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薇没问是和什么的联名款。她能想到的只有麦当劳或肯德基,以陈宁霄当时送她的随手程度看,也不是不可能。
曲天歌拉过她的手:“好不好?我也最喜欢史迪仔了。”
少薇想问你为什么不自己买,天底下有那么多大的小的竖耳朵的龇牙咧嘴的史迪仔,为什么非要我书包上的这一个。
但她不敢问。因为曲天歌带她认识了陈宁霄,把她当朋友,帮她提升业绩,送她衣服,给她介绍新圈子,还邀请她来玩——这里面的哪一件,都比一个巴掌大的史迪仔重要得多。
“我送你一个新的吧。”少薇安静了很多秒,只想出了这一句。
“我就想要这个。”曲天歌浑不在意。
“但这是别人送我的。”少薇艰难地说。
知难而退吧。发挥你社交场上的分寸和智慧吧。她不知道是在求老天还是求曲天歌。别再问我要了。
“哦……”曲天歌的笑容淡了些,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将脸也转开了,面对着正前方的被柳条切割的蓝天。隔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兀的说:“所以我把你当朋友,照顾你这么久,都比不上一个书包挂件。”
“不是,”少薇立刻否认,“我只是……”
曲天歌不说话,氛围重如千钧。
过了几秒,少薇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终究是笑了笑:“好吧,你既然喜欢。”
她双目眨也不忍眨,目睹着曲天歌将这个史迪仔挂到了自己好几万的黑色小羊皮包上。易主仪式完成,少薇的手掌攥紧又松开,心脏却始终没回位,噎在了她的嗓子口。
“爱你。”曲天歌对她重新展开笑颜和亲昵。
陈宁霄果然在下午四点多才现身,像上次曲天歌的生日宴那般姗姗来迟。看见少薇在场,他点了点头,像是在野外跟一只眼熟的流浪猫打招呼。
几个男生在玩斗牛,女生们则忙着利用黄昏光拍照。陈宁霄站到乔匀星身后观战,边听着他们聊天。
“先说好啊,这局输的要选个女孩子做俯卧撑。”
口头说话没那么严谨,意思是要趴在某个女孩子的身上做。
“选天歌。”
“小心她宰了你。”
所有人都笑。
“那肯定是选漂亮的。”
马上有几声咳嗽响起,似在起哄。
乔匀星讽刺道:“哥几个还真挑上了,人能配合你就不错了。”
听着像有前文。陈宁霄不动声色地问:“说谁呢?”
乔匀星回头答他:“少薇,顾南俊打他妈歪主意呢。”
陈宁霄半勾着唇,目光越过临时支起的牌桌,停在那个叫顾南俊的人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但顾南俊立刻嚷道:“别冤枉我啊,我就说了句妹妹是越看越好看,怎么就成歪主意了?我给她介绍靠谱的行不?”
陈宁霄似笑非笑,不发一语,只点烟。先前一块儿搭帐篷的男生们都用余光眺他,耳边响着乔匀星那句极不靠谱的“惹她就是惹陈宁霄”。不会吧?没人真信,但也没人摸透,不知道此时的他有没不高兴。
女生们拍好照,也陆续围了过来看牌。
“聊什么呢?”曲天歌问,从背后圈着一个女伴的肩膀:“最后一局了啊,开不开牌?”
斗牛共五张牌,庄家嘴里叼着烟,正巧发到了最后一张。
“在说给少薇介绍对象。”还是乔匀星答。
“完了,”曲天歌看向少薇,点明她的在场:“我们薇薇要脱单了。”继而将视线转向陈宁霄:“但这事儿得我们陈少爷说了算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视线冲向陈宁霄。
陈宁霄将目光漫不经心地移到曲天歌身上,半笑着一副请教的样子:“里面还有我的事呢?”
“那可不,”曲天歌眨眨眼,“这里哪有靠谱的呀,十个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真要介绍,还不得你给找一个靠谱的。”
少薇一愣,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听到陈宁霄的轻笑声。
“行啊,需要的话。”
他什么称呼也没用,径直问:“怎么样,你需要吗?”
一时间所有目光又都冲少薇笔直而来,她不得不掀起眼睫来应对了,但第一秒就掉进了陈宁霄意味深长的注视中。
日暮热风吹动柳枝,令旖旎的黄昏光也仿佛在晃动,让她光是站着就有了晕眩的感觉。
“……”少薇看着他的双眼,静静深深地与他对视,动了动唇。
“我不需要 。”
整圈人都颇觉扫兴,起了个倒哄。坐庄那男生擎等着一家通吃呢,见热闹完了,唰唰唰极快地发完了最后一圈牌。乔匀星将牌一捻,脸色一垮,纸牌一撂,骂道:“我去。”
旁边看热闹的已经提前笑了起来:“可以去热身了哥们儿!”
一亮牌,乔匀星果然是牌面最小的那个。他起身,两手合十拜佛呢:“各位姐姐行行好,谁配合我做二十个俯卧撑。”
曲天歌笑着警告他:“别看我啊。”
乔匀星“啧”一声,目光逮谁谁躲,没办法了,最后只好转向少薇:“妹妹,我知道你最好了。”
少薇以为是要她做,为难地说:“我、我可能做不标准……”
“别别别,你躺着就行。”乔匀星一指防潮垫:“就那里行吧?”
等旁人解释完,少薇的脸也红透了,语塞道:“我不行的。”
“你放心!”男生里最混不吝的那个——少薇记得他名字叫陈佳威,嚷道:“做完肯定让你乔匀星哥哥负责!终身负责!”
少薇难堪得脸色滴血。
她站着沉默,用短暂得以秒计的沉默来对抗这漫长的时刻。
「可以再厉害一点。」
是哪里的一道声音,曾在某个新月的寂静夜里对她说。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宁霄。
只要是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他永远是一副心不在焉置身事外的模样,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但不知为何,她这一眼却恰好被陈宁霄接住了,分秒不差。
不知是不是少薇的错觉,她好像甚至看到了陈宁霄冲她点了下头。
“你们玩牌——”
马上就要被一群新朋友、一群有钱男孩赶鸭子上架的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用我和其他女孩子做赌注啊。”
她面皮紧绷滚烫,但微笑着说。
虽然声音轻,但无疑每个人都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就是铁证。
半天。
陈佳威挑着眉:“哟,这么玩不起?这不是在拜托你吗?”
少薇知道自己身体里每个羞于拒绝人的细胞都在打摆,但还是坚持站得笔直。
还想说什么,但这一次,有人没给她机会——
陈宁霄两手抄在裤兜里,一股四两拨千斤的淡然:“够了。”
两个字。
没人问他什么东西够了,又关他什么事。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吃惊,陈佳威的脸色比天还黑。
只有乔匀星和曲天歌听出了陈宁霄语气里的冷;。
乔匀星率先反应过来,对曲天歌甩了个眼色,同时对少薇道:“我错了妹妹!你说得对,这叫什么赌注,一帮臭男人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曲天歌也笑着警告:“散了啊,真当我们女的好欺负呢?乔匀星你自己做去。”
乔匀星二话没说做了二十个,又在男生的起哄下加了二十。
这酷暑天气下做俯卧撑简直是极刑,乔匀星做完后跑去洗手间用凉水冲头,一出来,见少薇在小树林边等他,手里拿了瓶水。
“对不起啊,乔匀星。”她小小声说,把水递过去。
怎么跟做贼似的?乔匀星小狗甩头,把水甩干净了些,说:“我不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这不活该么?”
少薇:“……”
她还是保持这递水的姿势。
“那……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
少薇:“……给。”
乔匀星:“……”
接过水挠挠头:“好吧,不客气。”
他玩心重,被人一叫就跑了。少薇完成任务一件,呼地长出一口气,没想到听到冷冷一句:“乔匀星有什么好谢的?”
少薇:“……”
扭过头,看到一脸没表情的陈宁霄。
陈宁霄目光移向她空空如也的两手,意有所指地问:“我的呢?”
少薇“啊”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你、你没有。”
陈宁霄:“?”
少薇:“我自己争取来的。”
闻言,陈宁霄失笑了一声,看了她好一会儿,说:“也行。”
少薇捏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吗?”
“你不懦弱。”陈宁霄淡淡地说:“人很容易被群体裹挟,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听到他这样说,纵使心底不信,但少薇眼眶还是灼了一下。
烧烤喝酒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游戏环节,陈佳威冲少薇笑眯眯道:“妹妹这么矜持纯洁,要不就别玩了吧。”
她玩不起,将她开除出玩家籍是他们的权利,何况还如此有商有量。
少薇求之不得,点头道:“那我给你们烤东西吃吧。”
场上看似若无其事,但其实所有人都在暗自关注陈宁霄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再为她出头第二次。
但陈宁霄没有,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手机,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
玩闹了一阵,曲天歌总输,被灌得受不了了,笑着找借口跑开。
前段时间陈宁霄找她要了一套公司的数据资料——曲父旗下有一家传媒公司,负责为企业在社交媒体、PC端视频网站上投放广告,陈宁霄要了一份包含投放策略、点击量、跳转率、停留时长等在内的极其庞大的数据,分门别类,经年累月,别说整理起来工程量大,多少也能算个公司机密,也就陈宁霄受得起信任,曲父才答应了让销售拉表出来,并颇为意味深长地让女儿转交。
曲天歌想起来要把U盘给他,便跑去帐篷里翻出了自己的黑色小羊皮链条包。
“差点忘了。”她笑意吟吟,蓝色史迪仔随着她翻包的动作而晃动不止。
暮色已降,盛夏深蓝的天幕低垂。
陈宁霄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盯着那个挂件数秒,又在曲天歌递U盘过来时不着痕迹地移开。
“谢了。”
“怎么谢?”曲天歌在他跟前托腮蹲下。
“都行,你自己想想。”
与其说他是百依百顺,倒不如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曲天歌知道他连对司徒薇也避免不了这样。
“陈宁霄。”曲天歌叫他,问得耐人寻味:“什么情况你才能主动想要送谁什么?”
“你生日礼物不是?”
曲天歌呵笑一声:“从走进店里到买单,有超过五分钟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宁霄终于锁了手机屏幕,认真但冷静地看着她:“天歌,你到底想要什么?”
曲天歌张了张嘴,心脏却冰天雪地地往地心沉。
“你少用这种施舍的语气对我。”
她起身走开,回到她众星捧月的团体中。
到了九点多,公园只剩下了这小撮人,大家开始分配帐篷。
情侣不必说,剩下的自然是男与男的搭,女与女的组。
那一年露营还远谈不上兴起,大家都没什么经验,以为七月盛夏的半夜应该就是凉爽而不致于寒冷,因此也没谁准备睡袋,只有寥寥几人带了空调被或者厚衣服。
少薇被曲天歌叫进了她的帐篷。
“我带了被子。”曲天歌抖开鹅绒的空调薄被。这被子蓬松而柔软,跟少薇从小盖惯了的棉花被很不同,似乎有呼吸的气孔,从当中呼出曲天歌标志性的香味。
不是没有受宠若惊,或感念于曲天歌对她细微的照顾,否则她一个新人,多半是要落单到最后。
顺理成章的,两人一同结伴去公园洗手间洗漱。
曲天歌笑道:“没想到露个营这么麻烦,下次不弄了,都怪乔匀星。”
“他比较会玩。”少薇答。
“你觉得乔匀星怎么样?”曲天歌问得突然。
少薇不知道这句后会跟着什么,只好含糊其辞:“挺好的呀,很有趣,人也好。”
曲天歌冲她挑挑眉:“你喜欢他?”
少薇漱着口,低向陶瓷洗手盆的。
眉眼一派平静,吐了水擦过嘴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答:“没有,我对他没感觉。”
“哦……”
少薇问:“你喜欢?”
“怎么可能!”曲天歌断然否认:“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少薇笑了笑:“很羡慕。”
“还有陈宁霄。”
少薇继续抿唇笑着,但这次没说话,一双未着色彩的眼眸注视着她。
曲天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的确好。能在那样的朴素、拘谨、寒酸中发现少薇的美,是很不易的。她有一双微挑的眉,因没有修剪过而有着野生感,形状却天然就好,眉下的双眼瞳孔圆而黑,照理来说应当使人觉得幼钝,但配上眉后,便有种猫似的灵敏。
但她眼前少女的美,更在于不知道自己可以像猫一样。
她不勾引人,不施展魅力,一颦一笑都不做作,贫穷带来的早熟令她眼眸平静,有一种黑猫注视着古老国度的神秘与端庄。
曲天歌也一瞬不错地看着少薇笑:“你觉得,我能追到陈宁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