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驱散了这一隅的宁静。
段阑生快步走进来,首先看见的就是陆鸢鸢的背影,他压低声音:“有声音在往这边靠近,情况不对,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
陆鸢鸢却好像在出神,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动不动地对墙坐着。
段阑生几步转到她的正面,看见她的面庞泛着苍白,心中一凛,蹲下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握住陆鸢鸢的手放在膝盖上的手,那本烧黑的书还紧紧抓在手心里。一碰到,便察觉到这双手比任何时候都冰冷,像是刚从寒冬冰窖里出来。
陆鸢鸢终于有了反应。她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他水洗过一般明晰美丽的眉眼。
段阑生就蹲在她跟前,鼻挺,唇薄,他视线专注,神色担忧。他长得高大,即使已经一膝及地,身形还是几乎将她笼罩住了,如雪的衣衫在地上铺开来。
在这副胸膛中,那颗让他存活在世上的器官,此时,正在她伸长手臂就可以穿过的地方,蓬勃地跳动着。
也许是见她久久都不说话,段阑生上身微微前倾,看着她的表情,轻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
飘忽的危险神思蓦然一敛,陆鸢鸢终于再次抬头,一双眼珠黑得透不出光,淌着一股寒凉透明、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意。她听见自己开口:“我在这些书里,找不到那株植物。”
空手而归,倒不是多么严重的事,至少没他想象里严重。段阑生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柔声安抚:“没关系,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找到。”
说罢,他飞快地瞥了眼另一个方向,站起身,顺势将她拉起:“声音越来越近了,我们得走了。”
将烧黑的书塞回暗格中,两人一前一后翻窗而出,离开了乌漆嘛黑的院子。几乎是在落地的同一瞬间,他们就听见前门被撞开了。双方惊险地擦肩而过了。
两人跑出百米,余光突然瞥见夜空映上了通红的光芒,陆鸢鸢错愕地回头,就看到虚谷真人那座院子里竟然冒出了火焰。
火势盘绕着木梁,迅速吞噬了屋中的一切。精心栽种的珍贵花草,满屋用具藏书,皆在烈火中化作焦炭。
陆鸢鸢瞪直了眼。旁边的段阑生亦是面皮绷紧。
说实话,闯进虚谷真人的房间,虽然不合规矩,但也不算很严重的罪名,顶多就是目无尊长而已。但这会儿,这场蹊跷的火一烧起来,她感觉自己看见的东西,八九不离十都是真的。
如果刚才慢走了一步,她会怎么样?
烧起来好一会儿了,也没有看到巡逻的弟子赶来。
是有人故意支开巡逻的人,放火烧毁也许会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证据么?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是因
为发现密室被动过,才急匆匆地赶来放火,以防止有人一步步找到虚谷真人这里来?亦或是,对方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尚未解决的遗留问题,着手解决,却想不到会巧合地和她撞上了?
陆鸢鸢将指节收紧。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晚来了。过了今夜,有价值的东西全被烧成灰烬,线索将彻底中断,她就什么都找不着了。
突然,她的手肘被人拉住,段阑生侧头看她,低声道:“别看了,先回房间,洗干净手和脸。等天亮了,我来找你。”
一边叮嘱,他一边抬手,好像想帮她揩走脸上的灰。
陆鸢鸢侧头避开,抽回了手肘,一语不发地走了。
这个时辰,山道一个人也没有。她避过所有人,回到客舍一照镜子,果然,她的手和脸都沾了一些从书页上带下来的深灰色灰烬。
陆鸢鸢洗干净脸和手,绞了布巾,反复擦拭被段阑生抓过的手指。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她直挺挺地和衣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压根没有睡意。无意识地,她的右手搭上了迄今仍很平坦的腹部。可瞬间,她反应过来,就如被毒牙咬了一下,指尖一颤,弹开了。
这里居然有个孩子,她明明还什么都摸不到。
今天被灌注了太多信息,大脑细胞已然过载。唯有一个念头,是由始至终都无比清晰地焊在她心里的——这个孩子,她绝不会要。
因爱而诞生的生命是可贵的。但它不是,它的由来是一场算计。
如果一个生命的降生,注定不被祝福、不受期待,那么,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想必,它也不希望一出生就有一对互相憎恨、互相捅刀的父母。
陆鸢鸢侧身躺着,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无数种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要杀了段阑生。
问题是,怎么杀,在哪里杀?
不能在蜀山杀。这里人口稠密,还有那么多厉害的丹修。即便她偷袭成功,搞不好,其他人转头就会把段阑生救活。
她不怕被算账,只怕错失机会,杀不了他。
把他引出蜀山,引到一个没有第三人的地方再动手?是个好主意,还不用烦恼怎么收尸。
对了,这个地方不能让小若找到,因为小若的出现,就代表着系统有可能会再次出手阻止她。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她头痛欲裂,也睡不着,眼睁睁地看着天光一点点变成微明的色泽。
晨曦拂亮群山,丹青峰的门生终于起来了。
虚谷真人故居的大火很快引起了注意,外头越来越吵,似乎是有人吆喝着去扑灭大火。陆鸢鸢坐起来,揉了一把脸,突然听见门板被砰砰砰地拍了三下。
但外面的不是段阑生,也不是来叫她出去帮忙救火的弟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陆师姐,你在么?宗主急召,请速去剑宗鹤修堂。”
陆鸢鸢在小半柱香后来到了目的地。
毕竟心里怀疑纵火的命令就是蜀山宗主下的,来之前,她心中多有忐忑,来到后,发现这里还站着诸多弟子,看来不是单独召见她,陆鸢鸢按捺住异样,走进去。
段阑生也在人群里,本还面无表情。察觉到她也来了,他侧过头,无声地递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
陆鸢鸢目不斜视地行了礼,站到人群后。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蜀山宗主这才开门见山,沉声道:“我们已经追查到了贼人的踪迹,就在南境的深山中。我需要诸位立刻出发,在半个月内,将贼人捉拿归来。”
声音以内力传出,听者的耳膜仿佛也在震颤。
陆鸢鸢蓦地抬头。
蜀山确实一直想寻找殷霄竹的踪迹。但她回蜀山这几天,并没有听说过大规模派人去找他的行动。按道理,天大地大,以殷霄竹的处事习惯,即使地毯式搜索,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他。况且她完全没听说有派人。
难不成是殷霄竹留下的东西里,有写过他也许会去的地方?有写他老巢的地方在哪里?
若是如此,那也只是一个可能而已,谁能保证他就百分百会去那里?
为什么蜀山宗主会这么笃定他就在南境的深山中?为什么给了半个月的限期?
陆鸢鸢微微垂下眼。
罢了,这个答案她不在乎。
仇恨的毒刺深深钉进了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泵血,都会让那根刺扎得更深,鼓动她的杀意。
而现在,一个绝好的机会,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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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污点证人,并且是过去三年多里,唯一殷霄竹相处最久的人,陆鸢鸢在关键时刻很有可能帮上大忙,找到殷霄竹的弱点或踪迹。蜀山宗主叫她来,也是有让她随行的目的。
看得出来,蜀山宗主极其重视这次行动,甚至将蜀山三件鲜少见人的镇宗法宝也拿了出来。
一个法宝叫窥天镜,有破瘴镇邪、让妖邪遁形之效。一个法宝叫三清铃,可辟邪清心、追溯妖气。还有一个法宝叫天蓬尺,是降妖除魔的长型武器。
三件法宝分别交给了段阑生、齐怅与另外一名剑宗的亲传弟子保管。
陆鸢鸢的目光在段阑生手上一停。那是一面只有掌心大小的镜子,古朴的青铜外形,看似平常,但当光芒笼罩在它身上时,镜面却会泛出奇异的华彩。
记得那一年,她重生为燕国公主,在皇宫里受到妖怪觊觎,就是通过在镜子上抄写《妙法莲华经》、再用镜面反射月光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小命的。
同样是镜子类武器,窥天镜无疑威力更大,也没有那么多的限制条件。
好在,这东西只能用来对付妖邪。
段阑生用不了它来对付她。
收下武器,众人即日就出发前往修仙界的南境。
经过数日奔波,他们抵达南境一座名叫酆都的城池,过了这里,前方就是茫茫深山。一路上,大家都紧紧绷着神经。
殷霄竹藏身在南境,肯定不会藏在人多的地方。蜀山宗主所说的“山中”,大概率指的就是出了酆都后,茫茫荒野中的某一处。考虑到众人赶路都累了,为了养精蓄锐,领头的道君决定今夜先歇在酆都,明日一早出发。
陆鸢鸢仰头看着酆都的城门,又收回目光。
这里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跟段阑生一起组队出任务的地方。但第二次来到,心境已经跟第一次完全不同了。
酆都是南境最繁华的城池,商贸发达,歌楼颇多。一进城门,陆鸢鸢就惊讶地一顿,发现满城到处都是明灯。街上人潮涌涌,摩肩接踵,颇多人提着灯在街上走,喧闹得好像一锅粥。
原来酆都今夜有花灯节,据说,子时还有游神活动。大街两旁,观赏位置最好的酒坊、歌楼二楼阳台已经挤满了人。
蜀山的修士都是年轻人,被热闹的气息感染了,都兴奋不已。
横竖进城也是要修整的,也不好苛责大家。齐怅与剑宗那名亲传弟子定下客栈回来后,看到这么多双期待的眼睛,无奈地对视一眼,最后只吩咐大家逛归逛,不要晚于亥时回客栈。
大家欢呼起来,三三两两地商议起了等下要去哪里逛逛。陆鸢鸢站在后面,望见这一张张年轻又活泼的面庞,竟有一种自己只是一个看电影的局外人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在众人开始四散时,无声地退后,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飞快地钻入人潮里。
虽然无心逛街,但一路走去,还是会被花灯节的装饰吸引目光。盛装打扮的小姑娘扎着双髻,丝绦垂肩,手中提着憨态可掬的兔子灯,一张圆脸笑得喜庆。长长的鱼龙灯,红蓝相间,为路过的每一个人的发梢、肩头都撒上一抹金沙。
突然,陆鸢鸢停了一下,目光落在一个摊子勾着的一盏灯上。那盏灯倒是有趣,下方是一个明亮的下弦月,上方蹲着三只头抵着头的白狐,两只大狐狸夹着一只小狐狸,显然是一家三口。三个狐
狸头都是笑眯眯的眼,身后支起蓬松的大尾巴。纸扎的东西,细看有点粗糙,三只狐狸做得倒是惟妙惟肖的。
说不清是什么心态,陆鸢鸢盯着这盏灯看了好一会儿,垂在身畔的手动了动,但最终,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回到客栈,大堂十分安静,许多厢房也都熄了灯。除了一个坐在角落里打呵欠的小二,就没见到别的人。果然,大家都出去凑热闹了,不舍得那么早睡觉。
陆鸢鸢扶着楼梯扶手,跑上二楼。这里的走廊尽头,也有一个飘出去的小小阳台,栏杆前有椅子,只就是景观没那么好,所以没人来,比较清静。
陆鸢鸢侧身坐下,支着头,上身倚着雕花木栏上,往下看,大街的景色尽收眼底。
看着看着,陆鸢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很轻的“咔哒”一声,疑惑是谁也看中了这个位置,回过头去。
段阑生就站在走廊上,手中提着一盏熟悉的下弦月灯笼,光晕映照出他衣摆上春水般的涟漪。见她怔住,他抬步朝她走来,却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如那天一样,蹲在她面前,将花灯递给她,轻声说:“我在你后面,见你好像想一个人走走……不过,你一直看着它,我就买回来了。”
陆鸢鸢有点没反应过来,手心被放入了花灯的长杆。
段阑生刚才一直跟在她后面?
跟着她,然后,把她喜欢的东西买下来。
这算什么?
陆鸢鸢无声地咬了咬牙,手指捏得灯笼的杆微微弯折。但她还要将段阑生骗到没人的地方,便忍住了踩扁这盏灯的冲动,打算放到一边。
目光无意间一瞥,她却愣了愣。
因为她发现,手中的灯饰和她看的那盏有些不同,她看的那盏明明是三只狐狸,可手里这盏,动物成了狐狸和小鸟。白狐趴在下面,看起来有点蠢。小鸟则又胖又圆,神气地张开翅膀,单脚站在狐狸脑袋上,耀武扬威。
段阑生伸手,他的手很修长,在灯光下,肌肤尤其白皙,连影子都比别人细瘦。用指尖点了点那只狐狸的脑袋,又摸了摸小鸟的翅膀,他的眼睛微微一弯:“我让老板重新扎的,这个是我,这个是你,像不像?”
陆鸢鸢不语,将这盏灯转到正面,发现这只鸟的眼珠子居然是相对的,被点成了斗鸡眼,看起来比下面那只蠢狐狸还蠢。她气得手抖,一把将灯扔向他:“你才斗鸡眼!”
被她用灯狠狠砸向胸口,段阑生却好像不生气,伸手接住,诚恳地解释:“我和老板说过,鸢是一种很凶猛的鸟类,很像鹰。但老板做不出来,他只会扎这种小胖鸟。”
非但不生气,他的心情好像还比刚才好了,将灯笼的褶皱捋平了,重新递到她手中。
陆鸢鸢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去接,将手背起来:“我要回去睡觉了。”
可段阑生没动。他蹲在她前方,她无法站起,不仅如此,他还慢慢扣住了她的手,渐渐收起了笑意,轻轻说:“鸢鸢,那天之后,我一直都想和你聊一聊。”
他不是傻子,可以感觉到,自从那件事发生,陆鸢鸢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他,拒绝重提那天的事。
而他,在那件事后,心情也是几番跌宕。从一开始的狂喜激动,再到疑惑、担忧、不可置信……之后得知,她亦是受人控制,还被人欺负了那么久。他愤怒、怜惜又自责,怜惜她吃了苦,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察觉到她的困境。
好在,最后,他还是将她安全带回了蜀山。
那之后,本来以为一切的障碍已经扫平,但很快,从她躲避的态度意识到,她似乎想将那天的事全部当做没发生过。
可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进入蜀山前,流浪的他,曾见过一些饿狠了的狗。只要有机会能咬到一口肉,它们就会死死咬着,任肉铺的老板怎么踢打、叫骂,也不松口吐出来。
他发现,自己原来和那些狗,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比那些追着肉跑、不加掩饰地流哈喇子的狗好的是,他会伪装。他基本可以完全装成以前的模样,不露出那种饥肠辘辘、也许会让她嫌恶害怕的模样。
他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陆鸢鸢为什么一直回避他?
也许是害羞,也许是不习惯,当然,也有可能是……后悔?毕竟那一天,不管是那些让他心脏狂跳的话语,还是那些叫他面红耳赤的亲昵行为,都不是她的本意。
只要一想到她有一点不喜欢他。甚至因为这件事就讨厌上他、不再理他的可能,就有一种阴暗扭曲的情绪在他胸□□裂开来。
但是,这不可以让她知道,会吓跑她的。
他也不可以做枉顾她意愿的事。
在妖怪的世界里,雄性想得到雌性的青睐,要使劲浑身解数,竞争上岗,展现自己的强大、美丽、可靠,或者是凸显筑巢和养家的能力。
尽管从小在蜀山长大,没有受过妖怪文化的熏陶,但那种潜藏在骨子里的本能,还是会在这种时刻自动激发出来。
他希望陆鸢鸢可以看一看他,只看他一个人。
初识时,他曾经不识好歹,伤过她的心。但他已经改好了,跟过去不一样了。
他不差,他一定会做得比她身边其他选择对象都好,现在是,以后也是。
段阑生的手微微用力,但很快松开,神色也恢复如常。他抬起头,发现陆鸢鸢的反应果然跟他想象中的一样,神色变得戒备且僵硬,冷声道:“你想聊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恶狠狠地一捏拳,说:“这件事没什么好聊的,我会当它没发生过,你也当它没发生过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提!”
闻言,段阑生的睫毛微微一颤:“可我做不到,我不能当做没发生过,继续和你做朋友。”
那长而卷的睫毛就像两把小刷子,他垂着眼,绀青瞳孔犹如漾了一池星碎。
陆鸢鸢蹙眉,完全弄不懂段阑生想说什么,心底渐渐生出一丝无法预判的焦躁,越来越浓烈。
想将手抽回来,却还是抽不回,花灯也掉在地上。她别过头,望着大街,看见一对相携走过的年轻人,火气更是上冲,讥讽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想让我道歉?还是想让我对你赔偿?”
“都不是。”段阑生摇头,闷声道:“是因为我喜欢你。”
完整的句子落在陆鸢鸢的耳中,轰然间,别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了。
热闹的大街就在眼皮子底下,但一双双的人、一溜溜的灯,明亮的光影都变得昏暗而模糊。她身体僵硬,眼珠很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重新转了回来,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灯笼泻下旖旎光泽,光泽中的青年出尘清冷,犹如明珠般皎洁。她从来没见过段阑生这么紧张的样子。若平时的话成了真,他真的是雪做的人,那么现在,雪已经烧了起来,一路烧红了他的耳垂。手心也变热了。
好像怕她听不清,他深呼吸一下后,竟又说了一次。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能再当你是朋友。”
段阑生拉起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眼睛也抬了起来,这时她才注意到,原来他的眼睛形状,在化成人后也这么像狐狸:“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陆鸢鸢僵硬了很久,突然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我和你睡过一觉,你觉得自己占了我的便宜,为了你那责任心,才说的这话吗?或者说,你就是食髓知味,想再睡一次?”
似乎没想过她会说得这么露骨,段阑生好似顿了一下。很快,雪里的火烧到了他面颊上,连眼尾都染上一层薄红。他的手紧了紧,直视她,郑重道:“和那件事无关。”
“……”
“不管有没有发生那件事,我都喜欢你。”
今天晚上的第三句喜欢。
陆鸢鸢的身子脱力,慢慢地靠回栏杆上,静静看着他。
在她的前世,曾经无比地想听到这句话。起初是一见钟情,年少慕艾,她胸中燃烧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撞倒南墙也不回头的孤勇,一点都不怕羞,逮住机会,就绕着段阑生转,只要逗得他有一点反应,即便只是被自己弄恼了,就会变态地兴奋半天。
“嘿嘿,段阑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认真听课的样子特别好看。”
“你别走这么快,你等等我呀……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那些人没眼光,还嫉妒你,我就特别喜欢你的狐狸耳朵,还有狐狸尾巴,看起来就很好摸,我想摸很久了……你瞪我干什么?”
……
她不屈不挠,越挫越勇,发誓一定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要亲耳听见段阑生对她说喜欢,让所有不看好她的人都狠狠被打脸。
虽然段阑生对她兴趣缺缺,不,应该说,他看起来对包括她在内的男女之事根本没有兴趣
。蜀山里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都春心萌动的年纪,他还每天一板一眼地修炼,苦大仇深地板着张脸。但是,在早些时候,她和段阑生的关系还没有走入死胡同,有好几次,她鼓起勇气说完笑话,耍宝逗段阑生,分明有在他面上捕捉到很淡的笑意。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是灵宝秘境的事故。
事后,段阑生娶了她。明明身份开始变得名正言顺,私下关系却变得生硬尴尬。
一起生活那么久,幸福的、开心的时刻当然是有的。但她有时也会看到段阑生眼中的厌恶,应该不是错觉。也从此,她不敢再大大剌剌、天不怕地不怕地大声说“打个赌,你早晚会喜欢上我”。
这句话埋进了她心里,逐渐变成一个淡淡的又消不去的念想。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从来没想到的时刻,听见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她终于听见这句话了。
那个打赌,她还是赢了。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因为段阑生给她上一次药就感动落泪、他背装睡的她回家就嘚瑟好几天的少女了。
此刻在她心里,只感觉到了倒错而茫然的荒谬感。
渐渐地,那种荒谬烧成了另一种情绪,仿佛烈酒穿肠,让她五脏六腑都扭成了一团,却又想放声大笑。
为什么他早不喜欢,晚不喜欢,偏偏是现在喜欢她呢?
这就是报应吧。
没错。
段阑生的报应,就是这辈子才喜欢上她。
他喜欢她,便是亲手将杀他的刀子磨得锋利,递到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