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舒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却能清晰从他的声线中听出他那句话里冷冰冰的情绪。
也同样看到自己的脆弱。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某些时刻的僭越,不该跟朋友撒谎成男朋友,不该喝醉打电话给他, 也不该在北京时住在他家。
不该好奇。
凡此种种,都是不可以的。
他不吭声, 任舒又只好说:
“真的没有。”
又沉默了片刻, 任舒推开车门,手捏着门把,在关上门时, 说:
“我走了。”
厍凌抽了根烟, 火苗晃动着照亮五官, 又把打火机随意扔在前方。
“嗯。”
任舒转身往小区走,也没回头看。
厍凌坐在车内抽完了那整盒烟,打开车窗, 看了眼小区楼房无数亮着的灯光。
车缓缓驶离, 厍凌去了一趟黎佳玉家。
黎淮之最近有任务, 这两天大概都不在家。
车停在小区停车位,厍凌买了黎佳玉喜欢吃的鸡仔饼。
厍凌把围巾褪掉放在旁边架子上,刚抬起手, 旁边岑云伸出手接,厍凌低眸回着消息,伸手随意挂在了壁挂衣架上。
岑云手悬在空中, 一瞬间有些尴尬, 往旁边退开两步,又叫着房间里正在看电视的黎佳玉。
厍凌临走时碰巧黎淮之下班回来,看到厍凌又让他留下来吃饭。
“我吃过了。”
“别啊,好不容易有空, 坐下吃两口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有。”
厍凌觉得自己脸上写了喜欢试毒俩字,不然怎么他跟任舒都喜欢让他尝东西。
“你买的鸡仔饼太甜了,多多最近不能再吃甜的了。”
厍凌就说让他留着吃。
黎淮之厨艺一直不错,奈何工作太过忙碌,只有寥寥时间下厨,倒是岑云跟着黎淮之学过一手,跟他做的饭味道如出一辙。
厍凌坐在客厅,看岑云在黎淮之身边打下手,画面挺美好。
吃完那顿饭。
厍凌跟黎淮之去书房谈事情。
黎淮之很惊异地看向他:“你有事让我帮忙?”
厍凌不明所以抬着眼:“你不是警察?为人民服务不是你的职责?还是我不算人民?”
这么火大?
相处这么多年,黎淮之也是能从厍凌不假辞色中看出他的细微情绪。
“你,行……这位同志,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黎淮之擦干净手指上的水,笑了笑。
“朝汇路有家甜品店叫lingling,我记得卫生部质检部门是一个季度检查一次。”
黎淮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这不归我们管。”
“以身份之便勒索也不管?”
厍凌紧接着继续说:“还有,前两天孙向明被传上网那件事为什么没有结果了?不算聚众淫/秽?”
黎淮之看着他,过了两秒才说:“为什么你不清楚吗?”
厍凌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你往上递就行,会有人处理。”
黎淮之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找了关系。
只要他把证据递上去,很快会有人接收得到妥善结果。
“他父亲之前不是帮过厍叔叔吗?”
网上新闻的传播得如此广泛,少不了推波助澜,他原本以为是孙家的对敌,现在看来,跟厍凌脱不了干系。
“连你都知道?”厍凌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却莫名透着股凉。
黎淮之语塞,孙向明借孙家跟厍家,干了不少事都有人给兜着。
“证据我会传给你。”厍凌说。
“因为任舒?”黎佳玉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任舒,久而久之黎淮之也就知道这个人。
厍凌说:“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黎淮之微微挑眉,并不打算追问。
“我想先问一下,这件事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厍凌脑海里又想起任舒手机里的消息,除了link上那些骚扰她的,还有短信里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今天怎么没在甜品店,去哪了?】
【放心,我不会去找你的,这个是你高中的照片吗?】
……
时间在她去北京那天。
往上翻还有几条消息,不痛不痒的骚扰跟询问,拿捏了任舒的短寸。
“该得到的结果。”厍凌只是说。
“如果得不到,我不介意自己亲手处理。”
黎淮之沉了口气,点头:“我来处理,交给我。”
厍凌站在二楼围栏处,看岑云跟黎佳玉在楼下玩,偏头看向黎淮之,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柔意。
“喜欢怎么不追?”
“嗯?”黎淮之笑了笑,“我这带着孩子的,工作也危险,还是不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他倒是一直想换一份工作,有这么个太过懂事的女儿,黎淮之也不能真的放任她不管,把孩子养野了,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不追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被拒绝才有放弃的机会。”
“你看不出来她喜欢的是你吗?”黎淮之倏然说。
厍凌听言,骤然顿住了。
黎淮之看厍凌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他大概能隐约感觉到的,但又没那么清晰。
工作之外的任何关系他都淡漠且无视。
“忘了你没谈过恋爱了,姑姑前天还打电话过来,问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女孩子,没打算?”
厍凌喝了手里那杯水,说:“没打算,你知道我。”
他往楼下走,一边从容说:“为了不破你这桩婚,以后你家我就不来了,有事让我助理过来。”
黎佳玉跟谁都能呆,她安静懂事也不怕人,是个很有礼貌惹人喜欢的小姑娘。
“行,那谢了。”黎淮之胳膊压着栏杆往下看,看厍凌在玄关捞过外套时,岑云追随不舍的眼神。
他也并不在意厍凌来不来,终归都是岑云的选择,但偶尔看到岑云爱慕的眼神,他也会感觉太刺眼。
-
任舒是在下周再次见到的厍凌。
周一,下午七点甜品店关门,店里已经没有人,轮到任舒做收尾工作,刚要离开,看到了玻璃门外要走进来的孙向明。
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色中山装,染了很黑的头发,儒雅气质会让人觉得他像学校教书育人的老师。
不论网上的传播有多大,他仍旧能面不改色在光天化日横行。
隔着玻璃门,任舒把门上了锁,大概是应激反应,脚步下意识退后了几步,那种身上发麻的感觉攀爬在皮肤上。
但任舒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冷静过,人总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
手机滴滴了一声,又是一个虚拟号发过来的。
【任舒,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一晚就好,你不会吃亏。】
还没等她打报警电话,门外黎淮之身上穿着休闲服敲了下门。他经常在附近执行公务,有不少人认识。
一旁的孙向明有些意外看到黎淮之,对视上之后,便也没说话,又看向任舒,招了下手从店前离开。
任舒干咽了下喉咙,走过去打开门,轻声:
“黎先生。”
黎淮之又瞥了一眼孙向明的方向,眼神带着冷光,回眸时又笑了笑安抚她:“放心,没事的。任小姐可以帮我个忙吗?”
任舒还没明白他前半句说了什么,问:“什么忙?”
“我刚接到电话多多在家里哭,能不能拜托你去一下,我这边还有工作实在离不开,她这孩子哭了谁都哄不好。”
“哭了?”任舒忙拿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怎么会哭。”
他给任舒发了地址,在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
任舒下车后看到黎佳玉正抱着厍凌的腿哭,旁边岑云也很无措地站着。
厍凌把人抱起坐在旁边摇椅上,盯着她也不吭声,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旁边还有几个小朋友都呆呆的不敢说话。
林鸣谦看着明灿,脸色铁青:“你能不能别闹了!能不能注意场合?”
明灿眼眶泛红,眼泪大颗往下掉,声音也声嘶力歇有些崩溃:“你要我注意场合,那你有尊重过我吗?林鸣谦这都第几次了?我不想听到你前女友的名字也有错吗?你要跟割不开就跟我离婚,你割舍不开你早说啊你他妈跟我结婚!”
明灿说完扯开他的手,把手里车钥匙砸他脸上,转身往外走。
林鸣谦被砸到嘴角,手指碰了一下摸到血,看着厍凌,忙不迭往外跑着一边说:“对不住,我得去看看。”
任舒走过去,多多就立马从厍凌怀里出来抱住任舒的腿。
把眼泪都抹在她裤子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颤着。
任舒蹲下身,从口袋中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看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小声问着:“怎么了,怎么哭了?”
黎佳玉看着她,自己拿着纸巾擦,声音沙哑着还知道知错认错说:“我说错话了。”
几个朋友跟小朋友在黎淮之家里聚餐,林鸣谦跟新婚妻子明灿跟着一起前来玩,中间黎佳玉坐在地板上折纸飞机,明灿凑过来帮忙。
黎佳玉见她把自己最后两张彩纸用完了都没折好,她也没生气,只是安静坐着等着她折完后,林鸣谦进来时,黎佳玉问了一句,之前那个姐姐呢。
两人瞬间愣住,等俩人出去就争吵了起来。
林鸣谦跟前任谈了六年分分合合半只脚踏入礼堂,成了他们之间一直争吵的导火索。
任舒猜测着:“之前她跟林叔叔经常一起来吗?”
“嗯,她给我买巧克力吃,唱歌也超级好听,还开过演唱会。”黎佳玉的评价格外公允,“但没有姐姐漂亮。”
后来就没再来过了,黎淮之也不许她跟那个姐姐联系,说会影响姐姐的工作。
任舒摸了摸她的脑袋,多多就顺着趴在她怀里。
“你是小孩子又不懂。”
黎佳玉又耷拉着脑袋:“但是那个姐姐看上去很伤心,因为林叔叔帮我说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跟她说对不起。”
“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林叔叔自己没有处理好。”
黎佳玉本身便不需要多哄,说了几句之后就拉着几个小朋友一起玩遥控车了。
任舒跟家教老师岑云说了两句话,得知她大学毕业之后就来给黎佳玉当家教老师,平常接送她上下学,偶尔甚至会睡在黎家次卧。
她家境普通学习不错,毕业之后又发现学历也很难成为一个人的跳板,在大厂实习了半年因身体不好熬不住连轴转的出差跟加班,选择了给黎佳玉当家教老师。
岑云没说的是,她看的出来黎淮之喜欢她,但她舍不得三万五一个月的工资。
“多多过两天生日,应该会有很多人要来,任小姐要过来吗?”岑云说着,倏然往外看了一眼。
任舒背对着没回头,却又轻而易举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听得太多,厍凌走路的姿态跟声响又太容易辨认。
在这一瞬间,任舒忽然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
岑云喜欢厍凌。
“我应该就不来了。”
如果不是上次婚礼要做甜品台,任舒并不想参与进厍家当中,她太多时候觉得自己跟那些人格格不入,她没办法像封含那样从容大方,也没有那种破釜沉舟有人托底的落落大方。
那样的环境会让她觉得倍感压力,以至不想参与。
厍凌开了门悄无声息站在门口,脚步声轻,站在旁边也没吭声,靠着墙壁,目光落在任舒身上。
任舒的性格温和像水,棱角锋芒只在某些时刻展露,大概是身上这种气质,小孩子都喜欢她。
黎佳玉拉着岑云说想上楼,跟几个小朋友一同去了画室画画。
任舒起身回头,意料之内看到站在门口的厍凌,穿了一件铅灰色大衣,看上去柔软又锋利的面料,里面是一件长领毛衣,看上去落拓又清利。
任舒看着他的脸,心脏在这一瞬间忽然悸了一下。
随后眼睫微颤,稍忖之后,语调平和叫了声:“厍总。”
厍凌眼睛不偏不倚盯着任舒,说:“我跟任小姐应该没有工作上的交集,叫我厍凌就好。”
“谢谢你过来。”
任舒要出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以为厍凌站在门口,会堵住她的去路。
他只是侧了下肩膀。
微微清淡的香水味蔓延在鼻息,又一秒散去。
倒是骆盂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来一下。
任舒转身往外走,她只是在想,厍凌不是拖泥带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