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舌湿漉漉的,一根狐毛顺风飘了过来,拂过鼻子下方。陆鸢鸢没忍住,身体猛地前倾,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小狐狸被拎住她手中,也晃了一下,两只后爪轻轻在空气里蹬了一下。
它的脑袋和耳朵格外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圆溜溜又水汪汪,特别像是商场里的Q版玩偶。
狐妖越厉害,尾巴就越多,所以,九尾狐向来被视作狐妖中最顶级的一脉。随着妖力提升,狐妖有机会长出新的尾巴,但受到血统、天赋等因素的阻隔,想修炼成九尾狐是很困难的,能比原来多长出一两条尾巴,就是同族里的佼佼者了。
这小狐狸看起来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尾巴肯定不是后天修炼的,而是从娘胎带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九尾狐幼崽。而且,一看就不识人类险恶,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智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派这么一个头大腿短跑得慢的小毛球来监视敌人吧?
陆鸢鸢打量着它,心中已有了判断,警惕消除了许多,将它放回草地上:“你是谁家的小孩或宠物么?应该能听得懂我说话吧,快回家去吧,别在外面乱晃了。”
小狐狸也不知听没听懂,仰头看着她。
陆鸢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碎,转身回房。可走了没几步,她就听见有阵声音贴着自己脚后跟响起。
她惊讶地回过头,便看见那小狐狸居然没走,还颠儿颠儿地跟着她,因为腿短,步距小,为了不被落下,四条小短腿动得飞快。屁股上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空气里晃呀晃的,像朵炸开的花。
陆鸢鸢一停下,它也马上停了,眼巴巴地看着她,尾巴晃得越发欢快,晃得她都有点眼花。
这家伙是赖上她了?
可她没有逗小动物的闲情逸致。陆鸢鸢并不留情,低头看着它:“回你家去,别跟着我。”
也许是她这次的语速够慢,小狐终于听懂了她在驱赶自己。它圆溜溜的眼眸仿佛有水光微微一闪,尾巴也瞬间像朵蔫了的花,耷拉了下去,没有再跟上来,孤零零地在原地蹲坐了下去。
陆鸢鸢没再管它。待走远了,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草地上已经没有它的踪影了。
奇怪,她没听见脚步声啊。
真是莫名其妙。
陆鸢鸢微一摇头,没有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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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妖族和金鳌岛终于走入了商议结盟的正题。
在议事开始前,陆鸢鸢绝对没有想象得太乐观,但困难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想象。光是第一步就卡死了——盟友必须和平共处,互相帮助,互不伤害,但放在矛盾深重的人类和妖怪之间却很难做到。妖族几个反对派的臣子要求修仙界签下协议,保证三百年内不伤害他们的子民,才能继续往下谈。但这种一刀切的要求,是修士们万万不可能同意的,除魔卫道是他们的天职,谁又能保证这些妖怪在三百年里不会戕害人类?
第一天,双方还能坐在桌子两边据理力争,几个年轻的修士即使气得脖子发红,也强忍着怒气,和对面说道理。但从第二天开始,会议就逐渐演变成了唇枪舌战。
一转眼,五天就过去了,进展十分缓慢。
第五日夜里,发生了一件突发事件——南境边界传出急报,鬼界阴兵进犯。左将军等几个重要的武将连夜离开了宣照。议事因此需要暂停几日。
大概是怕来使们无聊,妖族邀请金鳌岛和蜀山修士们前往宣照郊外的别宫游玩,以尽地主之谊,让大家劳逸结合,放松心情。
出使团里都是年轻人居多,难得来一次妖界,大家都乐意去。但难得可以休息一天,陆鸢鸢更想自己待着,就让大家玩得开心,自己留在宫殿休息。
这也不失为一种社畜心态。休息日只想清静地宅着,不想出去团建了。
反正有傅新光看着那群小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翌日,陆鸢鸢睡了个自然醒,醒来时,大伙儿早就出发了,整层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她悠闲地洗了把脸,侍女为她奉上早膳,特意加上了润喉的蜂蜜茶。
这几天用喉咙太多,她喉咙都有点肿了。
蜂蜜茶润而不腻,陆鸢鸢一口气都灌了下去,吐出一口气。侍女观察她的神色。毕竟是妖怪,她打量人的姿态也是微微歪着头的,有些像思考的动物:“仙君大人看起来很累呢,是议事太辛苦了吗?”
陆鸢鸢想了想,说:“有些不习惯你们这里的开会风格。”
侍女娇笑了一声,捂住红唇:“请仙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妖族议事的风格就是这样的,每次议事,各位打人都会拍桌砸墙,谁也不服气谁,有时还会打起来的呢。”
陆鸢鸢:“……”
侍女指了指花园,说:“仙君大人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逛过我们的宫殿吧。如果仙君大人不想出宫,但想散心,我可以陪您到处走走。”
陆鸢鸢的目光掠过她指着的花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说起来,这座宫殿里,是不是有一只小九尾狐?”
侍女眨了眨眼:“仙君大
人,您说的是我们大祭司的孩子吗?”
陆鸢鸢一怔:“孩子?”
“是啊。听说祭司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特别好,因为夫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宣照的邙山调养,祭司大人也都待在那边亲自照顾她。只可惜,好景不长,夫人诞下孩子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这之后,祭司大人才带着孩子搬回来的。”
陆鸢鸢以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膝盖:“原来是这样。”
听起来,那位大祭司是个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鳏夫。
侍女犹豫了下,又说:“只不过,我们也只是听说得比较多,很少会见到祭司大人家的小公子,他很少出来玩。即便能见到,他也是在祭司大人的臂弯里。”
原来是只小公狐狸……等等,不对。
很少出来玩?
一丝疑惑划过陆鸢鸢心头。
那小狐狸被她亲手逮住之前,已经来找过她好几次了。那晚,她抓住他时,也没有士兵冒出来阻止她这么做。看来,那小屁孩绝对是偷偷溜出来的。
陆鸢鸢回过神来,婉拒了侍女去花园散步的提议。用过午膳,她留在房间,运功调息,运转了两个小周天,神清气爽。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不知道越鸿他们回来没有。
陆鸢鸢下了地,突然听见露台外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动物的爪子挠过木板。
陆鸢鸢一愣,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勾住了露台的边缘——这玩意儿似乎是想爬上来,但被她开门的动静吓着,往下一滑,危险地在外晃荡着。
这……
陆鸢鸢面色微变,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其提了上来,果不其然,正是已经几天没有来找她的那只小狐狸。
大祭司的孩子。
小狐狸的毛上沾了不少草叶,轻轻地冲她发出了一声狐狸的叫声,嗓音格外娇嫩。
这小孩怎么又来了?
这次不止是偷看,还直接爬窗了。
原本是觉得有些麻烦的,但侍女刚才的话掠过脑海,陆鸢鸢的心脏突然一动。
妖族里面顽固的反对派太多了,想快速谈成合作,把大祭司拉拢到他们这边,是最好也能最快改变现状的办法。只是,这几天,这个大祭司都没出现在议事现场。再者,从他一出手就把人家整座城灭了的处事原则来看,就知道他不是好相处的善类,对这种人,无缘无故主动靠近并讨好,只会适得其反,让他轻看。
本来,她已经暂时放弃了从大祭司这条线下手的打算。
但现在,知道了这小狐狸的身份后,一个现成的机会递到了她手里。
把大祭司的孩子送回给他,不就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见到他了?
只要能见面,她就有机会说服他表态支持两界的合作。
思及此,陆鸢鸢看这小狐的目光瞬时亮了亮,想了想,将他夹在怀抱中,用衣裳裹住,走出了房间。
她必须亲自将这小屁孩送过去,才可以见到大祭司。因此,不能让其他妖族看到这个孩子,以免他们截胡。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狐狸总是往外跑,应该是个挺顽皮的性格。但在她怀里,倒是挺老实的,爪子扒住她的衣襟,九条尾巴都蜷成了圈圈。
她记得侍女说过,妖族不像凡人界,大臣不能住在宫中,大祭司与妖王属于创业初期的伙伴,地位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虽然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也会因为公务而住在宫殿北庭。
既然孩子在这儿出现,那么,他这段时间肯定也在宫殿里。
斜阳时分,偌大的宫殿笼罩在一层昏蒙的光线里。越是接近北廷,路上人烟越少,渐渐地,一个侍从也看不到了。在深宫里左绕右拐,终于,陆鸢鸢来到了目的地。
北庭外并没有侍卫防守,目之所及,都是火焰木。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花瓣,林中静得仿佛能听见鞋子在泥土上碾过的声音。
在这样犹如古墓的环境里,陆鸢鸢不自觉也收敛起了自己的声息,无声地穿过林子,即将走到北庭的行宫前时,她突然听见前方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跑向了宫殿前方。
陆鸢鸢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往树干后面一藏身。
只是,做了这个动作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她又不是在过除妖副本,而是来还孩子的。
与此同时,她听见宫殿内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似乎有谁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瞒不过陆鸢鸢的耳朵:“怎么样?他们真的动手了?”
陆鸢鸢顿时止住了要出去的步伐。
她并非故意偷听,但躲都躲了,现在才走出去,定会坏事——从她站的地方,都可以看见匆匆跑来那个妖族的影子,距离这么近,她一旦动作,不可能不被察觉。
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妖族应该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无关的第三人听见。
她看见跑过来的妖族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是在用力地点头,开口时还在喘息:“那些人果然坐不住,借机会动手了。大人,我们要不要现在就……”
“不急,等祭司大人的指令。”
“是,那我现在先派人去盯着。”
陆鸢鸢屏住呼吸。在这段简短的对话后,那个赶来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宫殿的门也重新关上。
虽然他们的对话没头没脑的,但似乎涉及了一些妖族内部的纷争。她躲起来是对的,她可不想卷进这些麻烦里。
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才紧了紧怀中的小狐狸,打算出去敲门。然而,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上一秒,她明明感觉臂弯里还是有一只小狐狸的。下一秒,她就感觉手上一轻,低头一看,臂弯只剩一团衣裳,那小狐狸已不翼而飞。
……嗯?
怎么会这样?
陆鸢鸢万分错愕,飞快地抖开衣裳,没有。看向四周,也没有,只觉难以置信。
刚才分明还在这里的,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小玩意儿是妖怪,又不是鬼魂,怎么可能跟水蒸气一样,一秒钟就蒸发了?
陆鸢鸢瞪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没有了这块敲门砖,她也无法再按计划去敲门了,只能先回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云层后闷雷隐隐。
远远地看见客居的宫殿光亮,在阶梯上,似乎还站着一个焦急地四处张望的身影。正是她的两个侍女。
一看到她,两个侍女就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飞快地跑来:“灵衡仙君!您去哪儿了?”
陆鸢鸢轻描淡写地说:“哦,我午睡后醒来,去花园里逛了逛。”
“您回来就太好了,仙使们都在找您呢!”
陆鸢鸢一怔,快步进去,就看见大厅中一片吵杂,弟子们正在讨论着什么,傅新光也一脸凝重。
陆鸢鸢走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她回来,大家都露出了找到主心骨的表情,一个弟子抢先说:“仙君,越鸿他失踪了!”
“怎么会?他不是和你们一起出去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我们确实是一起出发的,可是下午的时候,我们在邙山下采到了新鲜的果子,越鸿说想拿给你尝尝,就提前回来了!”
“当时是有一个侍从陪着他的,走的时候也没有异样。”
“我们也以为他早就回来了。但刚刚回到这里才发现,越鸿下午压根没回来,他不见了!”
傅新光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同意他单独行动的。”
“不怪你,这是谁也没想到的。”陆鸢鸢拍了拍他的肩,压下不安的感觉,问起了重点:“那个陪越鸿一起回来的侍从呢?”
侍女们摇摇头:“他也失踪了。”
越鸿虽然跳脱,却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遇到了身不由己的麻烦。
陆鸢鸢捏了捏拳,说:“你们几个,立刻把这件事报上去,让妖王陛下派人手帮我们。其他人都分散开来,两人一组,按越鸿走过的路去找他!”
“是!”
一个面生的侍卫道:“但是,陛下今夜不在宣照,宫里只有大祭司……”
陆鸢鸢不假思索道:“那我去请他帮忙!”
众人四散开来,陆鸢鸢最后一个步下阶梯,但突然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漾过她心头。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看向南边的天空。
下一秒,她御风而起,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夜风里。
……
越鸿是在她做的傀儡里重生的。在傀儡沉睡时,两人的连接也处于沉睡状态。傀儡苏醒为人后,作为制作者,她亦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感受到傀儡的状态变化。
比如方才,她就在冥冥中感觉到了——越鸿的意识在南边一闪而过。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的灵魂也许将要在傀儡身体里待不稳了。
不多
时,陆鸢鸢就找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感应之地。
宣照南边。
黑魆魆的荒野里,陆鸢鸢站在一个大得像湖泊的池子前,面色铁青。
她的速度,几乎是风驰电掣。当她来到这儿时,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四周,除了最快赶到的她,就只有寥寥几个侍卫。
方才闯进来时,她便知道了,此地名唤无间池。它大得像个湖泊。它地势很低,周围的堤坝比它高了几十米。站在岸边往下看,犹如在凝望深渊。但底下却不是幽静的山谷,而是沸腾的漆黑池水,浓郁的戾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尖利的百鬼啸声。
当年,宣照整城灰飞烟灭,留下的怨气都被镇压在这个无间池中。之后,凡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妖怪,都会被投进池子里,在水底互相厮杀,直到连皮带骨都被啃噬殆尽。
旁边的地方,侍卫们包围着一个昏迷过去的红发少年,还为陆鸢鸢奉上了一把沾血的匕首。
“今夜,我们的侍卫在巡逻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些奇怪的动静,就进来了。结果就在池边的草丛里找到了日炎大人,当时他身上受了伤,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昏倒在旁边……我们正打算派手下去通知左将军的手下,谁知道仙君您突然赶来了。”
侍卫长站在陆鸢鸢旁边,一边解释,一边难掩疑惑与惊讶,似是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仙界来使为何会突然不请自来,好像隔着千里能感觉到这里发生了事情一样。
而且,她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为了日炎大人而来的。
来到这里,那丝微弱的连结就断了,她又感受不到越鸿的所在了。陆鸢鸢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那除了他呢?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修士少年?”
众侍卫都摇了摇头。
陆鸢鸢的心脏直直地往下一沉。刚才的感应告诉她,越鸿确实就在这里,如果地上没有,那他最大可能是在一个地方……
她看向了底下的湖水。
一个侍卫察觉到她的打算,连忙阻止:“仙君大人,您别冲动!从来没有谁试过从下面捞人的,我们还是等大祭司……仙君!”
不等他们说完,陆鸢鸢已纵身一跃。
从高处直直地落入水中,她的第一感觉是——冷!
不是冬天泡进冰水里的冷,而仿佛是一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彻骨的、极度的阴寒。冷得纵然是有她这样的修为,也感觉脑子发僵了一刹。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四面八方的水波出现了不寻常的沸腾,无数东西开始冲向她,仿佛嗅到了血肉的鲨鱼,撕咬着她为自己布下的结界。
在这不知积压了多少年,可以刺穿她耳膜的尖叫中,陆鸢鸢闭眼感应,终于,再次寻觅到了一声熟悉而虚弱的意识。
她猝然睁目,目之所及之处,昏黑的环境中出现一星亮光,不顾一切地往前游去,终于看见了一个少年。
他的身体发着光,显然是落水时用了结界保护自己,然而,因为已经精疲力竭,结界已忽明忽暗。陆鸢鸢伸手一摸,发现他腰腹后方似乎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因挣扎太久,在她抓住他的同时,他的力气就完全泻掉了,结界溃破,血味流出,周围的攻击更加疯狂。
陆鸢鸢咬牙施法,将他护在自己结界中,带着他往上游去。匆忙间,总有无暇顾及的地方,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撞了一下,但她没有停下,直到抱住怀里的少年,冲出了水面,如一道旋风回到了岸上。
“哗啦”一声,在妖族侍卫们的惊呼中,陆鸢鸢将昏死的越鸿放在地上,自己浑身也湿淋淋的。她暂时没管,快速地掰开越鸿的口,喂给他一颗仙丹,再将他翻过去,看他后腰的伤口。
这伤口扎得好深,确实是匕首所致的,而且,齿痕跟日炎手里的匕首也一模一样……
突然,陆鸢鸢的手一顿。
等等,有点不对……这个伤口……
就在这时,旁边的日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起来,他面色大变:“你们做什么?大胆!敢用刀指着我?”
说着,他坐起来,好像才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看见旁边的陆鸢鸢,面上闪过惊愕之色:“是你?你什么意思!把我绑来这里!”
等从侍卫口中听说了发生的事,日炎破口大骂:“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觉得我把他推下去了?少胡说八道了!”
突然,他怒目瞪向陆鸢鸢,稚气的面庞又青又白,指着她,恶狠狠道:“我懂了,是不是你设局陷害我?我明明是在外面吃饭,吃完饭困了,睡了一觉就到这里来了……”
这时,众人都听见天空中传来了嗖嗖几声御剑的声音。
看来,无间池的侍卫送去的消息已经抵达了王宫,傅新光等人闻讯而来,一看到这情形,又恰好听到了日炎的辩解,个个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还在狡辩!越鸿来到南境这么短时间,哪有和什么人结仇过,除了你,还有谁有动机?”
“分明就是你因为上次在角斗日丢了面子,才蓄意报复越鸿!”
“越鸿身上的伤口和你的匕首对上了,这又怎么说?”
日炎抻直脖子,怒道:“我日炎敢作敢当,你们休想冤枉我!等我义父回来了,要你们好看!”
双方吵嚷不止,傅新光一转头,看到陆鸢鸢湿淋淋地蹲在地上,衣衫都贴在身上,忙不迭地解开披风,给她披上,也帮忙查看越鸿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道斯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
“请各位仙使冷静一下,伤了越修士的凶手兴许真的不是日炎大人。”
陆鸢鸢的手一顿,蓦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众人也都闻声转头,看见了一个黑衣男人。
方才和他们一起从王宫出发赶来的,除了一众士兵,还有这个妖族。因为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有多问,原本以为对方是士兵的头儿。但现在映着火把的光芒,看清这男子的通身气派,又隐隐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果然,男子很快再度开口:“向各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大祭司的副将白叶。”
说着,他彬彬有礼微微一俯身,才续道:“就在刚才,我们在宫外找到了陪着越修士回来的侍卫,侍卫受了伤,据他的证词,他们在回来路上遭到袭击。虽然拼命反抗,但因为在一开始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寡不敌众,还是很快被打倒了。他被拖到了一个废弃的房间里。那些家伙似乎以为他已经死了,只单独带走了越修士。但他认得那伙人说的语言,正是食国的那些邪修。”
傅新光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食国那些邪修故意将罪名嫁祸在日炎身上?”
“正是如此。”白叶微微一点头:“妖族希望与修仙界建立联盟,即使暂时意见不一,也请诸位相信,我们不会用这样下作又愚蠢的手段来对付各位。倒是这些食国邪修,大概是不希望出现竞争者,才会想办法让我们双方反目,破坏我们双方的合作。”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被说动了。但一个修士还是有些怀疑:“可你说的这些,全是那个侍卫的一家之词罢了,口说无凭。食国的语言谁都可以学。要怎么证明不是你们把锅推在食国人的头上?”
日炎的面庞有些扭曲,显然是觉得百口莫辩,气愤至极。
可在这时,陆鸢鸢的声音响了起来:“不,伤害越鸿的应该确实不是日炎。”
日炎似乎没想到陆鸢鸢会为他说话,瞪大眼睛,仿佛看一个脑子坏了的人一样看向她。
立刻有人询问:“为什么?”
陆鸢鸢拿起那把沾血的匕首,在灯光中轻轻一展平:“越鸿腰上的伤口,确实是这把匕首的形状。但伤口是从上向下捅进去的,证明伤他的人比他要高,并且高很多。但日炎比越鸿矮小很多,不可能是他捅的。”
在这个证据面前,
众人都终于放下了疑虑。唯一表情最复杂的就是日炎了。显然,他既为了自己洗脱嫌疑而高兴,又为了当众被人评价为矮小而感到了恼羞,咬了咬牙,盯着陆鸢鸢。
越鸿还在昏迷,但血已止住。陆鸢鸢将湿了的披风解下来,往地上一放,站起来,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劳烦各位把越鸿先送回去,好生安置,我有一点事要处理。”
留下这句话,她就独自离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王宫中,朝着北庭走去。
穿过了那片花林,和白天时相比,北庭夜里的行宫门外有了侍卫。看到陆鸢鸢从林子里走出来,面若寒霜,衣衫湿透,两个妖族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仙君大人止步!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陆鸢鸢强忍着怒火,态度也分外强硬,冷冷道:“让你们的大祭司滚出来见我!”
刚才那个黑衣男子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认出了是今天下午,在这个地方给报信的人开门的那个家伙的声音。
当时,她以为这两个妖族密谋的是妖族内部的事,便无意参与。但是,发生了今夜的事,她再傻也能把二者联想起来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天下午,食国人对越鸿动手意图嫁祸给日炎时,大祭司的党羽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但他没有阻止,还压着消息,放任食国人对越鸿下手。
按照正常发展,等到晚上,修仙界的来使才会发现越鸿失踪,并到处寻找他。而她这个使节团的头儿,十有八九也会因为人手不足,而傻乎乎地去找他求助。
她会和他待在一起,等到无间池那边传来消息,众人才会一起赶过去。
那会儿,越鸿十成十已经死了,尸体就算能捞上来也残缺不全,匕首造成的伤口形状即使有些不对劲,也不能再作为证据——谁知道它是不是被底下的东西二次破坏过呢?等日炎醒来,双方会在无间池前吵得不可开交。随后,日炎很可能会被下狱。等这个时候,他再派出白叶,施施然表示自己找到了真凶,揭穿真凶的真面目。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其一,如果他被她亲自请到无间池,还找到了真凶,就能让她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人情,就等于修仙界的整个使者团都欠了人情。在未来的谈判里,他就能掌握主动权,甚至可以以此为借口,让她还恩情。
其二,他的手下找到证人,为日炎洗脱了罪名,左将军回来后,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那么,在无形中,就能将这号手握重权的武将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其三,她想,关于食国人的到来,妖族内部一定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大祭司虽然是妖王的左膀右臂,但妖王麾下总有与他不是一路的妖怪,那些势力拧成一股,也能和他较量。若没估计错,大祭司应该应该是颇为厌恶这些食国人、想将食国人赶出南境的。但是,妖王都不能一言否决的事,他更不能。
正好,食国人对越鸿动手了。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破坏修仙界和妖族的联盟,毕竟左将军本来就是反对派的,如果他的义子被冤枉杀了越鸿,一方觉得自己人被害死了,悲愤至极,另一方则觉得自己义子无端背上黑锅,冤屈难伸。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矛盾将会被激发得再也无法调和,联盟也会破裂。
只是,他们捕蝉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早就被黄雀盯上。
大祭司洞悉了他们的举动,却放任他们这么做,如此一来,就既能赶走这些食国人,又能狠狠地打击到妖族内部跟自己相争的那股力量。
真是一箭三雕。
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利用到了,就是唯独没有考虑到越鸿的性命。
无间池那种地方,修士自然可以逃出来,但如果是一个受了伤又有些神志不清的金丹修士……那可就未必了。
只不过,这位大祭司千算万算,大概也想不到,当越鸿濒临死亡时,她可以感应到越鸿的所在。所以,她直接跳过了他为她准备好的橄榄枝,找到了无间池。
严格算起来,这确实是妖族内部的纷争。但如果利用到了她身边的人,甚至伤害了她身边的人,她绝无可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继续忍气吞声。
两个侍卫似乎没想到陆鸢鸢在别人家门口也敢这么强横,面色微变,对视一眼,说:“请仙君大人注意言辞!祭司大人已经休息了,即使你要找他,也请明日再来吧。”
陆鸢鸢眼底的怒火昭然若揭,冷笑一声:“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他。他不出来,我自己进去请也是一样的,三,二——”
倒数到“一”时,台阶上的门突然开了。
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的。
陆鸢鸢的眼睛霎时微微一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