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靖二十三年, 皇室衰微,庙堂之上群雄异心皆起,人心隔肚皮, 所有人打照面时,彼此握手言笑晏晏, 抽手拂袖而去时, 又于暗处露出可穿其脖颈的獠牙。】
【你是范靳老侯爷的嫡长子,从小屁墩时期起就蔫坏儿, 范靳五年前就已被反派收买,站队, 你和范靳分别是藏在暗处的反派和反派儿子。】
【在随时会有人起兵造反的暗潮下,一则传闻流入市坊,说是传国玉玺被偷了,几经辗转后现不知在谁的手中。宫里的一些王权富贵嗅到不安的气息,近期纷纷设法将挚子爱女送出宫中。】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很可惜,天下还是老李家说了算,反叛军进京半月左右,皇上力挽狂澜,压下所有反对声潮, 诛除异己, 重新将江山宝座稳固。皇朝没倒。】
【但你知道范靳仍然虎视眈眈,贼心不死, 多年蓄兵之后还会再次挑战皇朝的威信, 作为他的儿子,你准备帮助他的宏图大业,找到那行踪神秘的传国玺。】
【而你失败了,你在举行冠礼当天, 被当时的皇帝看出二心,当场被拖到刑场万箭穿心而死。】
【任务将在宿主长大后启动。】
傍晚。
幽林山川中铁蹄声阵阵,飞鸟走兽皆大惊而起,鸟雀喝落无数馥郁红梅,点点红蕊飘在空中,如下起一场泣雪。
一道玄衣裹身的人影在碎叶上御马疾驰,他的口鼻、额头都有黑纱掩盖,唯有一双凛冽的眼睛暴露在外,将所有红梅融进眼帘之中。
他的眼看起来是那样红,不单单是红梅作祟,还有一根根从眼球底部蠕动而上的红丝做陪衬,乍一看这人眼珠都是红的。
他似乎是劳累多天没合过眼了,肩胛之处竟还有一根箭穿透皮肉,悬在心脏上面半寸。
不,仔细看,他的衣衫是褴褛破烂的,挺拔的背部远不止有一个孔洞,而他一路握紧缰绳逃亡之时,不知拔去多少根叼着血肉的利箭了。
男人嘴皮一直震动,无力又轻微的,离近了听,才能听见他的喃喃私语。
“不能倒……不能倒……”
……
“侯爷回来啦!”
“希希,快去抱抱你爹爹。”
卧房里,有人迷迷糊糊地趴在檀桌上面睡大觉。
从屏风后面看,能看见桌前坐着一小团肉乎乎的小东西,这一小团身穿雪色的锦服,若是成人版的悯希,这锦服的腰身设计,会将他的腰肢裁出柔若春水的效果。
但若是幼崽时期的他,只会穿出小雪肉球的模样。
小雪球听见娘亲轻柔的唤声,便揉了揉眼睛,在女人手掌心的搀扶下呆呆地站起来。
范靳每次下朝回府,娘俩都会亲自出去接待他,这是他们的约定。
于是小雪球用力搓了几下脸蛋,把奶膘都搓得红彤彤的,瞌睡虫跑了点儿,他才牵着娘亲的手走去府门。
府外,范靳刚从马车上下来,抬眼就看见府门口一高一矮的娘俩,他的妻子温柔款款,蛾眉皓齿,近不惑了也完全不见老,仍是他的得力贤内助、贴心暖袄。
而小的那一只,头发乌黑,眉眼精致,浓翘的睫毛比他身后这匹马身上的毛还要长还要密,简直是冰雪雕铸的小美人,当然他是绝对拥有孩子气的可爱的,但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这惊艳的五官。
范靳相信,他这孩子如果长大了,光是容貌都能在京中掀起一波狂澜。
看见两人在门口等待的模样,范靳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点笑意。
他张开双臂,朝那边走去。
没走两步,小雪球就松开娘亲的手,啪哒啪哒撅着小屁股跑过来了。
跑到范靳身前,悯希用两只小手一起抱住他的大腿,软乎乎地叫道:“爹爹……有没有给我买桂花糕呀?”
范靳一听,眼睛诧异又尴尬地瞪起:“桂花糕?哎呀,瞧爹这脑子,下朝后事太多,给忘记了。”
悯希亮晶晶的眼睛暗下来了。
他伤心地撇过脸,努力忍住眼泪:“可是爹爹昨晚答应过希希的呢。”
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
期待一整个早上的事落空,对一个小幼崽的冲击是爆炸性的。
这就跟走路上突然被门夹了一样难过。
想到范靳经常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悯希察觉到鼻尖酸麻时,立刻张开粉扑扑的掌心,往两边脸蛋上拍了拍,想把眼泪拍回去。
结果泪水还是在眼眶边上凝聚,刚想用手背擦一下,范靳突然将他滴溜抱起来,随后变戏法似的从后背掏出来一袋芬芳的桂花糕。
悯希一下傻眼。
他盯住那一袋梦寐以求的甜糕,小脑袋瓜转来转去,终于在范靳哈哈大笑中,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事实,他气哼哼:“爹爹大坏蛋。”
悯希抢过那一袋桂花糕,拆开一看,看到里面庞大的量,又忍不住低头窝在范靳的肩膀上,友好地贴贴:“谢谢爹爹,爹爹是好蛋。”
范靳:“……”左右都是个蛋。
不过范靳心情不要太好。
这小雪球之前特别冷漠,最近两天却突然变得亲人了,又爱黏牙,又爱跟脚,范靳这千疮百孔的心脏都快被泡融了,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范靳受着小雪球的贴贴讨好,兴致一浓,竟忍不住用胡子去蹭小雪球的嫩脸。
悯希惊恐又为难地捧住自己的脸蛋到处躲:“咿呀……”“爹爹……”“爹爹,扎扎。”
“哈哈哈。爹爹回去就剃!”
范靳将悯希高举起来,让人坐在自己的肩头上。
范靳和那帮虬髯大汉一样的武官不一样,他有近乎徒手劈柴的力气,但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长相,悯希被他驮得稳稳当当,像个高傲的小皇帝似的就进了府。
范夫人掩唇笑着看着父子俩,那双柔荑手时刻在悯希的脚丫子旁边虚虚扶着。
等到进到厅堂,范靳就把悯希放下来,让人进去洗好手再吃点心。
小雪球嘴巴馋,闻言马上点点头,荡着小腿跑进去找丫鬟:“姨姨我要洗手手,可以帮帮我嘛。”
小家伙一下跑远,厅堂只剩两个人。
范夫人满目温情,直到悯希彻底不见,才敛起一些柔情,转过头担忧问道:“怎么样?”
范靳嘴角的笑意顷刻间凋谢,好似刚还在温暖四月春,转眼又坠到了腊月寒冬。
担心悯希会随时跑回来,他将声音压下,沉沉道:“局势不太好,约莫这几天就会有动乱,此处不宜久留,明天一早,你和希希就启程去他舅公家。那里与京城相距甚远,此处再乱也殃及不到。”
范夫人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却没想到上头的人动作这么快,野心这么急,她不由颦眉:“那你呢?”
范靳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放心,不会有事,我暂不能离京,但会给你们派好人手,定期传信。等风头过去,自会去接你们回府。”
府字一落,小门响起脚步声,洗好手的悯希,展示战利品一样摊着两只小手跑过来:“爹爹,我洗好啦,超级干净!”
范靳装模作样在他手掌心上面打量起来,而后给予肯定:“希希真棒,谁家小朋友能洗得像你这般干净?掘地三尺也找不出!”
小雪球腼腆一笑,又见范靳朝他招手:“希希,你来,爹爹和你说点事。”
悯希抿起唇角走过去:“爹爹,什么事呀。”
范靳用诱拐孩童的语气:“想不想去找舅公玩?你二岁时他还抱过你,让你骑大马呢。”
悯希压根不记得舅公是谁,脑子也没这人的图像,但幼崽生性喜爱玩闹,他不假思索地应答:“想~”
范靳一笑:“那明早让娘亲送希希去,不过爹爹要嘱咐一些事,这才能放心希希出远门。”
“爹爹你说。”悯希摆起严肃脸。
见他这副模样,范靳手心发痒,实在忍不住搓揉,但当前正事要紧,范靳清咳一声,比出食指:“第一。”
“若是有举止鬼祟的人在偷看你,比如说他在摊子前挑选东西,手中却始终拿着同一样左看右看,偶尔还向你这边瞥来一眼,这样就是鬼祟,希希眼睛好,一旦发现,需立刻告诉侍卫哥哥。可有听清?”
如今京中的人风声鹤唳,他忽然送妻儿远走,定会惹起怀疑,招来些烦人的鹰犬走狗,若是那些走狗向圣上禀告了些有的没的,他们的大计定会受到阻挠。
所以,一旦发现——必要除之。
悯希非常乖顺:“爹爹,我听清啦,我耳朵也好着呢。”
范靳眼中的血腥气一闪而过,又摆出慈父脸:“这其二,便是在路上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绝不能捡。”
悯希疑惑:“爹爹,怎么才算乱七八糟。”
“比方说,戴项链的鸟雀,翅膀有颜色的蚂蚱等等,特别奇怪、和你平常见过的不同的东西——总而言之便是,不要随便捡东西。”小孩容易对奇形怪状的玩意产生兴趣,再将其捡走当玩具,可若是上面动有手脚,可将马车一路行踪暴露出去呢?
范靳表情略略变阴暗,眼睛也透出嗜好杀戮的色泽,悯希懵懵懂懂,只觉得不太喜欢这样子的爹爹,便瘪嘴道:“我都记住啦。”
范靳嘱咐好悯希,便要去着手挑选此次出行跟随的侍卫。
悯希见爹爹娘亲都要忙,便自己抱住桂花糕的袋子,哼哧哼哧地跑回自己的卧房。
悯希还小,没有课业需要做,卧房里全都是范靳为他张罗来的玩具。
他一开始还新鲜,整天抱着不撒手,后来就腻歪了,如今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他拿出三个桂花糕放在手帕上,剩下的准备明早路上吃。
悯希人小肚子小,原本预定的三个桂花糕,只吃两个就撑得慌了。
他舔舔嘴巴,用手帕给自己擦干净嘴,撅着屁股往床上爬,准备躺会。
小孩一沾枕头就容易困。
悯希也如此,他摸住自己的肚肚,嘴里嘀咕着再躺半柱香,到时一定起来。
半柱香的一半都没到,悯希已经在梦中见到了周公。
“呼……”屋中响着恬静的呼吸声。
一息,两息,三息过去。
“砰——!”
悯希被这突然的一声惊天躁动给震醒,他睁大眼睛爬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叫外面的丫鬟:“姨……”
目光一掠,悯希看见窗户边上掠过一片庞大的阴影。
他大惊,以为府上进贼,忙拿起小凳子靠在墙上,站上去把窗户打开一小条缝。他要看清贼的样子,否则爹爹很难抓。
悯希咬紧嘴唇,踮起小白腿往外瞄。
这一瞄,悯希没瞄见贼。反倒是瞄见……
悯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啊,是马马。”
刚刚引起震响的是一辆马车,大概是车厢撞墙面上了,才会发出那么大的响声,负责驾马赶马的人不见踪影,唯有安静的骏马和安静的车厢停在地上,十分孤寂。
悯希注意到马鞍上有一串血珠子,玛瑙似的显眼,只是他准备再仔细瞧瞧时,他忽然听见后面的车厢传来咚一声——似是有人不小心用脚踹了下座位。
这下给悯希吓不轻,差点小小的一点就要从凳子上翻下去了,要不是他及时抓住窗檐,今晚小屁股都得摔青!
悯希心有余悸,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幼童之躯,这等蹊跷的马车,他应该叫爹爹亲自来看,他切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悯希扶稳窗檐,小脚丫往凳子下面探,要跳下去,这时,窗外风起。如果只是普通的一阵风也罢,偏偏那阵风撩起了车厢的帘子,悯希又恰好一望,望见了里面的情景。
“……啊!”悯希吓得差点又掉下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车厢里面,竟是有三个痛苦蜷缩的幼童!
他们尚且年幼,却奔波太久,路上还经历了刀光剑影,现在神志还在颤巍,又渴,又冷,又饿,却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各自靠着后面的座椅,将自己蜷成不占地方的一小团,紧闭的眉眼透着一股倔强劲儿。
虽说有厚实蓬松的软垫在下面,但对这个年龄的孩童来说,始终是玄铁般硬的,于是即使晕着,他们也露出很不舒服的表情。
他们身上穿的是锦衣华服,材质比悯希的还要靓丽些。
但脸看起来没悯希软嫩,悯希的身子是软脂凝成的,掐一掐还会晃,婴儿肥也超级多,可这三个男童脸颊却是偏尖的,有肥肉却不多。
不过绝不是苛待食物造成的,这种凌厉的线条,只可能是长期练武所致。
不过悯希想不到这些,他此时脑子里的想的是刚才在窗户上看到的黑影。
一个非常没有依据却对幼崽来说非常成熟的想法在悯希的脑袋里成形……那个人,是不要他们了吗?
所以才会将他们扔在这里,想让爹爹好心收养他们,自己却当逃兵。
悯希还小,不懂高门大户的概念,但他知道爹爹不是普通的男人,经常有人带着一大箱一大箱的好礼来拜访爹爹,却始终得不到爹爹的一个好脸。
爹爹是很厉害的,也很有钱,把他养得超漂亮,所以那个人,刚才那个黑影,是想把这三个小孩也扔给爹爹吗?
为什么自己不养呢,是有什么苦衷才把三人抛弃吗?
可是再有苦衷也不可以这样呀……如果爹爹把他丢给别人养,他也会超难过的。
悯希脑子里满是天马行空的想法,自顾自地脑补,想象,赋予他们悲惨的经历,又自己把自己弄伤心,外面的风不断吹,车厢里面的三人也不断露出来。
真可怜……
悯希用同情的目光望着他们,片刻后,他忽然跳下凳子,往屋外跑去。
他决定了。
他要把三人都捡回去当玩伴,一起去舅公家。
悯希是行动派,想到什么便要立刻去做,只是刚走到门口,小雪球的脚步就猛地一停,他眉头皱起来,很努力地思考。
刚刚爹爹说什么来着?好像说过很重要的话来着。
“唔……”
想不起来!
悯希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反正大概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