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收复长安,回纥借助了很大的兵力,长安光复之后,回纥想要和唐军一同进驻长安,却被李泽制止在郊外。
回纥登里可汗和叶护太子很不满,他们觐见李恪讨要说法,公然在朝堂上质问:“唐朝的皇帝曾向我们许诺,进入长安之后,土地、男子归李家,工匠、女人和金银财宝尽数请回纥人带走,现在魏王却把我们的士兵拦在城外,这是言而无信的行为,我们的士兵很不满意。”
御史中丞薛云京站出来怒斥登里可汗:“回纥,边鄙小国,本来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国家说话,是陛下怜你们一片痴心,允许你们近身侍奉天子,舍身报效祖国。”
“我国今日虽然危难,比不上之前,但是今日的回纥也比不上昔日的突厥和吐蕃。”
他撇嘴对着皇陵抬手参拜,不屑地环视四周,瞪着双眼大声跟登里可汗叫板:“突厥最强盛的时候也要求着做大唐的附属国,不然周围的小国就瞧不起他们,没有大唐天子颁布的印绶,妄想称霸漠北,是名不正言不顺,违背了中原正朔,华夏正统的原则。”
“吐蕃最强盛的时候,也要求着做大唐天子的女婿,因为他们知道,我大唐的公主,能带给他们先进的农耕技术、金钱、布帛和中原礼仪,教他们文明开化。”
“这天底下,无论哪个想要追求进步的民族,都不能避开我泱泱中国。”
登里可汗都听懵了,他挺着大肚有些站不住脚,叶护太子不甘示弱,他当即拔出断刃,打算跟薛云京进行见血的一搏。
用回纥语呜哩哇啦地说:“住口,你居然敢这么侮辱我国。”
薛云京根本止不住,他心里压抑了太多委屈,想想二十几年前他年轻那会儿回纥人来到长安是什么模样,现在这幅趾高气昂的姿态又是什么模样,而这都是因为遇上了不争气的子孙,太宗的基业就快要被败坏完了,他生气得仿佛这是他家的皇位,他家的基业,他家的百姓,他情绪激昂,唾沫横飞,针锋相对地对着叶护太子大吼:“你算什么东西,安敢在朝堂上如此对我?”
“我告诉你,我们答应把公主嫁给你们是看得起你们,让你们过来帮忙,对回纥军队一路上打/za/抢劫,偷鸡摸狗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是老丈人不愿跟女婿计较。”
他深呼吸,没给他们一点反驳的余地,干脆利落道:“既然来了,就应该守好翁婿之礼,不要蛮横无理到让人瞧不起。”
“公主还想不想娶?卖马的钱还想不想要了?”
“你们要进来抢长安?我看你们不如把长安搬到回纥算了。”
“大家都别好过。”
中郎将高建宁都忍不住上前拉他的胳膊,他一个武将都担心登里可汗和叶护太子一个忍不住就会上来揍他,他真不想看到自己的同僚好友血溅朝堂。
“哎,子明,子明,不要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
薛云京一把甩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响亮道:“没法好好说。”
“不肖的东西。”
李恪:“……”
跟随登里河汗和叶护太子一起前来觐见的将军和使节见此都愤愤不平,纷纷站出来为手下的士兵讨要军功和赏赐。
登里可汗也说:“不是可汗我非得跟大唐天子过不去,实在是上要侍奉你,下面还有军队、部落要养,我夹在其中也很为难呀。”
“我国军队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为天子冲锋陷阵,九死一生,而我居然连赏赐都付不起,那么我也不配做一国之主了。既然我对士兵失了信义,他们就有资格起来讨伐我,到时候乱不能止,倘若波及大唐,还请陛下海含。”
李恪虽然表现得泰然自若,但是冕旒之间已然汗如雨落,他安抚登里可汗:“可汗言重了,天子一言九鼎,朕岂能失信于贵国,之所以为此踌躇,莫不是为回纥的利益着想。”
他以眼神向朔方节度使,兵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郭峘示意,郭峘与回纥军打交道最多,他治军严整,待人宽简稳重,内外都颇有名望,他拜舞出列,先用大唐欢迎礼以示对对方的尊重,然后持定象牙笏昂首对登里可汗说:“可汗息怒,叶护太子息怒。”
“非是我国言而无信,实因此诺目前实践起来对贵国并无好处。”
“昔日的长安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可是说遍地金子都不为过,美女工匠随意挑选,玉石珠宝任君采撷,回纥的士兵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满载而归。”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长安屡遭战火,已经贫穷残破,不能满足贵国的需要,而这一切都要怪范阳叛军,他们贪得无厌,抢了本该属于回纥人的一切,惹得吐蕃也趁火打劫。”
登里可汗亦觉得他言之有理,叶护太子很有兴趣地问:“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郭峘毅然决然道:“不如等洛阳收复,那里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登里可汗眼睛都亮了,他的将军俯到他耳边说:“此言有理。”
“那里可是燕国的首都,他们从长安抢到的东西全都聚集在那里了。”
“听说洛阳金玉披庭,安禄山有三万妃妾,洛阳工匠的手艺巧夺天工。”
登里可汗去看李恪,李恪颔首微笑。
回纥君臣都觉得这个主意太妙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登里河汗说:“我助天子伐灭叛军,洛阳的财富归我。”
李恪道:“一言为定。”
李恪从太极殿出来,右监门将军,神策军观军容使杨玄礼正好迎面过来,跟他一起而来的人除了几个宫廷内侍,还有一个白衣隐士,此人仙风道骨,清风盈袖,正是李泌。
他虽然穿白衣,但是众人见他都行一品官员之礼,李恪见到他也是一脸惊喜。
李泌给他行大礼,从容不迫里亦带了一丝激动。
“至尊万岁,恭喜至尊终于得偿所愿。”
李恪受了他这一礼,亲自将他扶起来,并没有因为他的恭喜表现出多少高兴,反而因他的一身白衣内心平添了几分伤感。
他神情郁郁,艰难扯出一个笑意,“接手一个风雨飘摇的江山,也算喜吗?”
“何况,朕的皇位,得来的并不光明,灵武登基的本意非是万人拥戴,名正言顺,概因追随朕的人迫切驱使,想要立功求名而已。”
“朕已决意上书给上皇,请求他回京,朕接着做他的臣子。”
李泌一时难以开口,二人遂边走边说,他斟酌良久,才缓缓道:“魏王,恐怕不愿意。”
李恪叹了口气,“上皇也不愿回来,他想留在蜀地,让朕把蜀地分给他。”
李泌道:“天底下不能有两个皇帝。”
李恪意怏怏道:“朕愿将皇位让于父皇,先生能帮朕劝说魏王吗?”
“我已时日无多,余下的日子只求能在父皇膝下尽孝。”
李泌眼中有不忍之色,他跟李恪交游多年,如今他的确已经病入膏肓,强自压下打算说出口的话。
但是李恪已经代替他说了,“先生一身白衣,可是也要弃我而去。”
“当时请先生出山,实出迫不得已,倘若不是天下情势危急,我岂敢扰先生清净,居深山而算无遗策,运筹帷幄的人,全天下只有先生一个,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先生。”
“如今战乱稍平,先生就迫不及待脱下紫衣,可是要来跟朕请辞?”
李泌坦然道:“来的时候,的确有此意。”
“现在呢?”
“现在,臣愿再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以了陛下夙愿。”
其实很简单,李恪提心吊胆当了许多年太子,他现在快要死了,想名正言顺当几天皇帝,而且必须是纯粹的,天底下所有人都承认的皇帝。
上皇恋权,也想接着做皇帝,但是天底下还没有儿子还位于父亲的例子,更何况如今的朝堂,都由新人把持,新人的头目,无疑就是战功赫赫的李泽了。
只要上皇回来安心做上皇,李恪就没有了顾虑,但是上皇愿意回来,必须要李泽做出让步,首先他不能带头审判上皇的过错,还要带头肯定上皇的作用,要给他留一个好名声,另则,要尊重他父亲的身份,留给他一部分权力,供他安享晚年。
李泽的母亲出身博陵崔氏,封昭仪,在他两岁时,义阳王作乱,崔氏族人牵连其中,昭仪被赐死。
十七岁,陛下将京兆韦氏的女儿赐给他为妻,两个月后,又因外戚之故,将其囚禁道观,鸩杀之。
但是他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两件事,每当有人提及这两件事,魏王都面色从容,眼神坚定,似乎那都是距离他很遥远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意。
在看待这两件事上面,他一贯保持了李家人骨子里的冷漠,把死去的母亲和妻子都看做政治的牺牲品,并不认为那是无可代替,必须的东西。
他也并未因此就记恨上皇,哪怕后来立军功,掌握军职,打算帮李恪夺权,他对上皇好像也没到仇视的地步,依他的心理,应该是觉得胜者成王,败者为寇,天经地义。
他会为权力放手一搏,也可以坦然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
到底是什么让李泽如此厌恶上皇,百般阻挠他回来,李泌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天宝十六载,正月十六日,他拼死在潼关抵御叛军,上皇答应御驾亲征与他里应外合,第二日却弃城而逃,致使潼关失守,长安加速落入叛军之手吗?
还是另有其情。
他曾听人说,魏王从战场上下来,身中三箭,却还坚持回到已经沦陷的长安要找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