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要幸福

闻人傅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跑到了门口。

他伸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拢,随后转身冲着屋子里的人眨了眨眼:“再见,我得工作去了。”

房子里的萧云匣和慕清子一齐挥手:“再见。”

闻人傅哼着歌跑开了。

慕清子不解:“他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这儿跑,他不嫌累吗?”

“小年轻谈恋爱嘛。”萧云匣看向沙发上纠纠结结的陶方奕,每次闻人傅离开之后陶方奕都会变成这样,很明显这段感情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结。

“他现在这样是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还没彻底回归?”慕清子问。

萧云匣指向自己的脸:“你问我啊?我怎么给你答案?”她只是个普通的老太太,修行上的事她实在不了解。

“陶方奕。”慕清子跑到陶方奕身边,他不解地询问,“你该收的东西收回来了吗?”慕清子觉得没有,因为他自己还被困在这儿,还是没法投胎。

果然,陶方奕摇了摇头表示进度卡住了。

陶方奕需要回收的那东西回归了大概百分之九十五,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它卡住了。

已经很久没有动了,陶方奕也不理解为什么。

“那个孩子还是没有安全感吗?”陶方奕不解地问。

“没有吧,他的家庭环境摆在这儿,他本人再怎么坚强也抵不住自己还是个小孩,小孩下意识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或者说他下意识想把代表另一条路的师父留在身边。”萧云匣觉得黎峻刚对那个不确定的未来依旧怀抱着恐慌。

其实他有这种恐慌感很正常,因为他的父母并不会因为他有了心态转变而跟着发生某种大的变化,他的父母依旧是两颗不定时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又会忽然爆发。

小孩未来的道路还是有一段雷区的。

陶方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萧云匣问他:“你感受过这种痛苦吗?”她很好奇,这个以为自己是人类的木头是怎么想的。

陶方奕点头:“我有一段时间厌恶成长。”

“那可能是我的……呃,五到八岁。”陶方奕莫名觉得那段记忆特别特别长,不止三年,“我会假装自己没有成长。”

“为什么?”

“因为往前走就意味着失去很多东西。”陶方奕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不想再失去了,所以他一动不动。

不参与离别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的身份也抛弃。

做不了人就意味着不会有人的生离死别。

“我那个时候真是脑子不灵光,我怎么可能做不了人呢?”陶方奕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人。

“所以那段时间陶叔叔你其实是有点排斥成长的,只是你自己也没发现这种情绪?”亡忽然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陶方奕:“哇啊啊!”他吓了一跳。

亡连忙伸手扶住他。

萧云匣:……

“诶,说起来,亡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为什么闻人傅这孩子每天都要自己亲自来几趟?”慕清子问。

这段时间闻人傅特别忙,他早上五六点会过来一趟,把床上睡觉的陶方奕摇醒,然后打开结界,俩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中午那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也要过来一趟,他拽着正在适应定时吃午饭的陶方奕进了结界,然后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毕竟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很整洁。

陶方奕有个娃娃身体,娃娃的五短身材什么都看不出来。

而闻人傅每次都会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整整自己的衣服,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妥。

可他们开着结界。

他们总不会在结界里就聊着天谈恋爱吧?

到了晚上闻人傅也会过来,甚至偶尔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顿晚饭。

闻人傅自己路过某些口味比较不错的熟食店时,还会买点吃的带到萧云匣家,跟大家一起分享。

亡在回归闻人傅这个身份时肯定是戴上了面具的,他嘴也不毒了,也不开嘲讽了,看起来也懂人情世故了。

“他估计觉得自己的本体属于形象好气质佳的那一类。”萧云匣说,“搞对象嘛,肯定想让自己的爱人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如果有一些比较亲密的接触,当然也希望两人在接触时自己的状态是好的。

要足够吸引他的爱人。

事实上萧云匣觉得闻人傅已经开始单方面的热恋了,而陶方奕还在纠结自己的感情。

萧云匣帮不上陶方奕任何忙,而且她觉得陶方奕也不需要自己来帮忙,因为陶方奕的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不在乎的人才不会纠结自己给对方的感情够不够多。

而陶方奕的感情伴随着可以抑制失控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会让陶方奕早早地认识到感情里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他不会去轻易挥霍对方的爱。

其实他俩感情发展的整体态势还不错,就是陶方奕本人的状态有些抽象了。

此时陶方奕正扭扭捏捏地坐在沙发上,而亡还在一旁骚扰他。

亡时不时舔一舔陶方奕的脸,偶尔又戳一戳陶方奕的身体。

陶方奕实在被折腾烦了就轻拍亡两下,不过他也不换个地方坐,他就挨着亡。

亡还惦记着陶方奕回收木头的事,说不定全部回收回来了,陶方奕的状态也就能正常了。

但黎峻刚不给这个面子,在那次混乱之后黎峻刚又经历了几次小的麻烦,不过黎峻刚心态变稳了,他跨过去了。

不过再怎么稳定,回收进度也不乐意动。

萧云匣能用的方法都用了,现在黎峻刚的妈妈虽然算不上一下子变得多好,但被黎峻刚吓到之后,她没法再去彻底地忽略黎峻刚的感受。

她明显也在寻求改变,可她淤积的问题太多太多了,她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清理,期间一定会有状态的反复。

“那个孩子能确定自己是正常的吗?”陶方奕忽然问。

此时认为自己是个人类的陶方奕忽然就开始共情了:“有时候小孩可能没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变了,因为他们没法掌控任何东西,所以他们很谨慎,不愿意放开自以为的退路。”

众人看向陶方奕。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

陶方奕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你还有这经历?”慕清子问他。

“有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呃,在睡觉。”陶方奕解释说。

“在哪里睡觉?”亡问他。

陶方奕想了想,随后他不太确定地询问萧云匣:“人长时间埋在土里会死掉对不对?”

萧云匣点头。

“那我就是在床上睡觉。”陶方奕说。

亡:……

不,陶方奕就是被埋土里了吧。

他记得陶方奕有过在某一任王朝颠覆之后彻底被放弃的经历,后来他是被人挖出来重新雕刻成人形的。

在那之前陶方奕一直被埋在土里。

等等……一直被埋在土里……他又动不了,又发不了芽,当时的陶方奕会想些什么?

亡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胸口闷得慌。

很快陶方奕就给了亡答案:“那个时候我只能在土里……噢不,是在床上揪蚯蚓玩。”

床上哪来的蚯蚓?

萧云匣沉默片刻后询问:“你就没想过自己爬出去?”

陶方奕:“可,可当时没人要我啊。”

当时木鼎的思维是很奇怪的,他对自己的存在其实没太有实感。

以前他被很多人类看着,那些人类在他身边来来去去,他就觉得自己是干这个的。

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一堆人类看着,然后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被抬出去,身体里装一些小玩意儿,杵在那里参加仪式。

但是后来人类把他给忘了,他身边再也没有来来去去的小人了,他和一堆礼器一起被越来越厚重的泥土掩埋着。

“那时候我也偶尔会想,也可能有一天有人把我重新找回去,然后又给我一个大房子住着,他们还是在我身边来来去去,我就那么看着他们。”但更多的其实是对未来的恐惧。

陶方奕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他只能在土里揪蚯蚓解压。

“噢不对,是床上。”陶方奕说。

“对了!当时还有一个朋友陪着我。”陶方奕语气惊喜了起来,“那个人好像是个大将军还是什么,当时他就躺在我的身边。”

亡直起上半身:“你是说被埋在土里?”那是个死人吧。

“不是土,是床。”陶方奕惊喜地点头,“当时有人放火把整个房子都烧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被烧死,所以我和那个将军做了同寝的好朋友。”

木鼎除了揪蚯蚓以外,还会戳戳白骨。

他会攥着那个白骨的下巴一开一合的,假装白骨在说话。

“但是我的室友真的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陶方奕有些遗憾。

“这个情况可能是因为他声带被烧没了吧。”慕清子忍不住嘴欠了一句。

“我真的觉得我再也出不去了,我掌握不了自己的状态。”陶方奕低下头,“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一定会自己离开这儿,但我当时没做过这种事,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他看不到未来,直到他又被一个人类挖出来了。

哦不对,是一个人把他从被子里面叫醒了。

亡的嘴唇在颤抖,他的本体快要掉出眼泪来了。

陶方奕又把话题拐了回去:“所以小孩没有‘自己很强大’的实感,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需要实践。”

“可他只有六岁。”

这一屋的大人没有想到,某个实践的机会很快就出现在黎峻刚的生命里了,不是任何人的安排,也不是来自经历更丰富的大人的疏导。

那天黎峻刚跟自己的朋友们路过了校内的幼儿园,忽然,他们听到了里头有大人吵架的声音。

几个驻足围观,里头幼儿园的孩子已经被老师带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啊?”马尾辫小女孩不解,她探头探脑地想要凑过去,被黎峻刚给拽住了。

黎峻刚没听清具体在吵什么,但是这种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男人的怒吼他太过熟悉了,自己的朋友会被吓哭的。

几个小孩在圈外看了一会儿,而后上课铃响起,他们又急匆匆跑回教室。

不过下午他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八卦在小孩子之间的传播速度是很快的。

不过一年级小孩传播八卦的同时总掺杂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判断,最后讲着讲着,都快变成鬼故事了。

而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背书的黎峻刚很快就从老师的聊天中听清了八卦的全貌。

起因是某个幼儿园小男孩想去朋友家过夜,但那个小孩的家里看得很严,所以他就想偷偷去。

小孩不理解自己精妙的计划是怎么被发现的,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家长闹到了学校里来,甚至对另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使用了暴力,另一个小朋友的家长直接跟那两人打起来了,最后闹到了警局。

至于为什么那个幼儿园小男孩的父母这么疯,据说是因为他们的大儿子在高考前几天忽然出了车祸,好好一个人就那么没了。

这个小男孩出生的时候他大哥已经去世了两年。

这对父母被那突如其来的灾祸给搞怕了,他们对小男孩的保护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

他们甚至不允许小孩乘坐电梯,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结交太多的朋友。

因为他们曾经的孩子就是被他的朋友拉去买零食的时候出的事。

“哟,你在听呢?”拿着保温杯装可乐的年轻老师笑眯眯地望向黎峻刚。

这个老师就是黎峻刚的数学老师,她曾经要求上课睡觉的黎峻刚站起来听课,却也在发现黎峻刚进步的第一时间,给了黎峻刚一点小小的奖励,请他喝了一杯奶茶。

数学老师笑着问黎峻刚:“你听得懂老师们在讲什么吗?”

黎峻刚点点头:“那个小孩承受了不属于他的责任。”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哟”出了声。

“你还知道‘承担责任’呐?”

“陈老师教你的?那陈老师真厉害啊。”

“我厉害什么?我要厉害,我班里那群小孩就不会写这样的东西给我了。”陈老师拿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画满红圈的作业本。

黎峻刚出来的时候捧了两个橘子,一个油桃,还有一包麻花,这些都是老师送给他吃的。

黎峻刚回到教室,和自己的朋友们分享了食物,随后他又看了一眼教室大门。

他在往幼儿园的方向看,尽管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幼儿园内部有滑滑梯,可他们这些小学生不准进幼儿园,黎峻刚对那个孩子有些好奇,但他没法去认识那个孩子。

不过黎峻刚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就碰到那个孩子了。

那个孩子自己偷偷从幼儿园里钻了出来,可是钻出来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跑了,他挤在围栏和矮灌木之间,偷偷抹眼泪,偷偷哭泣。

“你要吃糖吗?”另一个孩子的声音把小男孩吓了一跳。

小男孩扭头,发现跟自己说话的居然是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学生。

他被吓坏了。

“你怎么了?”黎峻刚也钻到了矮灌木的后头,和那个小孩并排坐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小男孩陷入沉默,他没有回答黎峻刚的问题。

而黎峻刚对这个小男孩的状态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做出过这样的表情。

所以他没有继续追问小男孩,而是说:“我有点不开心。”

“我的爸爸和妈妈昨天吵架了。”其实没有,这几天他爸妈根本没有碰过头。

但他知道能让对方放下戒心的也许只有这件事。

果然,“爸爸”“妈妈”两个字就像打开了这个孩子的某种开关,这孩子迅速询问:“为什么啊?”

黎峻刚轻声说:“因为他们离婚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感情很好,但是他们不适合在一起生活,所以他们离婚了。”

“离婚了之后他们很恨对方,我对他们来说可能不算个好孩子,所以他们吵着吵着就开始怪对方,说都是对方把我带坏了。”黎峻刚把自己曾经最在意的那部分摊开了。

刚开始聊的时候黎峻刚还有些胆怯,可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

“我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小男孩开始掉眼泪了,“他们也喜欢吵架。”他的父母也总喜欢指责彼此,指责都是对方没有看好,才导致他的大哥出了事。

而每一次小男孩受一点点轻伤,哪怕擦破一点皮,他们都表现得仿佛天塌了似的,他们会崩溃,会绝望。

而他们的反应就导致小男孩每次受伤之后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像其他小孩那样去哭泣,他会畏惧,他会下意识去藏起伤口。

而伤口的恢复不是一瞬间的事,他的家里人一旦发现他藏起伤口,就会质问他是否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自己父母会为自己担心。

小男孩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做错事,但他有时候又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

“他们不理我了。”小男孩哭着说。

“谁啊?”黎峻刚问。

“我的朋友,他们不理我了。”他那天真的很想很想去朋友家,他耍了一些小聪明,但他没想到会招致这么恐怖的结果。

黎峻刚拍了拍男孩的后背:“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哦。”

小男孩猛地抬起头,随后他缩起脑袋,轻轻摇了摇:“不可以的,我的爸爸妈妈会凶你的。”

“我们可以偷偷做朋友。”黎峻刚对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很敏感,但他最不怕的也是这个,因为他真的有经验,“谁都不知道。”

和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做朋友对于幼儿园小孩来说还是太有诱惑力了。

小男孩接过了黎峻刚手里的糖,随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有一些事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黎峻刚又说,“毕竟你还是个中班的小孩,但是你要知道,现在你经历的一切痛苦都跟你没关系。”

小男孩摇头:“有关系,妈妈生我的气。”

这个孩子还没能明白自己父母的愤怒是因为他们自身的恐惧,黎峻刚想要解释,但他看着这个中班小孩呆滞的眼神,忽然意识到对方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对方会直接认定他的答案是错的,因为他是个幼儿园中班的小孩,而自己是个早熟的小学生。

“你以后会明白的,你是个好小孩。”黎峻刚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老气横秋的话,“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

“你几岁啊?”小孩问他。

“我六岁。”黎峻刚说。

“我四岁。”小孩开始掰着指头数,“那等我七岁的时候我是不是就比你厉害了?”

这个孩子以为黎峻刚不会长大吗?

“你七岁我就九岁了。”黎峻刚纠正他。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比你大两岁。”黎峻刚被小孩迷茫的表情给逗乐了。

小孩又开始皱着眉头算,他算不太明白。

“等你长大之后,你就可以尽情地摔跤,尽情地去朋友家住。”黎峻刚对这个孩子说,他知道这个孩子想要什么。

小孩果然睁大了双眼:“真的?那我还有多久长大?”

“20年吧。”黎峻刚轻声说,“到时候我要去玩这个世界上所有有趣的东西。”

“我也要!”小孩举手。

黎峻刚笑了。

小孩又问:“我是20年长大,那你是不是22年啊?”毕竟黎峻刚比他大两岁。

小孩忽然意识到自己数学还是很不错的。

黎峻刚:“……是20减2。”

“但你比我大两岁,为什么要减呢?”小孩不理解。

黎峻刚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看着自己身边那个弱智小孩,忽然想到萧云匣,萧云匣是不是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自己四岁的时候也这么笨吗?

所以这两年自己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了?未来还有那么那么多年,他会变成什么样,他自己都不敢想。

“我以后会很幸福吗?”小孩又问。

“你以后要很幸福。”黎峻刚对小孩说,他没说会不会。

这也是他对自己说的。

倒退了也不要怕,被老师批评了也不要怕,他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

长到他自己都不敢想呐。

……

“呀,有一点松动了。”陶方奕捂住自己胸口。

最后那百分之五开始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