昨夜想了想, 在青楼杀王家九霸过于张扬了,我们要是等在他们回家的路上,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做了, 估计什么事都没有。”
韩乙摇头, “要是不声不响把九个恶棍杀了, 事情牵扯不到我们身上,我们的名声也传不出去。”
曲丁庆反应过来,“你是故意在青楼杀人?”
韩乙点头,“等着吧,再熬几天,王家的人不敢再上门找事, 官府只要查不出实证是我们干的,我们的日子就太平了,名声扬出去,我们也就在镇上立住脚了。武馆的生意不用我们再操心宣扬,会有人自觉过来跟我们习武。”
丹穗嘴里的咀嚼动作顿住,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韩乙轻咳一声,他瞥她一眼,示意她收一收露骨的眼神, 还有外人在呢。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年轻就是好。”曲丁庆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佩服。
大胡子笑一声,他放下碗筷,说:“我去睡一觉,没事别喊我。”
曲丁庆被他的一声笑激得嘴角一抽,他跟韩乙说:“你吃饱了也回屋睡觉,再有事我们来应付。”
“没事,我不累。”韩乙被丹穗那么一盯,浑身轻飘飘的,有学问的人都佩服他,他心里不由沾沾自喜,乐得很。
“我不睡,今天估计会有人上门送砖瓦,我听得懂潮州话,我负责这个事。”他说。
曲丁庆和孙大成一听,听不懂潮州话不是事啊,二人当即有点急。
“丹穗,待会儿你教我们说潮州话可好?”郭飞燕这时出声问。
“对对对,差点忘了,弟妹已经学会潮州话了,我们跟你学。”曲丁庆松口气。
“行。”丹穗没犹豫。
吃过早饭,一行人挪到前院,早上的太阳已经有些晒了,他们席地坐在阴凉地里,丹穗一遍遍教他们用潮州话说日常用得着的话。
“曲大哥,你别害羞,你不张嘴说出来就学不会。”
“安歌,坐好,别嘻嘻哈哈地嘲笑你爹。”
“……”
“曲大哥,你是不是又没张嘴?”
“哎呀呀,这潮州话咬舌头,我学不会。”曲丁庆三番五次被点名字,他又羞又恼,脖子连带脸红得要滴血。
“我不学了,你们学吧。”曲丁庆要跑。
不等丹穗开口,韩乙扶膝站起来朝曲丁庆扑过去,孙大成也去帮忙,三人当即在空地上打起来。
曲丁庆输了,他被二人押回去。
“曲夫子,你继续教,我守在他嘴边看他张不张嘴,不张嘴我给他掰开。”孙大成大笑着说。
四个小孩见他们闹,他们高兴地笑。
李黎和郭飞燕她们乐滋滋地看着,郭飞燕由着丈夫被“欺负”,她袖手旁观,乐得见他吃瘪,这种日子太难得了。
日头一寸一寸攀向头顶,院墙投在地上的阴影一寸一寸缩短,大家脑门晒出汗,嗓子喊疼了,嘴巴也干了。
“今天的课先到这儿,下午太阳落山了,我们再巩固一下。”丹穗宣布下课,说罢她调侃道:“曲大哥,你我同姓,八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子,我俩是自己人,我可不给你留情面,下午开课我头一个检查你。”
曲丁庆疲累地叹一声,他朝脸上轻轻拍一巴掌,悔道:“我真是没事找事,学什么潮州话。”
“身手挺好,就是嘴巴怎么这么笨?”郭飞燕笑着嫌弃,“还好两个丫头不随你。”
说起这个,曲丁庆一手抱起一个女儿,他把看他笑话的两个女儿抛起来又接住,“你两个叔叔合力打我的时候,你俩就不知道帮忙?”
“我跟妹妹又不会武功。”安歌大声说。
曲丁庆脚步一顿,说:“从明天起,你俩来跟我学武艺。”
“走了,我们去做饭。”李黎牵着眼含羡慕的女儿快步离开,在进二进院的时候,撞上睡眼惺忪的大胡子。
大胡子在她们母女俩脸上扫一圈,又看向落在后面的一群人,其他人都正常,就曲丁庆抱着两个女儿尤为显眼。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我睡着了好像还听见你们在笑,你们这半天在做什么?有人上门找事吗?”大胡子问。
“没人找事,我们在跟丹穗学/潮州话。”李黎说。
“丁俞,下午别睡了,跟我们一起□□州话。”曲丁庆见还有个落单的,他赶忙把大胡子捎上,他庆幸道:“可算有个垫底的了,大胡子身板比我的身板还粗壮,嗓门又粗又大,我就不信他是个口舌伶俐的。”
大胡子没接话,他觉得奇怪,半天不见罢了,曲丁庆不拿架子了?
“丁俞要是比你学得快,你可别逃。”韩乙说。
“不怕他逃,就怕他哭。”孙大成跟着调侃。
“老子就没掉眼泪的那一天。”曲丁庆扯着嗓子嚷嚷。
大胡子越发觉得奇怪,他睡了一觉,其他人就融洽起来了?之前虽说没矛盾,但大家相处都还端着客套劲,尤其是曲丁庆和孙大成,仗着年长几岁,在韩乙面前隐隐还端着架子。
“晌午做什么菜?”郭飞燕问。
“用潮州话说。”丹穗提醒,“在没学会潮州话之前,我们尽可能用潮州话对话,大家相互提醒。”
郭飞燕吞一下口水,她用潮州话再问一遍:“晌午、做什么菜?对吗?是这么说吧?”
丹穗点头,“炖锅鱼吧,再蒸一大锅米饭。明早我们去集市上转转,粮食快没了,要去买粮。”
这时后院的院门被拍响,李黎大喊一声,一伙人快步跑去,门一开,把挑担的渔民吓得差点拔腿就跑。
“买、买鱼吗?上午刚从海里捞起来的。”渔民结巴地问。
丹穗上前沟通,四个男人散开。
家里人多,丹穗把剩下的鱼都买下来,渔民高兴地说明天船回来了,他送鱼过来让她先挑。
下午,郭飞燕、刘环娘和李黎三人各提两贯铁钱交给丹穗。
“我们还要在一个锅里吃一阵子,你会潮州话,还会管账,伙食钱就交给你,用完了我们再给。”郭飞燕说。
丹穗没推辞,她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她们给她交伙食钱是应当的。她收下钱又去找大胡子,让大胡子也给她拿两贯伙食钱。
五家人人口不一,饭量大小也不一样,但伙食钱是一样的,好在没人计较。
*
“官府的人来了,官府的人来了。”
食肆里,坐在柜台前打瞌睡的掌柜娘子听到这话一激灵,她快步走出门,看见一队官差护着一个头戴官帽的白须老头从街头走来。
“完蛋,官差来逮人了。”小二苦着脸说,“掌柜娘子,你说我要不要去给他们报个信,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跑。”
“来不及了。”掌柜娘子叹气。
对面粮铺的人也走出来看,等县官和官差离开,粮铺掌柜摇头说:“这狗官,今天他倒跑得快,以前王家九霸欺男霸女的时候,他像是死了。”
这会儿大多数人还在午睡,街上没多少人,掌柜娘子扫一圈,路两边零零散散也就站了一二十人。
“我要过去看看,你们去不去?”她问,“咱们过去看看,那几个外地人不懂潮州话,说不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早有人蠢蠢欲动了,掌柜娘子的话一出,路上的人纷纷大步追上去。
韩乙他们也都在午睡,只有大胡子没有睡意,他嫌两个残兵的呼噜声吵人,一个人坐在檐下发呆。
前院传来拍门声时,大胡子猛地坐起来,他没叫醒其他人,一个人扛着大刀只身去开门。门开见到一队官差,他捏紧手里的刀,心里琢磨着官差要是抓人,他们是跑还是杀。
“壮士,别紧张,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情况,能否让我们进去说话?”胡须花白的马县官温声开口。
“了解什么情况?人不是我们杀的。”大胡子粗声粗气地说。
马县官看院里又走出来三个掂刀的男人,他汗津津地说:“几位壮士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抓人的,我是当地的县官,想找你们说几句话。”
“不是抓人的?那你带这么多官差做什么?”韩乙问。
马县官擦擦头上的汗,他面上发虚,总不能说他带人是为壮胆,他摸不清这几个人的底,生怕是土匪,万一把他宰了可怎么办。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一个人进去。”他悬着心吩咐一句。
大胡子见他的腿在发抖,他嗤一句莫名其妙,让开路放人进来。
马县官朝韩乙他们示好地笑笑,“几位壮士,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韩乙和曲丁庆对视一眼,他们转身率先朝二进院走。
女人们带着孩子都在二进院等着,丹穗看见韩乙,她刚要问话,就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官服的老头。
“好了,能说了吧?”曲丁庆问。
马县官见院里有女人有孩子,他心里一松,观三个小姑娘一派天真,他断定在场的几个男人不是匪类。
“诸位好汉受老夫一拜。”马县官拱手俯身长拜下去。
院子里的人各个表情惊讶,不由相互对视,但都没出声。
“王家九个恶霸欺民已久,昨晚横死,是本地百姓的福气。老夫乃是九年前被朝廷发配过来的县官,孤身一人来到这儿,又年老体衰,一直受当地恶霸欺压,空有官身,无为民诉冤之力,实在是愧当父母官。”马县官神色羞愤地说。
曲丁庆哼一声,“你治不了他们,不会上报?”
马县官苦笑着摇头,“说起来丢脸,我也试过上报,结果就是我挨了一顿打,丢了半条命。”
在场的人沉默,韩乙他们当即明白,不是送信的官差被王家人收买了,就是上头的官员收了王家的贿赂。
“潮州这个地方,宗族势力强,关系复杂,我这个县官就是顶着个虚名,没什么用。”马县官叹一声,“王家九霸兄弟九个,各个有一屋子女人,生的孩子像蚂蚁洞里的蚂蚁,多的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孩子,踩死一个还有一群。所以当地的人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只要王家有活口,结下的就是世仇。我知道,昨夜杀他们的就是你们,不过你们别担心,这个案子会不了了之。”
“你可别胡说,这个罪名我们担不起。”韩乙不听他这话。
马县官笑笑,他不争辩,继续说:“我今天来是央求你们一个事,王家九个恶霸都死了,余下的子孙不成气候,他们奈何不了几个好汉。”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被汗渍浸湿封皮的书,他把书递给韩乙,接着说:“这是王家九霸还活着的时候犯下的案子,他们强掳民女、强买幼童、霸占人妻、以及打死赌棍犯下命案,这些年来状告的案子我都记下了。朝廷的事我听到点风声,上头的人自顾不暇,我手上这本案卷递不上去,只能求几位好汉救出困在王家宅子里的苦命人。”
话落,马县官撩起官服跪下,他伏拜下去,头砸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响。
“请几位好汉伸以援手,老夫替这些苦命人谢几位好汉的大恩。”
“起来吧。”大胡子扶人起来,“这事我接下了。”
“我也是。”孙大成发话。
“我肯定不会拒绝。”曲丁庆说。
“你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们了。”韩乙说。
马县官又给他们磕两个头,他擦干老泪往外走,他就是现在死了也能闭眼了。
宅门开了,守在外面的官差忙问:“马县官,怎么样?”
马县官看见不远处躲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个个眼含憎恶地瞪他。
“杀人凶手不是他们,我们走。”马县官带官差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