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夺舍?

“不想当皇帝,当皇帝不好玩。”总有一堆人找她办事,她不想办事,她就想让所有人都逗她高兴。

她好不容易修炼成人了,如果不自在点,她不是白修了么?

可她一点都不自在,而且好像越来越不自在了。

“我不理解。”慧姬无奈道。

陶方奕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把慧姬讲述的那些过去都写了下来:“你是说你在做美人的时候,有一次王上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你,然后你把他紧紧控制住了,露出了真容,威胁对方不要这么做?”

慧姬点头:“刚开始我总是格外有耐心,我只是让他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对待我。”

陶方奕嗯了一声,随后他用笔指了指后文:“后来你发现他看到你之后总会控制不住地发抖,你越来越觉得无聊,就把他吃了,占用了他的身份?”

慧姬继续点头。

“之后你短暂感受到了当王上的快乐,那些看你不顺眼的都开始巴结讨好你了?”陶方奕的笔往右边一划,“然后你就开始了见一个喜欢一个的人生?”

“可我总是不高兴,哪怕我做了王,还是会不高兴。”慧姬很郁闷。

“这世上哪有事事顺心如意的?”亡觉得慧姬的脑袋有点毛病,“做了人,冬天冻不着,死不了,不挺好的吗?”

“可我都长途跋涉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差点冻死在北地。修行也是很费劲的,我做了这么多就只为了冬天能取个暖?那也太亏了。”慧姬觉得划不来。

她当然想要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可她拿到的好东西似乎都是赝品。

“恋爱有意思吗?”慧姬问陶方奕。

陶方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的未来被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了?”慧姬问。

陶方奕有些失落:“虽然我很希望我们的未来是被强力绑定在一起的,但我们其实没有。”

“那你怎么保证他就是你的正缘?”慧姬不解,“你就不担心浪费时间吗?”

“可我现在很开心啊,对我来说亡就是我的正缘。”陶方奕不满道。

“但是他以后会让你不开心。”慧姬有经验,每次她都会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类,紧跟着就是无比的失望。

“我经历过很多失望……好吧,我见证过很多失望。”陶方奕确实没有多少建立亲密关系的经验,更多时候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无论如何我有更多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我会反应得比别人更快一些。”

“我也是经历过孤独的折磨的。”陶方奕摊开两个棉花鼎足晃了晃。

“所以你应该更担心自己重归孤独呀。”慧姬说。

“所以我会更珍惜我不孤独的时光。”陶方奕很无奈,“我的经验是用来帮我更好地应对现在的状况的,我有一个很好的爱人,我不想伤害他。”

慧姬觉得她跟这个木头鼎讲不通道理:“可是他会伤害你,我一直都在说他会让你不高兴,不是说你对他怎么样,你对他再好他也会让你不高兴。”

“总是这样的,他们会适应这种优待,然后把它当成理所当然。”慧姬不喜欢这样,所以每个傲慢对待她感情的人都死了。

“如果我得寸进尺,让陶叔叔压力太大了,那陶叔叔可以很凶很凶地揍我一顿啊。”亡其实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

他的性格确实有点怪,在和陶方奕确认关系之后他对陶方奕的物品更加痴迷了,但这明显并没有让陶方奕困扰,事实上陶方奕对亡收集自己周边的行为还是比较认可的,有时候他会主动给亡送一些温暖。

当然,这个“送”没有那么容易,需要亡表现得像个好孩子才行。

但总体来说,排除了这个最可能讨人嫌的因素,亡压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陶方奕对“得寸进尺”的自己无比失望。

不过亡也认可这一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陶叔叔可以忽然揍我一拳,然后掐住我的脖子狠狠惩罚我。”

慧姬:……

慧姬伸手指向亡,随后询问陶方奕:“他是不是在高兴?”

陶方奕没法点头,只能努力摇晃了一下鼎身,点完身体之后陶方奕又感叹:“很可爱吧,这孩子是这样的。”

“但你们的关系不是永恒的。”

陶方奕也很想要永恒,但他知道永恒是个没法被口头担保的东西,他能把握的永远都只会有此时此刻:“我们的感情算不算‘永恒’,也许得等我死去或者飞升上界的那一刻才能得到答案。”

无论修行成功与否,两条路都相当于他在此间的路已经走完了,只有那一刻陶方奕才知道自己这段感情是否长久。

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慧姬觉得陶方奕走了弯路,可陶方奕本来也不是图感情好才选择感情的,他只是此时此刻很享受亡给他的爱,他也同样很爱亡。

只此而已。

“有时候答案就意味着结束。”陶方奕说,“有没有可能,在你被那些人逗开心,在确认这就是‘真爱’的那一刻,所谓的爱就结束了呢?”

慧姬不明白:“那你们是真爱吗?”

“是啊,我很清晰地知道我爱他,我也能感受到他给我的爱。”陶方奕说。

“所以你们的爱也结束了?”慧姬觉得陶方奕和自己没差。

陶方奕觉得他和慧姬的差别大了去了:“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诶,不只是我的恋爱对象。”

“不是有缺点吗?我觉得他缺点挺多的。”比如一出现就暴露自己蛟的身份,试图霸凌自己,总是吱哇乱叫,不给人思考的空间。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陶方奕指正,“不是缺点,是个性不一样,我还是个迟钝的木头呐。”

“所以我也没有缺点,我也只是一个个性不一样的人?”慧姬明白了。

陶方奕:“……你不一样。”

“我怎么又不一样了?!”慧姬有点生气了,“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这个大木鼎以前就喜欢找她麻烦。

“你把自己玩死了,这个性质不同了。”陶方奕很无奈。

在和这一任任务对象的相处中,陶方奕发现这个任务对象似乎在纠结“人”的问题。

四岁的小孩的语言不好懂,尤其这位叫叶舒的小孩只会重复“人是”和“是人”两个字,其他的语言她根本说不出来。

当年那条蛇拼了命地想做人,而在死后,她又开始搞不懂人到底是什么了。

“人”是好东西,能吃饱穿暖,动动脑筋还能爬到其他人的头顶上去。

人有所有的好东西,可人还是不自在。

做什么才能自在呢?

神仙吗?可她没法修成神仙了,体会不到神仙的生活了。

“你回答得了她的问题吗?”陶方奕忽然问慧姬。

慧姬:“啊?谁的问题?”

“你回答得了这个孩子的问题吗?”陶方奕继续问。

慧姬沉默。

“你以前还是条小白蛇的时候以为人是什么?”陶方奕没等慧姬回答,直接开口道,“你以为人类就是能吃饱穿暖的,长了两条腿的蛇。”

陶方奕是记得的,他记得那条小白蛇一开始特别爱吃老鼠,只是他们那儿的老鼠个头太小了,小白蛇对他们那儿的伙食很不满意。

那时候小白蛇盘在木鼎上头,旁边还有其他妖,她没有手,就用尾巴尖比划:“我老家的老鼠那~么~大个。”她的尾巴尖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她觉得自己吃了很多苦,以后变成人了一定要老鼠管够。

她要住最暖和的房子,吃个头最大的老鼠。

可后来……

——【谁想吃老鼠这种东西?】

陶方奕当时觉得奇怪,蛇吃老鼠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什么慧姬表现得好像想吃老鼠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和她完全无关的人。

最后慧姬彻底面目全非了,她不像条蛇,也不像个人,她最后开始披着人皮去享受王的权利。

可那个“王”的名字也覆盖了慧姬的名字,所有人看到的也只是那个残暴的君主。

现在回想,那个小蛇一开始的欲望居然只是想吃大个头老鼠,这简直不可思议。

慧姬就在角落蔫巴巴地坐着。

陶方奕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偷偷用幻术变出了一个只有慧姬看得到的大个头老鼠。

老鼠的皮毛油光水滑,肉色的尾巴格外粗壮,一看就是个健硕的老鼠。

老鼠在家里跑来跑去,慧姬没有任何反应。

老鼠踩到了慧姬的衣袍上,慧姬还是跟死了似的。

陶方奕只能无奈地让老鼠跑出去。

他还以为慧姬只是装作不喜欢吃老鼠呢。

“陶叔叔,陶叔叔。”亡把陶方奕拉到一边,“你觉不觉得这个蛇妖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傻得冒泡的气质?”

陶方奕点头认同:“不过她的本体就是这样的,呆愣愣的。”

“比起呆,我怎么感觉她更像是麻了呢?”亡回头看了一眼慧姬,“她自己还记得自己是蛇妖吗?她还能像蛇那样去爬行吗?”

陶方奕不太确定,所以他用术法把慧姬变成了原形。

一条大白蛇被衣服盖住了,原本在发呆的慧姬忽然开始乱窜,像条发了疯的绳子,但她的跑动毫无章法,三百六十度地乱撞,她更像是一个人类被强行变成了蛇,还没有熟悉蛇的行动方式。

陶方奕又把她变回人形,慧姬不窜了,她继续开始发呆。

“她被夺舍了。”陶方奕忽然说。

“被什么夺舍?”亡没觉得这条蛇有被夺舍的迹象。

“被她想象出来的,一点都不脚踏实地的人类。”陶方奕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门道,“所以我们得让她找回曾经的那条白蛇!”

把过去拼凑起来,才能让她看清现在的模样。

“对,但她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所以她需要一点比较特殊的外部刺激。”亡觉得陶方奕就能胜任这个工作,“她现在一定觉得陶叔叔你做人做得特别成功,但你得让她知道,你不是人,你依旧是那个木鼎。”

陶方奕连连点头,亡的脑瓜真的很聪明。

“陶叔叔你心里有一部分没有变,只是向外延伸了自己的枝丫,所以看起来不同了。”亡又说。

“我确实是这样的。”陶方奕认同,“但是我突然变成木鼎会不会有点突兀?”

“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变,然后我来帮陶叔叔你擦鼎身。”亡说。

陶方奕看向亡,亡的脸上只有一张嘴巴,也看不出多复杂的情绪。

“我可以变成木鼎,但是我木鼎的形态就是一块硬邦邦的大木头噢。”陶方奕提醒亡。

“我知道的,叔叔。”亡点头。

“你不会想用一些比较刺激的方法来擦吧?这儿毕竟有别人,这样不太好。”陶方奕有点不放心。

“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是回家也许可以试试。

亡……或者说闻人傅对自己的身材是一百零一分满意的,他觉得自己都谈恋爱了,当然能做得更过火一些,比如热辣的清洁工。

陶方奕看到亡的嘴角越咧越大就知道亡在想一些比较过头的事。

但亡还是有分寸的。他不会给陶方奕的任务捣乱。

这个孩子在想什么?他想清洁自己。

只要陶方奕想,他的鼎足可以十分灵活,而且鼎身本来就不小,只要他想,还能变得更大。

回头可怜的小清洁工在他身上洗刷刷,然后他可以一把攥住这个孩子。

在他身上也洗刷刷。

到时候“小清洁工”的表情一定会很糟糕。

陶方奕和亡的脑回路对上了,他们默契地陷入沉默,随后亡偷偷用小拇指勾了勾陶方奕的手指。

陶方奕立刻和亡十指相握,亡用肩膀顶了一下陶方奕,陶方奕又用肩膀顶回去。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却完成了一场奇妙的交流。

第二天深夜,陶方奕屏蔽了房间内所有的监控,变成了一个肚子方圆的四足大木鼎。

陶方奕身上的大漆还在,亡贴心地用清水冲了一遍鼎身,随后开始清理大鼎上面的灰尘。

慧姬不解:“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有时候变成这样能放松。”其实人形也一样放松。

在亡结束清理时,亡和陶方奕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像在遗憾些什么。

慧姬继续沉默。

可这次她没能沉默太久。

陶方奕的人形她是不熟悉的,但陶方奕的鼎身她可太熟了。

她曾经说陶方奕“再过一万年也不会变”,因为他一直是大鼎,明明法力那么充足,却对化人形一点兴趣都没有。

慧姬执着于化形,在她看来,陶方奕简直就是不思进取的典范。

她也疑惑过,她问陶方奕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做,陶方奕就不想尝尝人类食物的味道吗?他就不想体会一下人类的七情六欲的,不想体验人类那种状似疯癫的喜悦吗?

那得多快乐啊。

陶方奕认同了,陶方奕也觉得看着疯疯癫癫的人挺乐呵的,但他还是不想化形,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欲望。

他也可以动,他在晚上偷偷溜出去玩就好了。

至于吃的,他压根就没长嘴,他为什么要吃?人类要吃饭是因为人类不吃饭就会死,他又不会,他干嘛浪费这个时间。

当时的陶方奕和慧姬基本就是两个极端。

而在得知了陶方奕这么多年的经历之后,慧姬恍然大悟。

看吧,最终你也走上了这么一条路。

所以她压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木鼎。

慧姬频繁地往陶方奕的方向张望,可她不敢开口再问了,她似乎在逃避一些什么。

她的这一切表情都被陶方奕看在眼里。

有效果!

陶方奕决定之后他一到晚上就要变成大鼎,强行抢占慧姬的注意力。

不过陶方奕的计划在第二天就被迫被搁置了。

因为第二天这个家里来了客人。

这个家里的男主人架着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进了门,随后他让育幼师带着叶舒先离开客厅。

叶舒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而陶方奕被遗留在了沙发上。

而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跟在他们身后,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家庭要有矛盾了?

陶方奕有点紧张。

女主人注意到了沙发上的玩偶小鼎,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很在乎这些小鼎,所以她大跨步越过了自己的丈夫和那个男人,把沙发上的陶方奕捡起来,放在了侧几上,准备等一会儿偷偷拿去自己女儿的房间。

在男主人把那个男人放在沙发上时,男女主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陶方奕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对夫妻内部没什么矛盾。

“叶哥!叶哥!”躺在沙发的男人像条鱼一样地扑腾起来,他抓住了男主人的胳膊,“你知道吗?她每次都是这样!”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男人说到这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陶方奕被困在了侧几上,也旁观了这场矛盾。

这个看起来有点胖胖的男人是这家男女主人的同学,而他喝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感情问题。

胖胖的男人的妻子和他是青梅竹马,据说两人小的时候他的妻子是个脾气冲的大姐头,带着他闯东闯西。

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的妻子的性格也越来越内敛。

他们在男人大学刚毕业时就结了婚,从此他的妻子一心打理家务事。

而这个男人喝得烂醉的理由居然是他的妻子不愿意花钱打扮自己。

胖胖的男人脸色绯红,他刚刚又跟自己的妻子吵了一架,因为他带回家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而他的妻子认为那是浪费。

“我!”胖胖男人猛拍自己的胸膛,“我一年三千多万,我就想让自己的老婆用得好点,有错吗?!”

男主人只能打哈哈敷衍,而女主人的表情不太好看。

胖男人开始控诉他的老婆变了,控诉到最后,他哇哇大哭,差点吐出来。

最后胖男人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这家的男主人居然直接让自己的司机把他送回胖男人自己家了。

送走胖男人之后,这对夫妻一齐叹气。

“他真的在外面又找了?”女人问男人。

陶方奕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主人的脸色一直都不好。

“是,老吴看见了,找了个二十多的。”男人撑住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书琴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们三人是同学,有些东西他们看得更清楚。

事实上,女人和她的丈夫是羡慕过那个胖男人的。

那个胖男人在结婚之后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小孩了。

他们做不到……或者说压根不敢在大学刚毕业那几年生孩子,他们结婚也很久了,直到事业相对稳定,两人收入足够给一个孩子好的生活时,才开始琢磨要孩子的事。

现在孩子四岁,他们都四十了。

他们的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他们再去生第二个孩子,更何况第一个孩子情况特殊,需要更多的关心和照顾。

他们每次看到胖男人家的三个孩子时,总会羡慕那几个孩子健康的身体,那几个小孩看见人总是笑盈盈的,特别讨人喜欢。

最大的那个都16了,上了高一。

而他们家的孩子才4岁,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说什么书琴不爱打扮,当年她要是爱打扮,徐远他乐意吗?”女人觉得特别讽刺,“刚结婚的时候他有几个钱给人打扮?”

“现在年纪大了,抖起来了?”

“以前他们感情好成那样……”男人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

两人沉默。

是啊,当年这两人的感情那么好,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男人有点畏惧,事实上他身边这样的例子不算少,而他在见得多了之后心底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有些朋友像是不知不觉地被某些他不熟悉的怪物给取代了。

不,不是不熟悉。

他很熟悉。

不过金钱名利罢了。

陶方奕看着沉默的夫妻,忽然感觉自己也曾在某一刻身处这样的环境。

看着周边的人一个个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