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湿毛巾, 周时亦将果盘推到钟忆面前,示意她先拿,她最爱吃脆瓤西瓜。
钟忆又推回去:“吃伤了, 最近不想碰。”
“西瓜也能吃伤?”宁缺插话。
他一人能吃掉半个, 有时还不够。
钟忆道:“有次不小心凉西瓜吃多了。”
至于何时吃的凉西瓜,她没多说。
周时亦蓦地想起三月底, 在小镇虞老师家, 师母买的脆瓤西瓜用井水浸着, 在凉亭下招待他们。
当时他问她要婚纱照, 她说删了,之后一直若无其事地吃着西瓜。
那天她在凉亭下吃了不少,午饭后师母又端上一盘浸泡得更凉的西瓜,她吃了半盘。
不确定是不是那次吃伤。
宁缺趁机起身:“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水果给你拿点。”
他有先见之明,吃火锅时离开座位最方便,调蘸料、拿水果,反正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时间。
他啃着西瓜踱到调料台。
台上只有两三样水果,没钟忆爱吃的。
他夹了几段青瓜,又取了个碗开始自调冰粉,刻意拖延回去的时间。
座位那边, 周时亦问身侧的人:“在虞老师家吃伤的?”
钟忆偏头看他,点了点头。
周时亦原以为她吃得津津有味,看来不是。
“删照片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钟忆一顿, 本想说谁还记那么清楚。
但她刹那的迟疑被周时亦捕捉:“记得, 对吗?”
钟忆索性坦言:“知道你有合适的对象,准备结婚的时候。”
周时亦沉默片刻,专注看着她。
其实在她开口前, 他已猜到七八分。
那天在虞老师家凉亭,他问她,至于把婚纱照粉碎成那样?
她说:想着万一放电脑里忘了删,哪天照片传出来,对你的现任,我的现任都不好。
当时只顾着被删的婚纱照,又想到以前看过她和路程的合照,以至于忽略了她说的“你的现任”。
该如何定义“现任”?
即便没有感情,但也是他觉得各方面都合适,见了双方父母的。
包里还有巧克力,钟忆摸出一块给他:“多吃几块我和你的喜糖,我最近每天都吃好几块。”
周时亦目光紧锁着她,她心里是难受的,可从不多问他那件事。
他没接巧克力,抬起手将她揽过来拥在怀里。
钟忆毫无防备,鼻尖磕在他锁骨上。
“给你带回来的巧克力吃完了?”
钟忆:“冰箱里还有两块。”
“下次出差再给你带。”
旁边过道里人来人往,不便一直抱着,周时亦先放开她。
钟忆今天穿了白衬衫,套上围裙,慢条斯理地系带子。
系好围裙,她刚要去端水杯,周时亦拿过她左手。
钟忆以为他要安慰她:“我没事。”
周时亦摘下她无名指的钻戒,重新给她戴上。
钟忆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是那枚戒指,可由他的手戴上,所有感觉都不一样了。
她以前试着画过他的手,画出来后一点不像,识趣没给他看。
周时亦侧眸看她:“我妈不是跟你说过,算账什么时候都不迟,婚后再找我算账。”
“都是过去的事,找你算账干什么。”钟忆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重新戴上的戒指上,偏头看他一眼,“算分手后的账,那就太无理取闹了。”
周时亦说:“我愿意让你算账,就不算无理取闹。”
不希望婚后她有任何委屈。
他把左手递给她:“要不要帮我再重新戴一下?”
钟忆取下素戒,缓缓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明明还有三天才是婚礼,才需要交换戒指。
此刻,却比婚礼现场更有意义。
喧嚣热闹的火锅店里,独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时刻。
戒指刚戴好,服务生送来锅底。
宁缺点了番茄和麻辣鸳鸯锅。
此时,宁缺正坐在门口等候区,边吃着自调的冰粉,边在手机里点菜。
五分钟前,他端着冰粉回座,正好撞见两人拥抱,脚下及时刹车,赶紧掉头回来。
以后再也不好奇,他们两人私下会是什么状态。
菜点好,一碗冰粉吃完。
宁缺起身进店,又去调料台给自己调了一碗冰粉。
“没你喜欢的水果。”他将几段青瓜推过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冰粉,“我刚尝过,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钟忆摆手:“留着肚子吃鱼片。”
宁缺发现,他们丝毫不觉得他离开了很久,因为没一个人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
今晚不适合叙旧,他们二人中间分开过,在一起之初也不是多愉快的回忆。
他转而提起坤辰的项目:“唐诺允退出项目的事,你跟周时亦说了吗?”
钟忆接话:“还没来得及说。”
周时亦对唐诺允不陌生,是他之前联姻对象导师的女儿。
联姻对象读研时师从领域内大佬,与导师一家私交甚好,导师与师母目前仍生活在国外,只有师妹唐诺允一人回来。
前几天杜总还跟他提过唐诺允,她参与项目前就知道坤辰汽车是他负责,退出应该与他无关。
唐诺允那样的性格,也不会因为他与她师姐联姻不成而避嫌。
工作于她,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怎么突然退出了?”
宁缺说:“她是杨加愿的女儿。”
周时亦闻言同样震惊,没想到那么巧合。
“妈知道吗?”他关心道。
钟忆摇头:“我也不清楚。应该不知道。”
爸爸作为京和的第二大股东,初恋的女儿就在他公司。
如果妈妈知道此事,不该沉默。
钟忆咬了口青瓜:“等婚礼后我再跟我爸说。”
爸爸从来不过问公司事务,肯定也不知情。
三人聚到十点多,期间宁缺离座五次,瓜和冰粉吃多了。
至少三个月不想再碰西瓜。
周时亦将毛巾递给钟忆,朝对面问道:“19号有空吗?”
宁缺笑:“你这话问的,你们俩的婚礼我能不去?”
周时亦:“去接亲,有空吗?”
“你们家那么多亲戚,让我一外人去接亲?”
“我那些堂哥不靠谱,说不定接亲时临时反水。”
“……”
宁缺自我打趣:“没想到啊,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靠谱。成,那天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三人走出火锅店时已十点二十。
钟忆朝周时亦摆摆手,再见要等婚礼那天了。
迈巴赫行至半路,周时亦吩咐司机,去父母那里一趟。
到家时,母亲正在餐厅忙活,餐桌上摆满鲜花。
“妈,忙什么呢?”
“你不是说要自己扎手捧花吗,我帮你搭搭花,看看怎么配好看。”
“蓝绣球配白玫瑰。”周时亦道。
“你搭配过了?”
“没。”
周时亦放下西装,走了过去,“钟忆最喜欢绣球花,波士顿的家里她种了不少。”
时梵音扫过满桌鲜花,唯独没有绣球。
“我爸呢?”
“还在你爷爷那儿呢。”
“又组牌局了?”
“没。被你爷爷留下来单独谈话。”
“……”
“爷爷这么晚还没睡?”
儿子用不上这些花,时梵音便心血来潮给自己搭配花束,她边挑花边漫不经心道:“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能睡着觉是有多难得,就更别说你爷爷那岁数了。”
周时亦倒了杯温水,靠在中岛台看母亲搭配花。
时梵音这才想起来问:“找你爸有事?”
“没事。”
“哟。”时梵音笑起来,瞧见了儿子手上的戒指,“钟忆买的?”
“嗯。”
“我说怎么突然回来。”
还真不是特意送来给父母看。
父母最近为他的婚礼忙前忙后,他只是回来看看他们。
周时亦没解释,反正母亲不会信。
时梵音将包好的花递给儿子:“替我给你岳母送去,就说是我人生包的第一束花。再帮我带句祝福。”
周时亦下意识看腕表,将近十一点了。
时梵音明白儿子在担心什么:“他们肯定没睡。你不懂当妈的心情,越是临近婚礼,越睡不着。”
周时亦接过花,还没走到院子里,手机振动。
杜总:【周总,路程工作室回话,留了5月27号那场的两张包厢票,发布会那天带给我。】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的舞蹈室。
路程刚结束排练,北城场歌单与江城场有七八首不同,最近几天正集中排练。
岑姐递上一杯温水,不忘叮嘱:“少喝几口。”
“杜总要的票已经留好。”说着,她自己拉开一罐冰可乐。
钟灼华的八卦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愈演愈烈。
虽被压下没上热搜,但圈内却早传得沸沸扬扬。
之前是她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周时亦送开屏应援,又现身演唱会,只单纯是路程歌迷的缘故,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钟忆老公。
三天后,就是他们的婚礼。
“你以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钟灼华怀孕生女是假的?”
岑姐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罐。
路程抿着温水刷手机,没接话。
岑姐不再多言,捏着喝了一半的可乐罐,望向楼下璀璨的城市夜景,忽而自嘲一笑。
直到此刻,她仍难以置信,钟忆居然是钟灼华和江静渊的女儿。
她见过钟忆,长得和钟灼华一点不像。
她又抿一口可乐,看向路程:“我知道,你在怪我和公司当年拆散了你跟钟忆。”
路程终于开口:“我怪你和公司做什么?”
要怪也怪他自己。
选了这条几乎不可能和她走到最后的路。
分手之后,他很少再去想过去,因为遗憾太多。
他答应去看她,却因为签证问题,最终没去成。
前段时间,爷爷打电话给他,说碰到了他高中同学。
他问是哪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爷爷早记不清对方叫什么,只知道是他同学,小姑娘从小就喜欢坐船。
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爷爷还说:小姑娘剪了短发,要不是先和我打招呼,我差点没认出来。
演唱会当晚,坐在周时亦旁边戴着墨镜的人真是她。
高中时,她说如果有一天他开演唱会,一定得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她。
他说,行,必须得留给她。
多年后,她来听了他的首场演唱会,听他现场唱了那首《忆》。如今他所有的愿望都已实现,他应该高兴的。
岑姐沉默良久,提醒道:“22号发布会,你和周时亦有互动环节。”
路程回神:“知道。”
不过是工作,他不想多想。
岑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将剩下的半罐可乐一饮而尽
事到如今,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得知钟忆的老公是周时亦时,有人正好递给路程一杯奶茶,他手一颤,没接稳,奶茶“啪”摔在地上,淌得满地都是。
她知道,路程最难过的不是钟忆结婚了,因为分手后,对方迟早有天会开始新的生活。
他难过的是,他在台上唱那首写给她的《忆》,她就在台下,可他们成了陌生人。
所有愿望都成真。
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知道钟忆是钟灼华女儿那晚,路程将自己关在房间一整晚没出来,第一次缺席排练。
已经分手,钟忆却还托自己的母亲关照他。
岑姐再次望向楼下,今天是周末,商场广告大屏还未息屏,播放的正是路程的汽车广告。
迈巴赫驶过商场门前的主干道时,周时亦无意间瞥向窗外,正好看见坤辰汽车的广告。
未来得及收回视线,车子开过去。
周时亦给钟忆发消息:【睡了吗?】
钟忆没看到,一到家就将手机丢在沙发上,陪父母聊天。
即将有自己的小家,对父母越发不舍。
比她更不舍的是爸爸,平时恨不得喂她吃饭,往后还不知几天才能见上一面。
她打算等婚后就搬回来住,爸爸不让,说每人都该有自己的空间。
“就当你又去上大学去了。”江静渊笑着自我宽慰,“我也正好歇歇。”
钟忆搂着爸爸胳膊:“会不会有种终于脱离苦海的欣慰?”
江静渊温和笑道:“不能说一点没有。”
钟忆逗爸爸:“看吧,这才是当父母的真实想法!”
江静渊揉了揉女儿的脑袋,从她出生带到现在,他从来不觉得辛苦,反倒怀念她小时候的时光。
楼梯传来脚步声,钟忆转脸。
钟灼华又换了一套礼服下楼。
婚礼当天,两家会先到酒店拍合照,仪式时双方父母不再上台。
否则宾客见她上去,全顾着八卦,哪还有心思吃席。
“妈妈,穿这套,这套更好看。”
钟灼华身上的淡紫色珠绣礼服,尽显高贵优雅。
江静渊给她定制了两套,他和女儿眼光相同,当初也是一眼看中这套。
钟灼华自己也满意:“时梵音穿香槟色,我这套和她的应该比较搭。”
江静渊看着妻子,她先想到的不是和他的西装搭不搭。
这时有车进了院子。
钟忆从落地窗看出去,能自由进出院子的,除了自家的车,只有周时亦那辆。
“这么晚,时亦怎么过来了?”钟灼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你们今晚不是刚见过面吃了火锅?闹不愉快了?”
“没有。”钟忆也不清楚他来做什么。
来一趟挺好,婚礼前再见上一面,顺便把她打包好的东西带到婚房。
江静渊猜测:“可能是婚礼上的细节要商量一下。”
话音刚落,周时亦手捧两束花进了门。
“爸,妈。”打过招呼,他先把母亲包的那束递给岳母,“我妈第一次包花,让我给您送来。”
他将母亲的祝福带到:“我妈祝您心向自由,一路生花。”
“谢谢!这么晚辛苦你跑一趟。”钟灼华欢喜接过肆意浓烈的鲜花,心里酸酸的。她经常收到花,这一束却格外特别。
“时亦你坐,我去楼上给你妈妈回个电话。”
周时亦将另一束玫瑰花递给钟忆。
“谢谢。也是妈包的?”
“不是,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