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晚终于能说上话, 第一句是先反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和客户来吃饭。”谢见淮回答得极其自然。
“客户呢?”她又问。
“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林听晚弯唇挤出一个笑容,阴阳怪气地问着:“是哪家的大人物啊, 竟然敢放堂堂天成集团谢总的鸽子?”
谢见淮面不改色:“周家。”
林听晚听到他说周家, 顿时被气笑了,这人直接演都不演了。
她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干脆说周聿期呢?”
谢见淮神情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对,就是他。”
“......”
林听晚懒得再问下去,反正他现在是鬼话连篇,能随时编八百个乱七八糟的理由出来,也不管合不合理真不真, 他都能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至于他能找到这里的原因, 她不用多想就能猜到是谢柠,多好的一个小妹妹,被迫当起小细作了。
谢见淮都在这里了, 林听晚总不能把他给赶走,只能叮嘱:“带你进去后别乱讲话。”
他低低嗯了一声:“你放心。”
林听晚想到他先前的表现,扯了扯唇角:“我放心不了一点。”
服务员示意旁边就是贺瑾舟订的包厢,林听晚点头示意他先离开, 正准备伸手敲门, 包厢门被拉开了。
眼前的男人身量高挑,穿着黑色冲锋衣, 水洗蓝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腿, 左手插在衣兜里, 右手正搭在门把上,黑发随意地散在额前,眉眼干净清俊, 带着没有褪去的少年气。
贺瑾舟见到门口的林听晚,扬着唇角笑起来:“正准备去接你的。”
话音落下,他看到身后的陌生男人,嘴角的弧度微微一滞,问道:“林林,这位是?”
谢见淮听到他的称呼,周身的气压骤然沉了,上前一步站在林听晚的身边,伸出手的动作带着清晰的界限感:“谢见淮,晚晚的先生。”
贺瑾舟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他脸上打量,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掌心算是相握,笑着说:“第一次听说,幸会,我是贺瑾舟。”
谢见淮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转而自然地牵起林听晚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紧不慢地纠正:“是第二次,五号的晚上,晚晚在电话中介绍过我。”
“是吗?”贺瑾舟被拆穿也无所谓,反而故意拖长了语调:“好像是有提过,家里给找的联姻对象。”
谢见淮直视着他,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地再次纠正:“现在是合法对象。”
见贺瑾舟又想开口,林听晚连忙出声打断:“停!”
她觉得自己再不阻止,他们能站在门口互相较劲到明天早上。
林听晚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带着警告的意味:“还让不让我吃晚饭了?”
“哪敢怠慢公主您啊。”贺瑾舟这才又笑着接话,侧身退步,示意她进包厢。
林听晚拉着谢见淮走进去,坐下后察觉到依旧相握的手,微微挣扎想让他松开,谁料谢见淮非但不放,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微微用力,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什么。
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牵手,她用眼神稍稍安抚,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转而看向贺瑾舟,问道:“点过菜了吗?”
“点了几个招牌菜,你看看再加什么。”贺瑾舟将菜单递过去。
林听晚翻开菜单,一眼瞥见招牌推荐栏里的龙虾,脱口而出:“你点的不会是龙虾吧?”
“怎么会,没有点龙虾。”贺瑾舟摇摇头。
“看着挺不错的。”林听晚的语气有些可惜。
谢见淮微微侧过脑袋,低声道:“你想吃就点。”
林听晚正想解释,贺瑾舟已经抢先一步接过话,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合法对象难道不知道林林对龙虾过敏吗?”
他们平时用餐没有龙虾,在乔家的家宴上也不曾出现过,谢见淮确实不知道她对龙虾过敏。
他眉头微蹙,抿了抿唇,没办法回这句话,林听晚却笑道:“我都很多年没有过敏了,他当然不清楚。”
贺瑾舟见她有意圆场,也没有再追击谢见淮,转而提起往事:“你上次过敏,还是在我家的时候吗?”
他们两家交情深,住得也很近,以前乔爷爷和乔奶奶身体都不错,逢年过节会经常串门。高三寒假时林听晚跟着长辈去贺家拜访,看着满桌的海鲜实在嘴馋,瞒着长辈偷偷吃了两个龙虾,回家后就过敏去医院了。
“是啊,算起来都快四年没碰过龙虾和螃蟹了。”林听晚的身体不自觉地朝谢见淮那边靠了靠,手悄悄伸到桌下,在他腿上轻拍两下。
她抬眼看他,唇角弯起弧度,声音也放轻了些:“加份鲍鱼和烧鹅吧,我们尝尝和上次那家有什么区别。”
谢见淮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应声:“嗯。”
林听晚将菜单交给服务员,他正准备转身退出包厢,贺瑾舟忽然招手喊住了:“等等。”
他笑着看向谢见淮,问道:“谢先生能喝酒吗?”
林听晚知道他是不喝酒的,平时除了茶水几乎不碰任何饮品,她又想开口解围时,听见身边传来平静无波的一个字:“能。”
谢见淮甚至没有看贺瑾舟,直接对服务员吩咐:“两瓶蓝方。”
“两瓶哪能尽兴?今晚难得见面,我可想和谢先生多聊聊。”贺瑾舟别有深意地道。
“行,上十瓶。”他接得干脆。
“一瓶。”林听晚适时出声打断,看向服务员道:“先上一瓶,谢谢。”
服务员的视线落在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身上,见他们都没再反驳,才点头退出去。
林听晚指尖轻轻敲桌面,望着对面的贺瑾舟,声音有些无奈:“能不能让我今晚好好吃顿饭?”
“当然,你可是第一个给我接风的人。”贺瑾舟扬唇笑笑,收敛了些挑衅的意味,适时的转移话题,提到他们的共同朋友:“听说姜思颜去伦敦留学了?”
“对,去年去的伦敦,学的导演。”林听晚笑着接话。
“她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去年年底在伦敦过的圣诞节,如果知道,可以约她吃个饭。”贺瑾舟的语气变得随和。
林听晚弯唇道:“她月底放假回国,到时候再喊你出来吃饭。”
贺瑾舟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她时多了几分关切:“你呢,毕业后在做什么?摄影吗?”
“是啊,我之后如果找你约拍,你不许拒绝啊。”
“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包厢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他们随便聊了两句这几年的生活,共同朋友的近况。
正在聊着,服务员端着酒菜进来,贺瑾舟热情地介绍:“尝尝,这家店是我朋友推荐的,味道很不错。”
林听晚拿起筷子道:“我妹妹也夸这家的味道不错。”
“妹妹?”贺瑾舟挑眉:“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是阿淮的妹妹。”林听晚夹起一块鲍鱼放在谢见淮的碗中,回答得极其自然。
服务员将酒瓶放在餐桌中间,俯身轻声询问:“抱歉打扰,请问刚刚寄存在前台的相机是您的吗?物品比较贵重,不知道是否需要给您取过来?”
林听晚先前是觉得拿在手里很麻烦,直接递给服务员寄存了,不过相机的价格确实昂贵,餐厅估计是怕担责。
“是我的,我跟你过去拿吧。”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脚步却不由得顿住了。
她的目光在谢见淮和贺瑾舟身上来回转,自己如果离开这里,他们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谢见淮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手腕,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贺瑾舟也扯出淡笑,开口道:“你去拿吧,相机要紧。”
林听晚点点头:“我马上回来,你们先吃。”
她跟着服务员离开包厢,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像是个信号般,里面的空气骤然凝固,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谢见淮过来是不愿意让他们单独吃饭,可从踏入包厢到现在,都是林听晚在不动声色地周旋,怕他尴尬,怕他被冷落,一次次替他化解。
他甚至不知道她对龙虾和螃蟹过敏,他们的话题围绕着过往,他也插不上。
谢见淮清楚林听晚在担心什么,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只是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并未驱散他胸中的那股郁闷。
贺瑾舟见状举杯道:“谢先生怎么先喝了,初次见面,这杯酒我敬你。”
谢见淮抬眼,目光与他直直对上,同样端杯示意,将杯中剩余的酒直接饮下去,贺瑾舟有点意外,随即笑着也把杯中的酒喝光。
他很快又倒满酒杯,声音低沉却清晰:“这杯酒我敬贺先生,是婚礼上欠你的敬酒。”
贺瑾舟听到婚礼二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但仍保持着风度举杯饮尽,立刻倒了第三杯酒,语调变得意味深长:“我和林林自小相识,十几年的情分非同一般,我应该再敬谢先生一杯,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林林的照顾。”
“贺先生的话错了。”谢见淮握紧酒杯,指节微微泛白,一字一顿地纠正:“是我该谢谢你前十几年对晚晚的照顾,”
“我对林林如何,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并不需要别人来代她道谢。”贺瑾舟的声音冷了几分。
“贺先生最好能明白这个道理。”谢见淮迎着他的目光,分毫不让:“人需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两个男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谢见淮眼底的情绪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冷意和敌意,而贺瑾舟唇边的那点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打量与挑衅。
话音落下,他们又不约而同地举起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是想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给这场较量分出高下。
林听晚用最快的速度拿到相机,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包厢里的。
推开门的瞬间,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桌上的菜几乎没有动,但酒瓶已经空了,贺瑾舟和谢见淮盯着彼此,谁都没有讲话。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有些担心地看向谢见淮,见他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蹙眉道:“你们发什么神经啊,一瓶威士忌全都喝光了?”
自己离开不过十分钟,哪有这样喝威士忌的?
贺瑾舟轻笑一声:“没想到谢先生的酒量这么差,仅仅半瓶就不行了。”
“我不行?”谢见淮的语速比平日慢,但每个字都清晰平稳:“贺先生再点十瓶,我们试试。”
“好啊,正合我意,今晚不醉不归。”
“都给我闭嘴!”林听晚打断他们的话,有点不悦地看向贺瑾舟:“你跟我出来,带着你的东西。”
她率先往包厢外面走,贺瑾舟只能拿着外套跟上。
林听晚吩咐服务员送杯温水进去,走到餐厅外面时才停住脚步,回身道:“今天突然带我先生过来,是我考虑不周,姜姜回来后我再请你们。贺瑾舟,你回国我很高兴,也希望能与你保持这份友情。”
她刻意加重后面两个字,贺瑾舟能听出来,轻声问:“你是因为他,生气了吗?”
“是,下不为例。”林听晚直接道。
“可你们不过是商业联姻,从相识到现在只有四个月。”贺瑾舟目光直视着她,说得同样直截了当:“林林,别告诉我你喜欢他。”
“喜不喜欢,他都是我的先生。”林听晚强调着:“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贺瑾舟听到这话,神色间是掩盖不住的失落,她记挂着在包厢里的谢见淮,不等他再说什么,随口道:“你回家吧,改天再聚。”
说完林听晚转身跑回包厢,推门而入时,只见谢见淮闭目靠在椅背上,脸上的潮红比刚才更加明显,她快步上前问:“你醉了吗?能不能自己走?”
谢见淮缓缓睁开眼,眸中没有以往的清明,他撑着桌面试图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林听晚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抱歉。”他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道:“没有让你好好吃饭。”
“你才是没有好好吃饭,空腹喝这么多酒。”林听晚提到这件事,有点没好气:“他常年混迹酒吧酒局,你滴酒不沾的人,和他拼什么酒啊?”
谢见淮定定地望着她,沉默良久,缓缓吐出来一句话:“你怎么知道他常年混迹酒吧酒局?”
林听晚简直无语:“你根本没有醉吧?”
他慢吞吞地颔首:“嗯,我是醉了。”
“......”
“行,不管你醉没醉,先回家再说。”林听晚将相机背在身上,扶住他的手臂往门外带。
服务员大概是察觉到他们包厢气氛的不对劲,刚走到餐厅门口,他提着打包好的餐盒追上来,问道:“这些菜几乎没动,您需要吗?”
不等林听晚回答,谢见淮先伸手接过袋子,喃喃着:“带回家......你要好好吃饭。”
“好,回家吃饭。”她放软声音应着,继续扶着他走向路边的轿车。
司机见到这幅场景,连忙下车想要来帮忙,谢见淮躲开他伸来的手,整个人朝着林听晚怀里倒,声音闷闷的:“晚晚,不要让别人碰我。”
林听晚被撞得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只能对司机无奈道:“你上车吧,把车窗都打开。”
她挽着谢见淮的手臂和腰背,慢慢吞吞地走到车边,开门将他给塞进去,自己从另一边上去。
刚刚坐稳,带着酒意的温热身躯便靠了过来,他的脑袋靠在肩膀上,手臂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腿,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烫得厉害。
林听晚没有推开他,反而微微直起身子,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安安静静的闭目养神。
轿车很快开到小区门口,在停车的瞬间谢见淮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脸上的潮红已褪去大半,自己推门下车后,站在原地没有动了。
“你酒醒了?”林听晚试探着问。
“扶我。”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来。
“我看你能......”
话音未落,谢见淮的身体晃了晃,眼看着要往旁边倒,林听晚只能认命地再次扶住他的手臂。
她一路将人半扶半抱地带进电梯,等终于回到家换完拖鞋,她把男人给甩进沙发里,自己也跟着瘫坐在旁边,累得微微喘气。
正准备起身去收拾相机和打包盒,袖口传来轻微的力道,谢见淮拽着她的衣袖,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酒后的沙哑:“他叫你林林。”
“是高中几位朋友的习惯,喜欢用姓氏叠字叫人,姜思颜大家也是叫姜姜的。”林听晚解释。
“还有贺贺。”
“我没有这样叫过他,只偶尔会喊呵呵,不过他很讨厌这个称呼,我也是在故意气他的时候才会喊。”她耐心地说。
谢见淮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都没有这样喊过我。”
林听晚被这话问得一怔,有些为难地说:“我能怎么喊你?总不能喊你谢谢吧。”
“......”
见他不说话,只是用手拽着她的衣袖,林听晚又想要起身,谢见淮却更加用力地拽住了,低声唤道:“晚晚。”
“干嘛?”
“我送给你的首饰,你不喜欢吗?”
林听晚知道是指他送来的一百套首饰,每套都是不同品牌颜色和样式,看起来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但她本身有许多饰品,实在用不上那么多,最后只留了二十套。
至于剩下的八十套,选择在妇女节送给公司女员工,既不会浪费,也是在帮他赢得人心嘛,毕竟员工对于大方的老板总会嘴上留情的。
他平时工作这么严谨认真,她真担心有员工天天辱骂他,会折损他的运势。
折损他的运势是小,不旺自己了怎么办。
“我很喜欢,但你给得太多了。”
林听晚考虑到他以前没有送过女生礼物,提醒着:“今后不用这样送,其实收到一套我就会很高兴。”
谢见淮慢吞吞地,一字一字解释:“我想你,能每天都戴我送的首饰。”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纤细的指节上什么都没有,声音更低了:“但你连婚戒,都不愿意戴。”
林听晚闻言也看向自己的手,很想解释是新婚夜的时候因为缠绵摘下了,后来三天都是如此,没有机会再戴上,但事实却是她心里也并不在意,忘记了婚戒的存在。
她再望向谢见淮的无名指,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男士素戒,是婚礼时她亲自为他戴上的,这些天从未见他摘掉过。
“我留了二十套首饰,够我换着戴很久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道:“婚戒我愿意戴,以后也会记得戴的。”
婚戒是他亲自挑选的,很漂亮的红色宝石戒,四周缀着纯净闪耀的碎钻,也是他们商量过的十克拉。
他似乎是不相信,又可能是在确认,喃喃道:“真的吗?”
林听晚重重点头:“真的。”
谢见淮又沉默地望着她,林听晚不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真能听进去,但感觉没有醉得那么厉害,应该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她试图将衣袖给抽出来,见他终于肯松手了,以为已经安抚住了,再次起身想去整理东西,却在迈出半步后被扯住衣摆。
“又怎么了谢大少爷。”林听晚无奈地回头。
“我想洗澡。”
“自己去啊,我看你现在挺清醒的。”
谢见淮轻轻摇头,眼眸里仍然带着醉意,轻声道:“晚晚,帮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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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晚:屏幕前的家人们觉得他真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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