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猝不及防地公开了?
不对,怎么就道侣了?他们还没领证……不,结契呢!
苏筱圆的脑袋好像被一群蜜蜂团团包围,嗡嗡作响,不敢想象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
林菀直到此时才把目光分给与凌岳仙尊连榻而坐的合欢女,只见她垂着眼睛,脸一直红到脖颈,装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其实心里很得意吧?
她出身大世家,这种女人见得太多了。
没有修为和本事傍身,仗着有几分姿色依附于强大的男人,就像缠着巨树的藤蔓,看着柔弱不堪,其实以退为进、贪婪地攫取利益已经刻在了他们卑劣的根骨里。
他父亲和叔伯身边都围绕着不少这样的女人。
可是怎么连他也不能免俗……他应该是遗世独立、出尘绝俗的,怎么会和那些普通男子一样为美色所迷?
若他的道侣是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她自然没有话说,可偏偏是个最最下贱的合欢女!
他怎么可以!
这到底是什么邪蛊,真的能让人鬼迷心窍、神智全失么?
林菀的恨意又聚集起来,像四散的蝇虫重新聚集起来,乌泱泱黑压压,在她心头盘旋着。
她又看向堂中其他人,除了沈青鸾和那两个弟子和她一样蒙在鼓里,其他人显然早已知情。
其中包括她的师父。
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点风声也未向她透露。
好一个慈恩道君,可真是“慈恩”,真是道貌岸然!直到此时还惺惺作态,做出这种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
她恨得牙关紧咬,身体颤抖不止。
不行,不能被恨意冲垮,当务之急是冷静下来,打叠起精神应付这场审判。
她只是对赵青鸾略加引导,并未参与此事,对赵青鸾的计划毫不知情,他最近一个月也很识趣地鲜少来看她。
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能将她定罪,除非搜魂。
但搜魂之术对神魂损伤极大,只有对已经定罪但隐瞒了一些真相的犯人才会用。
她是林家嫡女,林家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后辈,虽然以林家的规矩女子不能继承家业,但也是下一任家主的一大助力。
便是太衍也无法只手遮天,若是平白无故诬陷加罪,事关林家颜面,家主一定会出面声讨,就算凌岳仙尊被那合欢女灌了迷魂汤,宗主也不可能毫无顾忌。
只要赵青鸾主动将她的干系撇清,她一定安全无虞。
至于怎么让赵青鸾这种人心甘情愿地揽下一切罪名,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只是可惜了这条忠诚的好狗,只能折损了。
她心念电转,很快便想好了一会儿被盘问时该如何应对,顿感胸有成竹。
就在这时,飞泉峰主微玄真人忽然开口:“此案事涉尊长,性质恶劣,干系重大,某提议将审理过程向阖宗弟子公开,以儆效尤。”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林菀心中暗笑,公开审理对她有利无弊,赵青鸾这种人被逼急了一定会说出苏筱圆下蛊的事,到时候她势必不得不解释。
沈宗主沉吟片刻,颔首道:“也好。只是事涉小师弟和苏小友私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苏筱圆不太好,在几个人面前公开关系已经够社死的了,公开审理等于昭告天下。而且她被搜出蛊虫的事是真的,他们一定会拿这件事说事……
正想着,身边的男人握了握她放在膝上的手。
苏筱圆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这公开审理八成是他的主意,只是借他四师兄的嘴说出来。
那么蛊虫的事他肯定准备好了对策。
不管公开不公开,今天之后他们的关系肯定是瞒不住了,私下断案、定罪,反而不能服众。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沈宗主便让微玄真人通知各峰执事开启水镜、通知弟子。
每座主峰上都设了大水镜,平时是隐形的,有宗门大比之类的重大活动时打开,就像电影院的巨幕。
不到半刻钟,各峰执事纷纷回禀,水镜已经开启,阖宗弟子也收到了公告,许多弟子正在往水镜前聚集。
实际上整个太衍都沸腾了,除了零星几个不幸正在闭关的弟子,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水镜前赶。
牵涉到凌岳仙尊的投毒案,可比什么宗门大比刺激多了!
一时之间留影石奇货可居,有多余囤货的卖出了数十倍的高价。
龙脊峰的水镜就架设在弟子们平常学剑的通云台。
阮绵绵也收到了公告,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连忙传讯给好闺蜜,想喊她一起去占个好位子。
可是传讯却怎么也接不通。
她只好写了条消息:[筱圆,你看到公告了么?妹夫被人下毒,案子要公开审理,我和阿春先去通云台抢个好位子,看到消息过来找我们啊。]
她和于影春驭剑赶到通云台,水镜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她凭着元婴期体修的实力拖着男朋友挤进人群,占了个好位子,掏出留影石对准水幕。
就在这时,巨大的水幕波动了一下,随即出现了执法堂中的画面。
看清坐在凌岳仙尊身旁的少女时,阮绵绵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丹药。
她揉了揉眼睛,拽拽于影春的袖子:“天姥姥,那是小圆子么?我没看错吧?”
于影春也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不像凤凰,像只呆头鹅:“应当没错了……”
四周亦是一片哗然,龙脊峰的弟子平常都一起上课,就算和苏筱圆不太熟的也见过她。
“那是苏筱圆吧?”
“她怎么会在那里?”
“啊啊啊我就知道她和凌岳仙尊是真的!”
“天呐快看!他在看她!那个眼神我要死了……”
苏筱圆一直垂着眼帘,微微低头,不去看身边的男人,但是凌岳仙尊却时不时看她一眼,眼底的情意呼之欲出,丝毫不加掩饰,在巨大的水幕上看得更是一清二楚。
阮绵绵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难怪她说有要紧事,一下课就急急忙忙往外赶,原来是去执法堂!”
于影春:“苏道友什么时候和仙尊……走到一起了?”
阮绵绵咬牙切齿:“我也不知道啊!闷声不响地干出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告诉我!不讲义气!岂有此理!”
于影春忙给*她捏肩:“消消气消消气,苏道友一定不会故意瞒着你,等她回来好好说说。”
阮绵绵自然不会真的气她:“哎呀我的天姥姥!这下真成妹夫了!”
水幕上沈宗主开始说话,周遭的议论声渐渐稀落。
沈宗主简单陈述了一遍案由:“昨日有人向凌岳仙尊的食物中投放禁药,当时广莫崖弟子赵青鸾正在无极宫中。”
她向赵青鸾道:“赵青鸾,请你将事情经过分说一遍。”
赵青鸾脸色白得像纸,听见自己的名字颤抖了一下,朝身旁一脸病容、眼中含泪的师妹看了一眼,眼神重又变得坚定。
他施了一礼:“回禀宗主,诸位长老。昨日约莫申时初刻,弟子如往常一般,奉师尊之命,前去无极宫为仙尊送药,仙尊服罢药后,弟子如往常一般为仙尊请平安脉,却发现脉象有异,疑似被下了禁药……”
沈宗主打断他:“是何种禁药?你且说说清楚。”
赵青鸾脸一红:“是……弟子分辨出其中有几味烈性药材,常被用于催1情药物……”
这句话像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溅入一滴水,水镜前的弟子们都炸了锅。
沈宗主似乎料到外面群情激昂,等待了片刻才继续问:“你是说,有人向仙尊下了催1请药物,是也不是?”
赵青鸾:“是……”
“接着你做了什么?”沈宗主问,“可曾立即向仙尊禀告?”
赵青鸾摇摇头:“弟子待仙尊离去后,偷偷检查了他服药后解苦用的糖,从中嗅出了禁药的气味,然后便倒出几颗作为证据,准备回去禀报执法堂。”
“为何不立即向仙尊禀告?”
赵青鸾咬了一下嘴唇:“弟子前日为仙尊诊脉时,在心脉中发现了疑似中蛊的迹象,联想到近来仙尊与龙脊峰一名女弟子过从甚密,担心是邪蛊作用,因此发现禁药时不敢禀告仙尊,生怕反而得咎。”
沈宗主:“你说的那位女弟子,可是龙脊峰弟子苏筱圆?”
赵青鸾:“正是。那罐橘子糖,也是她赠与凌岳仙尊的。”
又是一片哗然。
投毒变投x药,现在又牵扯上邪蛊,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赵青鸾是慈恩道君首座弟子,在宗门里并非无名之辈,口碑也一直很好,加上那张脸看着老实淳朴,言辞平实,不似狡诈之人,很多人都下意识地相信了他的说辞。
连龙脊峰的弟子都困惑起来:“筱圆不像这样的人啊……”
阮绵绵大声道:“这姓赵的血口喷人!小圆子因为我的缘故对邪蛊深恶痛绝,绝不可能对人用这种东西!那姓赵的多半是见不得我们试炼进龙脊峰,能得仙尊亲自指点,在这儿嫉妒成狂呢!”
龙脊峰的特招生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太衍“正规”弟子或明或暗的排挤,被阮绵绵这么一说顿时同仇敌忾起来:“开山说的有理!”
“筱圆根本不是那种人!”
“对啊,明明是仙尊主动要她去无极宫的,她上剑法课都躲着仙尊,根本不往前凑的……”
别人说起来可能不信,但龙脊峰的弟子可都看在眼里,明明仙尊才是主动的一方。
“是吧是吧?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们同一批进来的可不能随便被他们牵着走,不然小圆子多心寒呐!”阮绵绵心满意足,“嘘嘘,接着听听那姓赵的有什么话说!”
沈宗主停顿了一会儿:“接下去发生了什么,请继续说下去。”
赵青鸾道:“弟子取得证物后,便想尽快离开无极宫去执法堂禀报此事,谁知在宫门口被无极宫的执事拦了下来。”
沈宗主:“为何拦你?”
赵青鸾:“原来仙尊已发现自己中药,弟子当时身在无极宫中,难免成为怀疑对象,那执事从弟子乾坤袋中搜检出了当作证物的禁药,便将弟子扣押起来。”
沈宗主沉吟道:“你这些话可有证据?”
赵青鸾:“弟子一直因为蛊虫之事忧心忡忡,故此从那日起,每次前去送药都会带着留影石,那日从仙尊离去到检查残药和糖罐、取糖留证,弟子全程都留了影像。”
顿了顿:“那罐下了药的橘子糖也还在无极宫中,里面应当是混入了一些下过药的糖,亦可证明弟子所言非虚。”
沈宗主:“你被扣押时可曾解释分辨?”
赵青鸾:“弟子自然解释了,也将留影石交给了执事,但仙尊不信弟子之言。”
沈宗主颔首:“仙尊已将留影石交与某。”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留影石,吩咐执法堂的执事投出影像。
画面中先出现凌岳仙尊离去的背影,接着方向一转,对准了赵青鸾,果然和他说的一样。
众所周知留影石摄下的影像是不能更改拼接的。
赵青鸾如释重负,掖着袖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先前很担心凌岳仙尊毁灭证据。
沈宗主又道:“你被扣押时可曾做过别的事?”
赵青鸾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另一边的三师妹,眼里闪过歉意:“弟子给三师妹孟采春传了条讯息,将此事简单说了一遍,让她速去执法堂请人,尽快去苏筱圆住处搜证。”
沈宗主:“为何?”
赵青鸾:“弟子生怕她知道事发,会毁灭证据。”
沈宗主看向孟采春:“赵青鸾说的可是事实?”
那女修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点点头:“回、回禀宗主,是的……”
沈宗主:“你就不曾怀疑过其中有内情?”
孟采春咽了口唾沫:“大师兄……为人有目共睹,弟子一向敬重他……况且他先前就同我说过,怀疑仙尊被人下了邪蛊……所以弟子不疑有他……”
沈宗主:“你收到讯息后做了什么?”
孟采春回答:“弟子去找了执法堂弟子李寒林……”
沈宗主转向李寒林:“你可曾向执法堂萧堂主申请搜查令?”
李寒林瞥了眼孟采春:“孟师妹说那犯事的弟子会毁灭证据,弟子想着事急从权……”
沈宗主:“也就是说没有了?”
李寒林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沈宗主:“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你明知不合规矩,为何帮孟采春?你们可有私交?”
李寒林把头垂得更低:“弟子与孟师妹只是从小相识,有几分交情……”
沈宗主:“你们搜到了什么?”
孟采春精神一振:“弟子与李师兄在苏筱圆住处搜到了下了禁药的橘子糖,另有一种不知名的蛊虫。”
沈宗主向执事点点头,执事便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半罐橘子糖和一个青玉小盒。
“可是这两件东西?”
孟采春和李寒林辨认了上面自己打的印记:“回禀宗主,是的。”
沈宗主将目光投向堂中剩下的人:“林菀,赵青鸾说的这些事,你可知情或参与其中?”
林菀镇定自若:“回禀宗主,弟子一无所知。”
“好,”沈宗主扫了眼四人,“你们能否确保自己所说的是事实,且是事实的全部?”
四人都应“是”。
沈宗主语气略微冷厉:“我重申一遍,若查实在执法堂中砌词狡辩、弄虚作假,则罪加一等,从重处罚,你们想清楚了,有无需要坦白之事?”
四人中林菀仍旧八风不动,其余三人神色都有些慌张,孟采春和李寒林更是冷汗涔涔。
但最终四人都咬牙坚称自己说的是真话。
苏筱圆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虽然沈宗主没有盘问她,但是她也看得出来情势和证据对她非常不利,这样下去就算他动用权势保住她,宗门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她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办法帮她洗脱污名,要是他手里有证据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藏着不拿出来呢?
但是不知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她便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总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通云台上,阮绵绵和于影春却没那么笃定。
阮绵绵急得快把于影春的袖子抓破了,她知道凌岳仙尊保住小圆子不成问题,但是小圆子脸皮本来就薄,顶着坏名声在宗门里怎么待下去啊?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这事不能善了,她今晚就打包带着小圆子回云雨宗去!于影春……只能对不起于影春了。
其他弟子也凝神屏息地盯着水镜,不知此事会如何了局。
其余各峰的水镜前物议沸腾,那些太衍“嫡出”弟子本来就对龙脊峰试炼进来的人有偏见,尤其是云雨宗出身的苏筱圆。
除了少数人心存怀疑,其他人几乎是一边倒地相信赵青鸾。
“谁不知道赵师兄和他师尊一样是个老好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太叫人心寒了。”
“若是叫那些来路不明、歪门邪道的得了逞,我们这些老实规矩的弟子还怎么待下去?”
还有许多人同情林菀:“林师妹在龙脊峰被打成重伤就够惨了,这事根本与她不相干,为何把她也拉去下跪?”
就在这时,凌岳仙尊看向慈恩道君:“二师兄。”
慈恩道君叹息了一声,神色沉痛:“近日某炼制出了一味真言丹,服之可令人口吐真言,效果媲美搜魂,然无损于神魂,今日正可一用。”
话音甫落,水幕上林、赵、孟、李四人的脸依次闪过。
放得巨大的脸上,震惊、恐惧、惶恐、慌乱,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慈恩道君痛惜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赵青鸾,就从你开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