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泛红

厍凌从别墅出来吃饭, 又临时去公司拿文件。

助理问:“厍总我还在公司,要不要我给您送过去?”

厍凌随口说:“不用,我自己去拿。”

这会他才想起, 他莫名预感会跟任舒碰到,北京是很大, 但局限地点跟时间之后碰到人也轻而易举。

但他没想到是在自己公司楼下。

厍凌都有些意外。

老远便看到任舒提着包, 耷拉着脑袋站在路边一直往前走,也不怎么看路,只是空落在某个点, 微微泛红的眼跟颓气让她整个人显得笨拙沉默。

厍凌隔着挡风玻璃, 借旁边路灯光线看清她那双眼, 连带着整张脸的表情都很闷沉。

他此时倏然能区分出她泪失禁时眼泪的苦涩程度了。

不是说找爸妈?

厍凌现在明白过来任舒为什么在便利店害怕给她妈妈打电话了。

出了地铁口人也不看,但也总能在撞上人之前注意到前面有人而及时躲避。

说她娇气还说错了?

跟了几十米后,车往前开停在她面前。

厍凌穿着一件暗色西装, 黑色双排扣戗驳领, 手腕处没戴手表, 却在食指处戴了一枚素圈。

或许只是开车经过。

任舒此时看向他坐在宾利驾驶座,手肘搁在车窗,浑身冷峻精英模样, 才忽然意识到他从小受到家庭的教育,书香门第让他此刻染上了些许笔墨气质,也就淡化了那股外泄的冷性气息。

任舒系上安全带, 听到熟悉的嗓音, 即便厍凌的态度一贯冷淡,也不妨碍任舒有了些他乡遇故知的错觉。

仿佛一瞬间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没那么不自在。

“不是,找我妈妈,结束了我就…顺便转转。”

任舒又问:“你要去哪吗?”

看她的样子像是被赶出来了才对。

厍凌没多问, 只是驱车驶入主干道,开了些车窗通风:“吃饭。”

“现在吗?”任舒一愣,又忙的说,“那你放我下来就好。”

她上车干什么?

“一起吧。”

任舒想说,她晚上其实是有吃过饭的,虽然没吃几口。

但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东西。

最后去了一家私房菜馆,任舒跟他坐在包间,窗口处是整面紫山水石材,墙壁请了界内知名大师写了一手笔墨字迹,整个院落都是顶奢的中式风格。

上的菜样跟刚她去的那家大相径庭,厍凌点完,把菜单递给她。

又起身捏着旁边透明雕花压纹杯倒了两杯茶水给她。

十月下旬,北京的天气仍旧干燥,任舒嘴角有些干纹。

任舒没点什么,他已经勾选很多了,便只点了一小份炸酱面。

他递过来小茶杯,任舒接着,捧着喝完。

任舒喝过申城的茶水,很苦涩,以往父亲出差也从扬州带回过他们那边的茶,她喝不惯,也不能理解有些茶叶那么贵重当礼的原因。

此时才倏然睁大眼睛,感觉有些淡淡茶香又十分清爽,任舒舔了下唇边,想自己倒。

“吃饭。”他眼都没抬说。

任舒就放下了:“这个辣吗?”

厍凌看她所指,说得模棱两可:“你尝尝。”

任舒吃了一口牛油果虾仁,口感很好,并不辣。

中间有人敲门,服务员十分抱歉地看着厍凌。

“不好意思厍先生,这位先生说跟您认识。”

厍凌看到男人,有些意外。

“陈叔。”

陈景和把手里的烟递给他,目光又落在坐在他旁边的女孩身上,撇了眼倒也没多放在心上,饭局上出现个女孩比比皆是。

“碰巧遇上还说跟你喝几杯,既然有人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约。”陈景和又说了两句工作上的事。

从长相上看陈景和比厍凌年长一些,但身上的斯文气质很是风流,显得成熟迷人。

任舒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吃也不是拿着筷子悬在空中也奇怪。

等人走出门,她才低着头吃着面前那道炸酱面。

而后又有人在长廊尽头叫他的名字,声音高调,厍凌穿着那身西装往外走,不声不响反手关上包间门。

恭维被彻底隔绝在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才进来。

饭菜已经冷掉。

任舒抬眼看向厍凌,能从他刚才的表情跟眼神中看出跟这些人并不相熟,浑身没有跟朋友相处时的自在从容,只剩恭谨礼貌。

可任舒此时也没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任何被打断晚餐的不快。

“看什么?”厍凌解开衬衫扣子跟袖口的衣扣,注意到她的视线,抬了下眼。

任舒摇了摇头。

头发有些长,任舒只能把头发往肩膀后面拨,抓着不太能专心吃饭,厍凌扫了她一眼,把自己钥匙上的皮筋扔给她。

是她的皮筋,任舒一眼认出来了,衔连之处有些崩裂,显露出内部白色细丝。

此时才想起那次乔亦然打电话过来,他似乎捡到了一个。

“你怎么还拿着?”

“钥匙扣丢了,凑合一下。”之后也懒得买新的,索性直接绑在上面。

任舒绑好头发,又忽然说:“我能拍个照片发平台吗?”

厍凌捏着筷子一顿,“发什么?”

任舒说:“link,发日常会有流量,我给自己店引流。”

说完任舒就掏出手机朝餐桌上拍,她找了一个对角线,力争构架完美,也不忘把厍凌裁剪在照片之外。

刚摁下拍摄键,又被厍凌皱着眉拿过手机。

“你拍的什么?”

厍凌帮她拍了一张,顺便还看了一眼她的账号私信,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她倒是除了那些性骚扰的没回复,其余的都会发平台的表情符认真回复。

厍凌帮她一一拉黑,太多没拉黑完。

置顶的账号id网名只有一个L,点进去看到她跟对方的聊天内容,是店里咖啡师骆盂。

上一条聊天消息在两天前,他发睡不着。

任舒发了一个惊恐表情,问“打游戏吗?”。

凌晨2:35

L:【你也不睡了?】

lingling甜品店:【还不困。】

过去半小时,大概游戏结束,任舒又回:【别太担心,会好的。】

L:【快睡吧,晚安。】

任舒以为他在p图,低着头吃饭,她手机里又没藏着什么不能看的。

厍凌抬眼,语气里说不清是好奇还是质疑:“甜品店怎么叫lingling。”

任舒此时才倏然一顿,从他眼里看出他想问什么,解释说:

“随便起的,真的就是随便起的…开店的时候我起了很多个,骆盂选的,就那个跟我一起开店的人。”

厍凌眼皮压下,顺手打开了她在link上收藏的视频,收藏夹只有寥寥的几个。

他瞬间眼睛定住了。

第一条收藏视频长达十五秒,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褂站在对面路边抽烟,猩红的白烟跳升,又被掐灭扔进垃圾桶里,走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柯尼赛格旁。车型从视觉上像是一头压低身躯蓄势待发的猛兽,跟男人浑身的冷冽感相得益彰。

太过眼熟的身影跟拿烟的姿势让厍凌短笑了下。

倒是又被她收藏夹下面的两条视频吸引住视线。

一个是他在加州冲浪的视频,摄影师违法卖给平台当广告,被他找的律师团队提起诉讼,案件提至联邦法院,最终判处对方删除该视频并赔偿两万美元,但视频传播甚广,他也懒得管。

还有一条陌生男人健身的视频,旁边一只小猫在他腹下钻来钻去,男人薄肌宽肩窄腰,长相硬朗,浑身溢出的性张力让他长相显得没那么难看。

“你收藏的什么。”厍凌瞥她一眼,顺手把最后一个收藏取消,把手机丢给她。

任舒抱住手机,点开,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点的了。

link的大数据汇总能力强,任舒大学那会听完室友聊,就给她推送厍凌这段,连推了好几条。

“我误触。”

这是真的。

“那你手挺灵活。”他淡声评价说。

灵活……

没你灵活。

任舒压着脑袋胡乱塞了两口,想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厍凌捏着筷子,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脸颊上,“你脸红什么?”

任舒面不改色,也没摸自己的脸,就已经感觉热度要灼烧到眼睛了,只是说:“我热。”

厍凌懒得说。

“走了。”

驱车驶离,半途厍凌才问她住在哪,任舒还没说话,就感觉自己鼻子有些湿润,她狐疑地用手摸了一下,借着车内灯光眼睛都睁大了。

一手的血。

“厍凌。”任舒短促着急地叫了他一声,声音稍有锐音,像是在求救。

“给我点纸,我好像流鼻血了。”

厍凌把车上整包抽纸都递给她,眉头拧紧,手掰过她脸看着血把纸巾一寸寸染湿。

“把好像去掉。”

松开手,迅速开车驶离。

任舒哭丧着脸,也没敢仰头,她又不想咽下去,血止也止不住,快要把整包纸都弄脏了。

她刚才就说了很热,干的她鼻子疼。

“对不起我把你车弄脏了。”

连她身上都斑斑点点,还好穿的深色衣服,不然以为她是逃犯入京。

厍凌开车去了附近商场,任舒跑去卫生间洗脸,趴着止了好一会,整个池子里的水都变成了浅红色。

任舒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睛通红,鼻子干的有风吹过便刺痛像是绵密的针在扎。

她感觉自己有些陌生,此时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落寞感。

手机响了两声,任舒接听,是苗佩玉打来的。

“舒舒?你在哪呢?如果你不想过来住,今天妈妈跟你一起睡好不好?妈妈已经很久没跟你一起睡过了。”

任舒擦干净手低着脑袋往外走,头也不抬刚要拐,手腕陡然被扣住,顺着指骨往上,她看到厍凌干净的西装袖口。

抬眼跟他的眉眼对视上,灯光从头顶落下来,男人硬挺的鼻梁拓下三角暗影。

任舒在这样的视线里有一瞬间出神,也迟迟没有躲避,任由他掌控着。

她还以为厍凌已经走了。

“舒舒?怎么不说话?”

任舒才反应过来,拿着手机说:“妈不用了,我今天跟朋友一起睡,你别来了。”

“那明天我——”

“妈,我来就是为了找她玩的。”

苗佩玉倒很开心任舒有朋友领着她玩,她实在太闷,不是好事,松了口气说:“舒舒,你今天提前离场真的不太合适,太不礼貌了,邵家父母还问起你,说你没吃几口要给你点别的,我还以为你去了卫生间,之后弄得我很尴尬,你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的。”

任舒根本插不上话,此时也精疲力竭:“嗯,我知道了。”

“明天你生日,晚上也要跟朋友一起过吗?可以让妈妈跟你们一起吗?我订了一家蛋糕店我们去……”

任舒听着对面贴心关护,鼻骨被人用指腹磨了一下,指纹有些粗粝,但除了温热的缓解之外并无他感。

任舒抬眸,看到厍凌拿着纸巾揩了一下她的鼻子。

又有一点点血往下流,好在不多。

任舒接过纸巾低头捂住,厍凌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身边没了人,任舒看着厍凌的背影,以及注意到旁边流经路人落在他背影的目光。

任舒对着电话说:

“妈,你还记得上一年你生日吗?”

从商场走出来,刺冷风吹得鼻子涩疼,任舒跟在厍凌的肩后位置漫步,目光落在他的肩线处,撑着视线。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走入同一个房间的那天晚上。

下雪后她跟厍凌在楼下走,那时并没有多美好的第一次结束完,任舒心情莫名感觉有些难过,她坐在床上看窗外下雪时大脑在出神,也对未知的关系感觉到茫然跟恐惧。

甚至觉得她跟厍凌睡了只是一场梦。

但那场梦里他们做了四次。

厍凌提出下楼走走,把不大的雨伞放在她手里,全盘让她打着,自己站在雪天,肩膀不时浸成了深色,黑色大衣被打湿后也并不明显。

他走在她眼前,迈着长腿脚步太快,走远了一些后又停下脚步回头等她。

任舒至今都记得他回头那个眼神。

沿海的暴雪天,雪是斜着吹的,他那一眼像是看她有没有丢。

任舒还没回神,便开始说:“当时我来找你给你过生日,我买好了机票想给你一个惊喜,航班晚点,收到你说不要过来的消息,你说我来了念念会不开心。”

“妈,你太偏心了,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苗佩玉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着说:“舒舒,妈妈也没有办法,你能不能暂时多体谅一下——”

“我挂了。”任舒说。

挂断电话后,任舒沉了口气,厍凌也并没有走远,脚步放得很慢,把她的话尽数听进耳里。

他眼神没有落点,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皮鞋踩在路边的黄栌叶上,发出“喀次”响声。

迎着晚风,头发往肩后移,任舒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鼻子,刺疼刺疼的,倒是不流血了。

也太干了点。

“坐后面。”

任舒打开车门看到车上明显的痕迹,都还没干,估计一蹭都是她的血。

“不好意思……”

“去医院吗?”厍凌看着她擦红的鼻尖。

任舒忙摇头:“不用的,已经不流了。”

再说她后天晚上就走了。

任舒坐在后排,等开车了才问:“要去哪?”

“洗车,还能去哪。”

车刚停在车行,厍凌扫了她一眼,把西装脱了给她,“先穿一会。”

要下车,任舒也忙不迭披着西装盖住衣服上的斑驳,清冽气息包裹着,内心焦躁莫名被抚平。

车行人员看到车牌叫了老板进去,随后穿着冲锋衣的老板风风火火出来,看了看厍凌,又看了眼车。

“昨天你家司机不刚取走——不是,你他妈血战啊。”

“你脑子有病就去治。”

随后把车钥匙扔给他,看了一眼裹着他宽大西装、头发被裹出一个窝的任舒,安安静静站在车旁,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又问:“流鼻血要去医院吗?”

“啊不用。”老板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女人,难得厍凌身边会有异性出现,他就多看了两眼,眼神也没藏着,很直接地扫描着她的五官,把人看得有些拘谨了。

“适应适应就习惯了,要不买个加湿器。”

“约几个人一起去吃饭啊?”说着又朝任舒抛了一个媚眼。

任舒没收到讯号,感觉他眼睛抽了。

“吃过了。”厍凌又看向傻站在旁边的任舒,叫她,“走了。”

任舒忙不迭跟上他脚步。

打了车,任舒上车时才问:“不给钱吗?”

厍凌低着头给人回消息,原本的话又被咽下去。

“不用,你那点钱,留着吧。”

出租车停在西郊别墅区,任舒脑子有些晕,下了车跟着厍凌进了他住的地方,才发觉一路都在出神,忘了说她住在哪,厍凌也没问。

她跟过来干什么?

一会儿,是要做吗。任舒掐了下手心,重新看向厍凌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