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圆做了个梦。
小洋楼,大草坪,鲜花拱门,白色和粉色的气球,一排排扎着缎带蝴蝶结的椅子坐满了宾客。
她记得这个地方,去年堂姐婚礼的时候她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观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的变成了她。
她穿着雨珠裙,一手挽着母上,一手挽着她爹,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慢慢往前走,可是前方空无一人。
“新郎呢?”司仪拿着话筒,尖着嗓子大喊,“新郎去哪里了?”
“来了来了!”竟然是沐青仙君的声音。
苏筱圆一转头,看见少年仙君满头是汗,一脸焦急,手里端着个扫拖一体机器人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解释:“新郎上下水功能坏了,刚才去换了个肾。”
全场亲友来宾、司仪都一脸安然。
苏筱圆松了一口气,可是隐隐觉得和扫地机器人结婚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哪怕它是最新款带上下水的扫拖一体机器人。
就在这时,一个面目模糊的客人突然大声对旁边的同伴蛐蛐:“换了肾会不会肾虚啊?影响夫妻生活的……”
话没说完,沐青仙君手里的扫拖一体机器人里突然红光闪烁,一道激光横扫而出,把一整排的客人都突突了。
苏筱圆大叫一声,一个激灵吓醒过来。
正惊魂未定,她忽然感觉身上湿湿痒痒,小腹中一阵阵涌动。
一低头,震惊地发现自己衣襟大敞,扁脸串串狸花趴在她身上,爪子牢牢扒在她身上,陷进她皮肉里一点点,带着倒刺的小舌头来回舔着上回那地方。
她打了个哆嗦,抓住小猫后脖颈把他拎开:“坏猫,不可以!”怎么还舔上瘾了?
刚把猫放下,一转头就看见傀儡人坐在床边,那双无机质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苏筱圆吓了一跳,连忙拉起被子:“傅停云,我……我们在哪里?”
“翼舟上。”
苏筱圆这才想起来,对了,是萧姐姐借给她的翼舟,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傀儡人受了伤……
“你怎么坐起来了?”她急道,“伤怎么样了?”
“无碍。”傀儡人冷淡道。
就在这时,猫又钻进她的衣襟舔起来。
傀儡人垂下眼帘,盯着被子上一拱一拱的鼓包看了会儿,突然掀开被子,慢慢俯下身。
苏筱圆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忙捂住另一边:“不可以,傅停云!”
“为何?”傀儡人面无表情地问。
“就是不……”
不等她把话说完,傀儡人强硬地拿开她的手:“为何猫可以,我不可?筱圆说过,我和猫是一样的。”
他说完,掀开衣襟,张开手,虎口卡上来,低下头,伸出舌尖,尝味道似地轻轻扫过,接着舌面和唇瓣整个包覆上来……
一傀一猫仿佛在较什么劲。
苏筱圆只觉一道道电流通过她的脊椎,一道比一道更强烈,在某处逐渐积蓄,然后突然爆出一道白光。一种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整个人瞬间抽紧,无意识地反弓,被高高抛起,又狠狠坠落……
然后骤然惊醒。
原来刚才的还是梦境。
苏筱圆惊出了一声汗,心脏急剧地跳动。
她不但又在那种梦里梦见傀儡,这次还祸祸了猫……
想起梦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身体里有个地方又开始抽动。她竟然在梦里第一次体验到了……
苏筱圆有种快要溺水的感觉,用力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
她用力在手背上掐了一把,没有感觉。
她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还在梦里?!
更重地一拧,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
苏筱圆这才发现自己掐错了手。
她侧躺着,傀儡从背后抱着她,手搁在她小肚子上。
她掐的是傀儡的手背,难怪一点也不疼呢!
傀儡滚烫的胸膛烘在她后背上,潮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耳后。
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的难受,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后的男体立刻紧贴上来,将她缠得更紧,好像抱着宝物的恶龙。
“傅停云,你的伤……侧躺不要紧吗?”她紧张起来。
“不要紧。”傀儡人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声音有点沙哑含混。
就在这时,苏筱圆感觉到了抵在她大腿后侧的东西。轮廓鲜明,隔着两层织物仍能感觉到那股蓬勃的热度。
她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荒唐的梦境和现实叠在一起,让她羞耻得脚趾蜷缩。
迟疑了两秒,她决定假装无事发生。
她推了推傀儡人的手臂,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效果却适得其反,傀儡人的大手在她小腹上一按,把她抱得更紧,一人一傀几乎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某个地方的存在感也越发强烈,她甚至用腿1缝清晰感觉到了圆硕的形状。
她耳边“轰”一声响,心里警钟长鸣,傅停云只剩一颗好肾,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她赶紧用力拉开傀儡人的手臂,从他怀里挣出去,蛄蛹出一段安全距离,这才鼓起勇气转过身面对他。
傀儡人睁开眼睛,慢慢地舔了舔嘴唇,神情惫懒、餍足,让她想起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苏筱圆咽了口口水:“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好多了,”傀儡人仿佛生怕她不信,掀开被子、敞开衣襟给她看,“没再流血。”
苏筱圆被那染上红晕的如玉胸膛晃了一下眼,连忙去查看绷带,果然不见有新的血迹洇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视线不经意地往下移动了几寸,不免捎到了一眼,布料好像都被撑得稀薄,几乎成了半透明。
苏筱圆心脏几乎停跳,呆了几秒,然后赶紧把被子拽上来,严严实实地盖好。
“我们睡了多久?”她岔开话题,坐起身掩饰尴尬,“对了,我们还在湖上呢,得把翼舟开回宗门……”
傀儡人伸臂揽住她的腰,把她重新拖回被窝里:“放心,我已经把翼舟开回宗门里了。”
苏筱圆愕然:“什么时候?”
“筱圆睡着的时候。”傀儡人道。
“你受了伤怎么还起来开船?”
“伤势无碍,可以起来走动,”傀儡人解释道,“傀儡人和真人不同,伤口恢复更快,只是脏器无法自愈,需要修补。”
苏筱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那样,不要紧吗……”
傀儡人不解:“哪样?”
苏筱圆往下指了指。
“是说势起?不必理会。”傀儡人漠然道。
苏筱圆听他这么平淡地说出来,脚趾又忙碌起来:“那那那会影响肾吗?”
傀儡人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纱布,无所谓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不必担心,最近总是如此。”
苏筱圆心头一跳:“……以前不会的吗?”
“被筱圆收留之前不会,”傀儡人望着她的眼睛,“是你教会我的。”
苏筱圆:!!!
所以都是她的责任,是她这个主人,把个只会杀人的纯洁宝宝傀调成了这样……
“不知为何,”傀儡人一边说一边贴近她,捧起她的头发轻嗅,“近来一靠近筱圆就会如此。”
他淡淡地补上一句:“许是它也认主罢。”
苏筱圆:救命!
傀儡欺身上前,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脸为何这么红?”
苏筱圆忙往后蛄蛹两下:“我,我是热的……”
“可要起来去甲板上走走?”傀儡人提议。
苏筱圆不敢继续躺下去了:“你还是躺着,我一个人去吧。”
“我想和筱圆在一起。”傀儡人直白道。
苏筱圆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好说:“那早点回来休息。”
一人一傀起了床,穿好衣裳,走出舱房。
苏筱圆这才发现太阳早就落山了,明亮的月轮升起在黑丝绒般的夜空中。
他们的翼舟停在一片静谧的水面上,随着温柔的水波轻轻摇荡。四周环绕着一望无际的松林,夜雾像薄纱一样弥漫在林间水上,周围阒然无声,连林鸟的啁啾和夏虫的鸣叫都听不见,连时光都好像凝固了似的。
“这是哪里?”苏筱圆诧异道,“是在宗门里吗?我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巫山神女祠后的圣水。”傀儡人道。
苏筱圆这才想起来,祭神大典之后宗门弟子应该成双成对在圣水潭里祓禊,向神女祈福的。
可是整片水域除了他们半个人影也没有。
“其他弟子呢?祓禊仪式结束了吗?”苏筱圆纳闷道。
就在这时,她的传讯镜响了。
苏筱圆一看是闺蜜,连忙接起。
阮绵绵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小圆子你没来祭神大典真是可惜了!今年的大典可太精彩了!”
“怎么了?”苏筱圆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风月门的老王八宗主和玄翼门的老秃毛鸟,带着一群喽啰,上门来兴师问罪,拿出一堆子虚乌有的所谓证据,说我们违规采补,又拿今天那些邪修说事,说我们宗门无力自保,还威胁到各宗宾客的安全,要问我们的责。
“那玄翼门的老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还取得了仙盟八大宗门的联合署名,要押送宗主前往仙盟接受所谓调查,还派风月门那老王八进驻我们宗门,调查完就要摘我们的仙盟牌匾。”
仙盟代表仙灵界的正统,如果摘了牌,他们就成了野鸡门派,不再受仙盟保护,成了人人得以诛之的邪修,到时候玄翼门和风月门就有充分的理由来攻打他们,顺势吞并。
苏筱圆顿时着急起来:“那怎么办啊?”
阮绵绵喘了口气:“别急小圆子,精彩的在后头呢。那两个老东西正嚣张,你猜猜谁来了?”
“谁?”
“你肯定猜不到,是明心元君!”阮绵绵激动道。
苏筱圆对修仙界的名人不怎么了解:“那是谁啊?”
“太衍宗的六大峰主之一,你夫君凌岳仙尊的三师姐啊,你怎么连她都没听过?”阮绵绵道。
“嘘,开山,别乱讲!”苏筱圆飞快地瞟了眼身边傀儡人。
当着凌岳仙尊的前傀儡人说这种话,简直是加倍羞耻。
她岔开话题:“太衍和我们宗门没什么来往吧?他们峰主怎么会来给我们撑腰啊?”
“这就不知道了,”阮绵绵道,“听说元君恰巧有事路过,大概是去哪里除魔卫道吧,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她说邪修的事蹊跷,要当场查清楚。
“秦长老给宋锦书和他小情儿吃了真言蛊,两人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元君当场给仙盟盟主传了个讯,把他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问他结党营私、欺压良宗的罪,让他立刻引咎退位,反把那玄翼门门主和风月门门主拘了起来。”
“你真是没看见那两个老东西,哆哆嗦嗦的,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苏筱圆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那位明心元君虽然戴着面具没露真容,但是气度雍容,风采卓然,”阮绵绵向往道,“真想像她一样啊!”
苏筱圆总算明白过来,因为祭神大典上有人闹事,所以后面的祓禊仪式自然也取消了。
和闺蜜聊了几句,她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夏侯师兄不知道怎么样了,之前在花舟上他晕了过去,我得传个讯给他问问……”
“好好,先不说了,明天等你回来我们见面聊。”阮绵绵道。
断开传音,苏筱圆正要找夏侯师兄的符文,忽然不知怎的手一滑,传讯镜“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苏筱圆惊呼*了一声。
傀儡人道:“我下去捡。”
苏筱圆忙拉住他:“你有伤,我自己去就行了。”
“无碍,伤口已经长上了。”
苏筱圆哪里放心,傀儡人便道:“那便一起下去。”
说罢便启动阵符,放下舷梯,一人一傀往水中走去。
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带着白昼的余温,很舒服。
但是苏筱圆很快便发现传讯镜很不好找,因为这水潭底下铺的竟然全是水晶似的透明石头,传讯镜在里面根本难以分辨。
潭水清澈,月光彻照,水下的晶石便光芒四射,晃得人眼晕,只能在水中摸索。
但是潭水比看着深许多,没到了苏筱圆的胸口。
她不能弯腰找,只好脱了布袜,用脚感觉。
那些圆润的晶石非常滑溜,几乎是一步一滑,她小心翼翼,还是免不得脚下一滑跌进水里。
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想要稳住,可脚下连连打滑,怎么也爬不起来,反而“咕嘟咕嘟”吞了几口潭水。
就在这时,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出水面。
她大口喘着气,脸贴在傀儡湿透的胸膛上,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看着水像雨一样从他头发上、脸上、胸膛上淌下来,水底晶石反射的月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上,给这张雕像般完美的脸庞添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苏筱圆心跳陡然加速:“放我下来吧,傅停云……”
傀儡人顺从地把她放下,苏筱圆脚刚碰到水底的石头又是一滑。
好在傀儡人及时托住了她的腰,低头道:“小心。”
苏筱圆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虽然这回站稳了,她却没有放开手,反而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攀,拽住他的衣襟,踮起脚,把他往下拉,闭上双眼,睫毛颤抖着,将湿润的双唇送上去。
不用把练习当借口,温柔美丽的月色就是最好的借口。
这一吻温柔缱绻又漫长,一直到祠庙前的大钟敲响子夜的钟声。
傅停云睁开双眼,月光、湖水、比月光还皎洁,比湖水还温柔的脸庞都消失了。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萧索寂然的灰白。
经脉寸断的剧痛排山倒海地袭来,但痛楚并非最难忍受的。
傀儡躯的禁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茫。
回到自己的躯壳、自己的宫殿里,他却无所适从,只能在这空空如也的地方游荡,宛如游魂。
神魂归位,血契自然也断开了,没有打破枷锁、重拾自由的欣喜,他像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想要飘回去,却被风送到了千里之外。
渴念开始像强酸一样腐蚀心脏——他的本体是有心的,抽痛也格外真实。
他几乎从脱离傀儡躯的瞬间就开始恨。
他在这具残躯里煎熬等待的时候,一具无神魂无灵识的行尸走肉,却能待在她身边。
此刻他们甚至还搂抱在一起。
忽然有个事实像尖刀一样捅进他的心脏。
苏筱圆和傀儡结血契是在移魂之前。
是那具傀儡先见到她,也是他先选中她,认她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