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间热闹

宁王纵着康如意,刚要应下。

萧远淡淡拂一眼货郎,竟调笑起他来:“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区区货郎卖的东西,怎么配得上左仆射的千金?”

宁王一愣,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露出一丝猜疑。

这是萧远今日第二回说笑了。

宁王又看一眼康如意,她骄傲地扬起小脸,眼里满是得意的笑。

于是他迅速换了一副笑脸:“三郎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全。”

“如意。”宁王转而对康如意说,“那里人多,难免冲撞你,你既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咱们去铺子里慢慢挑吧。”

说完,他抬手,引康如意回到马车里。

鸾铃声响起,行人避开,宁王的马车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孟薇还躲在墙角,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买好了吗?”

她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

少年居高临下,面上已经敛去了先前虚假的笑,他身姿挺拔挡住了午后毒辣的阳光,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模样垂眼看着她。

一旁,阿橙埋着脑袋神色尴尬,不敢想自家姑娘该如何说清蹲在地上的缘由。

孟薇先偷眼去看宁王和康如意已经不在了,然后她才站起身,语气发虚:“我,我……”

想说在看蚂蚁,可是撒谎的话还没出口,她便已心虚脸红。

萧远什么都不问,回身,慢慢往前走,等她跟上。

孟薇呆呆站在原地,奇怪他不问问她,方才蹲在地上做什么吗?

这时萧远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

孟薇红着小脸追上去,把手里的东西伸到他面前,糯糯道:“送给殿下的。”

那是一只用棕树叶编成的漂亮小龙,眼睛是黑色小瓷珠点缀而成,衬得它栩栩如生。

整条龙有孟薇的小臂那么长,比蝴蝶和蚱蜢都要精致得多。

萧远目光微凝,看向脸颊因窘迫而染上红晕的孟薇。

人潮涌动,她站在那里,身后是簇拥着货郎孩子们,以及笑逐颜开的妇人采买山茱萸,那都是人间最热闹最欢快的景象。

然而,他们都比不上一个孟薇。

少年喉间发涩,竟然生出一种错觉来。

他像无根的浮萍那样孤苦无依了许多年,老天爷是不是终于肯怜悯他了。

萧远接过她递来的草编小龙,声线低哑:“多谢你。”

一低头,他看见孟薇身后还跟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

男娃娃的个头堪堪到她纤细腰肢,胖乎乎的脸蛋上有两坨红晕,正仰着脑袋,眼巴巴看萧远手里的小龙。

“怎么了?”孟薇奇怪萧远在看什么,顺着他视线一低头,立时哭笑不得。

这草编的小龙工艺复杂,货郎的担子上只有一只,她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后来她蹲在地上假装看蚂蚁实则躲宁王,这个小娃娃便也和她一起蹲在墙角。

小娃娃还在看萧远手里的小龙,胖乎乎的手捏着两只蚂蚁,奶声奶气对孟薇说:“姐姐,跟你换。”

孟薇笑着弯下腰,软语对他说:“多谢你,可是这只龙是送给哥哥的,不能跟你换的。”

小娃娃嘴巴一扁,脸蛋皱巴巴,眼看就要大哭起来。

孟薇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哄他。

萧远转身对陈牧耳语几句。

很快,陈牧就从货郎那买来一只草编蚱蜢,交给萧远。

少年蹲下身,对小娃娃说:“这只给你,快回家去。”

他学不了孟薇那样温柔的说话,但也自觉足够轻言细语了,应当能哄得住这个缠人的小娃娃才对。

谁知道小娃娃直接被他唬住,嘴唇颤抖,想哭又不敢哭。

许是草编蚱蜢太诱人,小娃娃终于战胜恐惧,强忍着眼泪抓住蚱蜢转身跑了。

孟薇松了口气,看见萧远一脸郁闷,她忍不住笑起来。

萧远抿唇,神色尴尬。

把人家小娃娃吓跑什么的,真是太好笑了。孟薇笑得肚子疼,若不是看他实在尴尬,她还能再笑一会。

二人作别时,宁王的马车虽已走远,孟薇怕又生出岔子,便选了另一条稍远的路。

只不过,萧远也没离开,他默默跟在小姑娘身后五十步的地方。

方才孟薇躲避宁王的举止全被萧远看在眼里,才一再试图引开宁王。每个人都有难言的秘密,所以他不过问她缘由。

孟薇穿过闹市,选了一条马车不能通过,也没有杂货铺的道路。

这里一条街全是书肆,萧远看她走进其中一间,不多时又一脸失落地出来。

这样的书肆不但卖书,笔墨纸砚也都应有尽有。

可他看着孟薇把街上的书肆跑了个遍,出来的时候一脸惆怅,手里也空荡荡一无所获。

萧远隐隐觉察,她在找什么东西。

他命令陈牧:“你去趟书肆,打听她在找什么。”

陈牧领命,回身去了第一家书肆打听。

道路两旁生长着许多槐树,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小姑娘身后。

萧远一路望着她的背影。

直到看见孟薇安全踏入孟府,少年才回身,向王府的方向而去。

穿过一条街道时,萧远却又看见人群围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生得高大威猛,模样也粗犷,浓眉大眼里却透着一股子憨厚耿直,很好欺负的模样。

萧远鲜少凑热闹,却对他有些好奇,拨开众人上前查看时,就见一个白面书生正指着这少年叱骂。

“你这少年有手有脚,怎的不学些好的,反学些偷鸡摸狗之事。我见你可怜请你吃两个包子,你倒好,吃了整整两屉不说,还要偷人家的包子?”书生义愤填膺,指着桌上两屉空荡荡的蒸笼,“枉我好心请你吃包子,你却借我当幌子,讹人家包子铺!”

少年耳根子都红了,急得语无伦次:“我,我没偷,你胡说,你——”

“你什么你,你就是偷了人家包子,还不承认!”白面书生打断他,又转而对围观人群诉起苦来,“大伙都看看,我看他年纪小,好心好意帮他,他竟拿我当幌子偷人家东西。”

少年本就被他激得说不清话,再被他抢了话头,看着人群的指指点点,更是急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萧远见多了宫闱的尔虞我诈,那少年根本不像会偷东西之人,倒是书生有古怪,连珠炮似地指责少年,几乎不让人家说话。

他生出恻隐之心,径直走到白面书生跟前去。

萧远身量高。

白面书生不得不仰着头看他,面上露出警惕之色:“你,你想做什么?”

萧远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包子,不紧不慢道:“你说他偷包子,凭证呢?”

“要凭证?”白面书生冷笑,高举右手的肉包子给所有人看,“这就是凭证!就是他刚才偷了藏在袖中,被我及时看见的。”

萧远淡淡拂一眼他手里的包子,伸手,一把擒住书生手腕,挑开袖口便露出这人衣料里一片油渍。

他不紧不慢道:“阁下真有雅兴,喜欢把凭证藏在袖中?”

白面书生肉眼可辨的脸色迅速惨白。

正好有一队巡逻官兵路过,书生扯着嗓子冲他们大喊:“官爷救我,杀人了,救救我!”

官兵过来,带队的曹丙原先曾跟随汤淮安护送萧远回京,一见是他,立马便要拱手施礼。

萧远眼神制止。

曹丙会意,转而呵斥白面书生:“王禄,你喊什么?莫不是又说大话得罪人,想借我们帮你解围?”

白面书生名唤王禄,曹丙负责巡视这片街坊,早就听其他兄弟说过这王禄仗着自己读了些书,便爱在人前说大话得罪人。

王禄冲他喊冤:“大人,我冤枉啊,我方才抓了个偷包子的小毛贼,正想告官,结果这毛贼的同伙便蹦出来了。”

他满脸愤慨瞪着萧远:“就是此人!大人看,他当着您的面还这么嚣张,竟敢抓着我不放。”

曹丙心里憋着骂娘的脏话,要说皇子谋反他信,要说伙同他人偷包子,杀了他也没法信。

他问围观人群:“你等都看见了,王禄所言可是真的?”

有个大爷用蒲扇指着王禄,高声道:“大人别听这姓王的胡诌,小老儿坐在这里看得最清楚,是他先吹牛请人家吃包子,一见人家吃得多,他又反悔讹人家,正巧被这小郎君撞见。”

事情发生在包子铺,掌柜不得不出来说话:“大人,起因是那少年眼馋小人的包子,问小人能不能留下做工换饭钱,王禄听见便说要做东请他吃。小人知他爱说大话,可拦也拦不住,结果就闹成现在这样。”

王禄急道:“你们血口喷人!我不与你们这些粗人说理,大人明理,不会污我清白。”

众人也不气,反倒哈哈大笑,七嘴八舌数落起他平日那些好笑的事迹来。

曹丙板着脸呵斥王禄:“你既请人吃饭,那就先把账付了,之后的事随我回衙门自有大人查明真相!”

王禄支支吾吾,半晌不肯掏银子。

曹丙火大,索性搜身,一搜才知道他根本没带钱袋子:“兄弟几个随我把他绑了,押回衙门处置!”

人群哄笑着散开。

少年忙向萧远作揖道谢。

萧远问他:“吃饱了吗?”

少年一愣,苦笑摇头。

萧远看一眼两屉空蒸笼,索性好人做到底,对掌柜说:“再上两屉包子,其他还有什么都拿来,我请他。”

掌柜苦着脸,“哎”了一声。

萧远又道:“方才的两屉包子,算在我的账上。”

掌柜转忧为喜,笑呵呵道:“客官稍等,小的马上送来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少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坐下说话,萧远得知他叫冯敬持,是来参加武举考试的。

可惜,冯敬持的老家距离京城山高水远,到达京城时已经错过武举,只能再等一年。

本来他带了盘缠,因食量太大,全吃光了。

萧远瞥见他虎口有厚茧,确系习武之相,才又问道:“那你这些日子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