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禁制杀阵启动, 云霄飏等人远远地望见那从天而降的骇人攻击,即便那九尾狐鬼再如何厉害,也必会立刻灰飞烟灭。

呼啸的余波从王城上方扫荡下来, 一路碾平残垣断壁,拂来他们面前时, 仍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力。

云霄飏挡在叶离枝面前,御起奉天剑, 挡住扫荡而来的余波。

叶离枝在他身后仰头望去,炽白的光芒稍微熄灭后,才从其下看到与之对抗的电弧游龙,她惊愕道:“那个好像是行天剑的剑气。”

云霄飏亦是一怔, “师兄怎么会在那里?”

他往上看天幕中的法阵, 灵力不断往中心处汇聚,第一道攻击未散, 第二道攻击的力量已然积蓄完毕, 这禁制的诛杀令一旦启动,除非诛灭被锁定的目标, 否则是停不下来的。

云霄飏着急地跃上奉天剑, 立即想要往那里冲去, 但紧接着, 禁制杀令和行天剑第二次碰撞的余波向四面扫荡开,又将他从剑上打落下来。

叶离枝飞身过去接住他, 劝道:“云师兄, 我们现在恐怕靠近不了。”

当年九尾狐族为尊, 这一座狐岐山可谓集天下异宝于一地,地底灵脉更是昌盛,那法阵悬于狐岐山上八百年, 不知吸纳了多少此地的力量。

它所降下的攻击实在太恐怖了,即便在这么远的地方,依然令人心惊肉跳,他们连靠近都难,更难以想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抗下法阵的攻击。

游辜雪抗过三道攻击,的确已经快到极限,行天剑剧烈颤鸣,他额心的金色剑纹第一次这般黯淡,黯淡到近乎要消失。

他抓住慕昭然的手指结印,唇角的血不断往下滴落,说道:“师妹,土遁。”

慕昭然挣脱开他的手,又反手抓住他,蹙眉道:“想都别想,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跑。”

在这样的力量下,就算土遁得再深也逃不过,除非有人在上面抗住大部分的攻击,游辜雪不可能跟她一起走,他想要她一个人逃。

她倒是可以弃下他一个人逃走,但她心海里的蝴蝶翅膀都快扇断了,她知道,她是喜欢他们的,要是这个时候她真的一个人逃了,以后食爱蛊没了,她不得后悔到死?

这种懊悔无及的心情她已经体会过一次,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慕昭然不等他多话,跪坐到供桌上,直起腰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咬牙道:“要死一起死,反正又不是没有一起死过!”

游辜雪在她怀里轻轻震了一下,掀起长睫,扬眸看向她,眼瞳颤抖着。

她发现了,她知道是他了。

也是,一个人的外表再如何改变,诞生于魂魄之中的神识不会改变,他们前世曾神魂交融过,甚至今生在连心蛊的共梦中,亦缠绵过数回。

一旦神识交缠,神魂融合,她会认出他来,也是应当。

慕昭然唇角紧抿,身体明明在这样的威势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柔软的胸脯内是她紧张到失序的心跳,但她依然紧紧地抱着他,没有半分退怯的意思。

石相从她身内飞出,煞气翻涌,身体迅速地长大,将两人罩在身下。

在第四道攻击与行天剑短兵相接时,石相伸手握住了行天剑柄,周身煞气从剑格处那一朵朱红标记狂涌入剑身。

行天剑雪亮的剑刃,宛如被墨汁浸染,从剑格处迅速染黑,直逼入剑尖,再从剑尖上喷涌而出。

煞气黑影与电弧交织在一起,以煞为身,以电为鳞,凝为一条耀眼的长龙,顺着降下的光柱绞缠而上,一口咬向天幕上的禁制阵心。

这一刹那,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

石相嘭得一声,跪到地上,单手撑地,俯身挡在他们上方,巨大的冲击从石相反馈至慕昭然体内,几乎要将她浑身经脉冲断。

她痛得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阵阵发晕,身子软下,感觉到游辜雪抬手,抱住了她。

魂上的莲印忽然发热,将那冲击入体的力量吸收。

是系统。

慕昭然疼痛消退,竟再次对那头顶禁制的力量生出强烈焦渴,她闭上眼睛,神识没入石相,透过煞气凝结的长龙,近距离看向那一座悬于天幕的禁制法阵,看清了它运转之时的每一分力量波动。

立即催动电弧环绕的长龙,往那法阵之上再次咬去。

游辜雪大约领会了她的打算,靠来她耳边说道:“这座禁制法阵是以五行为阵眼,先以日精破坎位,再以药石攻坤位,然后以寒髓……”

慕昭然毫不犹豫地照着他所说的去做,天幕之上,那一条电弧缠绕的黑影长龙在法阵之下灵活游走,一口噬咬上阵法,口中喷出的炽烈岩熔顺着法阵的阵线迅速蔓延。

降下的光柱陡然一震,威势瞬间弱了三分。

长龙抬起尖锐利爪,一爪抓入阵中,青色药气没入法阵,随即又转过头颅,朝着法阵离位吐出一股寒雾。

禁制法阵内的三处阵眼受损,运转停滞,降下的光柱力量一损再损。

石相从那光柱之下站起身来,一拳轰散了它残余的力量,游辜雪握住慕昭然右手,做了一个起剑的手势,说道:“昭昭,给它最后一击。”

他修长的手指,覆来她手背上,剑气轻柔地缠绕在指缝间,引导她掐诀结印,挥出一剑。

头顶上方,石相亦同时抬起握剑的右手,朝着法阵最后两处阵眼,劈斩而去。

一道弯月似的剑光从地面冲天而起,以斩裂苍穹之势,没入法阵,法阵彻底停滞,静默了片刻,才从中裂开,轰然崩塌。

禁制之力顺着裂痕狂泄而出,被全数吸入长龙体内。

天道宫,钧天殿。

法尊察觉到狐岐山禁制的崩溃,立即展开天书,想要将禁制的力量收回天书内,却发现回流的力量竟稀薄如烟,最后彻底断开,杳无踪迹,天书的光芒倏地一暗。

法尊趺坐于座上,面容冷肃地望向黯淡合页的天书,“剑尊真是给天道宫培养出了一个好继承者。”

他当初的预感果然没错,游辜雪能成功反抗天书为他划定的命数轨迹一次,就能反抗第二次,这样不受掌控的剑实在太危险。

他要的是一把完全受他掌控的剑,而不是这样一把会反伤其主的剑。

狐岐山上覆盖了八百年的禁制被破,终于与外界连通,长风穿过枯朽的山林,激荡起呜呜呼号,仿佛是这片大地如释重负的喘息。

山顶的王城早已成一片废墟,不留丝毫九尾狐族曾经繁荣昌盛的痕迹,唯有中心处还剩下一座祭坛。

“禁制竟然破了,哈哈哈哈……”老狐狸发出畅快的大笑,用最后一丝妖力向狐岐山内仅存的狐族发去传音,“快逃!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我九尾狐族终于自由了!”

他的笑声渐渐虚弱下去,最后戛然而止,垂下苍老的头颅,身子歪斜地倒到地上,化为一只皮毛斑驳的老狐狸,断了气。

等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停下来,宁衰破破烂烂的魂魄,才小心翼翼地从供桌底下陈旧的桌帏内,探出半个脑袋。

九尾狐鬼的肚子被撕裂开时,它腹中阴气四溢,还好他跑得很快,紧跟着行天君身后扑到了这供桌下,要不然,此刻怕是早就已经化成灰了。

但悲哀的是,他逃出来却感应不到自己的肉身了!

行天君只顾着将瑶光圣女送回她的身体里,却完全把他给遗忘了!宁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感觉到了头上的灭顶之灾,只能缩在供桌之下瑟瑟发抖。

此刻,好不容易一切尘埃落定,他从供桌下冒出头来,看到了不远处跌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慕昭然和游辜雪二人,他心中一喜,正想冲上前去,“殿下,行天君!”

地面骤然豁开一道裂隙,就这么活生生将他们二人吞了下去,转瞬合拢。

宁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扑过去狂拍那片碎裂的地面,欲哭无泪地喊道:“殿下,行天君,你们别走啊!把我也带上!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的魂魄受损严重,又感应不到自己的肉身所在,如果再不寻得一物庇佑,那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宁衰喊不回他们来,只得认命地环顾四周,只在祭坛边看到那一只断了气的老狐狸,这老狐狸本来就命不久矣,方才的阵势还是波及到了他,让他提前归了西。

他在老狐狸尚且温热的身躯便徘徊片刻,实在别无他法,只得闷头扎进了它体内。

这老狐狸的身体虽然衰弱,但到底还有几分生机残留,宁衰从狐狸肉身内醒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捉妖捉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当妖,更不知道妖修要如何化作人形,就连张嘴也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狐狸叫。

只能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左脚绊右脚,后脚踩前脚,艰难地适应着要如何四只脚行走,走三步就要摔两次。

再又一次灰头土脸地摔倒时,他后勃颈上的皮忽然一紧,整个身子腾空,猛地被人提了起来。

宁衰心惊胆战,四肢扑腾,抬起苍老的狐狸眼,看清了捉住自己的人是谁,心头先是一喜,后又立刻想起,这家伙勾结九尾狐,已经背叛了天道宫,落在他手里兴许不是一件好事。

宁衰张到一半的嘴,又默默闭上,只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祝轻岚面无表情地拎着手里的狐狸,问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宁衰紧闭着嘴巴装死。

祝轻岚不耐烦道:“说话!”

宁衰:“……”

祝轻岚面色陡然一变,忽然掐着嗓子,声音变得几分尖细,警觉道:“有人过来了,先离开这里。”

“离枝?”祝轻岚动作顿了一顿,仰头往四周寻去,面上竟露出期待之色,依恋不舍地想要再看她一眼。

他嘴巴动了动,本就生得雌雄莫辨的面容,显得更加阴柔,嗓子越发尖细,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那个女人,我的魂现在还在你身体里,要是被天道宫抓住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衰看着他仿若精神分裂似的自己跟自己吵架,更加忐忑不安了。

他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祝轻岚沉默下去,犹豫了几息,终究听从了红箩的话,趁着天道宫人赶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等到动荡的余威平息,云霄飏、叶离枝以及狐岐山内剩余的几位夫子们赶来此处时,只看到一座空荡荡的破败祭坛。

叶离枝似有所感,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狐狸爪印,拂过储物袋,取出祝轻岚送她的那一支花簪看了看。

慕昭然不知道同来狐岐山的同门还有几个人活着,或许只有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了,她不可能把自己和游辜雪的命交到他们手上。

狐岐山上的禁制被破,封禁的力量消散,便不需要特定的传送法阵,也能离开这里。

慕昭然给岑夫子传了讯息,抱着重伤昏迷的游辜雪,用了数次空遁才回到天道宫的山门前。

她从虚空踏出,灵力耗竭,虚软地坐到地上,抬头望向那一座恢弘的汉白玉门楼,又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一座罪碑。

门楼上的结界波动,岑夫子等人满面焦急地从山门内迎了出来。

看到他们,慕昭然环抱游辜雪的手臂收得更紧,耳边是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吵吵嚷嚷的话音传入耳中。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其他的人呢?”

“快,先送他们回宫!”

“昭然,你还清醒么?这里是天道宫,已经安全了,你先松开他……”

安全,真的安全吗?

慕昭然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有人在掰她的手臂,她强撑的精神一松,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住晕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