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西诺隐约察觉到自己误会了, 是悯希对他伸来手掌露出迷茫神情,欲言又止地想问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这一秒,斐西诺浑身如同火山爆发, 全身温度顷刻间爆表,他快燃起来了。
他甚至没有和悯希解释, 就急匆匆地羞愤摔门而去。
“砰!”
从临近空旷场地的员工宿舍, 悯希能听见星舰起飞的声音。
这一次,他依旧不知道斐西诺为什么发火。
他总觉得, 斐西诺在他面前总是不一样。
给他的感觉经常是:“我是王储,我心胸宽广, 我可以包容你的一切,你可以尽情在我面前做你自己但过一会我就会对你发火,我真实身份是皇帝,敢在皇帝面前做自己你是不要命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能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上书谏寡人者处极刑,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赐自尽。”
悯希轻轻叹气,想着自己今天有可能惹恼斐西诺的行为睡着了。
第二天, 他照常起来做早点。
把蛋液放进烤箱之前, 悯希已经将火候和时间都调至黄金搭配,伴随叮一声, 他戴上防高温手套, 把一盘用爱心形状模具围成的小蛋糕拿出来。
由于颠晃,完全膨化的松软糕点,在雾袅袅的热气中,更快挥发出诱人的麦香。
悯希正要取开模具, 雾气散了,他惊讶看到厨房门口有一道身影缓慢露出。
是卡里克。
小龙两条前肢轻轻触地坐着,脸上表情缺乏,还是那副冷漠到不可一世的表情,好像只是意外路过,来这里不是因为这里的任何人和物。
悯希完全不在意,他摘下手套走过去,如做千百遍一般,熟稔地俯身将卡里克抱起来。
猝不及防被放在臂弯,下巴抵住胳膊上的卡里克,微愣半秒,轻轻按住悯希的胸前衣服,全身往反方向推动挣扎。
但没等他与悯希的身体分离开半点,他的所有挣扎,都被压住后脑一摁——
他桀骜不驯的小龙脸骤然埋在了悯希身上,所有五官都变成扁扁的饼,显得有点滑稽和呆傻。
经过一上午的辛苦,悯希浑身都被食物香气包裹,那种香压成一种坚不可摧的膜,裹住他的全身上下,混着他原来的体香,形成了缱绻的味道。
再然后,卡里克听到悯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已经完全了解你了,每天都要专门跑过来找我一趟,乱动也不是不情愿,只是不好意思。”
悯希问道:“卡里克,这是把我当作朋友了吗?”
说着,悯希夹住卡里克两边胳膊,把他举在半空,淡粉唇瓣弯起来。
面对悯希的这副神情,从来只和人打过没笑过的卡里克狠狠一僵。
像是还是没习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身体里的恶霸机制,如膝跳反应一样,让他本能呲出一排尖尖亮亮的牙,做出凶狠的表情,同时喉底发出闷雷似的震动。
在动物界,这样一系列恐吓,足以吓退那些食草的温和小型动物,让他们哭着回家找家长了。
但没呲半秒,卡里克骤然合上嘴,清醒过来,缩起容易伤到人的爪子尖,露出狗狗一样,流离失所惯了、不小心犯了错担心被抛弃的不知所措。
然而。
“啵。”
回应他的,是悯希的睫毛轻垂,和落在他额头上的一小下轻吻。
卡里克:“!!”
卡里克龙脸上的震惊轰然冒出,浑身僵住又软化,在空中硬生生拉长,被悯希夹着两边腋下,变成了一根没有骨头似的龙型油条。
同一时刻——
第二星刚做完一套标准教科书式完美擒拿的洛淮塔,在反扣住亲兵胳膊,单膝压在对方后背时,米白色瞳孔如遭飓风般,倏地紧紧收缩,像是碰到了认知以外的事的暴烈冲击。
当配合演示的亲兵发出吃痛了的哀叫,洛淮塔方才惊醒,皮带扣住的窄腰硬得和顽石不相上下,洛淮塔甚至维持不住平常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强扯嘴角,对一帮疑惑的亲兵假笑了一下,说完“大家自己先练习”,随后在人群骚动开来后迅速背过身去,压平眉梢弧度,拉出石海道。
“卡里克,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都立即停止。”
洛淮塔的声音很强硬,又有着一丝很难察觉出来的困惑。
卡里克性子烈,从被送入收容所的第一天起,他从链接的识海里感受到的只有无穷的烦闷,卡里克不被理解,不与人交流,孤独又傲慢。
也没有人试图去接近他,因为每每靠近一点,他的巴掌比什么都来得快。
洛淮塔肩上是莎里斯蒂皇室的担子,他为大帝排忧解难,为民众冲锋陷阵,多少次身陷死局他已经数不清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他没有时间去当一个心理咨询师,去倾听和排解卡里克心中的疙瘩。
卡里克或许是情感缺失,希望有人无论自己如何恶语中伤、反复推开,都自始至终表达对自己的爱意,他才能踏实下来,与对方建立正常的关系。
但他没有时间和多余精力。加强王室军防,比一个精神体的心理状况更为重要。
所以他没空去调解卡里克,其他人也不敢,卡里克只能这么一直维持“疯疯癫癫”的原状。
每天感受着卡里克的郁闷,连他都觉得,卡里克终有一天会早早走向生命尽头,龙族以万年为计数单位的平均寿命中,卡里克会是那个连零头都活不到的怪胎。
但是洛淮塔没有想到,在卡里克病症最显著,每天都有自残行为,暴烈到已经没有一丁点求胜欲望,认为这个世界无聊至极,愚蠢至极……甚至他已经准备好做衣冠冢的关键时刻——
卡里克的情绪会突然飞流直下地变平静,平和到,让洛淮塔有一天居然会将“轻松”这两个字,放到他身上。
每天晚上固定的差不多时间,洛淮塔都能感知到卡里克在期待什么,而目标达成后,卡里克的开心会浓郁到,让睡在两个星球之隔的铁铺上的洛淮塔辗转难眠。
第二星军区的作息本就早起晚睡,睡眠时间稀少,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大家需要争分夺秒睡。
不管是卡里克这些天的反常,还是刚才那一下柔软又熟悉的触感……
洛淮塔觉得自己已经被深深影响到了。
无法再坐视不管下去。
“你这些天时不时无意义、不分场合的傻乐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日常排练,我会在月底挑一天时间,去收容所看你。我已提前通知过,你自行做好准备。”
洛淮塔具有探究的通知穿过几万光年,落到卡里克耳中,卡里克有一秒的僵硬,毕竟他进收容所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听到名义上的主人说要来看他。
悯希注意到了卡里克身体的变化,正要托住他的屁股,将他抱回臂弯。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彻收容所。
那声音不像爆炸,与雷声的音线有两三分相同,但要更沉闷一些,还有爆响过后威力不小的余韵。
悯希一上午沉浸在做糕点的温馨氛围里,此刻难免被这暴戾的声音吓了一跳,怀里的卡里克也竖起钩爪哈气,对门外做出进攻的姿态。
悯希拍拍他的后背:“没事,我去外面看看。”
他压下心头狂跳,来到大堂,远远便看到大堂里带工作牌的人,淡定地坐在工位上打电话。
悯希发现,他们脸上的神情,居然有些习以为常。
那样的爆炸会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他们竟然一点也不吃惊?
悯希走出所里,想四处找找声源,却看见沈玲坐在一辆有黄色顶棚的观光车里,正拧动钥匙要发动。
沈玲踩油门前一刻,恰好发现悯希,于是高兴叫道:“悯希!我正要去Z区,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玲小姐怎么……还能这么高兴?
面对听见那样恐怖爆响还能笑出来的沈玲,悯希实在有点不能理解,如果是他原来生活的地方,人们早就跑到空旷地,怕有灾害发生,不能第一时间逃脱了。
悯希犹豫了一会,还是压不下好奇,只能懵懵点头,迷迷糊糊坐上了车。
车子驶出去后,悯希没忍住,轻攥着前方座椅:“那个……玲小姐,我没记错的话,Z区还没创建好,为什么要去那里?”
沈玲回他:“因为坍塌处在那。”
坍塌处?
悯希一时没能理解过来。
随着观光车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露出的场景,替悯希解了惑——
Z区是预备做给白狮的栖息地,有几间兴建起来的平层屋子,看着挺像回事,但此时一看过去,其中两间都夷为平地,塌得没有了雏形。
刚才的爆响,原来是几处房子塌了。
沈玲在前面讲解,这几晚下雨比较集中,屋子承受不住,地基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时间长自然就塌了,好在Z区是待开发区,里面没住动物,没有伤亡。
沈玲抱怨,又要拿出一笔经费去找工人建房子了,收容所好多冤枉钱都花不到正经用处上,真可恨。
悯希目光落在那黄白交间的地方,疑问:“这里建房子,是不是都不用钢筋?”
话音刚落,疑惑的人就变成了沈玲:“钢筋?”
悯希从对方真情流露出的神情中,马上回想起来这几天随处可见的沙子和奴隶,这里的人建筑知识匮乏,或许根本就没有钢筋的概念。
但想要建稳固的房子,建防震、防风的高楼,建大厦,钢筋是必不可少的一样材料。
悯希想着事,嘴里回答的声音便有些喃喃:“是一种能让房子稳固,并且能建多层高楼的必需品……如果没有废铁,只能大量提取铁矿石炼了……”
沈玲没听太清楚,只捕捉到几个字眼:“你说铁矿石?荒矿星上大把,都没人去的。”
那是个全是一望无际的黑褐色,毫无植被覆盖的荒芜之地,没人发现它的价值,因此也鲜少有人光顾它,会去那里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是中转站短暂停留。
悯希眼睛一亮:“真的?荒矿星……在什么地方?”
如果他能解释清楚混凝土结构,呼吁大家使用钢筋水泥,并给出铁矿石炼成钢筋的流程,那说不定他能借此发一波横财。
有需求必有市场,收容所都常年因为房子坍塌而困扰,其他人一定也会需要这个的,房屋是立身之本,大家都会愿意为安全买单。
沈玲茫然:“做飞船,睡个午觉的功夫就到。”
悯希抑制不住高兴,伸手抓住沈玲的右手:“我现在就买最近的一班,去那里看看情况,我会赶在喂食时间回来的。”
“!”
沈玲是深度颜狗,一张艳到咄咄逼人的脸在眼前放大,手还被对方牵起来了,不勃一下都对不起这良辰美景。
她心脏砰砰,还来不及进一步心猿意马,就听悯希憧憬道:“玲小姐,我们或许要发财了。”
沈玲:“?”
……
荒矿星北半边。
一个绣有奇怪标志的帐篷驻扎在地上,外面,是有众多涂装的黑色星船,上面插的旗帜已被飞舞雪花压塌,里面,则是聚在围炉边吃饭的一帮怪人。
戴鼻钉的火红色头发男,肩膀坐鹰的西装绅士,扯断木偶踝关节的木讷女孩……
以及此刻,从帐篷外边迈进来,嘴中边夹杂着粗鲁谩骂的壮汉:“不幸地告诉你们,前几天在第四星抢的一箱牛油果、三十万星币、两大桶贵重物品,还有在海星胁迫当地地主上交的三艘火箭筒,都统统没了!”
“你们猜怎么着?我在那盏红宝石台灯上安的定位正好派上用场了,我看到这些东西就在半小时前,开始与我们逐步产生位移——就是在慕仑那小子说要出去上厕所的时候,该死的,我就不该相信那满嘴谎言的混账!”
这是一伙伪装成马戏团的星际海盗。
壮汉口中的慕仑,是半月前找上门来,和他们真情流露诉说起悲惨过往的十三岁小屁崽子。
慕仑出生在偏远农牧星,他的母亲是名女战士,曾在一伙大名鼎鼎的星盗团伙肆意掠夺时,为保护一方住民英勇迎战,最终却因孤身不敌,身死星际。
他母亲在年轻那会放弃了更好的门楣,选择和他父亲一起吃苦,母亲或许也没想到,他丈夫在她死后,怕与星盗结仇,连飞船有可能降落的区域都没去寻找过,任由自己尸身在船里生臭。
原来父亲说的那些沧海桑田都是假的,他就是个道貌岸然还胆小没骨气的伪君子,慕仑说自己恨透了那个男人,于是果断离家出走,想边赚钱边寻找母亲遗体。
他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星盗,经过他的勘探,他们这一帮星盗是附近最有名的,他很是仰慕,所以求他们让自己加入进来,成为其中一份子。
他说得非常恳切,最终这帮星盗经过讨论,让他得偿所愿了。
这帮星盗原本想着,队里多一个苦力和马屁精也不是件坏事,心里还美滋滋,却压根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坑了他们一把!
在队里时,这小子就永远不合群,性子古怪,每天阴沉沉的,怎么不和别人睡一张床,吃饭也是最后一个吃,这些他们都忍了,可临终这混球就是这么报答的。
除此之外,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那慕仑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加入星盗团伙,第三次黑吃黑。
他们这次着实是摔了次狠跤。
壮汉用力咬了一口牛排,血沫飞溅的嘴里恶狠狠道:“我不会放过他的,他最好藏起尾巴别让我找到……真希望他立刻去死!”
壮汉几乎用最恶毒的话语“祝愿”慕仑——而在一小时后,坐上去往主星飞船的慕仑,真如他希望的那样,遭到了生死危机。
荒矿星人最多的地方永远是星船站,而在午时,往往是最吵闹的。
慕仑按照船票找到班次和座位,检查完压缩仓里的赃物,就从旁边拉出安全带系上,又戴好遮光眼罩,抱臂准备睡觉。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完全没印象,光芒暗下去没多久,他又梦回当初与那男人争执的场景,梦中的他很激动,骂对方是白眼狼、软饭男。
男人面红耳赤地要冲上来揍他,但他脸颊刚要挨上拳头的那一刹,一声惊叫和枪响,骤然爆在耳边!
慕仑猝然睁开眼睛,右手无意识摸了下手腕上的压缩仓。
他闻到了逐渐扩散开的血腥味,偏头看过去,只见隔有三四排座位的走廊中,一名匪徒在后面压着个男生做人质,同时将枪支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一具新鲜的小孩尸体趴在匪徒脚边。
匪徒连看都不看,语气残忍地重复道:“叫叫叫,让你们别叫还叫,真以为我这手里的家伙是假的。”
“最后一次警告你们,保持安静,老老实实交出所有值钱的东西,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匪徒高声威胁,用力将枪口往男生头上杵,听到男生的痛叫,和周围的倒吸气,他嘴边扯出得意的笑。
这时,他目光一转,不期然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坐在靠窗位置的男孩鼻梁还不太立体,半遮在眼罩下的五官带有一股青涩感,乱糟糟的头发拥簇中,苹果绿的眼睛阴沉、狠戾,犹如毒蛇一样,窜咬住每一个盯上的人。
“看什么看,爷爷我可不会怜惜小孩!”
匪徒压下心中发毛的感觉,用枪口隔空用力点了一下慕仑作为警告,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被一个小孩的眼神吓到了,更何况,他还有三个同伙。
从荒矿星直飞主星的星船人很少,加上慕仑,船上这时也就八个普通乘客。没有船长和其他人员,星船全程是按照航线自动驾驶。
慕仑再次摸了摸压缩仓,他手里的火箭炮能一炮轰死这些匪徒,但在星船内部轰不是开玩笑的,除非他想轰完自己就变成粉末。
“啊啊啊放过我别杀我我错了!”
碍于匪徒的淫威,其他乘客原本都在有序摘手表、手链,往匪徒提供的篮子里放的。
有一中年男人在接近匪徒时,或许想反击,一个虎扑扑上去,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同伙一枪打中膝盖。
枪响刹那,舱内尖叫重新响起来,伴随着匪徒的怒吼:“闭嘴,都闭嘴!”
慕仑被吵得头疼,可更糟糕的还不尽于此,在匪徒准备用武力消音的下一秒,星船舱内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所有提示灯开始乱闪不停!
所有人脸色大变。
就在椅背前方放的《乘客安全须知》上,就有写这么一条,当星船开始闪红灯、冒警报,就意味着出现了五级重大危机,这代表星船某处零件损坏,即将要坠落了。
匪徒为这一变故而惊疑不定,突然,他看见在座位上的慕仑解开安全带,当机立断站起来打开紧急舱门,他一喝:“喂,你干什么!”
慕仑不耐烦:“没眼睛?我要跳船。”
匪徒色厉内荏:“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跳船!”
慕仑一脸看傻子的神情:“这一趟班次是十二点起飞,现在是十二点十分,这代表星船还没驶离荒矿星,荒矿星周围航线全是不适宜人生存的荒星,人一落地,连挣扎机会都没有就会死亡,所以听懂了吗?”
“现在往下跳还能跳到荒矿星上,有活的可能性,再等一等,等到星船自然坠毁,就等死吧——”
最后的尾音在强气流中冲散。
被迫在星船上降落是什么感觉?
如果以前有人问慕仑,他会说他上哪知道,如果现在有人问他,他会说,很痛,痛得他后悔当初没有死在星船上。
荒矿星北边大多是经年顽固的雪原,慕仑背靠一个陡坡睁开眼的时候,天边颜色是鸦青色,肚子里的饥饿告诉他,他在这昏迷了快六七小时。
全身都宛如散架,慕仑挨个动了下双手和双脚,发现有一对手脚都断了。
慕仑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左右环看。
方圆至少百里都荒无人迹。
他拖着这副残肢能去哪?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无法正常走路,这跟慢性处刑一样没差别……不,他甚至不能确定,现在自己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正常人没有降落装置,怎么可能在万米高空降落后还能活?
慕仑撑着健全的一只手,往上撑了撑,强迫自己想办法,眼一转,突然听见机械的轰鸣声。
浑身是血的男生倏地警惕起来。
轰鸣声是在前方几里传来的,天际线隐约能看见扬起的雪粒,那黑影在荒原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移动,眨眼间,已经来到坡前。
临近了,一辆轻型运输车才出现在视野里。
但上面驾驶的人影仍然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慕仑眼瞳中晕染开一圈猩红,死死盯着那边,冰冷且不详,犹如暗夜里的乌鸦,他四肢都仿佛需要组装的木偶,有断的,有缺零件的。
慕仑试图用左边胳膊压着地面,往前方挪蹭,可惜连半米远都挪不到便已经气竭,这种比残废还无能的体验让他无比地愤怒。
可没办法,他就是不能动了。
而那边车上面的人已经发现这边,从车上跳下来,往这边走了。
踏——踏踏——
轻盈的脚步声正如他现在的心跳声——咚——咚咚——慕仑深知落在人手里还不能动的劣势有多大,基本是对方说什么,他就能只能做什么,毫无自尊可言。
这一月来他树敌太多,荒矿星又基本是星盗大本营,来的人既然有运输车,那基本是在对他宣告,上面的人是某个星盗了。
慕仑都能想到自己被虏回去的下场,既然连腿都是断的,别人把他捡回去,要他端尿盆子,再吃剩下来的饭菜,心情一不好再让他跪着用抹布擦地板,他又怎么反抗?
他受不了的,他肯定受不了!
慕仑使用攥住拳头,在肩膀绷到即将到峰点时,他突然安静下来,意味不明地诡异笑了声,伸出手往压缩仓里探去。
既然想维持体面,那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指尖探进压缩仓气流波动的入口,与此同时,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咦?真的有人。”
慕仑一僵。
北边的荒矿星气温实在太低,冷到到处有雾气,所以来人在他面前站定时,脚边飘飘渺渺的,好像不是走过来,而是踩在云雾中飘到他这里的。
顺着一身白衣往上看,慕仑看到一线瓷白的脖颈线条,然后是艳而纯的五官。
自然放松的眼皮,让来人低垂在他身上的眼神,显得无害且温和。
慕仑手指一弯,从压缩仓里滑了出来。
表情是怔愣的。
他有点不明白……他原以为自己会下地狱。
但来收他的居然会是天堂的仙子。
慕仑表情冰寒,心中无意识冒着“天堂的仙子”几个字,却在对方蹲下来,准备伸手查看他伤情的时候,陡然张开口,阴沉沉地一字一顿道:“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