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双手撑在他肩膀上, 面色涨红,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何错了,又错在哪了, 被问起来,着实心虚。
慌忙挣脱开腰后的手, 跳到地上,老老实实从锦囊里翻出一个看上去极有分量的尺长漆盒来, 捧到他面前,“送给师兄的。”
游辜雪早已料到会如此,也没在上一个问题继续纠缠,否则最后生气的也只会是自己。
他就着她的手打开漆盒, 里面躺着一套束发的银冠, 冠身仿若飘逸的鱼尾,中心镶嵌着一枚红玉宝石, 横插其内固发的簪子做成了细长的剑形, 看得出来十分用心。
“师兄现在不用发带了,所以我让人打了这个。”她满怀期待盯着游辜雪, 问道, “好看吗?”
游辜雪颔首, 伸手捻起那根剑形发簪, “师妹好像很喜欢送我东西。”
慕昭然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想要师兄高兴啊,除了发冠, 我还想给你抹额, 玉佩, 扳指,香囊。”
她说着,眨了眨眼, 视线从上到下,缓缓从他身上扫过,慷慨万分道:“如果师兄不介意的话,我还想送你衣裳,腰带,云履,想让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裹上我给你的东西。”
但这些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步慢慢来。
游辜雪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她每说一样东西,都像是要用那样东西,在他身上烙下属于她的印记。
她原来可以如此大方。
越是大方,便衬得前世的她越是吝啬。
游辜雪一颗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欢喜于她的大方,一半又苦涩于前世的自己竟那般不入她的眼。
她就这么喜欢好看的皮囊。
偏偏眼前之人毫无所觉,摇着他的袖子道:“师兄,你现在就戴给我看,好不好?”
游辜雪遂了她的意,进屋里松下长发,乌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腰下。
慕昭然想到当初从镜中所见的沐浴之景,鼻子发痒,连忙甩了甩头,从他手里抢过梳子,道:“我帮你。”
她拢住披散的长发,耐心地用梳子给他一缕一缕梳通,游辜雪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她认真的模样。
从前都是她坐在镜前,他站在身后,为她梳发。
慕昭然也就只会梳个发了,扎发还是得让他自己来,游辜雪双手拢入发中,掬拢一半长发,利落束住套进发冠里,将簪子插进冠中。
她就眨了几下眼而已,他就已经重新束好了发。
新冠戴在他头上,红玉宝石衬得乌发愈黑,光若绸缎,无不好看。
慕昭然满意地围着他打转,高兴地踮起脚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发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色中饿鬼,又只好遗憾地将嘴收回去。
但嘴虽收回去了,手还没收回去。
“师兄真好看。”慕昭然由衷夸道,眼睛几乎落在他身上,手里捻了一缕凉凉的发丝,顺着发丝滑下,落在他腰上。
衣裳下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她另一手也环上去,正欲往他怀里钻时,一抹黑影忽然飞窜过来,冲进了两人之间,扒在她身前。
乌团仰着猫脸,对慕昭然“喵呜”地叫一声,转过头,对游辜雪龇牙哈气。
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慕昭然赶紧抱住乌团,往后退开,一把捏住它凶恶的猫嘴,迭声解释道:“这只猫小气得很,师兄之前打过它,它还记着仇呢,师兄别跟它一般见识。”
游辜雪试着朝乌团伸手,乌团浑身的毛立即炸起来,就算被捏着猫嘴,喉咙里还是呜呜地骂他。
“嘘嘘,乌团,不可以这么凶。”慕昭然紧紧按着乌团猫脸,教训它道,“你以后见到师兄的机会还很多,必须得跟师兄和平相处。”
小猫不服气。
只要有它在一日,就不可能让他入门!
“喵呜,喵呜……”
慕昭然假装听不懂,抚顺它的毛发。
游辜雪忽然道:“它是不是在问你,是选它,还是选我?”
慕昭然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师兄还懂御兽之术?”
游辜雪道:“不懂。”
但对付这只猫,他有经验。
游辜雪从容地翻手一转,凭空捻来一株绿草,递到乌团面前。
慕昭然:“荆芥?”她笑盈盈地转眸看他,“师兄原来认识这种草啊。”
乌团凶恶的吼声渐渐低弱下去,猫眼一下变得圆溜溜,游辜雪将荆芥投到窗前的软榻上,乌团身子一缩,从慕昭然怀里窜出去,追着荆芥滚到软榻上,将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花鹿蹦过去,好奇地嚼了嚼那根草,又被乌团抓了一脸。
慕昭然在覆雪殿里待了一整天,雨停了,天黑了,还不肯离开。
剑尊陨落,虽不必如凡俗中那样操办丧仪,但四境送来的悼函如雪花片,都落到了他这个大弟子手中。
游辜雪得从这些雪花片中,一一查看所有信函,清点送来的礼物,将它们分门别类,收入天道宫库房,还要进行回函。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给他个人的函礼,毕竟剑尊座下只两名弟子,剑尊陨落,必然会有新尊者继位。
虽然现在还未正式举行祭天礼,天谕尚不可测,但天道宫内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觉得这个尊位应该会落在他身上。
游辜雪将这些给他个人的函件和礼物,全都原路退了回去。
慕昭然看着半空一封封信件浮出的字迹,躺在软榻上无聊地打呵欠,只在看见南荣圣殿送来的信函时,眼睛亮了亮,说道:“是大长老的字迹,等以后我执掌圣殿,就是我给你写赞颂信了。”
游辜雪的动作顿了一顿,挥袖将信件重新送入封内,合礼物一起,原样送回。
慕昭然明白他为何不收这些私礼,伸手摸一把他的腰,从背后贴到他耳畔懒洋洋道:“没关系,本公主改日给你补上,师兄应该不会拒收吧?”
游辜雪低声笑道:“先谢过公主殿下赏赐了。”
这一整天,慕昭然都像是跟屁虫一样围着游辜雪打转,时不时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勾一勾他的手,再摸摸他的腰,运气好还能摸到他的胸。
她不带别的心思,就是想摸摸他,和他肢体相触。
游辜雪被她摸得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终于处理完这些枯燥繁琐之事,捉住作乱的手,将她拽到身前来,咬牙道:“师妹是专程来折磨我的?”
慕昭然扑倒在他腿上,无辜道:“不是啊,我听说多多肢体交流能让人心情变好,还能培养感情。”
游辜雪心道,我前世和你那般深入地肢体交流过,怎么不见你培养出几分感情?
他抬起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低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师妹是故意的么?口口声声说着不是,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我。”
慕昭然被他捏得双唇嘟起,脸都变了形,口齿不清地辩驳:“到底是谁在撩拨谁……”
话没说完,唇上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闷哼,唇上的牙齿便又松开了,随之覆来的是柔软的舌尖,来回舔舐过方才咬过的地方,在她眯着眼睛放松警惕时,舌尖滑过唇缝,探入口中。
慕昭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也不想抵抗,主动抬腿跨坐到他腿上,这一回倒是真的按照她心中所想的,跪在他身上了。
几案上传来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响,屋内的光线一下黯淡下去,慕昭然下意识偏头想要查看,还没转开就被他掐着下颌转回去,刚分开须臾的唇再次贴合在一起。
炙热的吻侵袭而来,带着压抑了良久的欲念,酥麻顺着口中被他舔过的地方往四肢百骸中蔓延。
慕昭然浑身发软,眼角沁出泪意,全然招架不住,舌头不知不觉被他引出唇外,让人吮含住,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他才放过这一段舌,安抚地舔吻她柔软的唇瓣。
慕昭然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第一次亲吻所占据的优势荡然无存。
挣扎着抽出一线理智,心想,这亲吻的技巧怎么这么熟悉?
她抬手抵在他胸前,半晌后,终于将他推开一点距离,急促地喘了口气,难以置信道:“你学我?”
游辜雪的眼神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幽暗,舔了下她湿润的唇角,顺其自然地问道:“学得好么?”
慕昭然胜负欲上来,深吸口气,不服气地捧住他的脸,大言不惭道:“还差一点。”说完,红唇贴上去,一边回忆着当初阎罗是如何亲吻她的,一边照猫画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地亲他。
没有感情,全是不肯服输的技巧。
游辜雪:“……”他重重喘气,偏头避开她的攻势,哭笑不得道,“师妹,够了,我认输。”
慕昭然得意扬眉,又捧住他的脸慢慢地吻。
游辜雪近距离盯着她的面容,向来清醒冷静的黑眸,也在这柔软的亲吻中,逐渐迷离,他眼睫微垂,片刻后,又倏然睁开,迷离之色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冷意。
他一把托住慕昭然,将她抱起来,起身往内间走去。
慕昭然身子陡然悬空,下意识圈紧了他,等到被他放到床榻上时,她双眼已经瞪得比猫圆,隐含期待。
游辜雪没忍住笑了一声,从身上扒下她的手和腿,说道:“天色晚了,乌团和梅花鹿都在侧殿睡着了,你也歇在我屋里吧。”
慕昭然看他这么快冷静下来的样子,不像是要和自己一起,疑惑道:“师兄呢?”
“收到法尊传讯,我要出去一趟。”游辜雪退开半步,捏指结印,用术法迅速换了一身衣衫,清洗干净慕昭然留在他身上的气息,伸指抚了抚她鬓边碎发,“睡吧,别等我了。”
慕昭然望着他遁入夜色中的身影,长叹一口气,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抱着游辜雪的被子,在他床上翻滚了一阵,认命地爬起来,开始在屋里东摸摸西看看,消耗着自己过于亢奋的精力。
游辜雪的屋子和她上次偷潜进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有屋子中间这一面横隔内外室的大屏风有点看头,和师兄平日素净的风格很不一样。
那屏风上是一幅浓墨丹青所绘的山水画作,山环水绕中,有一座别院,别院中亭台楼阁,假山荷塘,俱是齐全。
慕昭然抚摸着画作中金线勾勒的线条,仔细地欣赏过去,忽然在画中看到一样熟悉的物件。
那别院中有一间高阁,二楼的窗扇半开着,窗缝内用架台摆着一面镜子。
“双影镜?”慕昭然看着屋阁内的镜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床榻,这个角度,好像确实是她先前从另一面镜子中所看的角度。
双影镜怎么会入了屏风里?
慕昭然尝试着渡入一点灵力唤动屏风内的双影镜,那阁内的镜子果然亮起了一圈灵光,紧跟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猛地将她拉进了屏风内。
慕昭然坠入那屏风内的楼阁中,一眼便看到摆在窗前架台上的双影镜,她走过去拿起来细看,镜面角落还有她留下的那一行朱红小字,和一只墨笔勾勒的梅花鹿。
这的确是自己送给他的双影镜。
游辜雪竟然将它放置在屏风里。
慕昭然对这个屏风内的空间充满好奇,将窗扇完全打开,探头看了看院中的荷花池,池中荷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飘来一阵清香。
“真是一处金屋藏娇的好地方。”慕昭然戏言道,转过身打量这一间阁楼。
这阁楼大概是储物的地方,摆的都是一些多宝阁和立柜,慕昭然看到放在多宝阁上的那一顶桃花粉色的幕离,扑哧笑了出来。
师兄还真可爱,这么一顶普通的幕离,他竟然收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她送给他的合欢花发带,也整齐地叠放在旁边。
另一个格子的白瓷瓶里,插着一朵鲜艳的蔷薇花,瓶子上竟然刻了保持鲜花不枯的法阵。
慕昭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在望海城时,因为睡过头害得师兄久等,所以随手摘下的一朵赔罪花。
游辜雪这么珍视自己送他的东西,慕昭然心中自然欢喜,她打开多宝阁上的抽屉,在抽屉里看到了几条手帕,慕昭然想不起来,这是自己何时给他的手帕了。
她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条用红线拴着尾巴的灵鱼。
慕昭然惊讶地拿起来细看,“这是……我初入天道宫那日,送给仙鹤的路费,怎么会在他这里?”
这一日,明明他们才第二次见面,他怎么会……难道是之后喜欢上她,才去找仙鹤要来的?
且不论还能不能精准找到那只仙鹤,仙鹤得了灵鱼,怎么可能存那么久不吃?
慕昭然是从无象塔中钓出游辜雪斩下的爱念,才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却不知他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
如今看来,竟这么早吗?难道是对她一见钟情?
既然如此,当时还故意那样吓唬她,游辜雪果然是个坏心眼。
慕昭然这般想着,又打开了多宝阁底下一层长一些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一双绸缎足衣,她立即翻看了足衣上的刺绣,这的确是属于她的。
这种私密之物,怎么会落到他手中,难道又是那可恶的小鹿贼偷的吗?
游辜雪竟然将它留下了?
慕昭然心里终于生出了一点古怪的感觉,看着多宝阁另一侧的两个抽屉,她竟然有点不敢打开来看了。
她在多宝阁前徘徊两圈,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两个抽屉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根枯枝和一串红玛瑙手珠。
她盯着这两样东西,仔细地回想片刻,脸色忽然煞白,寒意侵骨,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