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书丹完出去时,天已见暮色。
秦谏带她去八仙楼用了饭才回去,从马车上下来,夜色苍茫,四周静谧,侯府似乎已经安睡,一道银钩似的月牙挂在天空,满天繁星将夜照得璀璨。
如此美景,两人相伴,他牵起她的手,看看那泛着银色光辉的星月,轻声道:“我好像明白了一句诗的意思。”
“什么?”她问。
“原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程瑾知也看向天空,柔声道:“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秦谏看她一眼,回头朝夕露等人道:“你们先回去点灯备水吧,我与夫人在院子里走走。”
夕露几人应下,从后面过来往前而去,此地就留了两人。
待她们远去,他突然拽过她,将她按向走道旁边墙上,猝不及防就吻过来。
她呼吸一窒,在他侵掠下微有怔神,又唯恐周围还有人,却又神魂俱失,身体发软,不由就轻轻抬手抓住了他臂膀上的衣衫。
他将她越按越紧,一手托起她后脑深深探入吸吮,耳边几乎都能听到唇舌相缠的声音。
甚至,她到感觉他身体的急速变化,他抚着她腿侧,紧紧朝她倾压,直至后来,他开始撩她裙摆竟有想进来的趋势。
她用最后残存的理智推开他,轻声道:“别……等会被人看见……”
他也明白此时不允许,若真被人看见,那可是府上的大新闻了,但他一时半会儿按捺不住,再次抱住她亲吻好久才又拽起她往绿影园走。
走到院门外,没了灯笼,黑夜中一片幽深,他再次忍不住抱了她亲一阵,这才进屋去。
后来,浴房漫了大滩的水,床褥也一片凌乱,他在最后的震颤之后紧紧将她抱住,在她上方看着她道:“喜欢吗,我,喜欢你所嫁的这个男人吗?”
她脸色酡红,轻轻喘息,看着他点点头:“表哥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
他一笑,回道:“那叫我夫君。”
“夫君……”她眼中带着蒙蒙水气,轻唤一声。
他低头,散乱的头发从上面垂下来,扫落在她肩头,再次吻向她。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程瑾知一身素服,乘上马车与秦禹一同出发,前往许昌。
此行并没有带多少东西,除了丫鬟就是几个骑马带刀的护卫,轻装简行,准备在天黑前到许昌。
秦禹与程瑾知两人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她是身份束缚,而秦禹是被母亲管得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读书,此番出来,尽管是奔丧,两人却都有些雀跃。
马车出了城门,能看见城外路旁的柳树,还有不远处绿油油的农田,朝阳从天边冒出头,一行白鹭自田间飞上天空,程瑾知撩起车帘看向外面,觉得好美。
到日头高升,人马都有些累了,旁边正好见茶棚,程瑾知便让队伍停下来歇息,喝口水喂马草。
她在马车上待了半天,也颠得厉害,就戴了帷帽,从马车上下来。
秦禹也从后面马车上跳下,看看远处,又看看茶棚,眉眼间明显的轻松惬意。
到茶棚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秦禹问:“嫂嫂去过许昌吗?我只知曹操迎献帝至许都,虽与京城不远,却从去过。”
程瑾知回道:“你都没过去,我就更没去过了。”
秦禹喝了一口茶,赞道:“没想到这茶棚简陋,茶却好喝。”
程瑾知笑了笑:“这只是普通的毛尖,你觉得好喝是因它是茶棚的茶,你没喝过。”
秦禹问:“嫂嫂喝过?”
程瑾知叹声:“我自然也没有。我是没办法,你有机会倒是可以多出去走走。”
“母亲不让,要我专心读书……”秦禹落寞道,“大哥就不同,他以前就算是读书也常和同窗出去,身边随便带两个人就去什么泰山,黄山,庐山,或是西湖,白帝城,祖父
也管不了他。”
他说这话,脸上不无向往。
程瑾知回道:“下次他再出去,你主动和他说,让他带上你。”
秦禹摇头:“还是算了,看见大哥我会紧张。”
两人正聊着,又有一行人过来,其中一人高声大气,说道:“店家,来三碗茶。”
另一人道:“店家,你这有斗笠卖么?今日太阳大,可晒死我了。”
听见这声音,程瑾知与秦禹两人同时看过去。
说话那人一身窄袖圆领袍,身量明显比另两人矮小,细皮嫩肉,像个娇贵的小公子。
但程瑾知和秦禹都认了出来,这是姚望男。
秦禹大为吃惊,一动不动盯着这边的姚望男,而姚望男则看着店家,没注意这边,听店家说没斗笠。
程瑾知叫来秦禹身边的小书僮,和他轻声吩咐几句,那小书僮疑惑地往前边去,随后同姚望男道:“公子,我家主人有斗笠可以让给你。”
姚望男连忙道:“真的,那可太好了!”
书僮接着道:“我家主人说,一两银子。”
姚望男吃了一惊:“一个斗笠,外面才卖十文,你家要卖一两?”
她一反问,书僮倒有些磕巴起来,“我,我家主人说的。”
“我去与你家主人亲自说。”姚望男往这边来,见到一个戴帷帽的女子,还有一个……
那人从桌边起身:“见过姚姑娘。”
姚望男再次大惊,这不是瑾知她表弟,秦家那个二公子吗?
那这位女子是?
程瑾知抬起头,将帷帽撩起来,看着她道:“所谓物以稀为贵,这荒路上哪有斗笠卖,姚姑娘家大业大,还舍不得一两银子?”
姚望男又惊又喜:“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程瑾知回答:“许昌有位远房表姐过世,我与禹弟去送殡。”
“可是郑家?”姚望男立刻问。
程瑾知点头:“正是。”
姚望男大喜:“那可太巧了,我也要去郑家,他们家瓷器买的我家的,那边货出了些问题,我亲自过去看看。”
“问题大吗?”程瑾知关心。
姚望男摇头:“没什么,小事,等会儿我们一起走。”说着她回头朝后面道:“张叔,裴叔,你们把马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放好,再喂好马,水壶也满上,完了喝口茶,吃些点心,待会儿我付钱,我包袱里还有只烧鸡,你们也拿出来吃,我就在这边和程娘子说会儿话。”
那两人似乎是姚家的伙计,听她吩咐,连忙应声,很快就依吩咐去做事了,虽说比她年长,却丝毫不见刁钻油滑,对她很是恭敬。
程瑾知想了想,她既细致,不容欺瞒,又敬人,还大方,做伙计的如何能不喜欢?
她往里去,让姚望男坐自己旁边。
姚望男坐下,先朝秦禹道谢,秦禹连说客气,又向她道谢,说自己愧受那些重礼。
姚望男高兴道:“你喜欢那文房六宝么?那个不好卖,却是我私心喜欢的,所以还是烧了一点点,就送了你一套。”
秦禹立刻道:“自然喜欢,我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东西,让人将它放在了架子上,怕不慎摔了。”
姚望男笑道:“那又怎么样,你摔了让人去铺子里同我说一声,我马上再给你送新的。”
“那……那怎么好,我也定不会摔的。”秦禹认真道。
程瑾知在一旁看着,想起姑母的话。
她不愿让望男知道姑母的轻视来惹她伤心,也觉得他们远没有那样的心思,便想,回头和禹弟交待,让他不要把路上遇到姚望男的事和秦夫人说。
……
沈夷清将那锦盒放在了自己书房,晚上却梦见秦谏被戴了绿帽子,伤心之下跑来找他喝酒,发现他早知道却没告诉他,于是一怒之下给了自己一拳,沈夷清就被打醒了。
醒后他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梦太过离谱,几封信又没什么,怎么就扯到绿帽子上了,他内心太龌龊太刻薄了,于是舒了几口长气,继续睡。
过两天,在东宫却得知程瑾知竟去了许昌。
他大吃一惊,连忙问:“为什么去许昌?怎么突然就去许昌了?就她自己吗?”
秦谏看着他一脸奇怪:“不能去吗?许昌有位远房表姐过世了,她代她姑母去送殡。”
“就她自己?”他又问。
秦谏回答:“和我弟弟。”说完看他:“你怎么了,这么关心我夫人?”
沈夷清意识到自己的冒昧,连忙含糊其词:“没没,我就是……就是好奇,没想到会突然去许昌。”
说完试探道:“毕竟我也才派人去过许昌嘛……去给陆九陵送帖子。”
秦谏继续翻自己手上的书,没理会。
沈夷清见他神色如常,就确定他多半不知道陆九陵和他夫人认识了。
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陆家和程家,有什么关系吗?”
秦谏抬头问:“你说陆九陵和我岳家?”
“是啊。”
“没有吧,能有什么关系,一在江州,一在洛阳。”
沈夷清没说话了,所以,程瑾知和陆九陵是怎么认识的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秦谏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打听的有点多了?我和你说的山参呢,你问过没有?”
沈夷清这才想起来自己天天琢磨信的事去了,竟把这事忘了。
秦谏已从他神情中知道他没问,催促道:“别整天瞎打听,快给我将这事办了。”
沈夷清劝:“你真的要给你继母送山参吗?倒不是钱的事,而是……这也太给她脸了。”
秦谏看他一眼,不想多说,最后道:“我乐意,你赶紧替我去问。”
沈夷清能看出来,他并没有那么乐意,或许真的就是为了他夫人而妥协。
但是,他夫人心里到底怎么想呢?
她会领情吗?她嫁给秦谏是准备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还是向着她姑母呢?
她去了许昌,知道陆九陵也在许昌,两人会见面吗?
那秦禹虽说是小叔子,但同时也是她表弟啊,人家可不站秦谏这边。
沈夷清觉得自己真苦恼,但他还是憋着没说。
过两天,两人还在书画院,就遇大雨。
这雨来得并不突然,两人都带了伞,但雨实在太大了,伞也不顶用,两人只好待在书画院内等着。
秦谏又问他:“山参呢?有消息吗?”
沈夷清叹声:“问过了,我舅舅不太愿意卖,我又多问了几句,他说卖可以,但不愿便宜,要这个数。”说完朝秦谏比了一只手。
秦谏微愣,沈夷清道:“五百两。”
这边秦谏也吃惊了:“这么高!”
沈夷清道:“那山参是号称百年老参,品相虽好,其实只有八十年上下,我这舅舅眼下缺钱呢,想赚一笔。其实你继母也不是急着拿它续命,倒不用这么好的。”
秦谏道:“我只知山参贵,没想到这么贵。”
“你买五十年的嘛,或者买园参,那些便宜。不过五百两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你家底大。”
他话音刚落,就听秦谏问他:“你手上有多的钱吗?”
沈夷清惊了:“什么意思?”
秦谏看他:“什么意思,找你借钱。”
沈夷清呆呆看向他,疑心自己听错了。
秦谏无奈解释:“之前置那宅子,将我手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我还拿不出五百两来,你先借我点,我年底还你,算利息。”
沈夷清知道秀竹那宅子花了不少钱,确实能将他俸禄用完,“可是……你不还有个金库吗?你娘留给你的。”
“不想动,再说我把库房钥匙交我夫人了,她不在家,我不想自己去开。”
沈夷清再次震惊,那可是长公主的库房!他竟然就给自己新媳妇了,这新媳妇才进门多久,甚至连孩子都没生!
他许久才问:“她找你要的?”
可见心机不浅啊!手段也够厉害,很难想象这样精明厉害的人,会写出那么端正秀雅的字。
在沈夷清感叹得说不出话来时,秦谏回道:“我自己给的,她不会找我要的,我要给她还不收呢。”
“你就没想过这是欲擒故纵?”沈夷清脱口
而出。
秦谏笑了一声,“你是‘以小心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见了她便知她不是这样的人。”
沈夷清却没接上一句“你又不让我见”。
他在心里犹豫,原本平衡的天平渐渐往其中一边倾斜,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提醒秦谏一声。
但是,说出来真的好么?那程瑾知既然早先没有和陆九陵怎么样,就算在许昌遇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他觉得背夫偷汉这种事,能做出来的毕竟是少数。
关键是秦谏如此对她,她对秦谏又有多少真心呢?
这时秦谏道:“雨这么大,不知她还能不能如期回来。”说完问他:“有没有借的,你给句话。”
沈夷清心中一团乱麻,烦心道:“行行行,借借借,你确定要买那山参?”
“确定。”
沈夷清长叹一口气。
雨终究没停,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两人不得不蹚水回去。
雨下了一整夜,秦谏睡在绿影园里,夜里便想,这么大雨,明日她怕是不能动身了。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也需要来一点安神香。
暴雨下到第二日中午才停,京城很少见这么大雨,许多路段都淹了,秦府后院的小池塘全漫了,锦鲤从里面跳出来,下人们好一通捕捞才给养起来。
这一日程瑾知自然没回来,京城这么大的雨,许昌不可能没下,路定是淹得不叫样子,马车走上去翻车都有可能。
到第二天,京城见了晴,路上的水也排干了,勉强能通行。秦谏正好没去书画院,沈夷清正好没来东宫,两人没碰到,眼看秦夫人的生日就要到了,他正要找沈夷清催野山参的事,石青却给他拿来一只盒子。
“这什么?”他莫名其妙。
石青听他这么问也意外:“我以为是公子和沈公子说好了的,刚刚我在外见到沈公子,他就将这个交给我,让我拿来给公子,我问他怎么不进来,我来通禀公子,他却说不用了,就走了。”
秦谏看着手上的锦盒,猜测莫非这就是那野山参?
他将盒子打开,发现不是山参,竟然是一沓信。
沈夷清最近就有些奇怪,眼下是越来越奇怪了,这是什么信?他们之间还有不能当面说的事吗?
“他再没说什么?”
石青摇头:“没有。”
“行了你下去吧。”
秦谏到书桌前坐下,随手打开最上面一封信,拿出里面叠着的信纸。
这信纸可真够多的,算是极长的信。
待交信打开,顿时惊住。
一是上面的字迹,和瑾知的字如此像;二是信首写着“明月君台鉴”。
明月君,怎么会有明月君,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将盒子里剩下的信看了看,好多封,全都是空白的信封,而自己这一封却是最厚的。
他又继续看手上的信。
上面竟提到了科举舞弊案,近十年来,只有他参加会试那一次出了舞弊案。
从信上能看出,明月君因此案而废了会试成绩,且被禁考,写信之人极其担心他,并为他愤慨不平,所以写了这封安慰劝解,让他振作,以及这信上还有只言片语提到了他,似乎写信人觉得若明月君没遇到这事,状元名次不在话下。
若如此,这明月君的身份就很像是陆九陵。
当年许多考生被证实行贿,名次都被作了废,也被禁考,但名次被作废被禁考且有望得状元的,只有陆九陵一人。
看到最后,落款是白雪拜启,时间是辛未年五月初一,那便是三年前,正是他会试那年初夏,案件判决后不久。
他放下这信,立刻打开第二个信封。
仍然是写给明月君的,也仍然是之前的字迹,这一次也是关于明月君被禁考之后的探讨,似乎明月君离了家乡去钱塘游历,也开始每日作画,努力将自己从前途无望的困境中拔出来,并感激白雪能专程给他写信,这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给了白雪回信,白雪便又给他寄了这封信,说人能从逆境中站起来,其坚韧心性远胜过高中状元,并对他的画很感兴趣,想看看。
第三封信,白雪看了他的画,再次给他回信,信上对其画作大加赞赏,逐笔分析,并请教他书法之事,又问他钱塘潮水是何盛景,可如书上所言一般。这封信里,白雪提到了自己的生活,感叹自己练字时间太少,洛阳天气日日晴好,却无法出门,且每日都有许多针线要做,而她并不喜欢做针线。
看到这里,秦谏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此时他几乎就有模糊的猜测,这真是瑾知的信,而且是写给陆九陵的。
可是他们怎么会认识?据他所知程家与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们之前提起过陆九陵,她从未说过他们相识。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前两天沈夷清问自己,程家与陆家是否有关系,就是因这些信?
那时候沈夷清就看到了这些信?或者说,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信?
他打开第四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