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黄金周后,A大校园重归热闹。
周一下午选修课,铃声响的前几秒,薛婧和林安然才踩着点,气喘吁吁地来到教室。
没有了时岁,她们二人都睡得昏天黑地,闹钟响了好几次都不知道,开学一个月,就迟到了三次。
“砰”一声,薛婧放下包,拍着胸口长吁口气:“还好还好,赶上了。”
替她们占了许久位的苏涵往旁边挪了些,冷哼:“再这么晚,就不给你们占位,坐第一排去吧。”
“别这么小气嘛。”薛婧边说边丢几包小零食到苏涵手边。
“一个都两百卡,”苏涵瞥一眼热量,嫌弃,“我才不吃。”
“不吃你别拿啊。”薛婧知道她开始口嫌体正直。
苏涵哼:“送出来就是我的了,我想收就收。”
“嘁,什么德行。”
两人一来一去地斗嘴。
林安然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在旁捂着耳朵,再一次感叹:“好想岁岁。”
原本时岁坐她们中间,总能把这两位姐姐三言两语哄好。
最重要的是,时岁在时,她们不会迟到。
寝室基本很干净,开水也总是满的。
时岁还在阳台养了好几盆小绿植,绿悠悠的叶子生机勃勃地迎风舒展,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现在绿植也黄了,她和薛婧怎么浇水施肥,也养不回来。
这四个字直接让薛婧变了脸色,她重重把笔袋放下,淡道:“别说她,出了国就玩消失,再也联系不上,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听得旁边的苏涵侧头看她,唇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起。
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夹在其间,逐渐靠近。
为了给薛婧二人留位置,苏涵直接霸道地占了最后这一整排,也就导致,她身旁刚好还有一个空位——
有人缓缓坐在了她的身侧。
苏涵预感很不好地转过头,在对上晏听礼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睛后,头皮一阵发紧,反射性地就往后退,直接和薛婧贴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啊,”他像是没看到她的提防的肢体动作,唇角上扬地打招呼,“苏漂亮。”
这句揶揄色彩的“漂亮”,苏涵没从其间读出丝毫的夸赞意味。
反带一种,诡异的、阴冷的嘲意。
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课,周围也天光明亮。
苏涵勉强镇定下来,无视他的寒暄,目不斜视抬头看黑板。
倒是旁边不明真相的薛婧朝晏听礼看看,转头八卦地用手碰苏涵,小声:“天呐,你成功了?他现在来反追你了?”
苏涵痛苦闭眼:“……”
是啊,要来追命了。
好在一整节课,晏听礼都没有什么多余举动。
他格外安静地坐在那里,呼吸也浅得几乎听不见。
苏涵实在忍不住,将余光稍微偏过去一点。
看到他霜雪般白的肤色,和看不到任何血色的唇瓣。
这真没生病吗?
她心中有些震惊。
这分个手,还分掉半条命了?
似乎察觉她的打量,晏听礼缓缓转过脸,缓缓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好吓人。
苏涵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会真要追杀她吧?
苏涵越想越慌,实在坐不住,中途小课间,还跑了趟厕所冷静。
她离开后,中间空出一个位置。
“好久不见,薛同学。”突然被cue,薛婧放下水杯,“…嗯?”
她感到有些惊讶,看来晏听礼真的很喜欢美术了,连着两学期都选她们院的课。
晏听礼朝她笑笑,语气平常地问:“时岁呢,以前你们总一起上课,怎么看不到她了。”
说到时岁,薛婧脸色暗淡了些:“她出国交换去了。”
“是吗,去哪儿了。”
“英国。”
“哦。”他托腮,像是很好奇地问,“怎么会选英国呢。”
“不知道,其实我们也很奇怪。”
“哦?没问问原因吗。”
“她走之后,我们一直都没联系,她以前的微信也不用了。应该是换号了,想联系也联系不上。”
晏听礼唇角泛起星点冷淡的弧度:“真狠心。”
虽然薛婧也很难过,但还是不想别人说时岁不好,便解释:“说不定是有什么原因呢,岁岁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垂眸,语气淡淡,“她选学校时,没和你们商量吗?”
“有倒是有。”对时岁的突然消失,林安然也感到十分奇怪,忍不住插话道,“但我们都没想到她会去英国,因为她一开始预填的都是美国的院校。”
“美国?”他眉梢稍微扬起。
“对,岁岁是不是还说很喜欢加州的阳光。”林安然想起来什么,问薛婧,“所以为什么去英国啊?她和你说过吗?”
话音刚落,晏听礼突然发出一道笑声。
这笑带着某种接近颤栗的愉悦,让薛婧都忍不住抬头。
看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轻喃:“加州,加州吗。”
唇角弧度也放大,有种平静的狂欢。
他突然站起身,眼睛也弯着,慢条斯理道:“多谢二位。”
替他省了许多麻烦。
不然把苏涵抓起来威胁苏烨,难免伤了师生和气。
他边走边往外跑,正和进门的苏涵擦肩而过。
她一僵,正担心晏听礼会怎么找她算账,对面喜形于色地朝她看一眼:“放过你了,luckygirl。”
苏涵莫名奇妙在原地站了会。
回到教室,薛婧和林安然两人脸上还在懵着。
“怎么了?”苏涵问。
“好奇怪啊,我们还在说话,晏,他突然就走了。”
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苏涵瞳孔震一下,拉住薛婧的手臂就问:“刚刚晏听礼和你们说什么了?”
薛婧有些懵:“…啊?”
“他是不是问你们时岁了?”
“…你怎么知道?”
苏涵来不及解释:“你们怎么说的?”
林安然便一五一十说了真相:“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苏涵深吸口气:“没事,和你们没关系。”
毕竟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百密不如一疏,对晏听礼这种疯子,任何一点漏洞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她揉了揉太阳穴。
想到自己和时岁打包票,只要她不想,晏听礼这辈子都找不到她。如今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知道了这么多。
加州。难道时岁真的在加州吗?
苏涵头疼欲裂,煎熬地等到下课,立刻就跑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她对朋友最是仗义,承诺了的事必会做到。如果最后还是没能让时岁逃离晏听礼的掌控,还让她背井离乡跑这么远,那她还怎么交代。
“怎么办,”苏涵抱着苏烨的手臂,不停道,“晏听礼这个神经病,太吓人了。爸,你一定不能让他找到岁岁,不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苏烨也听得皱眉:“这小子,倒是小瞧他了。”
“那怎么办啊爸爸。”
苏烨淡定地拍拍她的手,冷笑:“我在美国多少年?他手再长能长得过我吗?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了这条心。”
这么狂,就算不为了那个小姑娘,自己也非要挫挫这小子的狂妄和锐气。
告诉他,这世界上他办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多了去了。
至少现在。
晏听礼不好好磨一磨性子,就别想翻过他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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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时岁形容在加州的留学生活,大概是一场“灵感爆炸与咖啡续命”的混合实验。
早晨七点半,她会在宿舍的二楼,被阳光晒醒,毕竟加州从不吝啬阳光。
懒洋洋套上卫衣,去校园咖啡厅。
等待手磨咖啡的同时,听隔壁桌的对话:“你昨晚的定格动画做到几点?”
“…五点,我的主角头掉了,安上去花了我三个小时。”
时岁听得轻轻笑出声。
她的英语已经足以支撑她听懂大部分英文对白。
晏听礼教的英语偏英式,有时语法会更为复杂,美式则为简单好懂。
意识到自己出神时,又想到了那个人。
时岁忙晃脑袋,撇去杂念。
拿完咖啡,她路过走廊,阳光倒映她的影子。
旁边的墙上贴满学生自发组织的“午夜灵感快闪展”,时岁感到新鲜地停下来,看了看。
上午九点,她慢悠悠迈进教室。这里的课堂从不乏灵感的碰撞和交流,教授会面对面,叼着铅笔风趣地点评她的作业:“你画的这个反派,眼神还不够‘温柔地杀死观众’。”
时岁便迅速掏出速写本修改。
在半小时内改完,会得到教授毫不吝啬的夸奖:“哦,如此伟大的作品。”
这里的课程安排没有国内多,更多偏向个人创作。
时岁会在下午,端着没喝完的咖啡,扎进aka工位,周围全是3D建模的嗡嗡声,像是温和的白噪音。
风风火火的金发助教也会突然闪现,点评她的作品:“你故事板的倒数第二幕像便秘。”
时岁已经能逐渐习惯这种美式幽默,甚至还能从最初的窘迫,到淡定地回一句:“那我努力拉出来。”
成功得到助教嫌弃又无语的眼神。
晚上的校园,更是热闹非凡。
走近餐厅,还能看到弹着尤克里里,赛博朋克风的音乐社学生。
凌晨摊在宿舍地毯改分镜,时而能听到窗外传来的萨克斯即兴演奏,可能又是哪位艺术狂人在失眠。
虽然大部分时间时岁还是一人独处,但新生活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多姿多彩。
因为这种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的新鲜感,让她永远对生活保持期待。
时岁与父母的联系 ,基本半月一次。
她还是不敢多联系,因为前几次和黎茵视频时,界面会不时卡顿,然后自动切断通讯。
这种讯号,让时岁感到不安。
后来苏烨的话也验证了她的不安——如果界面卡顿,那说明有人在追踪监听,会干扰信号。
这还是时岁在来加州一月后,苏烨主动联系她说的。
电话里,对这位名声震天的苏教授,时岁表示由衷的感谢。
但旋即,苏烨让她最近一月都少出门,因为晏听礼查到了加州。
苏烨已经联系人将她在学院的入学信息遮掩,并让人放出烟雾弹,将她的ip定位改到了其他州。
但拦不住晏听礼亲自飞加州,将每个院校都展开地毯式搜索。
“按照他现在这个疯劲,”苏烨冷笑,“干得出这种蠢事。”
时岁听得手指冰凉。
那种卷土重来窒息感,又重新将她席卷,好像连加州的阳光都染上层阴霾。
接下来一个月,除了每周必要的课程,时岁都深居简出。
除此外,她改了一贯的着装方式,买了金色假发,妆容成了校园流行的美式辣妹风,和以往气质大相径庭。
十一月的洛杉矶阳光依然充沛,唯独夜晚多了些寒凉。
前天又熬夜画了分镜,周六傍晚,天际灰下来,时岁才慢吞吞猫出住处,打着哈欠从小路去三百米外的食堂觅食。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时岁怔愣一下,伸手接着,感觉到沁凉的雨滴。
每年非降雨季,加州的月均雨量只有二十毫升。
却在今天下起了雨。
时岁进食堂,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吃着了无滋味的三明治,懒洋洋地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突然,她视线猛地定住,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面学校的mainbuilding下。
晏听礼黑色夹克靠在墙边,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安静,细致地,站在那里看着人群。
那里一般是学校人最多的地方。无论去哪,都需要经过那里。
晏听礼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更为阴翳。
大概相貌过于出彩,又站在那里淋雨,有热情的女生上前递伞。
不知交流了什么,女生脸色不太好地走了。
时岁握着三明治的手轻轻发抖。
大脑也一片空白。
他,还是查到她了?
时岁不敢再往下想,她将帽子沿往下压,又梳理好假发,挡住大半张脸,准备从小路遁回宿舍。
天色几乎完全黑下。
时岁刚要走,再往外看,却见晏听礼缓动脚步,转身走了。
她注意到,那是往校门口离开的方向。
她准备回宿舍的动作停住,终于缓缓意识到,晏听礼大概率,并没有找到她。
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真是印证了苏烨那句,亲自飞到加州,一个个院校傻瓜式搜索。
费力又不讨好。
希望还小到渺茫。
能把他逼到这一步,那必然已经毫无办法了。
时岁睁着眼。
看他一步步,消失在交错的人群,成为一个小点。
直到再也看不见。
时岁轻轻眨一下眼。
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无意识下流,滴落在指背。
她用力抹了把脸。
回到宿舍,来自日本的室友美惠子看到她,主动搭话:“Lily,我以为你还在睡呢,最近天天熬到下半夜,白天也不出门。”
上个室友搬走去和男朋友住了,美惠子这个月才住进来。
时岁这个月深居简出,经常日夜颠倒,和她不太熟。
她勉强打起精神:“今天醒得早。”
“那你出门,有没有看到主楼那的吸血鬼骑士?”
时岁动作猛地一顿,看向她。
“我和你说,”美惠子手放在颊边,“我今天邂逅了位超级帅的美少年,简直像是从漫画里出来的清冷吸血鬼。”
“他今天在中心楼那站了一个白天。我来去好几趟,他都一直在,我没忍住,就上前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时岁脸色有些煞白。
“那你们,”她舔了下干裂的唇,干涩问,“说什么了?”
“我就自我介绍,然后问他来做什么,要待到什么时候。”
“他说他在找一个中国女孩,叫时岁,问我有没有听说过,”美惠子想了下,“他还说他只会待到天黑,因为那个女孩应该只会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出门。”
时岁眼睫轻动,心尖又传来那种绵延不绝的闷痛。
却又伴随着一种矛盾的庆幸,庆幸她从没和人说过自己的中文名。
“我就说没有。”美惠子继续说,“他又描述了那个女孩的长相,问我见没见过。”
“说是黑色头发,到肩膀,有刘海,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美惠子遗憾地说,“可我还是没见过。然后这个哥哥就不搭理我了。”
时岁抬起眼,怔忪地看着镜子中自己倒映的脸。
她特地用了偏黑的粉底,画上挑的眼线,脸颊还细密地叠了一层雀斑,和晏听礼描述的,两模两样。
美惠子刚好在十一月才住进来,从没见过从前的自己。
一切都这么阴差阳错。
就差这么一点点,晏听礼就能找到她。
她垂下酸涩的眼,掩去眼眸中映出的晶莹。
这次,连老天都在帮她。
或许,他们的缘分也终到此为止了。
时岁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透过窗户往外看。
雨停了,温柔的月光透进来。
他应该也走了。
降落平安。
时岁在心里轻声说。
-
“疯也疯够了,”苏烨转动靠椅,好整以暇面向眼前神情冷淡,消瘦了一大圈的青年,“收心了没?”
其实他更想问他。
服了没。 :
两个月时间,用最蠢的办法,把加州的学校掀个底朝天,还是没把人找到。
苏烨简直要笑出声。
二十岁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给点教训,真当自己一手遮天,谁也降不住了。
晏听礼抬头,视线缓缓扫向他。
随后倾身朝他凑近,“您就不怕我把苏涵,扔到您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苏烨眼睛都懒得抬,“当然,你要敢做什么,时岁那个小姑娘,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晏听礼看他,眼底冷沉。
满身硬撑出的固执,其实已经没了任何办法。
苏烨一眼看透:“承认吧,你现在就是没什么本事。”
“人小姑娘嫌你嫌得要命,背井离乡都要跑,何必强求呢,人家就是不喜欢你,再怎么勉强也不喜欢你,说不定躲起来看着你满世界找也不愿意出现。”
“走走走,”他挥手赶人,“快走。”
落在身上的视线带着刺骨般的冷。
苏烨抬脸,看他眼底泛红,像是疯了的狼崽子。
脸色却苍白如纸,也不知道刚刚哪句话对他最为致命。
看他一言不发地关门离开,办公室恢复安静,苏烨才收回视线。
冷笑:“还降不住你小子了,练几年再来吧。”
今年京市的雨水也尤其多。
一场场秋雨落下,气温极速下降至冰点,甚至还没到十二月,就罕见地飘起了一场雪。
窗台前的绿植,像是知道换了主人,无论怎么养,叶子还是逐渐变黄,了无生气。
晏听礼像是感觉不到,垂着眼睑,继续机械地喷水和营养液。
背景音放着动画片的音乐。
因为房间太过安静,欢快的背景显出空荡的回音。
按惯例浇完水,回到卧室。
平安淘气地踩在靠椅上,对着桌上一沓机票嗅闻,边捣蛋地咬碎了几张。
晏听礼看着,拿起机票,没有波澜的视线扫向平
安。
以为闯了祸,平安大眼睛看着他,耳朵怂怂地往后放平。
晏听礼的唇角却缓缓扬起,手指在猫下巴抚一下。
“真可怜。”他边笑边说,“你妈妈不要你了。”
说着,垂眼,手指机械地撕掉机票,将碎纸屑往地上扔。
有什么伴随着纸屑一起落在地上,滴答答响。
平安好奇地低下头,伸舌头,舔了一口。
呸。
咸咸的,苦苦的。
平安歪头,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往上跳,在青年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尾巴还绕着他的手臂安抚地打了个圈。
人,别逞强了。
你身上的难过已经溢出来了。
撑不住的时候,就在咪宽广的胸膛上靠一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