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泛红

第二天一早醒来得太晚, 睁开眼十点多。

任舒打着哈欠看了一眼手机的排名,她已经在排名第十的位置上了。

厍凌点了早餐,任舒看到是双人份, 也没客气。

她这两天血槽已空,整个人都虚脱了, 像一头快要饿死的狼。

也大概摸清厍凌的性子, 不是什么十级重大的事情不要过问他。

早餐味道极好,色香味刺激了味蕾,任舒感觉自己吃了一顿大餐, 她今年都没吃过这么多。

吃完后收拾衣服, 也把厍凌的那件黑衬衫折叠好塞进袋子里, 带回去放在申城别墅,她下次还能穿。

刚装好,人就出来了。

男人穿了件白色运动装, 脖颈黑色无线耳机挂着, 手腕运动手表还在跳动着。

这大概是他衣柜里除了那件白衬衫之外唯一的白色系。

五官朗越, 骨相仍旧出挑,显得落了几岁。

让任舒想起他房间那本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许是大学时拍摄的, 背景在普济寺门前。

任舒在里面看到了封含跟上次那个车店老板桑侃,以及几个其貌不扬浑身奢牌的公子哥。

那张照片里他个高站在最边缘,五官在青涩与冷硬之间很有韵味, 微抬着下巴, 眼神带着点陪衬的笑。

任舒有听过一些传言,那些家里做生意的子弟父母每年都会去寺庙还愿祈福,又或者人到了某个阶段便会相信神明。

任舒盯着人多看了两眼,又指了指餐桌:“我吃了早餐。”

“就是给你的, 我吃过了。”

厍凌注意到她眼神,把脖颈耳机跟手表摘下来扔在那边吧台。

又拐过去,进浴室洗澡。

出来看到一条未接电话,厍父打来询问他孙向明那件事。

“我有分寸。”厍凌头发还有些湿,往脖颈下滴水,顺着滑。

“这就是你的分寸,我不是说过你如果不想帮不用帮,你既然帮了又搞这一出干什么?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这件事有你插手?”

孙向明的脏事传播过广,热度迟迟不散,热搜居高不下,孙家脸面尽失,以往厍凌从来懒得沾手任何矛盾,不轻易树敌,骨子里的傲慢让他不想跟这些人纠缠,但他这两年愈发锐利冷刻。

任舒继续慢吞吞吃,原本准备今天出去玩的,北京的秋季又干又冷,她姨妈还有些不舒服。

任舒吃完饭就坐在餐桌前捧着手机玩游戏,听到脚步声,看到厍凌穿着一件居家卫衣跟灰裤。

“知道又能怎么样?”他的声腔平淡,语气中没有丝毫对这件事的在意。

那边厍父有些沉默,这些年厍凌成为易思信掌舵者,在公司旧骨架中造出一具新的野兽,做出的多项决策都被董事会强烈驳回,但结果又让众人不得对他哑口无言心服口服,甚至厍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交的那些高干子弟。

他害怕厍凌欲望太大迟早被吞噬,或游移在黑白边缘有重重跌落的一天。

“我管不了你,孙家的事到此为止,人要知道知恩图报,他父亲早些年毕竟拉过我一把。”

“知道了。”就因为借了那几百万,厍凌不觉得他要这辈子都拿来当孙向明的通行证,他已经还完,也厌恶别人决策他的所有行为。

“你最近如果有时间,就来纽约一段时间吧。”厍父又沉了口气,声音夹杂着些颤音。

厍凌知道他指的什么事,情绪仍旧没太大变化说:“嗯。”

“外面下雨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骤大。

北京的雨天夹杂刺骨寒风穿梭在大街小巷,萧条凄凉感有种即将入冬的错觉。

申城跟北京完全像是两个世界,十年难下的一场雪在北京的每一个冬季都会来临。

厍凌没理她,他又不是看不见。

没说话的几秒钟,余光看到任舒看了看他,又自顾自歪过头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发呆看向窗外。

厍凌脑海忽然想起那会她醉酒,说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他很冷漠吗?这就叫冷漠了?

“嗯,下雨怎么了。你喜欢雨天?”

任舒重新迅速扭过头来,点点头:“你不觉得听着雨声很舒服吗?”

她甚至喜欢不影响人类的极端天气,还看到有人说极端天气里会弱化本身的存在感,也产生日常秩序被破坏时的兴奋感。

厍凌还记得任舒也喜欢踩雪,但申城不怎么下雪,北京的冬季很漂亮。

想到什么说什么又问她:“玩过跳伞吗?”

任舒摇了摇头:“我不敢。”

厍凌没再说话,抬眼注意到任舒还在看着她,厍凌静静跟她对视没吭声,寂静的空间里,两人持久绵长地视线交汇着。

漫长的对视让任舒一瞬间脑子空白,忘记看他的初衷,想不起来,便低下头把眼神移到别处,避开这样的纠缠。

厍凌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喝,还是赵未决前两天从酒窖挖出来的几瓶果酒,让人给他这儿送了几瓶。

刚撬开,看到任舒又趴在桌子上勤勤恳恳打游戏,认真的样子像在考试。

他此时忽然想起在李牧杨婚礼现场忙前忙后的任舒,又想到她妈妈和去世的父亲,跟自己一直以来的印象有失偏颇,该是大相径庭才对。

高中有那个暗恋任舒的朋友,厍凌认知中任舒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放学都是父母一同来接,长相很有南方人温婉,高中那会就不知变通一板一眼地收作业,任不老实的男生欺负,到现在也没改变过。

而后大学也就见过那么一次,她坐在体育馆被人追到要哭。

厍凌甚至怀疑,当时她会跟官宏在一起,也都是人老实不会拒绝,所以半推半就。

甚至如若上一年骆盂及时告白,或许他跟任舒都不会维持这种关系。

厍凌微微低眸,思绪跳远,脑海里准备说的话一时间忘记,视线聚焦后注意到任舒在看他,厍凌才问:“喝吗?”

“什么?”任舒看着他手里的玻璃瓶子。

“果酒。”厍凌也没喝过。

“喝。”

刚好有,厍凌拿完又随意拿了瓶过去,捞起餐桌上的起酒器,又从杯柜里拿了两个柯林杯,给任舒倒了苹果味,给自己随意拿了一瓶。

还没递给她,又想起她今天生理期。

“别喝了。”

任舒摸到一点杯子的冰凉雾气。

“没事,我就喝一点点。”

“没可信度。”厍凌睥睨着她,此时在他这里任舒的信誉度为零。

任舒从他语气中回想到昨晚的打游戏事件。

厍凌自己把那杯苹果味的喝了,有些涩,余味倒是甜,青苹果的酸涩甜味。

“什么味道?”

看她眼神里的好奇,厍凌睨着她:“想喝吗?”

她没吭声,厍凌又细细评价说:“其实还不错。”

酒被热一下口感会一样吗?

任舒点了点头。

厍凌忽地放下手里的杯子,绕过来掐着她的下巴吻上去,几乎是下意识的,任舒张开唇任由他的袭击,舌尖被纠缠着,一股很清甜的苹果味卷着舌头味蕾,几乎要冲进喉咙。

一直到味道被吞咽得变淡,任舒仰着脖子后颈有些酸,又被厍凌半推在沙发上,单腿屈在沙发边缘锁困住,在开放又窄仄的空间跟他拥吻,漫长的吻没有要结束的迹象,感觉到吻往下落,任舒才倏然抓住他钳在腰部的手指。

“不行……真的不行。”任舒眼神带着些迷失后的恐慌。

厍凌亲了亲她的嘴唇,英挺鼻梁跟她侧脸贴着,呼吸交濡间轻笑了声。

他的笑意总是浅淡又轻松,偶尔带着些挑逗意味,是没有人会相信、也想象不到的撩人跟开放。

“想什么,不做。”

任舒下意识空咽了下喉咙,目光落在厍凌的眉眼处,这么近的距离,五官的每一寸皮肤都清晰可见,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眉骨,厍凌微微低下头放在她手指上,眼睛还是透过指缝看着她。

她缩了下手。

“尝到没,好喝吗?”

任舒声音放轻:“这哪能尝到。”

厍凌盯着她的唇,又要低下头跟她接吻。

任舒反抗了一下,成效微乎其微:“不做为什么要接吻。”

厍凌看了眼她,反问:“我吻技不好吗。”

“不是……”

“张嘴。”

任舒就没吭声,又被他抱着腰在沙发上接吻。

他客厅的沙发很宽,足够两个人躺在上面,私人订制造价上万的沙发很软,当床都合适。

为什么要接吻呢。

任舒还是无法理解厍凌对性的需求居然是在接吻之下的。

任舒脑子混沌着,闭上眼也伸出手去遮住厍凌的视线,此刻她放大胆子用舌尖去勾他的舌头,微微仰头把这个吻加得更深。

手下感觉到很轻微的眼睫扫过。

轻到无法感知。

直到现在,她已经跟那条蝴蝶鲤一样能够适应空泛的鱼缸,接吻对她来说如鱼得水般熟练。

任舒的呼吸有些凌乱,移开手时,一眼看到厍凌刚张开的漆黑眼眸,冷静的,清冽的,看透人又极具压迫力的。

“长进了。”厍凌尾调拖长,声音飘忽又黏连在一起似的,显得此刻格外温存。

“你教的。”任舒微微移开眼。

厍凌有些意外,食指指节揩过她脸颊。

“要夸你学习能力很强吗。”

任舒就歪着头,平板震动了一下,她用下巴指了指平板:“要比吗?我能超过你拿第一。”

厍凌没兴趣玩什么游戏,他做游戏也只是闲的无聊,此时看她斗志的样子,又说:

“行,什么时候截止?”

“明年立春吧。”

“为什么?”

“我昨天刚玩,现在跟你比岂不是很快就输,那你胜之不武。”

“那就明年。”

“你压着我很重。”

厍凌看了下自己撑在她身侧的手,不动,还是这样低眸凌人的视线看她:“哪压着了?”

“快点起来……”任舒又推攘挣扎一下。

厍凌坐起身,顺手揉了把她的长发,给人把乱毛捋顺了。

任舒拢了拢长发,看着厍凌远去的修长背影,身上松松垮垮的卫衣,显得整个人都慵懒许多。

“厍凌。”任舒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回了下头,“嗯?”了一声,视线不明所以。

但也即将习惯任舒偶尔难懂又无意义的话语。

“中午想吃什么?”他问。

“你要做?”任舒有些意外。

“出去吃或者找阿姨。”

任舒:“……我来做吧,可以让阿姨买菜。”

“你确定?”

任舒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嗯,我不太想出门。”

她感觉身上潮潮的不舒服,也觉得在外容易碰到他朋友,毕竟朋友之间行动轨迹高度重合。

北京似乎浸满了他的生活人际跟气息。

厍凌合上冰箱,又扫了她一眼继续问:“你刚想说什么。”

下次不做的时候能不能别吻了。

任舒又看着厍凌,走马观花想到了许多画面,一帧一帧在脑海闪动。

她动了下唇,收回话,摇了摇头:“我说,吃鸡蛋面怎么样?好做。”

“都行,我不挑。”

“你还不挑……”任舒觉得他挑剔得很,生活上也极难伺候。

“不做饭的人挑什么?”

蔬菜都是外卖点的,只买了一些,他不会做饭,大概也不会在北京呆很久。

任舒做了几个家常菜,坐在餐桌前,姿态摆得很正。

“好了,我放了一些青椒,你应该会喜欢。”

“你做饭为什么要顾忌我喜不喜欢?”

任舒看着他不明白地说:“不是我们一起吃吗。”

厍凌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捞起筷子说:“如果我是做饭的人,我就只做我喜欢的,爱吃不吃。”

“哪能这样。”任舒不赞同,“你跟别人吃饭都这样?”

“不然呢?一个个记住他们都喜欢吃什么?”

“那你跟你爸妈一起吃饭呢?”

“我十八岁开始就不跟爸妈一起吃饭,十八岁之前有阿姨。”

任舒想到了他过年会在温哥华,她本以为他爸妈在温哥华定居,但似乎不是。

“你为什么要住在温哥华?”不应该在纽约吗?她查过易思信的总部在纽约。

厍凌被她这么一问,回想他十八岁那会在温哥华买房的原因。

“我有条狗是在温哥华买的,过年带它回家看看。”

“狗狗好幸福。”任舒一瞬间内心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说不清是不是开心。

毕竟它的主人如此宠爱它。

厍凌笑了声:“你信?”

任舒就抬头看他一眼,之后闷着头吃饭不搭理他了。

厍凌见人生气了。

又心情不错地徐徐说:“风景不错,适合生活,随便买的,没有什么原因。”

总要在一个地方呆,但似乎留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理由,于是他需要找个借口。

任舒说:“真好。”

临出门时有人摁了门铃,任舒看了监控,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打着雨伞放了一个盒子在门口。

厍凌给提进来,盒子里面放了一双平底鞋。

任舒记得这个牌子普通鞋子都要上千。

她也没问是不是给她的,只是蹲着对比了一下,侧头问:“你怎么知道我鞋码?”

她说完之后就后悔了,脑海里莫名想到男人略粗粝的手掌从脚背蔓延到脚踝的酥麻触感。

厍凌瞥她一眼,只是说:“哪的尺寸我不知道。”

任舒又感觉脸热,低着头试图遮挡。

厍凌看她那样就知道在想什么。

任舒只做了简单的汤面,厍凌在旁边打下手洗菜。

做得不多,味道很清淡。

“吃完饭想做什么?”

任舒低头安安静静吃饭,又倏然察觉厍凌大概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她手机密码就是今天,昨天给苗佩玉打电话时他又就在旁边。

“午睡可以吗?”任舒问。

“你才刚醒多久?”

任舒解释说:“我下午的飞机回去。”

估计到申城都要晚上十点多了。

厍凌眼神忽然一定。

不知道她是一早准备的今天回,还是临时决定,不管是哪一个选项,他都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

“嗯。”

厍凌别墅有自动洗碗机,吃过饭后任舒躺在床上入眠,雨水拍打在窗户上有些吵,不得不一只手搭在耳朵上捂着。

她有睡觉戴耳塞的习惯。

即将进入梦乡时被子被打开,任舒被吓一跳倏然睁开眼,惺忪之间看到躺进来的厍凌。

“你干什么?”任舒睁大些眼睛试图清醒。

厍凌蒙住她的眼,自己也有些犯困,大概坐在这样的客厅太安静,安静到让人莫名觉得心情很杂无法继续工作。

“一起睡。”

任舒被他忽然进来反倒有些醒神了,但半缩在棉被里,浑身都被热气笼罩,困意席卷而来。

雨在下午一点停歇之后天空放晴,出现太阳,甚至彩虹桥。

仿佛跟平日里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任舒安逸又平静地过了一下午。

她睁开眼时还转换不过来,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跟窗外风景,大片的白色云骨朵在缓慢腾升,彩虹一半藏在里面,甚至在这一瞬间任舒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八岁无数个午睡醒来的雨后天晴。

呼吸声很浅,任舒轻轻歪过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厍凌,两人睡觉都很安静,睡前跟睡后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小心翼翼起了床,换上自己的衣服,也拿走了昨晚穿他的黑衬衫,以及那双平底鞋。

她把自己的高跟鞋放进盒子里带走时,才看到里面放了一张卡片。

“人生是冒险,祝开心。”字迹力透纸背,跟他书上的字迹相像。

卡片的背后是一张博物院的摄影照。

任舒悄无声息打车去了酒店,取完自己的行李,退房,飞去申城。

逃离他居住的北京。

坐在飞往申城的飞机上,她盯着窗外茫茫云层,嗡嗡声响震得耳朵疼。

耳机里缓存好的音乐听了一路,到下飞机也没记住播的是哪几首歌。

还是乔亦然来接的她,两人一同去附近烤肉店。

吃饭时任舒还询问她离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需不需要帮忙。”

乔亦然给她夹肉,“来烤肉店喝南瓜粥给你喝饱了。已经结束了,还在他家大闹了一场,他净身出户,不过他身上本来也没多少钱。”

“他早就从之前那家医疗公司辞职了,跟别人手下混,可能人在更繁华的地方就很容易迷失吧,他说他去了北京之后感觉别人看不起他,说他只是跟那个女孩睡几次就能得到很多机会,天这也太好笑了,他怎么不去卖,北京的男模也不少吧?”

乔亦然又看着任舒,嘴巴瘪起来,眼睛要掉眼泪但被她强行咽下去。

任舒给她擦着眼泪,乔亦然又嚷嚷:“我眼线要没了。”

“之前有个朋友跟我说,年轻时得吃点苦,以后老了好吹牛。”

乔亦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朋友指定任舒自己。

乔亦然用生菜夹着烤肉用力咬了一口,情绪恢复得快,在她认知里为了男人掉眼泪简直是自残。

“你去北京碰上厍凌了?”

任舒捏着筷子的手指一顿,整片烤肉没夹紧掉进爆辣调料碟里。

“你怎么知道?”

“你link上发的那张图,那家餐厅北京出了名的,人均上万,你怎么可能这么奢侈。”

甚至从开了甜品店之后任舒对自己有些吝啬,买东西前都要想性价比,好在她物欲不高。

“你上次为什么说他对我态度很冷漠?”任舒不解地问。

乔亦然低眸,在她问出这句话的五秒没吭声。

随后才抬头:“我说了吗?我都记不清了。”

乔亦然想要提醒她什么,看她低着头缓慢吃那片沾满辣椒粉的五花肉时,她又觉得不需要。

“辣你还吃什么?”

任舒一边灌水一边说:“我都夹了,不能浪费。”

“也不是冷漠吧,就是感觉,有种懒得理你的眼神,你不觉得吗?”乔亦然扬眉,又说,“估计因为你装不认识。”

乔亦然简单讲述,咽下去半句话——那眼神是对很熟的人才会有的。

所以她在那一瞬间就意识到那个跟任舒有关系的人是厍凌。

对待更陌生的人,厍凌是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

是吗。

任舒被呛了一下,乔亦然又连忙给她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