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相交是比身体相合还要亲密无间之事, 就像是剥离开了肉丨体这一层阻隔,将彼此的神经触角直接相碰,从相碰之处滋生出的电流瞬间窜入感官。
不需要任何前丨戏, 就能直接将人送上持续战栗的云端,是真正意义上神魂颠倒。
这与梦中的缠绵还不太一样, 睡着之后魂魄处于沉眠状态,神识自然也温温吞吞, 就算梦境再如何激烈,也只有十之一二的感觉能反馈至感官中,哪里能如清醒状态时这般刺激。
前世,慕昭然因被废了修为, 重新堕为凡人, 与修士相比,魂魄自然也孱弱, 无法承受太过激烈的神交, 阎罗的神识只要一缠上来,不出片刻, 她就会在那可怕的战栗中晕厥过去。
但现在, 慕昭然到底已是将要跨入元婴境界的修士, 虽还未修出元神, 但魂魄自是比前世强韧了数倍。
于是,她便也更能体会到, 神识交缠所带来的极致感受。
从相交的神识中, 她还能毫无保留地获得另一个人此刻的心情, 他明明说着狠话,从神识传递而来的情绪,却不安到近乎惶恐。
慕昭然意乱神迷地安慰他道:“师兄, 别哭。”
……
天道宫,钧天殿。
大殿正中悬浮着一面浑圆的水镜,镜面内显示的画面,正是九尾狐鬼吞噬众人魂魄的场景。
灵尊脊背绷得挺直,死死盯着镜中的九尾狐鬼,神色复杂,面露惊愕道:“这是她?她不是已经死在天书禁令的诛杀下,魂飞魄散了么?又怎会化鬼?”
法尊往他瞥去一眼,视线从那一身青衣上扫过,又收回目光,转投向水镜,淡然道:“爱深恨切,这两魄自然难灭,到如今化为鬼魄,也不过是只早已失了神智,只知杀戮吞噬的恶鬼罢了。”
他当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留下这两魄,就是为了让它亲自灭杀自己的族人,狐族凋零至此,这位狐王鬼魄功不可没。
九尾狐族绝无可能东山再起,重回昔日辉煌。
妖族亦永无可能再凌驾于人族之上。
“爱恨两魄。”灵尊低喃道,他不用想也能猜出来,那令她爱深和恨切之人都分别是谁。
现如今,天书当中有部分力量紊乱,使得书卷内的许多文字和名姓都发生错乱,让法尊难以看清当前局势,也无法预知个人命数走向,这让他生出不祥之感。
不管天书紊乱的因由在不在游辜雪身上,他都必须要削弱他不可。
好在千娆的名字依然在天书上,并未受到波及,即便化为了鬼,那一只九尾狐的鬼魄也依然在他的掌控中,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一切的发展也确实按照法尊所预设的那般进行着,九尾狐鬼吞噬了那位南荣圣女的魂魄,游辜雪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去营救,他掐算着时间,并指于半空写下一行命令,从天书中取出一字,轻轻抬手一挥,将之送出。
狐岐山内。
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从九尾狐鬼手下逃脱,寻到一处安全之所,暂时休整,叶离枝问道:“你有联系上行天君么?”
云霄飏摇了摇头,“师兄还没有回讯。”
狐岐山受禁令所封,进出这里都需要特定的传送阵,传送阵的法盘在师兄那里,开启传送阵的钥匙在他手里,只有两者结合才能离开这里。
如今师兄在查探禁制阵眼,想必没有工夫回复他。
那狐鬼很是厉害,就连夫子们都难以应付,他们二人就更不是对手了,这一次意外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云霄飏只得向天道宫传去讯息求援,禀告这里突发的情况。
待那方弥漫的鬼气平息下来,两人才又谨慎地重返了交战之地,只看到残留满地的血污。
修士陨落后,身体化散的灵力倒是滋养了这一小片土地,使得被血污浸染的土壤里,长出了一些稀落的嫩草。
他们迅速查探完周遭,沉默地收捡了同门剩下的遗物。
在看到地面残留的摄魂阵时,叶离枝动作顿住,细看了法阵内留下的痕迹,唤道:“云师兄,你来看,这座摄魂阵是不是生效过?”
云霄飏身为天道宫的剑君,并不会摄魂这种邪性的法阵,但毕竟是要在三仙岛妖的协助下,用这种方法,尽快捉拿到那只逃窜的九尾狐残魂,是以他主动了解过这种法阵。
不论什么法阵,生效前后,其内的法线符文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动,这一座摄魂阵亦不例外,云霄飏从三仙岛的妖修那里看到过摄魂阵生效后的法阵模样。
他细看片刻,渡入一缕灵力仔细检查,这法阵的确有外来的灵力流入阵中,随即精神一振:“的确生效过,那狐妖的魂魄定然已经被摄入此地。”
当时袭击他们的狐鬼并不是从摄魂阵中来,而是从王城方向席卷过来,且那狐狸能炼成鬼身,定是已经死亡多年,和他们摄魂要抓的不是同一个。
两人正准备去那被劈开的山体内部查探,云霄飏便收到了法尊传回的命令。
一行金字从天道宫玉令中飞出,悬浮于半空:九尾狐王罪孽深重,鬼魄为祟,本尊授汝启动天书禁制之权,即刻诛之,以绝后患。
金字消散,最后只余一个“诛”字悬落于云霄飏手心。
在狐岐山内的其他夫子也收到法尊传讯,立即前往四处阵眼,协助云霄飏开启禁制中的诛杀令。
隐迹于狐岐山上方的禁制终于显露出其形,一面巨大而繁复的法阵在狐岐山巅徐徐转动。
其内延伸出罗网一般的金线,贯穿于这方天地中,源源不绝地抽取着这片土地内的一切生息之力。
“诛”字从云霄飏手中飞出,射入天幕上的禁制法阵。
王城地底的祭坛内。
恐怖的威压罩来头顶,老狐狸浑身毛发直竖,惊惧地仰头望去,从祭坛坍塌的殿顶看到了覆盖在天幕上那一轮繁复的禁制法阵。
凝滞的法阵徐徐转动起来,代表着它已经又一次被激活。
它每一次转动,都意味着又将有狐族殒命在它的天威之下。
这一次禁制大阵锁定的对象,正是那祭坛上的狐王鬼魄,九尾狐鬼的眉心清晰地烙印上了一个“诛”字,即便它已经失了神智,在危险来临之际,也知道本能躲避。
它从沉眠中苏醒,试图从祭坛逃离。
老狐狸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这种鬼东西,原来还会害怕,不过没用的,诛字不消,杀令不止,不论逃到何处,都只有死路一条。”
额上的诛杀令将狐鬼束缚在当场,它挣脱不了那一股压迫在身上的威压,只能蜷缩在祭坛上仰头嘶吼。
狐鬼躁动,体内的阴潭便也跟着剧烈动荡。
宁衰眼睁睁看着那三位夫子的元神被阴潭吞噬消散,在剧烈晃荡的阴气中,手忙脚乱地想要扑过去抱行天君的大腿。
只是他越挣扎,动荡的阴气便将他冲得越远。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狐鬼消化魂魄的速度变快,宁衰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飞快地变得虚弱,魂魄被阴气来回穿过,就像是被无数的狐狸趴在魂上啃咬,将他啃出一个个破洞。
宁衰欲哭无泪地喊道:“行天君,行天君,你快醒醒啊!”
游辜雪从踏入这里后,就只顾着抱着圣女殿下,他难道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殉情的?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在同一只狐肚里?
那边厢,游辜雪感觉到了外面的威胁,蓦地睁开眼睛,神识里的战栗还未消退,他眼神涣散,须臾后才凝聚回神,立即垂眸查看慕昭然魂魄上的红丝。
紧缚在她魂魄上的神念红丝一根根崩断,慕昭然开始挣脱九尾狐的神念侵蚀了。
与此同时,狐岐山上的禁制大阵很快积蓄完成第一道攻击的力量,刺眼的光柱从天降下。
以摧枯拉朽之势,湮灭阻挡它的一切事物,祭坛上方的殿瓦,四面的宫柱,都在这压倒性的力量之下无声地化作尘埃。
老狐狸闭上眼,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预计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他等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那一柄悬浮在祭坛上方的长剑。
行天剑上电弧闪动,剑尖朝上,将那降下的力量劈分两半,横扫出去,除了这一座祭坛之外,四面都在崩塌,整座王城似乎都往下沉了一沉。
老狐狸见识过数次禁制诛杀,都从未见过这样浩大的声势。
第一道攻击过去,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第二道积蓄完成的攻击再次降下,这一次攻击的力量比上一次更强,将一切都笼罩进湮灭的白光中。
行天剑发出颤鸣声,剑身摇晃。
游辜雪元神受创,眉心的剑纹黯淡下去。
第三道攻击降下的时候,慕昭然魂上的最后一根神念红丝崩断,神识回归自己魂内。
游辜雪一把揽住她,并指甩出三道剑光,硬生生从内撕裂开狐鬼的肚子,将她的魂魄送回身躯内。
慕昭然从供桌上睁开眼睛,耳边回荡着狐鬼凄厉的惨叫,眼瞳被头顶炽烈的白光刺得骤缩,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随即就被一只手掌覆来,盖住了眼睛。
“师兄。”她心下稍安,轻声喊道,抬手抓住游辜雪的手腕。
有温热的水珠从上方滴落,落在她的手指上,血味飘来鼻息间。
慕昭然抓着他的手指蓦地收紧,拉下覆在眼上的手掌,翻身从供桌上坐起来,刺痛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入目便看到游辜雪嘴边淌落的血痕。
“师兄!”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听见行天剑的颤鸣,仰头往上看去。
巨大的法阵悬于头顶,肉眼可见的灵力洪流往中心聚拢,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游辜雪偏头看向祭坛上的狐鬼,九尾狐的鬼魄已灭,悬在它额上的“诛”字消散,但头顶禁制大阵的第四道攻击还是降下了。
他勾唇哼笑一声,看来那狐鬼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