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在她瞠目结舌的安静中,陈宁霄缓缓问出了最后一句:

“那天晚上,你一直哭,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你只是太高兴了,太痛苦了。是在说这个吗?”

太高兴了,因为经年的暗恋居然有了回音。

太痛苦了,因为比谁都清楚一切结束后,这份喜欢的尽头什么也没有,连原来聊以自。慰的当朋友的念想也将没有。

一个人被看穿剖白到这程度,跟没穿衣服有什么区别。说玩笑点,在他面前不穿衣服她倒反而还有经验呢。

少薇只好微微偏过脸,勾了勾唇:“陈宁霄,别把我的喜欢想得太神圣了,你这样的人青睐谁,谁就会接受你,怎么舍得抗拒呢?”

陈宁霄更紧一分地扣紧了她的手,目光冷锐:“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见她不答,他缓了缓,沉声问:“是我不配吗?承认对我的喜欢到了这地步,让你觉得难堪?”

纵使知道这是他以退为进激将的把戏,但一想到这当中也可能藏了他百分之一真心如此认为的可能,少薇还是蓦然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陈宁霄不再给她转圜或粉饰的余地,目光温沉紧逼:“说出来,告诉我。”

少薇闭了闭眼,不再痛苦,不再对抗,不再自我撕扯,只是沐浴在从天花吊灯洒下的光明中,如沐浴在平静的天国圣光中。

“是的,陈宁霄,我喜欢你到了这地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在她最无力最狼狈的年纪,是他一次次看到了她的窘迫。是的,不是因为他总帮她,是因为他看见了她。

看到她艰难地维系和曲天歌等人的友情,会主动帮她祛魅;看到她省吃俭用给司徒薇买玩偶,会送她一个新的史迪仔;看到她的软弱妥协,会告诉她“可以再勇敢一点”……灰色暗淡的青春期,她的目光是他身边万千道目光里微不足道的一道,但他给她的却是她的独一无二。

从小总被忽视。

被至亲忽视。

但他的注视,令她无所适从,令她颤栗,令她站直。

“只要你肯,我做什么都是义无反顾。”

说到这里,少薇的笑又不免染上了自嘲和的苦涩:“我能给你的,好像只有嘴巴上讲得好听。其实回头看看,我的喜欢我的爱,自始至终都只是我自己珍藏的一份心情,又给了你什么呢?是陪伴吗?没有我,你身边也会有别人。是什么照顾吗?一个五星酒店能提供的照顾,是一百个我的总和。我甚至不如凯晴姐,她至少……还能帮你挣很多很多钱。人不能这么自我感动的吧,你说对么?”

她的神情是一种纯粹的宁静。

“我祈求你帮我时,我心底放弃的是对你男女之情的正当性,跟自己说愿作你骑士忠仆,可是对你来说,到底获得了什么?你说了一句喜欢我,我就又投进了你的怀抱,食言这么轻易,我会不会遭神遣?跟你交往,付出的代价是不能在你身边当一辈子朋友,这听着不可笑吗?明明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为什么搞得像我献祭了什么?”

少薇勾了勾唇。

末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如果爱真的这么有用、这么值得被重视,小时候妈妈为什么还会走?

这场遗弃不是猛烈的突如其来,是在漫长的成长期中逐渐发生,逐渐被她发觉的,隐痛如慢性病患者。只有年纪大的风湿病人才会懂。

九岁时,曾收到来信和汇款。那时她上小学没几年,怀着忐忑和思念给妈妈去信,夹杂着拼音,诉说自己上年期末考全校第一,外婆的身体不大好。

“妈妈,我现在发烧。但是信到了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好了。”

……

“妈妈,不要担心。你给我做的衣服小了,我穿不上了,让外po放进柜子里,等你回来,改改还能穿吧?”

“妈妈我想你,爱你。”

……

“妈妈我们搬家了,你记得这是我的新地址,你一定要收好啊,不要弄丢了。”

“妈妈,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新地址了?”

爱,留不住任何人。

除非有一天,爱成为了谁的灵丹妙药。

陈宁霄安静地听着她说完,甚至多等待了两秒,等待她眼眸里出神的思

绪再度回来、回到了当下的此时此刻,他才开口。

简洁、平静、不容歧义的三个字:“我需要。”

少薇身体一震。

“我什么都有,但我需要你的爱。你交换的代价,你的食言,每一件对我来说很珍贵。”

……

将言语不够时,总是用肢体顶上。

一切都快极了,急风骤雨又水到渠成,正如浴室里莲蓬头里倾泻而下的一切。热水在玻璃门上形成雨幕,俄而一只手撑上,砰的一声,意图支撑住这只手之后的身体,却又只能无力地滑下。

烟灰色的玻璃门徒留一个湿漉漉的掌痕。

从没有一刻热烈地需要过他,让她在承受时也拼命地扭过脸,想要寻求他的吻。

陈宁霄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从她的眼神里、呼吸里、肢体里。他箍着她的半身,捏着她的下颌,与她充沛、深入地湿吻。热水从脸上浇下,濡湿她的睫毛、鼻子、嘴唇,顺着唇缝流进彼此密不可分的吻中。

在这热水中,这吻中,她真的成了被他濡沫才能存活的鱼,又或者她不知道,她才是他的生命之水。

少薇从没洗过这样糟糕的一次澡,陈宁霄也有此感。抬手按下花洒,伸手摸了一把,眸色已暗:“怎么越洗越不干净?”

脖子和双腿都已到了极限,少薇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到雪白色的地垫上。

她如弓被拉开舒展的脊背如此漂亮,水滴在雪肤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化雪的春天。陈宁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为她两扇薄翼般的肩胛骨而眯了眼。

虽然只有寥寥几次边缘行为,但少薇已经对陈宁霄这方面的风格有了模糊的直觉,如果眼前是台阶,她毫不怀疑陈宁霄会驱使着她用这样的姿势往上爬。

但幸好眼前只有平地,陈宁霄只是捞起了她。她猝不及防腰一沉,两人同时发出了闷哼声。

少薇瞳孔扩张,没能反应过来,从喉咙口逸出惊慌:“别……”

陈宁霄却眯了眼,前臂捞着她,让她的脊背与自己胸膛紧密无间地贴合,正如身下彼此。滚烫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声音又沉又冷静:“为什么别?”

少薇被他问愣。

在这拼尽意志力克制着她忍耐着她感受着她的时刻,陈宁霄也依然被她可爱到,勾了勾唇,贴着她耳廓边说边吻:“是哪哪岁的你不同意?我跟她谈谈。”

混蛋……

他把少薇带到了洗手台前。每走一步,彼此感觉就更汹涌。少薇紧闭着双眼,心里同时被随时可能会穿透的恐惧和惊慌填满——她发誓真的如此,但陈宁霄却要她睁开眼睛看自己,声音带着耐人寻味的质询:“宝宝看上去,怎么一脸的沉浸和期待?”

他越是这样说,她自然越是不可能睁开眼,死闭着摇头,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掩过锁骨,再往下长度就有些不够了,黑发雪肤蘼红点缀,落了个时隐时现的效果,随着陈宁霄的节奏摇晃出浪。

他掌心抹过,从雾气中抹出一道扇形镜面,将彼此看得更清。

少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了,看着看着,眸中失神,半张的唇中水红舌尖微现。

累计的感受强力冲上大脑皮层,她就不受控制地交代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浑身发麻,脑内一片空白只剩白光一片,痉挛起来。

陈宁霄也被这阵密集有力的吸吮弄得眼前发黑,心跳都快了几分,扣着少薇的力道蓦地失控,臂上青筋道道突起,在她雪白的肤上留下深红印记。

……

一切结束时已是凌晨。

少薇隐约听到陈宁霄打电话礼宾,似乎是让对方去准备什么东西。但她实在精疲力尽,已无力分辨。陈宁霄回到床上,将她捞进怀来枕着自己臂膀,问少薇:“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说了?”

少薇闭着眼:“生日快乐。”

“礼物呢?”什么都有的男人竟开口问她要礼物。

少薇幽幽转醒了一丝,违心地撒了个小谎:“没准备……”

其实她准备了,但又觉得那不能算礼物吧……而且东西还在姬玛那里。

陈宁霄在她额头亲了下:“没关系,我已经收到了。”

“什么啊?”

“你确凿无疑的爱。”

少薇想了想,闭着毛茸茸的两蹙睫毛,翘起唇。

“笑什么?”

“可不能大喇叭到处告诉人说,不可一世的陈宁霄是个这么缺爱的,不然全世界都用爱砸过来,你不就挑花眼了?”

“你当我是站街的。”

少薇噗笑一声,但快被弄得脱水了,一笑就元气大伤。

“何况,”陈宁霄眼眸转暗,盯了她半眯着眼倦怠的睡容半晌:“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得出你这样的爱。”

手机震起来,只一秒便被掐断。

已是国内早上九点,乔匀星,元气满满地起床了!

首先,先给寿星打个电话,通报今日天气和交通情况,提醒他务必空出今晚八点之后的珍贵时光。

嗯?怎么被挂了?

乔匀星只是狐疑了一下,便为寿星找到了理由:开会睡懒觉占线,总而言之,不方便。

没关系。

乔匀星来到公司,审视了一翻部门工作,中午即离岗——他得去KTV盯布置。虽然是男人过生日,但气球花柱也不能少,整体搞成银色调,金属风,挺酷。同时还得去酒店餐厅那边盯出品,至于当天的表演气氛组,则有蒋凡操劳。

到了下午六点,乔匀星已无法克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再次给陈宁霄打了个电话。

关机。

因为没电了,而当事人还在睡。

蒋凡凑过来:“接没?”

乔匀星:“关机。”

蒋凡:“这么忙啊?也对。”

“也对”这两个字抚平了乔匀星,没错,也对,陈宁霄哪天不是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场布已经结束,现场都收拾干净一新,灯光打起,冷盘酒水进场。

乔匀星很满意,拍了张发到了群里,收到了一堆的“在路上”。

陈佳威打了电话过来:“你到底跟他说

没我要过来,我警告你啊,我现在可是他的眼中钉,他看到我不爽你别怪我。”

乔匀星:“少给自己抬咖。”

过了会儿曲天歌也来了电话,撩撩头发:“他知道我要带男朋友过来吗?到时候不会尴尬吧?”

乔匀星:“停止你的聚光灯幻想。”

撂了电话,乔匀星不忘提醒蒋凡:“管好思雨!身上露肤度不准超过30%!”

蒋凡:“……”

交代完一圈,已是七点。乔匀星深呼吸,到大厅去迎客,顺便再次给陈宁霄拨了个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关机。

我擦。

乔匀星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一股不妙的直觉铺满心头。

他第一反应,是给罗凯晴打电话。

作为好友、多年来亲密合作的战略伙伴,罗凯晴当然也在受邀之列,接到电话她道:“别催,马上下高架。”

“不是,Claus跟你在一起吗?”

“没啊。”

完了。

乔匀星脑子里这两个字黑体加大加粗一级标题。

罗凯晴问:“怎么了?”

“没、没事。”乔匀星没声张。

朋友们陆续抵达。这些人跟他不说天天见吧,至少一两周总能见上一回。大家也没什么寒暄好讲,直接上楼去等寿星。

投影仪连着乔匀星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是他找人整理制作的影像合集,土是土了点,但每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趁机追忆往昔取笑对方,氛围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稳住。

乔匀星深呼吸,想开点,只是手机关机而已,万一是被偷了呢?

蒋凡凑到他跟前,一鼻子就嗅出了不寻常:“你现在压力值好像有点过载。”

“还没联系上陈宁霄。”乔匀星狠狠往嘴里塞烟。

“你找少薇问问呢。”蒋凡建言献策。

乔匀星呵呵冷笑:“人在米兰,不过来。”

说到这里,电光石火的一个念头,乔匀星心想,你大爷的?你不会?啊?

……

手机循环震动。

没人接,但对方耐心极佳,又拨了一次,又是一个循环,直到被一只探出被子的手摸索着接起。

“喂?”

还“喂”呢,姬玛叽里呱啦跟她说法语,直到少薇意识到什么,跟她说了句“hello?”

姬玛这才舒服,问她什么时候来拿东西,她已到了她民宿楼下。

少薇:“……!!!”

姬玛:“?”

挂了电话,她翻身穿衣。陈宁霄扣住了她手腕,闭着眼问:“去哪?”

今天是周末,她总不能还去给那老头遛狗。

“同事送给东西过来……”少薇一句话说得很底气不足。

“什么同事,周末还找你?”陈宁霄蹙眉。

“一点私事……”少薇实在不会撒谎。

民宿距离酒店不远,就两个街区,姬玛就算走也该走到了。少薇整理了一下自己,穿着昨天那一身下楼。盛夏太阳足,照得她乱发下的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像出来找死的吸血鬼。姬玛一看她身上这烂腌菜似的一身就懂了,挑了挑眉:“看来我送得正当时啊。”

少薇嘴硬:“我送朋友的,不是自用。”

姬玛耸耸肩,将袋子递过去:“十米,经过特殊的除毛和软化处理的绳子,绝对的高端货。”

少薇受不了:“我花了两百欧!”

姬玛不知道在与有荣焉什么:“Yes,奢侈品当然也会出道具!绝对给你无与伦比的体验。”

少薇很想立刻捂住她嘴巴,但实在没力气,只好匆匆接过她的手提袋,一脸通红地走了。

姬玛站在酒店门前点烟,抬头看了眼招牌,继而徐徐吁出一口:时尚届果然是一个催人打开自我的伟大行业啊……

去往电梯的一路少薇都埋头疾走,仿佛拎了个什么违禁品,或者自己在游街。

进了电梯,她忍不住打开袋子看了眼。其实什么也看不出,盒都没拆呢,包装十分正规。之所以会在姬玛那里,是因为有天喝酒,少薇不小心说漏了嘴。姬玛当即给她推荐了一个开在巴黎的小众奢牌,除了设计颇具街头亚文化风格的衣服外,主要的破圈产品就是这些“道具”。她给少薇展示了官网,几天后,这条绳子被从巴黎的橱窗带到了米兰。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少薇出门。

同一时刻,陈宁霄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手机已没电许久。

他走得急,充电头也没带,让酒店送了一根上来。

礼宾自另一台电梯上,比少薇晚一步。

少薇进了房间,极力假装若无其事,先去洗漱。

但这么一个包装很好的袋子不可能不吸引陈宁霄的注意力。他拿起,靠到洗手间门口,手指捻到上面的塑料膜开口处:“礼物?”

少薇含着牙刷大惊失色瞳孔地震,未及阻止,陈宁霄已经手快拆掉了包装。

少薇拿出牙刷,含着口泡沫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陈宁霄失笑:“什么表情?送的什么?”

从盒子也看得出东西不便宜,他一边拆着,一边猜。盖子被打开的一刻,他饶有趣味的笑暂停住,意外、怔然地看着里头的东西。

一捆,鲜亮、光滑、编织纹理独特的红绳。

只是他看着这红绳的目光,就足够令少薇感到腿软。她真的腿软了,手自背后撑着洗手台,牙刷掉进洗手台里。

缓缓地,陈宁霄眯了眯眼,抬起头,略带一丝意味深长和不敢置信:“原来,宝宝喜欢这个?”

不是啊!少薇立刻想矢口否认,但嘴唇刚动,陈宁霄便命令她:“别含,吐掉。”

少薇吐掉牙膏沫,惊慌失措道:“这是——”

“我很喜欢。”陈宁霄将绳子从盒中天鹅绒衬垫中取出,解开上面的自缠结,让这红色松散下来,自他青筋明显指骨修长的手中迤逦地上。

“今天,我就陪你试试。”

叮咚,门铃响。

服务生将手机充电器送到。

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他从没有这么一刻,在他们顶层套房的客人身上,察觉过如此浓重、迫不及待的欲色。那根本不是什么低级的下流的急色,而是强大的、充满着掌控的、不再掩藏的侵略气息。

同一时刻。

司徒静亲自开车将爱女送到了酒店楼下。

“乔匀星是在这里给他开生日会?”她解开安全带。

“没有啦,是三楼的KTV。”司徒薇见状,问:“妈咪也去?那哥会很高兴。”

司徒静淡笑:“当然不,你们玩你们的,我送你上去。”

司徒静对待她一向事无巨细,司徒薇也习惯,便与她一块儿到了三楼,在前台道:“乔先生包间。”

自有专人来领,而司徒静恰到好处止了步:“你好好玩,不要贪杯,注意保护自己。”

“知道啦。”司徒薇挥手进走廊。

却不知,她母亲回了车里后,并未离开。

陈定舟给她的信息有限,只说那女孩不行,她作为母亲是一定要亲眼来看看的,不能假手于司徒薇。要是她亲自观察过后还可以,她倒觉得不必急于拆散他们。恋爱不是罪,她这个当母亲的虽然吃过爱的亏受过爱的罪,却并不因噎废食。

在停车场稍坐二十分钟后,司徒静再次上楼,进入KTV大堂,微笑端庄:“你好,乔先生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