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内, 项淮点的菜都中规中矩,任舒比较饿,便感觉口味不错。
“有机会一定尝尝我做的饭菜, 比这家好吃,我找了点评上的排名过来的。”项淮停了两秒说, “其实我也很少出来吃饭。”
“医生工作很忙吧。”
“要做手术会很忙。”
“你做饭是阿姨教的吗?”任舒有些好奇。
项淮笑着摇了摇头:“我妈在我高中就去世了。”
任舒有些意外, 很愧疚地说:“抱歉。”
项淮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就是因为她生病离世才想做医生,可惜能力也就到这里了。”
“你妈妈如果知道你现在医院做副主任一定很欣慰。”
项淮也毫不客气笑着:“我觉得也是。”
“今天早上有点冒昧, 我本来准备等换班把白大褂换了再跟你说的, 但是看你快输完了又有一台手术所以……”
任舒摇了摇头笑着说:“没关系。”
“你平常喜欢干什么?”
任舒想了想说:“宅着吧, 除非出差可能会在附近转转,没什么会特意去的。”
“改天要不要一起去爬山?”他提议。
任舒听到他说改天,估计医院工作真的挺忙, 就点了点头:“行, 我们俩?”
任舒来江城还没去爬过山, 倒是去了隔壁财神庙,又听说财神庙要上山,可惜那天的缆车正在检修, 她便没有上去。
项淮就笑:“嗯,或者你有朋友要一起吗。”
“就我们俩吧。”任舒摆了摆手,而后感觉莫名其妙像相亲, 又有些不自在。
项淮此时忽然发现, 任舒吃饭就是真的认真吃饭,项淮多看了她两眼,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吗?”
任舒停下筷子,微微思忖说:“医院?”
室友夏玲上个月阑尾炎住院, 任舒帮她把家里的换洗衣物跟洗漱用品拿过去,遇到过项淮,后来几次去医院都能遇到他穿着白大褂在跟规培生说话。
“不是。”
项淮神秘莫测的样子,又问她说:“你年底是不是来过江城?”
任舒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店里当时在装修。”
“斑马线上,有个摩托车过去我拉了你一把。”
任舒此时才恍然。
她还记得当时过斑马线时跟着人群最后,很能习惯江城时不时的雨天,任舒也没带雨伞,就这么站在雨幕之中看着对面隔着一层雨水朦胧晕染的红灯变绿。
对面楼宇的LED大屏广告上正播放着广告,一个知名品牌新款高跟鞋的新设计,甚至换了新的S型字母的LOGO,广告词也极其洒脱。
我的高度,由我选择。
无声的一分钟广告自动循环播放着。
任舒眼睛看着画面,带着耳机唱着张信哲的《信仰》,脑海里回荡着早上看的书,街道,人群,还有我,脑袋空空,毫无生气。
大脑放空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轻松,便没有多注意车。
当时还是绿灯,一个摩托车飞冲过去。
“谢谢你救我一命。”任舒很认真道谢。
项淮又笑了下。
吃完饭项淮开车送她回去,任舒下车后站在小区门口跟他挥手。
等项淮车驶离,任舒才转身往小区内走。
这会时间有些晚,连门卫都没在,天空中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
任舒揣着口袋低着头,还没走到门口,面前忽然停了一道身影。
她抬眼看向厍凌,熟悉的五官又在一瞬间进入眼帘,刺激着脑海中某些回忆片段。
她顿了几秒,随后轻声说:“让一下。”
“名字不会叫?”厍凌从她面无表情中看出一些漠然。
“厍凌,让一下我要回去。”她迟了几秒,重复道。
厍凌在一瞬间忽然想起她之前号码发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厍凌,停。
大概就是现在这个语气。
“跟你男朋友谈多久了。”
厍凌下意识点了根烟,看到她又顿住,随后往旁边站了站咬在嘴里拢着火点燃。
光是这一会任舒已经见他抽了好几根。
“不在别人面前抽烟是礼貌。”任舒别过头,看到路边两个穿着校服的男女在散步,低垂着高马尾都带着情怯。
“我跟你礼貌什么?”
任舒皱了下眉,笔直看向他:“那我也没必要告诉你…”
厍凌只抽了一口灭了烟,把手里的小水晶球递给她,“你们店里落下的。”
是装饰蛋糕用的小水晶球。
“谢谢。”任舒接过,礼貌说。
门卫走过来给她开了门,笑着问:“忘记带卡了吧?”
任舒看向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
厍凌看着任舒转身往小区走,削瘦板正的背影在视线中逐渐消散,也回头上了路边宾利车上。
阴沉的天色没有星星,树木摇晃,湿漉漉的冷风涌进开了车窗的男人身上。
厍凌指尖捻着根烟,一口烟入肺呛口,他单手撑在方向盘上,微沉着眼清晰看到任舒嘴角的弧度。
手机里黎兰馨又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国内。
“嗯,怎么。”
“你回来之前去给我带一罐普洱茶回来,就要那家茶社的,还有送多多的礼物记得让淮之收。”
厍凌身子往后靠,眼睛放在车前玻璃外的某一个支点,说:“知道了。”
厍凌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查查项淮。
电话对面助理刚洗完澡准备抱着老婆睡觉,接到老板的电话倏然顿住。
他到现在都记得之前以备不时之需查骆盂被扣了工资的事情。
“厍总,具体要查什么……”
“工作作风,婚姻情况,恋爱过几次,私生活,什么都查。”
助理听着对面的语气,感觉一瞬间入了冬,干咽了下说:“好的厍总。”
任舒脑海又回荡起刚才从后视镜中看到的车,或许他喜欢的东西也很单一,大多数都开宾利,便很容易认出。
他也没有丝毫躲着的意思,直接尾随了一路,想让人不看见都难。任舒低眸看着手里的水晶球,被小孩子摔了一下,没法用了她才没收回来,于是随手扔进小区垃圾桶里。
室友已经到家,小火锅咕嘟的声音在厨房响着,汤从锅里蔓延在岛台,任舒忙的扔下包走过去把开关给关了。
“夏玲你的火锅!”任舒叫了她一声,夏玲才忙的跑过来。
“啊啊啊!我给忘了!”
她摸了一下盖子,烫得手指灼痛倒吸了一口气。
任舒都来不及提醒,把手里的毛巾默默递给她。
最后端着小锅放在客厅,又从房间里拿出电脑跟杂志。
“你怎么才回来,甜品店不早就下班了吗?”
“不是跟你说去吃饭了吗。”
“跟那个医生?”
“你怎么知道?”任舒有些意外。
“上次我在医院,人偷看了你好几眼,估计是有纪律不好直接问你要联系方式,我这双眼,什么都看得清。”
任舒就笑了声:“所以我的夏大主编,快点吃完休息休息脑子吧。”
任舒坐在她旁边,看了眼她的电脑,正显示着下季度杂志经济周刊的采访人选。
第一张便是厍凌的照片。
半环形沙发正端坐着人,下身放松地交叠着长腿,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西裤被光线晕出几道褶,看上去一如既往的衿贵冷淡。
夏玲注意到任舒的视线,忽然想起什么:“嗯?我记得你也是申大的吧?你应该听说过——”
但此时注意到任舒的眼神,敏锐意识到不对,猜测着问:“前男友啊?”
任舒坐在沙发上,摇头,说:“睡过。”
夏玲眼睛都睁大了。
“那很爽了。”
这句话似乎把她那两年轻飘飘概括,任舒觉得有些好笑。
是这样的。
任舒看她下面的备注,并没有放入备选,又问:“不准备试试吗?”
他们杂志社近一年处于十分低迷的状态,纸媒没落,竞争压力大,再这样下去大概撑不了多久。
而厍凌这两年公司转型得极为成功,在金融界如雷贯耳,他多年不接受采访,如果能采访到大概会被卖爆,说是起死回生都不为过。
夏玲叹了口气:“打听过,人好像都不在国内,估计没什么希望。”
“我今天在朋友结婚那家酒店碰上了。”
夏玲歪过头,又起了期望:“所以有发生过什么吗?”
任舒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了。”
夏玲立马抱起电脑联系行业协会的人脉打听厍凌秘书的联系方式。
发完又问任舒:“你们是和平断掉的吧?”
任舒就想到她给厍凌发停,他没再给她发消息也没再寄快递。
就点点头:“嗯。”
-
当天晚上厍凌驱车回了酒店,又收到黎淮之的电话,问他今年还来不来多多的生日。
厍凌在书房开会,站在落地窗前还能看到远处屹立着的地标建筑,江城限电,CBD静寂在黑暗的城市之中展露出点点格子间光亮。
生日在下周。
没剩几天。
“我听他们说你出差碰见任舒了?”
黎淮之没听到厍凌说话。
“你们现在已经是过去式了对吧……”黎淮之话说到一半,迟钝了好几秒,“你要真没想法了我可追了。”
她跟厍凌刚断的那一年,多多给任舒打电话没打通,而后黎淮之明白了什么,只能说姐姐有自己的工作,以后不能麻烦她了。
多多一知半解,只知道任舒不会来了,忽然就哭起来。
后来多多生日任舒还是来了,倒是提前问了句厍凌在不在。
说如果厍凌带着女朋友过来她会觉得尴尬。像是当年林鸣谦带明灿过去闹了矛盾一样。
黎淮之并不想任舒跟厍凌的关系影响到跟多多的关系。
“她回申城了?”厍凌只是问。
“那我不知道,反正多多生日应该会来的,刚还在给多多打电话。”
“她手机号多少?”
黎淮之犹豫了两秒,没给。
“她万一知道是我给的怎么办,你追人别拉兄弟下水。”
厍凌挂断了电话。
提前买了最近的机票回申城。
当天晚上却一整晚都没睡着。
梦到了很多,林林总总那几年的无数帧,在认识任舒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人生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画面,而后被她填充,又变成了往后所有白天黑夜的燃料。
-
任舒在周末回了申城。
乔亦然在附近社区摆了个架子宣传保险知识。
她前年工作出现了些问题,被公司直调过来的关系户坑了一把,现在又开始给人卖保险,作为公司销售部经理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小区见到人都要问有没有想买保险的。
这两天又去了外地出差,这个月都没回来。
任舒也就在晚上跟曹姐一起出去吃了个饭。
周昕在上一年就辞职了,跟她男朋友结了婚,在附近初中当老师,只有偶尔才有联系。
身边的人来来换换,好像流动的水。
“电话怎么不接?”
任舒看她手机一直在响。
曹曼丽摇了摇头,说:“我前夫打来的。”
任舒筷子悬停,不明所以:“他找你干什么?”
曹姐最近谈了个男朋友,对方是一家游戏公司的高管,年纪跟家境都跟曹曼丽差不多,长相腼腆不爱说话,也带过来一起吃过饭。
“我也不知道,我们都离婚几年了,不过我之前逢年过节会去他爸妈那,我跟他爸妈的关系还挺好的,今年没去,难不成他又忽然发现喜欢我了?”
任舒更不懂男人心:“有可能。”
曹曼丽又耸肩:“估计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你呢?听说江城帅哥很多的。”
任舒开着玩笑说:“我走路不看人。”
吃完饭刚从餐厅出来,夜风扑面,申城的夜生活丰富,空气中都能闻到路边摊的气味。
任舒就接到了李栋尧的电话,问她能不能过来一趟。
声音听着颤巍巍的。
任舒皱了下眉:“你在哪?”
李栋尧声音很是心虚说:“酒吧……我微信里给你发地址了。”
任舒挂断电话看到微信发来的地址,还停顿了一下。
ONE(天禄山店)
“谁啊?”曹曼丽看着任舒皱紧眉头的样子。
“李栋尧,你先回去,我去看一下。”任舒迅速合上手机,拿着车钥匙上车。
“我跟你一起吧,他又出什么事了??亦然出差去了吗?”
“没什么大事,改天再说。”任舒捞着车钥匙驱车往酒吧赶去。
原本闲适的pub此时十分寂静,空气中散发着浓重酒香,混着檀木跟红酒的气息,台下零零散散剩下吃瓜看戏的人,玻璃酒瓶碎了一地,还能瞧见一滩血。
旁边一个穿着制服装的女孩正在哭,妆容糊成一团,嘴巴上的口红都被涂抹的到了脸上。
李栋尧脸色很黑坐在旁边,看到任舒过来就很心虚。
“舒舒姐,不关我的事。”
经理看到任舒,就问了句:“你是他家属吗?”他看这个男生年纪不大的样子。
任舒摇了摇头,看向女孩:“不是。没事吧?”
女孩眼睛上还挂着眼泪,摇头说没事。
任舒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这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见义勇为,这酒吧不是有监控的吗……”
李栋尧气势看到任舒就降下来,看到监控之后又有了底气。
“我没说错吧?”
经理盯着监控说:“你算是见义勇为,不过酒吧的损失你也有责任。”
“凭什么!”
又看着任舒说:“我只是经理,刚给老板打电话了,他说一会儿过来,不过您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酒吧的酒一瓶都有上千上万的。”
李栋尧听言面露惨白,随后又嘴硬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你们酒吧管理不严?如果真出事了你们也担待不起吧!我还帮你们解决了人渣祸患呢。”
任舒还没说话,厍凌手上拿着车钥匙走进来。
收到经理的电话他就过来了,赵未决刚托朋友从加州运过来的黑皮诺,就那两瓶全都打碎了。
来了之后才看到任舒,以及旁边另一个陌生的男生。
眼神陡然盯住上下梭巡。
看到酒吧乱糟糟的一片,身后酒吧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厍凌站在最旁边的位置,手指里捏着车钥匙把玩,钥匙圈倒还是个挺丑的粉的,漆黑的视线再次攫住她,任舒也就轻飘飘看过去。
厍凌眼神没什么温度,更看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地面玻璃渣上的血渍,又迅速把视线梭巡在任舒身上,没看到受伤,随后揣着口袋,走过来问:“怎么了?”
经理说了刚才的事。
“赔吧,该多少是多少。”他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男生。
李栋尧气急败坏说:“凭什么!是他撞上酒柜的!又不是我。”
旁边安保弱弱地说:“但是是你把人扔上去的……”
原本还有一段距离。
没想到李栋尧会直接把人给打了还扔在酒柜上。
李栋尧:“那他妈也不——”
任舒皱眉看向他:“行了。”
李栋尧就站在任舒身后耷拉着脑袋,瞬间没了气焰,眼镜看着任舒的侧脸,没敢吭声。
任舒又把目光放在厍凌身上,沉了口气说:“酒吧应该有保险吧。”
厍凌目光落在男生身上,又看向任舒:“你们什么关系?”
“跟这件事有关系吗?”任舒一脸莫名。
“当然有,责任人是谁,我要确定。”
厍凌视线都没放任舒身上,反倒看向李栋尧:“姓名,手机号,家庭地址。”
任舒听着他的语气,又拦住李栋尧,她清楚厍凌在工作跟其他事上的处理作风,雷厉风行寸步不让,讨不到什么好便宜,他那些酒就算是付次要责任都要赔偿不少,任舒看了监控,李栋尧完全可以规避砸到酒柜。
便缓和着气氛说:“厍总,都是朋友,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她也没有不想赔,但事情都可以商量。
厍凌抬眼:“谁跟你是朋友?”
他咄咄逼人?他说了几个字就咄咄逼人?
任舒不动声色:“不然是什么?”
厍凌盯着她没说话,心口像是被钝器敲了一下。
他移开眼,头一回没抗住她的眼神,只是淡声说:“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