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是再寻常不过的枯枝, 只是枝上残留的阴尸腐气,却让慕昭然四肢发凉。
一年前,她在来天道宫的路上, 想要趁机杀了叶戎,专门寻了一片乱葬岗, 用天道宫明令禁止的秽符咒术,驱动鬼匪。
这支枯枝是她作符的工具。
如今却在游辜雪手里, 如此说来,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岂不全都被他看在眼中?
慕昭然又看向另一个匣子里的红玛瑙手珠,也是在来天道宫的途中, 她嫌弃这串手珠被叶离枝碰过, 命她丢出车窗外的。
游辜雪,从那么早以前就盯上她了?可那个时候, 他们明明该素不相识才对。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游辜雪怎么会那么早就关注到她?他接近她,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慕昭然一时间心慌意乱,方才心里那点甜蜜的小欢喜全都散尽了, 如今只剩下满肚子的疑惑和惶恐不安, 身形晃了晃, 险些站立不住。
她本能地伸手, 想要将这些东西毁掉,最后一刻又仓促地收手。
若是毁了它们, 定然会被游辜雪发现。
这阁楼里的东西, 只有这一根枯枝有可能威胁到她, 但她早已经清理干净枝上与自己的联系,只要她不承认,这一根枯枝也代表不了什么。
何况, 游辜雪若当真想对她不利,最应该做的是当场揭穿,而不是藏着这一根枯枝,等到现在。
时间拖得越久,当初的线索湮灭,反而越难追溯。
他收捡着这一根枯枝,大概就与收捡她其他的那些东西一样,只是单纯想收藏它们。
虽然他这个捡破烂的习惯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慕昭然想到此,稍微镇定下来,她转动眼眸思索片刻,轻轻将抽屉推了回去,最后环视一圈楼阁内的东西,没有动这里的任何一物,从那面敞开的窗口遁出,跌出屏风外。
外面夜色正浓,屋中只点了两盏烛台,慕昭然坐在游辜雪的床沿上,浑身热血早已冷却,盯着那一面屏风沉思。
她仔细地回忆过前世、今生,有关于游辜雪的种种。
前世她对他所知甚少,他们不曾有过交集。今生,在踏出南荣之前,她只听说过行天剑的威名,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的确不曾见过。
慕昭然就算再自恋,也不会觉得,在两人都还没见过面的情况下,游辜雪就能爱上她。
所以,在她认识他之前,他一定已经先认识了她。
慕昭然翻来覆去地回忆着与游辜雪相遇后的每一次相处,不放过任何一处细枝末节,他到底是如何喜欢上她的,又是何时喜欢她的?
过了这么久,她突然开始后悔,当初在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那缕爱念时,她没有仔细地看到最后,就因那爱念中如罗网一般交织的爱欲嫉恨而心慌地逃跑了。
她下意识逃跑,是因为那种窒息的感觉,令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慕昭然忽地抬手抚摸住自己的唇,因为太过放纵,唇上还微微有些肿。
第一次亲吻时,他明明还那么生涩,第二次却能反客为主,熟悉的技巧,甚至让她产生了她正在被阎罗亲吻的错觉。
这真的只是学的她吗?
阎罗……
慕昭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冰原上时,她只是佯装要去亲祝轻岚,阎罗便暴怒地冲出来把她掳走,恨不得把她碰过狐狸的那只手斩下来。
怎么这之后,她和游辜雪又亲又抱,木傀都从锦囊里冒出来了,阎罗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他不敢出来么?阎罗是这么欺软怕硬的人?
慕昭然从锦囊里翻出那一个破烂的木傀,渡入神识,翻来覆去地检查,可惜这木傀毁坏得太厉害,里面的灵力都耗尽了,神识也早已抽离,看不出原貌。
游辜雪和阎罗,会是同一个人吗?
慕昭然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立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荒谬地笑出声来,这两个人怎么可能?那在烟瘴海的阿斯又是谁?
游辜雪,阎罗,阿斯,三个人的脸在脑海里打转,要将她的思绪缠成一团乱麻,她实在辨不清也分不明了。
慕昭然烦躁地抓一抓头发,用力一拳砸在木傀上,将这只本就残破的傀儡娃娃,又砸烂了半颗脑袋和一堆木屑,磨着后牙槽愤恨地心想:你们如果敢是同一个人的话,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天道宫至高悬岛,钧天殿中。
空旷的大殿内突兀地回响起哗啦啦的声响,供奉天书的神台灵力动荡不休,天书的书页凌乱地翻动,内里的文字忽地喷涌出来,散落地满殿皆是。
一丝一缕的紫气在这些文字之间胡乱地流窜,天书中蕴含的力量宛如压抑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法尊盘膝坐于神台之下,再次结印化符,符箓悬浮四方,结成灵障,将天书散出的文字笼罩其中,将它们缓慢压回书中。
符阵范围刚收缩半尺,又被内里混乱的文字撞得扩开,如此几次,法尊额上已经密布了一层厚厚的汗,不得不说道:“有劳灵尊一起动手,天书的力量若继续暴丨动下去,本尊恐怕控制不住,届时必定会影响赋予你身上的青龙印。”
灵尊自然知晓轻重,亦在旁辅助,青龙法相从身后游出,盘缠在天书左右。
此时此刻,那只潜伏在龙脊里的金色蚕虫也同时苏醒过来,顺着青龙脊骨啃咬吞噬。
青龙发出痛苦吟叫,灵尊的面色也迅速灰败下去,他咬紧牙关,忍着被蚕虫噬魂的痛,与四面符箓合力,将混乱的天书文字重新送入书卷内。
天书紊乱的灵力逐渐安静下来。
青龙法相立即缩回灵尊身上,灵尊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一缕血线来。
他被九尾狐算计,搜魂的时候遭到暗算,被一只专门吞吃蛟魂的太息蚕侵入心海,牢牢噬咬在他的魂魄上。
一旦动用力量,那蚕虫的也会即刻苏醒,啃噬神魂。
太息蚕是专克蛟龙之物,几百年不曾见过它们身影,早该灭绝了才是,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大意。
灵尊本为蛟身,因天书赐印而化龙,也正因为天书赐的这个青龙印,才能暂时压制住这只蚕虫,没有让它持续吞吃掉他,但同样的,灵尊的力量被这虫子克制,无法随意动用。
法尊叹息道:“看来九尾狐潜藏天都,想要以妖毒控制下城都只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这一只太息蚕,它们被禁狐岐山,竟然还能培育出这么一只邪蛊来。”
必须得派人去狐岐山查探一番,找到蚕衣,才能将太息蚕从灵尊体内拔除,同时也要确认狐岐山上的禁令破绽所在。
灵尊收束力量,蚕虫静止下来,他缓过灵魂上的痛楚,有气无力地说道:“法尊这次要派游辜雪前去?”
法尊道:“剑尊刚陨,灵尊力量受限,天书文字发生混乱,本尊离不得钧天殿,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前往,也正好是选择下一任剑尊前的最后一场考验,除他们二人之外,我自也会派遣他人。”
灵尊虚弱笑道:“您看上去不太喜欢剑尊为您专门磨好的那把剑,倒很偏爱他的小弟子,那个小家伙愚钝得很,怕是争不过他师兄。”
法尊道:“只是缺个人为他开锋罢了。”
游辜雪这把剑还是太危险了点,天书的力量紊乱也正是从他渡过问心台开始,这恐怕不是个巧合。
比起一把危险难料的剑,当然是能完全受他掌控的剑更好用些,哪怕这把剑稍微愚钝些。
感觉到有人登上钧天岛来,两人话音就此止住。
片刻后,游辜雪和云霄飏同时接令而来,候立殿外,俯身行礼。
……
覆雪殿中,烛泪淌落,烛台烧尽,天光也逐渐亮了。
慕昭然等了一夜不见他回来,疲惫地按揉眉心,踢掉鞋袜,褪下衣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嗅闻到锦被间属于游辜雪的清冽气息,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这个气息依然令她觉得心安。
可恶,她已经被游辜雪完全玩弄在股掌间了,实在太没出息。
慕昭然自嘲地想着,闭上眼睛。
又等了一个时辰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缓步走进来,随后坐在床沿,带着些微凉意的指尖落在她额上,轻轻拨开凌乱的发丝。
慕昭然眼睫轻颤,睁开眼睛,瞳仁中映照出熟悉的身影。
她仔细凝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属于阎罗的蛛丝马迹。
游辜雪察觉到她眼中异样,问道:“怎么了?没睡好么?”
慕昭然眨了眨眼,敛回神色,笑着朝他张开手臂,软声撒娇:“嗯,师兄,我太想你了,所以没睡好。”
游辜雪顺势俯下身,让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低头亲了亲她尚带着慵懒睡意的眼角,蜻蜓点水的啄吻顺着脸颊滑下,在鼻尖上亲了一下,最后黏在唇上厮磨。
慕昭然闭上眼睛,乖巧地张唇,与他浅浅接吻,等到游辜雪半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她环在他的肩上的手臂收紧,一只脚也从被子下伸出来勾住劲瘦腰肢。
就这么攀缠住他,用力地往床榻内一滚,将他拽进了床铺里。
慕昭然翻身坐到他身上,手掌撑在饱满结实的胸膛,暧昧地用劲儿揉了揉。
游辜雪猝不及防地被她按在榻上,发冠略微歪斜,黑发凌乱地洒在衾被上,还不忘贴心地扶住她的腰,慢条斯理地问道:“师妹这是干什么?”
慕昭然灵光一闪,俯下身在他唇畔轻轻呵气,视线锁住那双乌黑眼眸,吐出两个惊人字眼,“干你。”
她前世和阎罗做了那么多回,他如果是他,她一定认得出来。
游辜雪:“…………”
他的身体轻震了一下,扶在她腰上的手指蓦地收紧,狭长的黑眸睁大,向来从容淡定的神色如龟裂的冰面,透出眼底难以掩饰的惊愕。
慕昭然留意着他的反应,看来这样粗俗的字眼确实把他惊骇到了。
他与阎罗实在全无相似之处,但慕昭然心中生了怀疑,便不那么容易被掐灭。
她继续道:“师兄,我们现在就双修吧。”
惊讶过后,游辜雪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涩哑道:“师妹,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把门窗关紧,帷幔都放下来,不就黑了吗?”慕昭然眯着眼睛打量他的反应,指尖挥出一缕灵力,只听得屋子四面几声嘭嘭连响,窗扇合拢,门扉紧闭,屋内垂挂的幕帘也都被打落下来。
床幔在慕昭然身后飘然合拢,床榻罗帐内的光线昏暗下来。
她俯身亲吻游辜雪唇瓣,手掌探入他领口之内,触碰到他急促搏动的心跳,低声道:“你看,现在天黑了。”
游辜雪:“……”
“你若还嫌不够黑,我让乌团变大,罩住整座寝殿。”
她今天势必要扒下他的衣裳,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