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软

正在这时候,杨祐呈上酥山。

孟薇眸中露出惊奇之色,纪王府的酥山远比街头小贩售卖的精致许多。同样是拌了蜂蜜的奶油淋制而成,它却不止点缀葡萄,还在上面斜插两朵含苞待放的粉色玫瑰。

单是这么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孟薇脸蛋微红,垂眸看自己简陋的食盒,里面盛装着她用槐树嫩叶捣出汁水和面做成的冷淘。

此味本来就非稀罕物,对比精致的酥山,就更显得拿不出手了。

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笑,对萧远说:“我原担心殿下吃得不好,所以带了槐叶冷淘来王府看望,这会看见酥山都那么精致,想必殿下的食宿也一定被照顾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萧远怔然望着孟薇,心里原本因杨妘娘生出的恼怒,霎时被她轻轻抚平。

孟薇从食盒里端出槐叶冷淘,腕上的羊脂玉镯便也随着她手上动作,轻轻地晃啊晃。

少年不说话,心里某个地方就像被那白玉镯子轻轻撞了一下,他慌忙别开眼。

然而孟薇眸子澄澈,一如山间最清澈的溪流,她脸蛋染上红晕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萧远心里叹气,一直以为上次一别便是最后一面。等回到京城,知他这个皇子顶着亲王头衔,实则名不副实被陛下厌弃之后,她一定也会和从前那些人一样,远远地躲他。

可她没有。

萧远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道:“……那香囊,我放枕头底下了。”

孟薇捧着冷淘眨眨眼睛,下一瞬,她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软软道:“我没骗殿下吧,连梦里都带着甜甜的桂花香,对不对?”

她嗓音带着少女特有温柔,萧远目光落在槐叶冷淘上,心里却忆起这样温婉的小姑娘,竟追在穷凶极恶的土匪身后爬了整座山头,只是为了救他这个不相干的人。

她对谁都这样好吗?

萧远点头,没来由地闷闷道:“嗯。”

孟薇还要赶在祖母和大姐姐之前回府,倘或晚了,少不得要挨祖母一顿训斥,于是坐了一会她便起身告辞。

萧远目送小姑娘出了花厅,盛夏的阳光洒在石阶上,她走在漫天阳光下,脑后粉色的发带被清风吹起。

少年站在那里,良久才回过神来。

立在一旁的杨祐,看了看孟薇留在桌上的槐叶冷淘,前几日后厨曾经呈上一样的膳食,那时殿下因讨厌它特殊的味道而让人撤下去。

这位姑娘送的槐叶冷淘,估摸着也要撤下去的。

可是还没等杨祐把话问出口,萧远拿起碗,一口一口把冷淘吃光了。

杨祐捧着空碗退出去时,一脸的茫然,想不明白这碗冷淘和后厨做的那一碗有什么不同。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陛下回銮,这时秋意渐浓,夏日的好光景没剩几天了。

孟薇手捧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上回太子诬告萧远在三清观动粗,也不知道事情查清了没有,她担心萧远再被陛下责罚。

偏巧,第二天孟薇的姨妈来府里作客,汤蕊也在,两姊妹回到厢房说些体己话。

汤蕊凑到孟薇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莹莹,你听说了吗?太子竟然在秋狩时狎妓呢!”

怕小表妹不信,汤蕊又对天发誓:“真的,我要骗了你,我就是小狗。听说那些女子还是太子专门从平康坊找的。他胆子真是大呀,瞒过了所有人,竟然在秋狩时干那种事。”

孟薇立时红了脸,两辈子,她也不知道男女之间那点事。

可汤蕊说得眉飞色舞,脸上乐开了花:“我听宇文姐姐说,咱们刚启程回京,驿站里就传遍了太子狎妓的事,把陛下气得脸都绿了,哈哈。”

秋狩狎妓是重罪,孟薇自然而然问:“那陛下如何说的?责罚太子了吗?”

汤蕊撇嘴,一脸的可惜:“陛下大怒,接着就没下文了。”

孟薇皱眉:“就这样?”萧远无辜被禁足,而太子犯了狎妓的重罪,居然就这么轻易被陛下饶恕了?

汤蕊一家人告辞后,孟薇回到厢房,一整日都闷闷不乐。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对毫无过错的萧远冷漠刻薄,却把所有偏爱都给了太子。

她闷在屋里越想越替萧远不值当,直到初八这日清晨,想着秘密筹划的事还差一样黄麻,倒不如趁着去找黄麻顺道散散心。

孟薇换了一身男子的圆领长袍。

阿橙与她同去,便也换上小厮的衣裳,一边整理腰带一边担忧:“姑娘,大清早的,都没到老夫人午歇的时候,咱们出得去吗?”

孟薇已经禀明冯氏,这会她还在气陛下偏心,闷闷道:“谁知道呢,先试试吧。”

出门必须路过孟老太太的屋子。

孟娥正在屋前院子里绣花,老太太坐在一旁给她摇扇,眼里尽是宠溺。

一抬头看见孟薇,老太太扫一眼她身上的衣裳,脸色立时阴沉下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孟士衡和冯氏只得了孟薇一个孩子,老太太多次劝孟士衡纳个妾,好延续香火,孟士衡不大听她的话,她便怪到冯氏身上,连带着也不喜欢孟薇。

孟薇乖巧回话:“祖母,我有事外出,已经禀明阿娘了。”

孟老太太冷哼:“拿你娘压我一头,你还早着呢。”

孟薇不愿顶撞她,正思忖如何绕到小门出去。

孟老太太见她不说话,又开口嘲讽:“我猜你就是要去骑马,别以为能跑能走的就叫骑马了,那正经的骑术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学会的吗?你倒是瞧你姐姐,如今好生在府里绣花,往后她便能找个好婆家。再瞧你,哪个好人家看得上你?哪都不许去,你回屋待着,不高兴便让你母亲来寻我。”

孟薇咬唇,心里委屈。

一旁孟娥低头绣着花,想起平日孟薇有好玩的好吃的,总不忘给她留一份,远的不说,昨日她还得了孟薇送来的桂花饴糖。

她扭头对老太太不满地嚷道:“你别吵了,她要去便去,你管得真是宽,害我这一针都绣错了!”

孟娥不耐烦地把针线一扔,扭头就回屋。

老太太急忙跟上去,好言好语哄劝。

趁着这时候,孟薇示意阿橙,二人快步往外走。

出了门,孟薇骑马来到京郊,正担心遭遇歹人而不敢去人烟稀少的地方,恰巧碰见不知哪户人家的姊妹们结伴来野炊。

她们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玩叶子戏,仆役则在一旁生火做饭。

有人作伴,孟薇稍稍放下心来,很快便在湖边找到一大片绿油油的黄麻。

她和阿橙采来两捆黄麻,正打算放到马背上,忽然听见一阵歌声。

孟薇回头去看,是那些姑娘在唱歌,她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一边唱一边踏着歌声起舞。

清风掠过湖面,马儿在孟薇身边低下脑袋吃草。

孟薇露出笑容,心里畅快多了,弯腰摘了一朵蓝色小野花拿在手里玩。

也不知萧远过得如何,陛下回銮多日,有没有再难为他。

她正想着心事,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野炊的姑娘们也听见了动静,歌声戛然而止,她们纷纷循声望去,便见五匹快马飞奔而来。其中一匹黑色骏马的主人是个少年郎,生得眉目清隽,腰间系一条金跨银蹀躞带,衬得他周身意气风发。

这群姑娘看见少年,红着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嬉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阿橙惊喜,刚想开口喊姑娘,察觉不对又连忙改口:“公子,这不是纪王殿下吗?圣上准他出府了?”

孟薇也在看那少年,她有些不敢置信,真的是萧远。

萧远纵马跑得极快,比在猎场时更加气度沉稳。

孟薇心里欢喜,对他挥舞双手,想唤他,又怕他不愿意被旁人知晓身份。

萧远墨色的眸子在见到小姑娘的一瞬,露出错愕之色。

他勒马停在她跟前,肃着脸看她。这时孟薇牵着枣红马站在柳树下,小姑娘天生一张娇俏的芙蓉面,哪怕穿着男子的衣裳也不可能真有人把她错认成少年郎。

孟薇不知他为何又不高兴了,左右他平日也不爱笑,于是她笑着唤他:“殿下,你能出府了?真好呀。”

萧远眸色沉沉,没作答,反而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荒郊野岭的,快回去。”

原本欢欢喜喜的孟薇一下子生出委屈来,这人明明为她的安危着想,说出口的话怎么硬邦邦的,讨人嫌得很。

孟薇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谁让他是救命恩人呢,她不和恩人拌嘴。

然而气死人的是,萧远见她不动,索性命令陈牧:“你带她离开,看着她回府了,再回来复命。”

孟薇脸颊气鼓鼓,还没忘记祖母的嘲弄,这会又被萧远气得不行,她想也不想地噘嘴道:“我才不回去呢。人家笑话我是小丫头,学不好正经骑术,我便要学一学让她瞧见我厉害着呢。”

话落,她眨眨眼愣住。

她鲜少使性子,怎么今日一生气,便把心里的气闷全说出来了。

小姑娘低下脑袋,脸红地揪着手上的小野花,心里不知所措。

陈牧偷眼看萧远脸色,想帮孟薇求情,又怕惹主子更气恼反倒帮了倒忙,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跑来郊野委实莽撞。

萧远骑在马背上垂眸俯视小姑娘低垂的小脑袋,僵持半晌,他先泄了气。

随他同来的人里有位青衣男子的骑术最好,正是请来教他骑术的骑师。

萧远调转马头,驱使玉虎鸣往前走。

孟薇还气呼呼地站在原地。

蓝天白云下,马背上的少年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想学吗?跟上来啊。”

陈牧闻言笑着催促孟薇:“姑娘别愣着了,快来,殿下请了教习骑师。”

孟薇策马跟上去,低头好笑,她就说呀,萧远两辈子都是嘴硬心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