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 他收回行天剑,抬手结印,快速点射出数道剑气, 打入游辜雪周身灵窍,帮他遏住了冰原寒气的入侵。
随后对冰层里的人说道:“命剑与你神魂相系, 只要你还有一线生机不灭,为师就会替你温养命剑, 但想要渡过此劫,唯有重塑道心……”
道心重塑,何其难也。
剑尊摇一摇头,终是长叹一声, 破开虚空, 踏空而去。
冰原上又只剩下一片死寂。
“什么师尊,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云霄飏, 你也会这般摇摇头就走吗!如此偏心, 你也配当他师尊!”慕昭然气得怒骂,不断地深吸气, 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 一定还会有别的人来救他, 就算剑尊放弃了他, 也一定还有别人会记着他,他的父母亲人, 他曾救过的人, 又或是天道宫的同门。
土宫岑夫子对游辜雪的态度格外不同, 看上去好似很讨厌他,实则对他极为上心,颇有点又爱又恨, 游师兄那次诛杀蛊魔受伤时,那老头还巴巴地跑去探望过。
慕昭然心里早有猜测,游辜雪或许就是土宫那不能提及的三师兄。
如果游辜雪久未归去,岑夫子说不定会来找他呢。
总归,游辜雪是不会死在这里的,他总有一天会从这里走出去,回到天道宫,拿回行天剑,成为现今这个令人畏惧,令人仰望,也令人嫉妒的行天君。
慕昭然如是想着,在他面前盘膝坐下,隔着冰层托腮望着他,一直等着有人来救他。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日月在这座冰原之上毫不停歇地轮转,霜雪覆盖住了整座城池,时不时便能听到冰川崩塌的轰隆声,这一座繁荣大城,在风雪的消蚀下,面目全非。
游辜雪身上的冰层越来越厚,最后隔着冰面也再看不清他的面容,就像是一个冰做的坟茔,将他葬在其中。
他和隐雪城一起,被彻底遗忘在了这里。
慕昭然也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救他了,游辜雪想要活着从这片冰原走出去,只能靠他自己。
“重塑道心。”慕昭然低声喃喃,修炼一途,从开通灵窍起步,引灵筑基,结丹炼身,元婴淬魂,她尚未结婴,还未到择道之时,前后两辈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道心在何处。
在慕昭然快要连他的身形都看不见时,冰层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眉心亮起一点金光,散尽的剑气如漩涡一般聚拢,没入眉心那点金光中,他跌落的修为开始回升,甚至超越之前,一步跨境,攀升到了化神初境。
眉心凝出一道金色剑纹。
电弧闪烁一瞬,冰冢从内迸出一道裂纹,随后,那裂纹飞速扩散开,嘭得一声炸裂开来。
游辜雪在一片飞溅的雪雾中睁开眼睛,呵出一口气息,唤道:“行天剑。”
行天剑刺破虚空,呼啸而至,将他的身影从这片冰原上带离。
“师兄!”慕昭然放下袖子,伸手想要抓他,只抓到一把空。
她的神识从石相中抽离,猛然睁眼,还下意识地往前伸手,因为冲得太急,身体失去平衡,从石相手掌上跌落。
石相立时抬起另一只手掌,往她抓握而来。
只不过它吸收了此地大量煞气,身形暴涨,已如乌黑的小山一座,这一只抓来的手掌在慕昭然眼中,也是虎虎生风,犹如泰山压顶。
慕昭然神识刚刚回归,反应有些迟钝,正欲躲避之时,腰肢已经被人揽进臂弯,瞬息一闪,从石相的大掌下消失,落于十丈之外。
腰间的手臂松开,慕昭然回过头,便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瞪圆双眼,有点辨不清眼前究竟是真是假,抬手触摸到他脸颊上温软的体温,她眼睫轻轻一颤,又屈起指尖,揪住脸颊肉捏了一下。
游辜雪低头注视着她,心脏紧缩成一团,低声道:“疼。”
慕昭然又回手捏了自己的脸颊一把,嘶一声道:“真的疼。”
“师兄!”她的双眼陡亮,兴奋地跳起来,再次往他怀里扑去,双手越过肩膀,环住他的脖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游辜雪动作熟练地接住她,手掌环至腰后,轻轻一抬,便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回道:“我说过的,只要你催动小剑,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来找到你。”
慕昭然在那煞气之景中空落的心,都在这一刻被填满。
蝴蝶在她心海振翅,她感觉不到爱意,但却能感觉到别的情感,喜怒哀乐皆被他牵动。
“那你已经知道了?”她有些不安,害怕他因此难过。
游辜雪点头,神情平静,波澜不惊,这倒让慕昭然替他愤愤不平,“同样都是弟子,剑尊未免太过偏心了。”
游辜雪摇摇头,说道:“若没有师尊二十余年温养命剑之情,我恐怕走不出冰原。”
同为剑尊座下弟子,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师尊待他和云霄飏的差别。
从师尊牵着云霄飏的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来,说“这是你师弟”那一日,他就看出来了。
师为父,但师尊从未用那样慈爱的眼神看过他。
慕昭然心里的那点愤怒,也在他毫无介怀的语气下被一点点抚平,她蹙眉道:“那我坏了剑尊他老人家为云霄飏的安排,等回到天道宫,他不会责罚我吧?”
游辜雪轻抚她后背,用一种格外平静的语气说道:“师尊现在大约已经顾不上你了。”
慕昭然不解,不过也没有追问,现在提及别的未免太过扫兴,她收紧手臂,更紧地拥抱住他,埋头贴进他的肩膀,说道:“师兄,今生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如果前世,她也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她向来贪婪,又忍不住想,如果今生还能更早遇见他就好了,她一定会来冰原寻他。
可惜,她出生得太晚。
游辜雪眼底荡起一片涟漪,轻声道:“我也是。”
两人就这么紧密相依着拥抱了片刻,谁都不愿松手,一张乌黑的大脸忽然伏来头顶,遮蔽住了天光,石刻的瞳孔黑黝黝地看着他们。
慕昭然感觉到头顶的压迫,抬头望去时,被吓了一跳。
石相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黝黑的瞳孔里溢出一缕煞气,落入主人眉心。
慕昭然神识里有画面闪过,是冰相袭击灯塔,自爆的那一瞬间,灯塔和冰相一起炸裂成了齑粉,飞溅的尘烟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寒玉髓从冰相体内掉落,落进下方龟裂的地面,沉入了血池之中。
地星诀铭文亮起,蠢蠢欲动。
是她的下一枚星石!
慕昭然精神大振,从游辜雪怀里挣脱,立即想要往寒雾中奔去,走出几步,她又回过身来,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颊,说道:“师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游辜雪颔首,慕昭然粲然一笑,带着石相威风凛凛地冲入寒雾中。
隐雪城中盘桓千年的煞气都被地煞吸尽,缚在此地的怨魂从煞气中解脱,散作光点升入长空,遁入轮回。
断壁残垣皆化成灰,随寒风飞散,慕昭然寻了许久才找到曾经灯塔所在的位置。
血池内堆叠如山的尸骨也全化为了冰晶,只留下一片巨大的空洞,雪族人与寒脉相依相生,魂魄坠向地底,沉入寒脉,等待新生。
痛苦的魂灵终能解脱,唯有大地会铭记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游辜雪沉默地望着冰原上不断上升与下沉的魂光,嵌在道心里的那一根冰刺终于消融,他当初盘坐冰原二十多年,能重塑道心,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释然之法,而是他将自己困于心海,一遍遍地重历过往。
百遍,千遍,万遍……
在一次次的重历中,将曾经脆弱稚嫩的道心磨得冷漠坚硬,足以容纳这一根冰刺。
只不过隐患终究存在,所以前世在登入问心台,发现自己所守卫的天道宫的治世之道竟那样荒谬时,这点深埋的隐患再次爆发。
冰原的魂光散尽,前尘尽了,冰原里总有一天会孕育出新生。
慕昭然从幽深的冰裂之中飞身而出,她盘膝坐于石相手掌,将那一枚在冰相体内被凝炼到极致的寒玉髓纳入丹田。
地星诀铭文飞射而出,环绕在寒玉髓四周,将玉髓之中刺骨的寒气容纳进每一个铭文字符之内,吸着寒玉髓重重嵌入灵基的一处星位之上。
灵基深处黯淡的地星诀,再次被点亮了一片区域。
日精和寒髓这两股相克的力量,在灵基内激烈碰撞到一起,使得慕昭然的金丹一会儿燃烧得像是火球,一会儿又封冻成冰珠。
慕昭然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得一瞬间面色煞白,整个人如同落入了冰火两重天,青色的药气从药石中迸发,涌入金丹,才在这两股相克的力量中,逐渐找到平衡。
慕昭然看着金丹中流转的力量,忽地明悟。
日精,属火,寒髓,属水,药石,捣了成百上千年的草药,药气沁润石中,应当属木,地星诀的星石,是按照五行属性。
她看了一眼剩下的两处空置的星位,按照这样来推算的话,剩下的两枚星石,一为金,一为土。
当五行星石聚齐,她是不是就能掌控那什么地源之力了?
慕昭然心情振奋,睁开眼睛,立即催动寒髓,寒霜爬上石相的身躯,在它乌黑的躯体上勾勒出眼熟的兽形图腾——是雪族人的图腾。
石相抬手挥去,寒气翻涌,图腾跃体而出,化作一条寒冰凝成的白鳞大蛇,朝着前方寒雾张开大嘴,嘶嘶喷出一股狂风。
狂风卷开寒雾,露出站在冰面的白衣身影。
游辜雪衣发飞扬,袍袖和发尾迅速凝上寒霜,保持着飞扬的状态,被硬邦邦地冻结在半空。
慕昭然不由一怔,立即屈指抓握,大蛇化作寒气重新回归入石相身体的图腾内,她从石相手掌跳下,飞身落到游辜雪面前,伸手握住他僵硬的袖摆,化去寒冰,紧张道:“师兄,你没事吧?”
游辜雪冻结的衣发重新垂落下来,勾唇笑了声,“没事。”
慕昭然盯着他冰雪消融的笑颜,眨了下乌黑的眼眸,眼珠来回一转,柔弱道:“可我在冰原上待了太久,体内灵力快要耗尽了……”
石相在后方歪了歪脑袋。
刚契合了一枚星石,它体内力量膨胀,用力地握了握山包大的拳头,主人怎么可能缺少灵力。
“我给你渡点。”游辜雪余光瞥了石相一眼,低下头来,与她鼻尖相触,薄唇微启,吐出一股精纯灵力。
灵力入她唇中,慕昭然舒服地眯起眼睛,游辜雪体内果然有土系天赋,渡来的灵力皆是土灵,温柔淌入经脉肺腑,汇入丹田,在她腹中引燃一团熨帖的暖意。
像是泡进了温泉池子里。
金褐色的光芒在两人唇齿间流淌,距离慢慢缩短,直到隐没入贴合的唇瓣中。
分不清是谁主动靠近。
许是被他渡入了太多灵力,慕昭然身子轻飘飘的,脑子也晕乎乎,只觉得现在与自己贴合的唇是那么地契合,好像天生就该被她亲吻。
可惜对方只贴着她,还在专心致志地为她渡灵力。
慕昭然心猿意马,试探性地动了动唇,含住那早就觊觎良久的唇珠轻轻抿了抿,又吐出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下唇。
游辜雪呼吸停顿了好久,才缓缓吐出,慕昭然趁着他张开唇缝,柔软的小舌灵活地滑入他口中,舔在他的舌尖上。
游辜雪被动地承受着她唇舌的侵入,并没有拒绝,慕昭然环在他颈后的双手收紧,动作更加大胆了些,踌躇满志地想。
她在阎罗身上学到了十八般的武艺,今日必要将游辜雪亲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往后每一日不被她亲,便思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