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hapter 6

竞争

周停棹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听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躁动了许久的什么东西,终于应声破裂了。

一个未到午间的平凡日子,他的月亮为他升起。

01/

今天整个班级陷入恐慌,是从有人提了一句“下周这个时候就是一模”开始的。

桑如也变得紧张起来,见周停棹毫无波动,忽然就想逗逗他。

“周停棹,”桑如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说,“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总是第一?”

他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嗯。”

“我也是,但是碰到你之后就不是了。”见周停棹若有所思地抿唇,她故意问,“那你这次,要不要把第一让给我?”

他回答得比桑如预想的快,开口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给……”

桑如顿时笑起来。????

这是很周停棹的回答。

接着又听他说完了后半句:“不用我让,你自己也可以赢我。”

桑如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手揉揉他的耳尖:“嗯,当然。”

“对了,”桑如放下手,想起昨晚收到的消息,说,“蓝廷约我周末去图书馆自习,你说我去不去?”

周停棹听到这个名字,没反应过来,问:“谁?”

“蓝廷,记得吗?三中的那个男生,跟我同桌。”

周停棹“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心里头默默计较起她“同桌”这个词的用法。

“他名字第二个字的读音跟你一样,成绩好像也很好,长得也挺好看的……”

周停棹听着她不停地絮叨,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她凑近自己。

“我去吗?”桑如托着腮,将问题抛给他。

周停棹看看她,然后低头看书,语气假装平和:“看你自己。”

“行,”桑如转回身去,回道,“我已经答应了。”

周停棹的目光落在书中的某个字上,没再往下移,开口时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意:“那还问我做什么?”

他听见她在笑,听见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又听见她说:“你生气了?”

好像见不得人的阴暗心理被窥见,周停棹蜷了下手指:“没有。”

“你有。”桑如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周停棹怔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说:“他没约我。”

桑如故技重施地挠他,真诚地笑着说:“我约你呀。”

这次的梦很长,居然能坚持到这个约会开始。

桑如美美地打扮好从楼上下来时,周停棹已经在楼道口等着了。

他昨晚第一次主动给桑如发来消息,居然是问要不要来接她,再一起去图书馆。

这段时间的铺垫好像有了成效,桑如欣然答应。

他们今天到得比较早,等了几分钟,蓝廷也到了图书馆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女生。

桑如看那女生面熟,见她一直盯着周停棹笑,这才想起来那天拦住周停棹问名字的人就是她。

四个人面对面站着,有些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

女生打量着周停棹和桑如的穿着,支支吾吾地说:“你们……”

桑如看看周停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白衬衫,牛仔裤,白色休闲鞋,不谋而合的穿着,被认为是情侣装也不为过。

视线跟周停棹撞上,桑如弯着唇笑起来,对那个女孩说:“巧合。”

“那就好,”曾安羽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们进去吧。”

她在说话时已经自然地走到周停棹旁边,桑如像没放在心上,自动落在后头与蓝廷并肩。

“周停棹,我们又见面了,真高兴!”

“你好。”周停棹礼貌地回应,回头去找刚才还在身侧的人,见二人聊得开心,笑容也灿烂,便继续往前走。

桑如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当作是在回应蓝廷刚才说的话。

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桑如与蓝廷坐在同一边,周停棹跟曾安羽坐在他们的对面。

坐下时桑如和周停棹四目相对,在同样的地点,同样坐在对面,他们几乎同时下意识联想到上次二人单独出来自习时的情形。桑如歪歪脑袋看着周停棹,周停棹便低头看试卷,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

安静地自习了一会儿,曾安羽便开始频频向周停棹请教问题,他尽量在纸上写解答,偶尔有几句言语沟通,还是产生了微弱的嘈杂声。

桑如正听得心烦,面前出现了一张白纸。

蓝廷递过来的,写着:“图书馆好像不太适合讨论,要不我们一会儿去肯德基吧,走过去差不多就是饭点儿了。”

桑如点点头,蓝廷这才把纸转到对面去给另外两人看。

周停棹不是没留意到蓝廷的做法。

这是谁啊,写完非要先给她看,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准备离开,桑如示意他们先走,自己要去趟洗手间。

三个人收拾着东西等她,就在曾安羽凑过来要说什么的时候,周停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打开,她的头像正不停地跳动,周停棹侧过身来点开新消息。

崽崽の:I区201—499

一个书架地点,不知所以然,但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条消息钻进了他的心里,鼓噪得他不得安宁。

“我去借本书。”他说。

曾安羽立刻回道:“我也去!”

“不用,稍等。”

周停棹语气严肃地应道,曾安羽撇了撇嘴,坐回原位。

I 区,文学区。

周停棹并不觉得桑如会是因为有什么好书要给他看才叫他去,也并不想问原因。

她叫他去,那去就是了。

找到对应的书架时,她正捧着本书在看,光从外头照进来,她背对着光线,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周停棹的心中溢出来。

周停棹一愣,然而她抬起头来,隔着几米的距离看向他。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我找到一本喜欢的书。”她说。

“是什么?”

距离缩短至半米。

“《博尔赫斯诗选》,”桑如半合起书,给他看封面,“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吗?”

周停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读诗?”

“嗯,”见他记得,桑如心情不错,“是不是该还了?”

“好。”他干脆地答应了。

“你不问我要你读哪一篇?”

答应得太快,几乎不假思考,还债的人竟然也这么急迫。周停棹又思索了两秒,问:“那读哪一篇?”

桑如低声地笑起来,翻开自己刚刚看过的那页,递给他:“这篇。”

周停棹扫了一眼,缓缓念道:“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桑如给出一声表示肯定的鼻音,周停棹却突然把书合上。

“我给你念另一个译本,好不好?”

“你记得?”

“看过,就记得了。”

桑如轻笑:“好,你念。”

他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好像是要把情意全都铺开。

“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

他念得很慢,怕吵着别人,所以嗓音压得低。桑如一点点将这半米距离缩到咫尺,低声提示他:“要看着我的眼睛念。”

周停棹停住,喉结下意识地滚了一下,接着念道:“荒郊的月亮……”

他这么说,却不这么想。

荒郊没有月亮,天上也没有,那月亮藏在哪里呢?

周停棹看着眼前人的眼睛,好像找到了月亮的居所。

桑如沉溺于他的声音里,也沉浸在他的视线里,离他越来越近。

她悄悄勾起他的手指,抬头,二人的距离不过毫厘。

她考验他:“最后一段是什么?”

周停棹低沉的嗓音里好像混入了什么,开口时略显喑哑。

“我给你我的寂寞……”

桑如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蹭着。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他的声音在努力抑制着什么,桑如听出来了。听出来了才快活。

“还有一句。”她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念到这里,周停棹忽地停了下来。

“你”字没能吐露完,中途就被她打断了,他念诵无意间记下的诗,却到最后都没有圆满。

书页合上,盖住了余下的段落,浅淡的墨香萦绕鼻端。她的动作突如其来。

周停棹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听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躁动了许久的什么东西,终于应声破裂了。

一个未到午间的平凡日子,他的月亮为他升起。

02/

比较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无非你在这里胜过我,我在那里高过你。在年少时期,比较则大多表现于考试分数的高低,奖项的数量和含金量。

周停棹是这场漫长的竞赛里长久的赢家,他一直知道。

“他可是周停棹啊……”输掉的人这样说。

竞争者的认输是他们沦为猎物的开始。

斗争本能在频频告捷中潜藏了起来,惯性的胜利让一切变得毫无趣味。

直到遇见她。

桑如的好胜心向来直白,比分追逐的游戏里她常在他后头咬得死紧,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接近他的胜利。

她在输着,却从没认过输,即便多次得到相同的结果,她也总能卷土重来。

一个有趣的竞争者光顾,让竞技场上重新吹起号角,周停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隐隐沸腾。

钝化的好斗性被她打磨,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在她身上停住。

而这样的审视什么时候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他也不知道,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她在他眼里的一切都已不同。

桑如其实并不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耐输”,落后时也会偷偷红了眼睛;她唯一的好胜心就是与他争先,也可能不是必须跟他争,无论前面是谁,她都会想要争上一争。

除此之外的一切迹象,无一不在说明,比起好斗的雌狮,她更像是个软和的小兽。

到后来,许多人觉得桑如强势,周停棹谦逊,两个人之间有那么些不愉快全是因为前者狭隘。

然而,强势包裹着柔软,谦和掩藏着兽性,狩猎者长久以来完成兽的驯化,卸下配枪,甘愿成为她的猎物。

她可能以为是自己跟在他身后追逐了许久,等一切都被推翻,才发现是他已经注视她的背影走过了漫长的年头。

而这一切浮出水面耗时多年,不在此时,也不在此刻。

时光洪流回溯十载,那个背影也愿意回一回头。

桑如微仰着头,目光以一种安静而柔和的态势迎上来,周停棹不知不觉就被卷进其中,无端而起的心潮搅得他不得安宁。

周停棹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很难不动如山,却不知她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暂时失去所有的表达能力。

他回给桑如一个安静的注视,与此同时桑如忽而讶异地移开书本,被短暂封锁的嘴唇获得了自由。

她抬手,指尖停留在他的眼角,轻轻一抹,带走了一点湿润。

“你……怎么在哭?”

周停棹浑然未觉,垂眸凝住她的指尖,眉头不觉微蹙。

他寻不到这份情绪的来源,好像已经在内里压抑许久,直到成为本能,以至不需要更多激发的条件,只是这样一个片刻,就足以制造出令人惊讶的结果。

桑如原先只觉得周停棹的声音好听,现在却觉得,那首诗从他口中念出来时,仿佛就是他在表情达意,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撩拨她内心不坦荡的触角。

他根本不需要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她。

过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去跟蓝廷他们会合的路上,他们默契地都没有说话,直到桑如忍不住又小声地问他:“你为什么会哭?”

周停棹也想不明白,刚刚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又消失了,就好像是一瞬间涌来,又悄无声息地湮没。

“不知道……”

桑如停下来看他,突然说:“你好可爱啊,周停棹。”

她不是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了,周停棹放弃抵抗,默默地叹了口气,说:“走吧,他们应该等很久了。”

再回到座位,蓝廷还好,曾安羽用“你们果然是一对儿”的眼神看过来。

桑如说:“走了。”

几人吃了一顿垃圾食品,顺道讨论了一些题目。

桑如见周停棹眉头紧蹙,大约是难以忍受在这么喧哗的地方学习,便提议提前结束。

在分别前,蓝廷叫住他们,给出提议:“我们建立一个四人学习小组,以后周末或者节假日就出来一起学习,怎么样?有难题还可以一起讨论。”

曾安羽很快举双手赞同,桑如还有些犹豫,她其实更想撇下这两个尾巴。两个人单独学当然也很好,或许还更有效率,不过四人一起更能互通有无,更重要的是,她约他出来就更光明正大了。

于是,桑如下意识地看周停棹的反应。

事实上周停棹想同意,这样以后跟她一起出来学习也就有了理由,但……

周停棹瞥了眼蓝廷,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觉得呢?”桑如问。

周停棹:“看你。”

桑如想了想:“那行呀。”

另外两个人听到她这么说,表现得很兴奋,周停棹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片刻后跟着道:“那好吧。”

03/

城市在暑气中更彻底地沦为热岛,历晨霏出门前仔仔细细又全身喷了一遍防晒,才驾车来到市中心的一家法式餐厅。

侍应生将她领到座位上,约她出来的人却还没发现她的到来,依然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喂,回魂了。”

桑如这才如梦初醒地说:“来了啊。”

神情也就活了一瞬,下一秒又颓了下去。

历晨霏拿过菜单边看边说:“你不是说周末也要赶个工作吗,怎么突然有空找我?”

“唉……”

“唉声叹气干什么?说!”

桑如说:“历主编,我可能单方面恋爱了。”

历晨霏:“和谁?”

“不是……”桑如欲言又止,再次叹了口气,说,“先点菜吧,点完再说。今天我请客。”

侍应生拿着菜单离开,桑如才组织了一番语言,把最近频繁做梦,在梦里边复习边泡小男生的事跟历晨霏说了。当然,她略过了某些不方便说的细节。

历晨霏听完,顷刻把那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收了回去,不以为然地说:“我还以为你真跟谁谈了,原来就是做了个梦。就这?”

桑如:“这还不算吗?”

“所以你上次问我怎么治多梦,就是因为这个?”

“嗯,”桑如抱着水杯啜了口水,思绪飘到那首诗的尾声,“怎么说呢,太真实了。我以前做梦都是睡醒就忘,但最近这些梦,我愣是想忘都忘不掉。”

历晨霏:“我懂了。”

桑如一脸蒙:“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历晨霏控制不住地想笑,“天啊,我们桑如女士也要来尝爱情的苦果了吗!”

桑如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托着腮愁道:“他还约了我今晚见。”

“你指的是梦里的,还是你公司楼上那个?”

桑如哽住:“……你说呢?”

历晨霏一脸“你看我知道吗”的表情。

桑如无语,补充道:“公司楼上那个。”

历晨霏现在是唯一知道她跟周停棹关系的人,自然了解他们并不是什么常规意义上的情侣,更不是什么情侣预备役。

人做什么事,初始目的很重要,开始的方式也很重要。

她跟周停棹的第一步就已经显得不合时宜,想要寻求什么突破,她实在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

想来想去,桑如更愁了。

除了偶尔被家里催着谈恋爱,历晨霏多少年没见桑如为这样一件事心烦了,心下明白这次她大约是来真的,于是正经地问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件事吗?”

“哪件?”

“就周停棹上学时候给你写情书那事。”

“啊……记得。”桑如用吸管缓缓搅着杯里的水,“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信。”

她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怅然。

历晨霏“啧”了声:“想那么多干什么,当时确实有人看见了那信才说的,要不怎么传得这么神乎其神呢?你看,大家还传薛璐喜欢周停棹呢,那她确实喜欢嘛!”

桑如默了半晌,轻轻地哼道:“歪理。”

“听我的,就你这张漂亮脸蛋,这魔鬼身材,还有这颗聪明绝顶的脑瓜,光是摆在这儿,也绝无单恋的可能性!”

桑如:“嗯,我心情好多了。”

“是吧。”

“是—”桑如拖着长音应和她,“我谢谢你。”

历晨霏对她眨眨眼睛,笑着回道:“还不是看在你请我吃这顿饭的分上,我馋这家很久了。”

侍应生来给他们上菜,精致的摆盘让食物显得更加诱人。

历晨霏的视线扫过全桌的餐盘,问桑如:“有道名字巨长的招牌菜是哪个来着?”

“是说这个吗?”桑如指了下其中一道菜,最中间的鱼子酱搭配四周散布着的花菜泥,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了都得怵,“是叫蟹肉鱼子酱塔佐龙虾冻及椰菜泥。尝尝看,还不错。”

历晨霏满意地鉴赏完这道菜,又把其他几样菜挨个儿试了几口,尝完过后随口一问:“那你梦着我了吗?”

桑如说:“当然。”

历晨霏顿时颇有兴趣地回道:“讲讲看!”

桑如先是把她的美貌夸了一通,沉吟片刻后又说:“你跟杨帆做同桌了。”

历晨霏猛地咳嗽起来,却一言不发。

“冷静点儿,说了是做梦呢。”桑如顿一下,“梦里你还喜欢他来着。”

历晨霏脸上还有因咳嗽浮出的余红,听见这话热度又升上去了,她梗着脖子说:“那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有一段儿,我高考后就跟你承认过,而且……”

桑如追问道:“而且什么?”

“我跟他这两天刚又联系上……”历晨霏看着她脸色,赶忙解释,“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这不是才发生没多久吗,你听我说……”

桑如放下刀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你说。”

事实就是,在几个月前的同学会上,不只是桑如和周停棹慢慢又扯上了关系,历晨霏和杨帆也算是多年不见,作为彼此的前任,却默契地没有打破双方之间的距离。

他们当年高考结束后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考的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两个人因异地勉强和平分了手。

是杨帆提的,历晨霏为此亲自飞去他学校彻头彻尾查了一遍,发现不是他出轨,而是他可能真的只是单纯好心,发觉自己无法给历晨霏足够的陪伴,出于一种“为了你好”的念头决定放手。

历晨霏没吵没闹,只是觉得没意思透了,二话不说又飞了回来,同时删除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接下来的半个月,她都在拉着桑如发酒疯。

桑如不明白,以历晨霏的性格,怎么会允许自己吃回头草,这毕竟算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我们同学会那天其实没怎么接触,前几天我们杂志要出一期关于体育和健康的问题,就找专家采访,结果有人找来了他……”

从前是体育特长生的杨帆,现在已经做了大学老师。历晨霏带的这批人里有个还在校的实习生,实习生知道他在专业方面很强,于是找了他去做了篇采访。

历晨霏这次只是跟了选题,为了锻炼新人,其他环节上她并没有给予更多的关注,于是,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

开的是线上会议,采取圆桌会谈形式,历晨霏也在里头旁听。最初看到“杨帆”这个名字,她心中虽然有点波澜,最后也只以为是重名,直到他开麦说话。

“然后你们就破镜重圆了?”桑如插了一句。

“怎么可能?”历晨霏抬抬眉,“看他的表现再说吧。”

“现在不异地了?”

历晨霏点了点头:“嗯,他也在这里。”

桑如沉默片刻,道:“也好,要是还喜欢就再试试吧。”

历晨霏笑了,一扫刚才略显凝重的气氛,继续问道:“别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走着看吧。”这下子轮到桑如继续犯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知道周停棹谈过几段吗?跟谁?前女友是什么类型?”

“停停停,机关枪似的……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他跟谁谈了,朋友圈不知道,毕竟微信都没加上多久。”历晨霏思索着,然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至少QQ空间没官宣过。”

桑如笑骂道:“有病。”

历晨霏很不服气地说:“那我当年跟那个谁,不就是高考后第二天在QQ空间宣布的吗?别瞧不起人啊!”

“OK,各自努力吧,争取再官宣一次。”

历晨霏刚把土豆泥送到嘴里,不方便说话,只抬起食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桑如问:“你暂时还不想?”

历晨霏咽下嘴里的食物,摇摇头,送给桑如一个善良的笑容:“我是说,你用不上‘再’这个字。”

“什么?!”

04/

桑如和历晨霏吃完饭,又就近在一家商场逛了一个下午。

确认对周停棹有了那么点心意后,再收到他的邀约总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桑如还是答应了。

见面的地方就在附近,桑如懒得再回家一趟,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跟历晨霏分开,前往目的地。

在夜晚真正降临之前,他们还是会像模像样地一起吃顿饭。

那可能是他们最像情侣的时刻了。

周停棹已经提前到了,坐在位子上等她来,桑如远远地望过去,发觉把他放在人群里,他不光脸蛋长得好看,就只说气质这块儿,也能分分钟脱颖而出。

好帅,更喜欢了。

谁料他无意间抬头,桑如冷不丁地跟他的视线对上。

桑如:“……”

桑如假装镇定,偷偷捏了下手袋,抬腿朝他走过去。

周停棹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入座,贴心地递过去一份菜单。等到桑如点完自己想要的,就忽然听见他说:“我一直在等你。”

桑如傻了,又看了下时间:“我迟到了吗?”

周停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笑着说:“不是。”

桑如一愣,眼里盛满无辜和困惑,让人无端联想到好奇心满溢时的猫咪。

“我一直在等你再请我喝咖啡,”周停棹一脸坦然,“不过你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

桑如脑海里无端蹦出“微信收款一千元”的音效,顿时噎住。

“先欠着。”

“那什么时候还?”

周停棹那眼神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她跑,他就追。桑如放弃迂回地跟他打哈哈,妥协道:“下周。”

周停棹:“周几啊?”

桑如:“要不我把那一千块付给咖啡店好了,给你包月。”

周停棹“扑哧”一下笑了,说:“可以。”

这下轮到桑如愣住了,心想:今天他怎么这么好说话?

事实说明她还是太天真了,对他善解人意的评价做出来还没超过五秒,周停棹就亲自将其打破。

“那我只好去你公司讨了。”他优雅地铺好餐巾,“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有个案子要谈。”

桑如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乖巧地回道—

“好的周总,下周每一天。”

第N次来这家酒店,两人第N次心照不宣。

周停棹因为要开车滴酒没沾,桑如倒是喝了点,烦心事多,没留神,一不小心多灌了点儿,所以很快开始上头,加上脸。

红扑扑的脸蛋直往人怀里凑,周停棹像发现了什么新世界似的,抬手捏捏她,又屈起食指托起她的下巴。

“醉了?”

桑如摇摇脑袋,泛着水光的嘴唇擦过他的指节皮肤,就感觉他的力道变大了一点,委委屈屈地咕哝:“疼……”

周停棹松开些,说:“娇气。”

桑如打开他的手,又闭着眼睛靠在男人的肩窝上,小声反问:“你不喜欢娇气的吗?”

“嗯。”

“好吧,”桑如,“那我不娇气了。”

周停棹愣了下,旋即勾起唇,问道:“如果我又喜欢了呢?”

她忽然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还是笼着层水雾似的迷蒙,眉头紧紧皱着:“你好善变!”

周停棹肯定地“嗯”了声,逗她:“那你怎么办呢?”

桑如嘴一撇,重新趴回去,抬手挂在他身上,开口时声音低低的,还有点儿委屈:“其实,我还是很娇气的。”

周停棹不自觉地笑出来,胸膛跟着发出些震颤。

她是很擅长撒娇的,只不过清醒时总爱嘴硬着同他较个高低,喝醉了就很乖,两种样子都很讨人喜欢。

周停棹低头亲亲她的头顶,明知跟小醉鬼不用说太多,却还是告诉她:“你怎样都很好,不要为了别人改变。”

桑如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迷迷糊糊“嗯”了声。

两人这么安静地待了会儿,周停棹险些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她却忽然又开口了。

“你还怪我不请你喝咖啡,还威胁我。”桑如说得很慢,声音到这里低了下去,随后语调又爬上来,听着是很认真的控诉,“就是因为你,我这么爱咖啡,都神经衰弱到好几天不敢喝了……”

周停棹脑子顿了顿,问:“怎么了?”

“我老是梦见……梦见你,”桑如说着,打了个小嗝,竖起一根手指,“每一天。”

“梦见什么了?”周停棹哄她。

桑如想了一会儿,说:“我在高三,做题。”

“还有呢?”

“还有你……”

周停棹抓住关键,追问:“我怎么了?”

“你……”

周停棹竖起耳朵。

桑如:“也做题。”

周停棹一阵心塞。

接下来好半晌也没动静,周停棹低头一看,桑如已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