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误事,这是少薇结束单身生活第一天后躺在床上的唯一念头。
以及……怎么可以在暗房做那种事?这次是她恋爱第一天头晕眼花初尝男色招架不住情有可原,下次绝不再犯!
翌日陈宁霄就开启了为期一周的香港差旅。新的投资公司已经注册成立,这次主
要是过去跟徐行签订合约。除了财务律师团队外,罗凯晴也随行。因为陈宁霄入主投资了徐行,作为他投资版图之一的funface也迎来了第二波市场拓展。三天前,funface上线了新版本内测,搭载上了徐行团队提供的计算机视觉算法,用户可以拍摄动态变脸视频,比如变老、变性别、变肤色、动物化。新版本一内测就再度引爆了话题,到处都是带着funface水印的变装视频,第二天funface即登陆中国内地app下载榜第一。
时移势易,大厂开出的三亿收购价不太够看了,除非把后面的人民币换成美金。罗凯晴这次去香港,除了再跟徐行这边做进一步的技术对接和应用畅想外,也是为了趁机多跟陈宁霄讨论funface的IPO之路。随行人多,一架飞机的头等舱几乎被包了,罗凯晴让下属去值机,吩咐他让空姐将她和陈宁霄安排在同一排。
时间很早,才早上八点。陈宁霄昨晚上从少薇那里十点多才走,还是她强烈要求的,回去后又打了个电话,睡了五小时后就起来去机场了。两天加起来他统共也就睡了六个小时,被罗凯晴看出点疲态。
“这几天很忙?都抓不到你人。”罗凯晴观察他眼底青黑。
“有点。”
罗凯晴看向陈宁霄电脑屏幕,是一份专业的商业分析报告,图表很细,标题是美甲市场的调研。这东西一看就出自他手底下那位清华毕业的助理之手——名为助理,实际上承担的是分析员的工作,作为回报,他去年在陈宁霄手底下的分红是两千万。
“什么时候对快消市场感兴趣了?”
“一个朋友。”
这么多年,罗凯晴早就了解了他,他不想说的东西会用最直接敷衍的方式打发掉,于是便识趣地没再多问。
在休息室稍坐坐便登机了,陈宁霄合了电脑,拨出电话。
少薇还在睡觉,迷迷糊糊中接起,听到他那端挺温柔地问:“没睡醒?”
只是这一句,就让罗凯晴唰地一下扭过了头。陈宁霄没察觉——他不是这么不敏锐的人,但他只是沉浸在这通电话里,听着对面黏黏糊糊说什么,继而鼻尖哼出带笑气息,有一股……宠溺。
“这几天我不在,你什么安排?”
少薇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洗底片。都怪你,害我昨天就洗了一卷。”
讲到这话题还是会脸红,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这么坦然,言语和动作都是。
陈宁霄勾起唇:“不是你自己没抵抗力?”
“行啊,那我趁这几天好好培养下抵抗力。”
她挺认真,不知道他眸色暗了:“我会检查。”
少薇想尖叫,大早上为什么要聊这些!谁开启的!她慌乱催促:“你赶紧挂了吧,身边那么多人,万一被听出……”
她和陈宁霄有言在先,等关系稳定了再公开给身边人,否则突然身份变换,她都不知如何自处。
陈宁霄没为难她,“这几天别关机,也别开免打扰。”
“你还随时找我啊?明明比我还忙。”
陈宁霄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后,单手敲字给少薇。
Claus:「随时会想你。」
头等舱客人先登机,客舱内此时还很空,且大半数是自己人。陈宁霄将自己的双肩包放上架子,身材气场都实在太优越,旁边空少都被衬得局促。西装与衬衣窄袖下,腕表与腕骨微露,放着背包的手宽大修长,手背硬筋峥嵘。
光看手就知道是极品男人。
“这位先生,”头等舱的美艳客人凑近他身边,将自己的爱马仕小挎包递给他,“可以把手借给我用一用吗?”
好会钓的女人。几个随行的男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动作和语速。
陈宁霄目光礼貌地停在她脸上,等待她话说完,继而打了个响指,冲空少歪了歪手指指向她,微一颔首。
一切不言自明,空少马上过来协助。女人倒没觉得尴尬,很自在地落座在了后排。罗凯晴也坐了进去,笑了下:“以前不见你这么不绅士。”
陈宁霄的冷在于言语的简洁和个性里的那种边界感上,不在待人接物这些社会化的层面,事实上他那种家族出身,待人接物的周到是与生俱来的,早已在成长过程中内化成了某种本能。放个包而已,如果是之前,他应该会顺手放了,然后在这女的想再进一步时毫不留情地拒绝。
陈宁霄已抱臂闭目养神,闻言“嗯”了一声,淡漠地说:“现在不太方便了。”
罗凯晴心咯噔一声,直坠,但春风笑:“刚跟谁打电话啊,这么腻歪。”
“Cassy。”陈宁霄没回,冷冷叫了声她英文名。
罗凯晴懂了,进退有度:“抱歉。”
香港七天,她没再问他私生活问题,但事事处处留心观察。他经常忙里抽空看手机,有时严肃,有时有漫不经心的笑意。合同签订完的当天下午,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气氛也松快了一些。茶歇时徐行问:“少薇小姐别来无恙?”
罗凯晴这才知道徐行见过少薇,看样子还对她印象颇深。一打听,方知助力他们拿下颐庆整个城市智慧安防订单的那次试点,就是为了给少薇找人而设。
那一年香港在内地人心中还是购物天堂,办完正事的最后一天,众人都去逛商场,买奢侈品、珠宝黄金或数码。陈宁霄向来不参与这种活动,都以为他在酒店睡觉,没想到陆续有人在群里发消息,一会儿说在积家看到了陈宁霄,一会儿说在什么相机行似乎瞥见了他背影,最后一条消息最离谱,说在某高不可攀的顶奢珠宝店里看到他在对比两条满钻手镯,大几百万的款。
到了酒店大堂碰面时间,陈宁霄来时行李什么样回时就也那样,没见“东市买骏马西式买辔头”的痕迹。
上了商务车,罗凯晴忽然想起来:“哎呀,前段时间薇薇让我帮她带个镜头,我给忘了。”
香港买镜头便宜,还有很多物美价廉的二手,少薇向来精打细算的。
陈宁霄掀眼:“什么时候让你给带的?”
“就上几周,具体我忘了。”
让罗凯晴带不让他带?行,挺生分。陈宁霄搭腿抱臂,令人一头雾水地冷哼一声。
少薇这几天都在暗房心无旁骛地洗照片,在等待显影的过程中,思考着陈宁霄所说的策展一事。她本来不着急办个展,因为觉得自己履历作品都还不够,但这个建议和她想给尚清拍组图的想法结合在一起,就忽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陈宁霄提过的美甲、穿戴甲市场风口也一直萦绕在少薇心头,一个有关美甲师艺术的摄影企划渐渐在少薇心里成形。
其实在纽约大学进修时不是没接触过商业摄影,也交过些作品,但少薇一直对时尚敬谢不敏,想她一个不化妆不买漂亮衣服的女人,自认为时尚嗅觉和审美都近乎于无,但从城中村组图到时装周后台纪实,路一步步走来,如此水到渠成,等反应过来时,她似乎已经在时尚人文摄影的道路上了。
晾干的相纸被取下,铺平,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拍摄日期后,少薇将它们装框,然后
挂到客厅的背景墙上。她还没开始玩彩色暗房,目前的放大机也仅支持黑白放大,因此这些照片都是黑白系。同一批里,上次在陈佳威后台拍的男模最好,主题性强、有系列感,模特们的表现也生动有趣,重要的是,个个身材养眼。
少薇一边喝水欣赏,一边想起来马萨那助理又发邮件来催要照片了,便揣上胶片去附近的冲印店。
这是她扫街时找到的,藏在深巷里,上次聊了几句,发现老板对器材参数头头是道,墙上还挂着自己的作品和证书。老板拿到交卷,上到专业的扫描仪上,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说:“好片!”
又诧异地看了眼蹲在店外逗狗的姑娘,太阳晒得她肤色暖暖的,一层透明淡金,看上去淡然而天真。
“你知道你拍出了多了不起的片子吗?”老板交给她U盘时忍不住问。
少薇眼睫弯起来:“知道啊。”
还想扮演一下伯乐顺便点评几句的老板骤然词穷,怅然若失目送她走出店铺。
马萨的助理于一个小时后收到了这封邮件,措辞淡然简略,主要是声明自己不会做出任何侵权行为。不过这封邮件一直到三天后才打开。老头儿正为九月份的米兰时装周做准备,他年事已高,今年整个周期只导一场,而这场是意大利国宝级设计师Jacob的最后一场发布会。
少薇的照片优先级当然排得很靠后,助理一直等马萨和Jacob在电话里聊完(吵完)后才敢上前,汇报了几桩事项后,最后才道:“上个月在平市时装周的那组胶片对方已经发过来了,您看么?”
马萨正在气头上,叉腰转了两圈后怒道:“不看!让她老实点把底片销毁!”
助理耸耸肩:“好吧。”
凭良心说,她觉得那组片不错,但艺术天才在巴黎和米兰街头比流浪汉还多,能不能出头有时候就看点运气和背景,在当今时代,还得加上点资本运作。
她转身离开,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马萨又道:“回来。”
同一时间,北京时间晚上八点。
从香港回程的飞机降落机场,陈宁霄吩咐司机去少薇的小区。他没预先通知,想给她个惊喜。到了门口敲门数下,无人搭理。
拨出电话的同时,听到楼梯转角传来谈话声。
两女一男。
陈宁霄眯了眯眼,摁断了通话。
少薇:“奇怪,这人打过来又不让人接。”
梁阅:“按错了吧。”
陈宁霄:?
转过转角,四个人一上三下面面相觑。
少薇:“你怎么来了!”
她很确信自己这句是表达喜出望外,但陈宁霄冷笑一声,目光很动声色地在梁阅身上转了一圈:“来得不是时候。”
没加主语,三个人都很确信这人又刻薄上了。
少薇咳嗽一声,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子:“好久没下火锅了!”
陈宁霄:“多一双筷子,是不是份量不够了?”
梁阅面无表情:“我不吃。”
尚清:“你敢。”
少薇:“我不吃我不吃……”
陈宁霄:“我舍得吗?你这不是变相逼我走?”
尚清:“都别吵了!我不吃!我减肥!”
陈宁霄彬彬有礼:“不用了,我吃过飞机餐了,国泰头等舱的餐食还可以。”
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那你问什么!
少薇掏钥匙开门,陈宁霄站位到她身边,仿佛这房子不是她和尚清(及出了钱的梁阅)的,而是少薇和他的。
“给你带礼物了。”陈宁霄声音温沉。
“哦……”少薇没太当回事。他之前送她的都是万把块,最贵的是二十岁生日那年的卡地亚蓝气球。他毕竟就是这种消费水平,已为了照顾她将就。
进了门,客厅的满墙摄影片撞入眼帘。
大小不一,高低错落,一下子把这房子品味提高了不少。梁阅道:“还以为走进了画廊。”
陈宁霄蹙眉。
收回去,让他说。
少薇对自己人就很谦逊:“没有啦,拍着玩。”
尚清趁机道:“你还没看过她的暗房吧?去看看,可有意思了。”
她还是照顾他,道:“你们把菜放着,我去煮过,薇薇你带梁阅去看看。”
陈宁霄双手抄兜,像个冷面保镖。
少薇开了灯。
暗房一切照旧,唯独桌子上多了个相框,相框里是个男人的肖像照。
陈宁霄比梁阅更先问:“这谁?”
少薇清清嗓子,某款心虚:“路易雅克让达盖尔。”
“谁?”
“摄影祖师爷。”
陈宁霄:“……”
也跟着咳嗽一声,手抵唇掩住上翘的唇角。
一无所知的梁阅,怀着理工男的秉直好奇问:“你们这行也拜祖师爷?”
少薇诚恳:““拜总比不拜好,敬肯定比大不敬好!”
啪的一声,一只禁欲感极强的男人的手,将相框面朝下扣上。
陈宁霄:“简单,不敬的时候给祖师爷关灯就行。”
少薇头皮一紧,赶忙将两人轰出暗房。
参观内容回到了那面照片墙。
“照你的出片速度,这屋子很快就会放不下了。”梁阅一幅一幅驻足欣赏。
“挂一段时间厌了就换新的,框不换,就换芯。”
梁阅勾唇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喜新厌旧的人。”
他故意的,知道陈宁霄听了会炸。也不是跟他敌对,而是作为手下败将总归是不自在。那天在咖啡厅,他将少薇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氛围正好,那一刹那的对视他确定也在少薇眼里看到了悸动,或者说,最起码也有不忍、动容。他以为自己的暗恋已到了隧道出口,但俯身低头的那一刹那,少薇却本能地躲了一下。
“梁阅,你不恨我吗?”她安静地问。
如果那晚上不是因为担心他,他不会出现在现场,就不必卷入这种恶性事件,背负上良心上的谴责。
她问出那句话时,梁阅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心底冰凉一片,听着她说:“可是就算你恨我,我今天听到你说你从那时候就喜欢我,我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幸好你那时候就喜欢我,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门外,尚清姐才会得救。”她偏着脸,无比平静,“你对我的喜欢,救了尚清,救了外婆,也间接救了我,却让你背负了负罪感。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但对你喜欢我的第一反应,我就是这么自私,完全顾不上你因为这份喜欢吃了这么多苦。”
她本不必把话说这么透彻,正如梁阅无法说当晚如果是她他做不到转身就走。人性幽微,曲折转角处皆是阴影,像扯平了就会令人觉得恶心的肠子。
那天下午,他们第一次真正回忆了过去,触碰了各自的伤痛,但一切可能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甘吗?大雨瓢泼,他还要回去加班,她没有要他送,各自向前时,他于人潮中回头望了她一眼,意识到他们三个人之间是一行行修复不了的代码,就算他是所有人仰望的高手、被叫一声“神”,也不过是剪不断理还乱。
再见到陈宁霄,梁阅心里不是没嫉妒。他羡慕陈宁霄干干净净地存在在少薇的生命里,不欠任何人,也不因为她欠任何人,所以她能如此坦然地接受他的爱。
陈宁霄对他的话没任何反应。
梁阅不禁看向他,发现这人正非常、非常认真地观摩当中一些作品,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火锅的气泡顶开,冒出热腾腾的辛辣香味。
尚清将装好盘的食材端上桌,喊着“可以开吃咯”,但没人应。
三个人,站在某幅照片面前,以同样的视角仰头。陈宁霄两手插兜沉默不语,梁阅挑眉,少薇沉浸。
于是尚清也一边摘下围裙,一边走了过去。
不明所以地顺着他们的目光仰头。
优秀的男模身体,被黑白胶片还原出来,35mm的构图张力让这些身体的冲击力呼之欲出:骨量、肌肉量、贲张的力量感、手臂的青筋、洋溢在脸上的青涩腼腆笑脸,无比冷峻的雕塑般的五官,忙乱套上的裤腿,打着发胶的发梢尖闪烁汗水微光。
他们每个人都被摄像机主宰,不再是充满性意味、侵入意味的男性体,而回归到“人”本身。这种清新的男性叙事,只可能出现在女创作者手中。
尚清不由自主:“哇哦……你还去过这种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