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阑生眉心一蹙:“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按住了,无法起身。陆鸢鸢摇头,说:“真的不用,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打水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你辛苦了,也让我出份力吧。”
拗不过态度坚决的她,段阑生迟疑一刹,便点了点头:“那好吧。万事小心,不要走太远。”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指尖从他肩上收回,陆鸢鸢静静地看了他三秒,才偏过头,拿起空水囊,迈步离去。
走出这片疏阔的林地,沿着山坡往下走,光斑晃动,土壤松软,走了约十分钟,瀑布的水声越来越清晰。
终于,陆鸢鸢钻出茂密的森林,一片林中深潭出现在她眼前。西侧山壁悬挂着一条瀑布,水流响声磅礴,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震耳欲聋,雾蒙蒙的水珠弥漫在空气里,连树干都结着厚厚的青苔。光线因而变得更昏暗阴森,温度好像都低了几度。
潭中水色碧绿,幽静深邃,深浅莫测,只有瀑布下方的水面有波澜在晃动,其它地方都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腐烂落叶,让人更难以窥探水下是否有什么东西正通过枯枝的缝隙与自己对视。
在瀑布旁的陡峭山壁上,斜斜地长出了一株奇特的植物,银色叶片烘出鲜亮如火的红果实,很不显眼。正是上辈子的她竭力想摘下来的银肖果。
而这次,她不会犯同样的蠢,做多余的事。但她需要大蟒更快出现,在段阑生来到之前,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陆鸢鸢踩着石头,走到瀑布旁蹲下,拔出水囊塞子,装模作样地随便接了点水。随后,将水囊放在脚边,慢慢抬起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就像一个做仰卧起坐的人的手部姿势,放缓微微发抖的呼吸,盯着水面,身体绷得如同一张即将放箭的弓。
她知道那玩意儿会从水潭里冒
出来,但什么时刻,什么方位,全是未知数。
就在陆鸢鸢警惕地看着水面时,突然感觉到颊边一湿,竟是瀑布的水花溅到了她的脸。
瀑布水流撞击在凸起的石头上,溅起水花很正常。但她没有挪动过位置,为什么方才没有水花溅在她身上,现在却有了?
除非是……后面的石头移动了。
陆鸢鸢缓缓转动脖子,就看到瀑布后方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哗啦啦”的水声后,一颗巨大畸形的三角形蛇头钻出了水幕。
陆鸢鸢瞳孔细缩。
前世,她是在爬上去摘银肖果的时候被这条大蟒从背后偷袭的,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它面对面过。
这条大蟒的头颅直径逼近两米,蛇身一节节地探出瀑布,覆满坚硬的鳞片,鳞片上粘着寄生螺类,如史前生物般丑陋。它的血盆大口像个无底洞,极尽张开,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弯长的毒牙滴落,腥臭的气味从喉咙深处喷了出来。
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大蟒便猛地低下了头。只凭肉眼压根捕捉不到它的动作,陆鸢鸢只觉自己被撞倒,腰身被紧紧勒住,胸廓受到强烈的挤压,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了位。
“哗啦”一声,水声四溅,她被拖进了冰冷的潭水里。枯枝落叶荡开,拍击在她的脸上。
缠绕猎物是蟒蛇的天性,猎物挣扎得越剧烈,蟒蛇越会收紧身体,加快猎物窒息死亡。
陆鸢鸢竭力憋住空气,迫使自己对抗求生本能,以免刺激到大蟒。不作反抗地任由它卷着自己,扎入水中。
得亏这辈子被殷霄竹缠了好几次,锻炼出了面对蛇类的胆量——在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她脑子里竟模糊地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大蟒游动速度很快,离水面愈远,周围的光线愈暗。不幸中的大幸是,整片水域只有大蟒这一个体型庞大的威胁者,不用害怕会有别的东西咬住她,撕成两半。
感觉到大蟒游动的速度渐渐减慢,预感到要到底。陆鸢鸢捏住鼻子,缓缓睁开眼。
水底的世界幽暗浑浊,数不清的水草在拉伸晃动,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幽闭感。
粗大的蛇腹在潭底一扫,荡起泥沙。陆鸢鸢挥手扬开沙子,将灵力聚集在眼部,可以看见这个水潭底部较为平坦,沉着深黑的淤泥与被水流磨得平滑的乱石。乱石里堆砌着森森白骨,也有许多妖怪动物被吃剩下的、泡浮肿的尸体。
就在石缝中,生长着几簇散发着幽暗荧光的、如昙花一样的植物,正随着水流摆动。
从白骨里盛放出来的蚀骨花。
同时,也是【蚀骨】此毒名字的来源,和唯一的解药。
上辈子,陆鸢鸢被大蟒从肩缠到了腿,手臂被紧紧勒在身旁,想动也动不了。者对此的落水前,她提早将双臂置于脑后,仍能活动的双手。
缺氧的窒闷开始涌上头,陆鸢鸢忍住不适,竭力缩紧腹部,往前探身,伸长手臂,去抠石缝,终于够到了那些花。
储物戒的光芒闪了闪,纳入了一朵蚀骨花。余下的花被她决然尽根拔起,搓揉,撕烂。
一松开手,花瓣碎片便被潭底暗流涤荡向四面八方,仿佛墨水被海水稀释,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蚀骨花被拔起时,惊动了底下的生灵。只见白骨和石头中间探出了几颗小小的蛇头,尖窄的蛇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眼,鳞片通红,蛇体比普通蛇类细长一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陆鸢鸢腰肢被卷住,倒悬在水中与它们对视,握紧了从泥沙里拾起的一枚薄而锐利的骨片,
就是它们了。
在这个副本里,真正携带催情毒液的,从来都不是大蟒,而是潭底的这些红色小蛇。它们平常都躲藏在石头缝里,养出蚀骨花的东西也养大了它们。
她不能忤逆《魅仙缘》的原著,从她被拖进水底,到段阑生为了救她而下水、被小蛇咬伤、中蚀骨情毒,最后到她对段阑生下手……都是硬性要求,她不还原情节就会死亡。
她该如何在条条框框的限制找出生路,如何阳奉阴违,将加害者和受害人的角色对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钻漏洞。
没错,漏洞。
原著确实写了段阑生被蛇咬伤,但却没写她这个炮灰状况如何。
当她和段阑生落入同样自顾不暇的困境里,并且,她的情况比他更严重,她才能成为那个完美的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或与他互相纾解的合谋者。
这事儿靠装,是装不过去的。凭蜀山的岐黄之术,只要事后一检查,就会发现猫腻。
为求万无一失,只有假戏真做,先陷自己于不义。
万般复杂心绪,淬成决然。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割破了掌心。
鲜血瞬间从狭长的伤口中涌出,如丝雾在水里散开,让一条条小红蛇炸了锅。它们张开蛇口,如利箭一样窜出,蛇齿隔着衣裳,深深地扎入她的虎口、手臂与小腿。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缠着自己的大蟒猛地摆动起身体,尾巴搅起强力的漩涡,来不及游开的小红蛇瞬间都被残酷地拍扁。它卷着她往上游去,绞得她身体更紧,骨头都好像要咯吱咯吱地蹦出来,疼痛终于令她锁不住唇间的空气,喷出咕噜噜的气泡。
无边昏幽的水底世界,突然亮起了光芒。那束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快,像流星在黑夜中相撞。
大蟒似乎被闯入自己地盘的人激怒了,也意识到了带着她不好打架,蓦然松开了她。陆鸢鸢眼前发黑,她用尽全力地往上划水,但肺部疼痛得好像有砂纸在刮,身体不自觉在下沉。
她看不见上方是什么情形,也听不见声音,却见到大片血雾在头顶散开。
隐隐约约地,有个黑影正用尽全力地拨水,向她游来。
……
“哗啦——”
潭水上漂浮着厚重的血液,空气争前恐后地灌入鼻腔,紧缩的肺部舒张。陆鸢鸢蜷缩成一团,感觉到自己被横抱上了岸。
段阑生的喘息沉重而剧烈,将她平放在一处平地上,就开始压她的胸口,拍她的脸,捏住她的脸颊肉,捏得她很疼:“鸢鸢,醒一醒!”
水沿着他的下颌,滴到她眼皮上。陆鸢鸢被压得闷咳出了一口水,昏沉地撑开了眼皮,见她还有呼吸,段阑生仿佛才松了口气,稍稍冷静下来。
随即,他的视线转到别的地方。
陆鸢鸢闭着眼,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他拿了起来,袖子捋起。
“你……”看到她从手腕到小臂,分布着五六处小小圆形的蛇咬痕,段阑生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
往下看,不止是手臂,她的小腿也被咬了,裤子上有一对血洞。
陆鸢鸢慢慢地睁目。
段阑生全身皆湿,苍白的脸畔湿漉漉地闪烁着水珠的微光,僵硬地望着这数个血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转得凝重。
在这时,他身畔的人闷闷地哼了一声,是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不仅哼叫,她另一条手臂已经开始缠了上来。
段阑生的手蓦地收紧,但下一秒,他就将她的手扒了下去,稳住呼吸,道:“别害怕,你中了蛇毒,解药就在那些蛇生活的地方,就在这片水潭下,你等我。”
说罢,他仿佛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迅速地大步离去。陆鸢鸢在听见水声后,才翻过身,看向了深潭的方向。
段阑生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她看到,他的身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咬痕——和前世的位置一样。
而她预估到了,他看见她动也动不了,一定会冒险下水去找解药。她绝不让他如愿。
陆鸢鸢深深地呼吸,却觉得气息越来越灼热。明明刚刚才从冷水里出来,
却仿佛有股痒痒的灼热的气息在骨头里窜动,一时像蚂蚁爬动,一时又像软刺搔扰。
陆鸢鸢面庞潮红,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虎口。
前世的她,没有尝试过蚀骨是什么感觉,但就连段阑生那样的人,被咬一口,也被折磨得够呛。她被咬了这么多口,自然反应会更强烈。
牙齿在虎口处陷得更深,尝到了腥味,她要吊住这份清醒。
虽然她的修为不如段阑生,但她的自制力,不一定会比段阑生差。因为段阑生流着一半的妖血,而她是人类,并不会受到从野兽时期带来的发情本能的影响。
她忍受着一波又一波轻微的潮热,终于,再一次听见深潭那儿传来出水的声音。她立刻重新咬住手,等了会儿,看见一双靴子在前方停下。
段阑生回来了。
他浑身滴水,面色懊丧,很不好看。
是因为找遍了潭底,也找不到解药吗?
虽然不及她严重,但那蛇毒显然也已经开始侵入他的血液,回到她身边时,他的气息明显已经很不稳定,唇瓣浮现出诡异的血色。
不过,发现她蜷成一团,一直在咬自己的手,他还是先掰住她的下颌,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他的手一靠近,仿佛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她鼻息咻咻,紧紧地将脸贴在他掌心,抬起饱受折磨的湿润眼眸:“解药呢……没有找到吗?”
段阑生呼吸一滞,就想抽回自己的手,有些艰涩地说:“我会再想办法。”
他身前的人难受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神志不清,她身躯扭动着,慢慢地往他膝上爬去,用脸蹭他的腿,好像只是这样贴着,就能减轻骨头里沸腾的灼热感,喃喃道:“难受……我难受……”
她感觉到段阑生呼吸沉重了些。但很快,她便被他再度扒了下去。他的手跟铁钳似的,压得她动弹不得。
发现怎么都挣不开,也碰不到人了,她好像生气了,又有些委屈,口齿不清地说:“你不帮我,就算了……我不要你帮了……我去找大师姐……大师姐什么都会,一定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