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慈恩道君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竟然存在效果堪比搜魂术的丹药,还不会损伤神魂,真叫人难以置信。

然而慈恩道君老成持重,又是太衍一峰之主,怎么可能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

何况受审的弟子中有医道大世家林氏的嫡女,若是弄虚作假构陷她,他们为了家族脸面也会追究的。

所以慈恩道君说炼出来了,就一定不会有假。

大部分弟子还在感叹医药技术的一日千里,苏筱圆却是瑟瑟发抖。

噩梦里凌岳仙尊在地牢里给她灌吐真剂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

如今修仙界也有自己的吐真剂了,万一大佬哪天怀疑她给她喂一颗怎么办?

身边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捏了捏她的手,拇指在她冒冷汗的手心里慢慢搓了搓。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

好在现在负责操纵留影阵法的执事促狭地把“镜头”对准了赵青鸾的脸。

年轻医修质朴端正的脸占据了水幕的大部分,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虚。

“弟……弟子做了错事……”他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慈恩道君,“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坦白……”

慈恩道正要将药瓶放到身边执事的托盘上,听见这一声颤抖的“师尊”,面露不忍之色,不由看向小师弟。

既然赵青鸾已经打算认罪坦白,那这丹药服不服应当……

凌岳仙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恳求视若无睹。

慈恩道君一颗心仿佛被投入了冰水中,低低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将药瓶交给执事。

执事打开药瓶,将一颗黄豆大小的丹药倒在小瓷碟上,用托盘端着走到赵青鸾面前:“请服药。”

赵青鸾面色煞白,颤抖着手从碟子上拈起丹药,放入口中。

片刻之后,他脸上的冷汗顺着两鬓淌下来,眼神逐渐涣散,瞳仁也微微放大。

慈恩道君向大师姐点了一下头。

沈宗主便问道:“赵青鸾,昨日无极宫下药之事真相究竟如何?”

赵青鸾一听这话立即张开嘴:“糖是我七日前替换的,一罐橘子糖中有一小半下了药,仙尊每次服药后都要吃糖去苦味,不管是否误食下了药的糖,我都可以栽赃嫁祸给苏筱圆。

“为免仙尊偏袒按下此事或私下处置,我提前找到师妹孟采春,告诉她我怀疑苏筱圆对仙尊下邪蛊和禁药,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还说苏筱圆已经发现我在查她,可能先下手为强反而栽赃于我,若是有一日事发,以传讯暗号为信,请她赶紧去苏筱圆处搜查证据救我。”

沈宗主:“为何是孟采春?”

赵青鸾:“我知道孟采春倾慕我多年,一直对我求而不得,她和执法堂弟子李寒林又是青梅竹马,一定会利用他的身份去苏筱圆住处搜查。虽然歉疚,但为了我心爱的阿菀,只好辜负她的一片真心了。”

一旁的孟采春脸色遽变,咬着嘴唇,眼里涌出眼泪。

林菀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惨白的脸色和额上的冷汗都表明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淡定。

沈宗主:“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搜到东西?苏筱圆住处搜出那罐掺了糖的药是怎么回事?”

赵青鸾:“是我趁着她上课,院中无人的时候偷偷潜入,将她柜子中原有的一罐替换掉,没想到她恰巧将那罐糖随身带着,更显得可信了。搜到蛊虫更是意外之喜。”

沈宗主:“你为何要构陷苏筱圆?”

赵青鸾侧头看了眼林菀:“自然是为了阿菀。她痴恋仙尊,却几次三番遭到仙尊冷待,两个月之前甚至还被仙尊宫门外的剑尊重伤,抛下玄冰长阶,我看她日日自苦,心如刀割,便想为她做点事。”

沈宗主蹙眉:“这些与苏筱圆何干?”

服了真言丹似乎不仅能让人口吐真言,连表情也不受控制,赵青鸾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仰慕痴迷:“阿菀出身高贵,生性高洁,纯真无邪,不比苏筱圆那种媚修出身的手段百出,不但用邪魔外道蛊惑了仙尊,还妒忌阿菀,向仙尊进谗言,让他重创师妹,叫我如何不恨她?”

苏筱圆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没想到赵青鸾会把事实扭曲成这样。

连慈恩道君都看不下去:“休要胡言!林菀受伤那日我也在场,苏小友是第一次因事被仙尊召见,林菀被剑阵攻击时她才穿过剑阵,还未见到仙尊,如何进谗言?”

沈宗主若有所思:“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可是林菀所言?”

赵青鸾沉默了一会儿:“师妹并未这么说过,是我自己推想的。”

沈宗主:“你和苏筱圆可有过来往?”

赵青鸾:“只是点头之交,偶尔遇见时寒暄几句。”

沈宗主:“那你如何断定她是你想的那样?”

赵青鸾想了想:“她在龙脊峰试炼秘境中就用了手段勾搭境灵,联合他一起排挤阿菀,她定是妒忌阿菀出身高贵又天分卓绝。”

沈宗主瞥了眼林菀:“是林菀告诉说的?”

赵青鸾连忙摇头:“阿菀单纯善良,总是将人往好处想,我是从她说的那些事实中推断出的。”

微玄真人托着腮微笑着,忍不住插嘴:“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赵青鸾:“我相信阿菀。”

微玄真人又道:“你自诩正义,怎么又能做出下药栽赃的事呢?”

赵青鸾:“苏筱圆心机深沉,性情狡诈,为了揭穿她的画皮,用点手段也是在所难免。我月余之前替仙尊诊脉,发现他心脉中有中蛊迹象,这才明白他是被苏筱圆下了邪蛊,故此才会性情大变对她言听计从。

“于是我才心生一计,仙尊服药后有含食橘子糖的习惯,苏筱圆又送了许多人此糖,刚好我这里也有,正好用来下药。”

龙脊峰的水镜前弟子们一片哗然,忘了水镜里的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纷纷骂那赵青鸾:

“栽赃嫁祸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

“筱圆好心送他糖,他却反过来用糖害她!真该直接下毒毒死他!”

“筱圆就是人太好了……那些人简直欺人太甚!”

阮绵绵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朝水镜扔石头,幸好于影春即时拉住了她。

沈宗主:“你也说了,那糖很多人都有,你每日出入无极宫,必定会有嫌疑,为何你认为事发后不会查出是你做的?”

赵青鸾露出一抹安宁的微笑:“就算查到下药的是我也无妨,只要将仙尊中蛊的事闹大,让仙尊和阖宗上下都知道苏筱圆的真面目,让阿菀的委屈稍解,便是我被逐出师门也值得了。”

林菀心中暗暗得意,虽然她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但凌岳仙尊中蛊和搜出蛊虫的事,苏筱圆都脱不了干系,她就算死也要拖她垫背!

赵青鸾这条好狗果然不负她期望,接着道:“既然有真言丹,只要让她服下,问一问便知下蛊之事是真是假了。”

苏筱圆吓了一跳,虽然她绝对没有对凌岳仙尊下蛊,但是那青玉盒里的蛊虫确实是她的,她本来确实打算给他下蛊,要是真的吃了吐真剂一定会说出来的。

沈宗主亦是面露难色。

苏筱圆心慌意乱,不禁用眼角余光去瞟身边的男人,只见凌岳仙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向那执事道:“呈上来。”一边说,握着她的手抚慰似地紧了紧。

他是知道她打算给他下蛊的,既然答应让她吃药,一定是准备了后手,是不是和执事串通好把药掉包了?

可是药是从瓶子里随机倒出来的,倒药的时候还有留影阵正对着拍,除非那执事是个近景魔术高手,否则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

苏筱圆胡思乱想的时候,执事已经端着药走上前来。

她正要硬着头皮拿起来,一只手先于她伸向碟子。

修长的手指拈起药丸,毫不犹豫地送入薄唇之间,然后拿起托盘上的绢帕擦了擦指尖,淡然向沈宗主道:“既然问的是我俩之间之事,由我这道侣替她回答并无不妥罢?”

执法堂中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各峰的水镜前鸦雀无声片刻,随即沸反盈天。

人群中惊叫声不断,众人一时不知道“凌岳仙尊隐婚”和“凌岳仙尊代道侣服丹受审”,哪件事更离谱。

苏筱圆呆呆地看着他,头脑和脸上都是一片空白。

他代她吃了真言丹。

她知道以他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为了服众而自证,以他的性格也根本不屑自证,根本没人敢非议他,他也可以直接拒绝让她服药,没人敢当场忤逆他,可是那样的话质疑会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因为她会在乎,他便要将她身上所有嫌疑都清洗干净,不给任何人质疑她的借口。

苏筱圆心尖仿佛被人捏了一把。

他其实用不着为她做到这一步的。

她只是个为了回家骗他身心的骗子啊,她对他根本没有几分真心的。

她眼眶发酸,甚至没察觉他方才又在全宗门面前把他们的关系公开了一次。

沈宗主好像也被震撼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那我便问了,仙尊是否中蛊?”

凌岳仙尊平静道:“是。”

又是一片大哗。

苏筱圆诧异地看着他,他中蛊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下啊?难不成是别人下的?

沈宗主:“是何人所下?”

苏筱圆虽然心知和自己无关,心脏还是狂跳。

男人薄唇中吐出两字:“我自己。”

沈宗主沉吟片刻道:“事涉私隐,我就不问是何蛊虫了,只问一句,是否是邪蛊?”

凌岳仙尊:“否。”

沈宗主点点头,又示意执事将证物青玉盒子拿过来,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一团红丝呈露出来:“这蛊虫可是苏筱圆的?”

凌岳仙尊:“此物并非蛊虫。”

沈宗主:“那是何物?”

凌岳仙尊看了眼苏筱圆,眼神柔和了些许:“是道侣送我的定情信物。”

苏筱圆:诶?

哪里来的定情信物?一时不知道是傀儡人买了假蛊还是凌岳仙尊吃了假药。

赵青鸾脱口而出:“既然不是蛊,苏筱圆昨日被搜查的时候为何不说?”换了平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口质疑凌岳仙尊,但是他服了真言丹,心里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拦也拦不住。

凌岳仙尊道:“那时她尚未答应与我结契。”

赵青鸾瞠目结舌,一动不动,仿佛冻成了冰坨。

沈宗主点点头:“两桩误会皆已澄清,我没有话要问了。”

看向赵青鸾:“你还有什么要交代?”

赵青鸾面如死灰,身体打颤,却跪得笔直,仿佛是个即将就义的英雄。

沈宗主便让孟采春、李寒林两人依次服了药,简单讯问几句,都和赵青鸾招供的事实没什么出入。

最后轮到林菀了。

她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打击中。

先前得知他们的关系,她还能安慰自己是苏筱圆用了手段、下了邪蛊,可是连仅有的希望也破灭了,凌岳仙尊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尖刀一样往她身上扎。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天,躺在寒冷彻骨的玄冰台阶上,浑身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

执事把药端了过来,她看了看黑色的丹药,忽然醒过神来,捂住嘴摇头:“我不吃!你们太衍欺人太甚!无故重伤弟子,又逼人吃这种来路不明的药!我拒绝!我要找我林氏家主主持公道!”

微玄真人微微一笑:“林小友,你未免太过小人之心了。”

他挥了挥袍袖,堂中忽然出现几面约莫半人高的水镜,并列在几个弟子面前。

看清水镜中的画面后,几人都如坠入地狱一般。

里面赫然是他们的父母亲人。

他们正透过水镜看着他们。

“既然说是公开审理,为了公平起见,自然也要让诸位的尊亲亲眼看着才放心。”

顿了顿:“此外,林氏以医道传家,敝宗已将一瓶真言丹送去林氏核查。”

其中一面水镜中是个仙风道骨、面沉似水的长髯男修,与林菀略有几分相似。

微玄真人向他一揖:“不知林家主对敝宗的审讯手段,可有疑议?”

现任林家主正是林菀的大伯父。

水镜中的男人还了一礼,皱着眉头向林菀道:“林菀,还不听从师命,立即受审!”

林菀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身子塌下来,脸上也第一次露出颓然之色,拿起丹药放进嘴里。

片刻后,丹药起效。

微玄真人一挥衣袖,水镜消失。

沈宗主问道:“林菀,赵青鸾下药构陷苏筱圆一事,你事先可知情?”

林菀:“我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做,但是知道他早晚会做,我在等着。”

沈宗主:“他告诉过你?”

林菀摇摇头:“他只在探出仙尊心脉中有中蛊迹象那天告诉过我,后来的计划没有透露过。”

沈宗主:“那你为何知道?”

林菀使劲抿住唇,可是嘴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真相滔滔不绝往外流,同时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我引导的啊,我知道赵青鸾为了我什么都会做,只要吐一口血,洒几滴眼泪,扮一扮可怜,他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我去死。”

赵青鸾神色恍惚,身子晃了晃,仿佛快要晕过去了,喃喃道:“阿菀……我待你一片痴心,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我不信……我不信……”

林菀嗤笑了一声:“你就是我的一条狗。凭你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能给我当狗就算是你的福分了。难道你还真敢肖想我?真是恶心。”

赵青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沈宗主蹙起眉:“你与苏筱圆有何过节?为何要陷害她?”

林菀脸容狰狞地扭曲起来:“因为我恨她,她一个一无是处只有几分姿色的下贱女人……”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结结实实地扇了她一巴掌,林菀被打得头一偏,嘴角渗出了血。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施的法术。

她捂着脸继续说:“她凭什么能得仙尊的青眼?凭什么我要见他一面都求之不得?我哪里不如她?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副妖妖调调的样子……”

又是“啪”一声脆响。

林菀:“我第一次见她就讨厌她,挑唆其他人针对她,可是偏偏她运气好,勾搭上了境灵……”

知道耳光将至,她提前做了准备,还是被打得倒在了地上。

沈宗主看了眼小师弟,捏了捏眉心:“秘境崩塌前,苏筱圆救过你性命是不是?”

林菀咬牙道:“是!但是那之后我更恨她了,一个下贱的合欢女,让她救我都嫌脏,以为能让我感恩戴德么?”

巴掌声连绵不绝,她的脸已经肿得没法看了,连牙齿也脱落了几颗。

慈恩道君难以置信:“林菀,你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林菀冷笑:“你这老糊涂少假惺惺充好人,我叫你一声‘师尊’给你脸了,你配么?我根本就不想拜你为师,只是把你当成接近仙尊的垫脚石,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这点事都做不到……”

她一边控制不住冷笑,一边惊恐地等待看不见的巴掌降临。

可是出乎意料,这次她却没等到。

她把对宗门、家族的怨恨一股脑地往外倒,恶言恶语像毒液一样四处喷溅,几乎是无差别攻击。

直到真言丹效力过去,她才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地伏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宗主方才清了清嗓子:“案情来龙去脉相信诸位都已经清楚了。”

便命执事将四人带下听候发落,自己和几位宗主去堂后商议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