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纸板一事,受刺激的居然不是孟飞,而是韩域。
第二天清晨,韩域一大早给我发来信息,说早餐已经放我桌上了。
我了个去,他该不会真要追我吧?
姚萤先于我回到公司,看见韩域区别对待,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开心。
我一回到公司,她便摇着办公椅凑上前,坏笑着嚷:“宝,韩域给你买早餐了哦!哟,怎么不给我买呢?怎么不给佟经理买呢?”
“这不是犒劳宝渝昨天给我拎包么?”韩域的话“合情合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的书包比纸还轻。
这算撩么?
我瞥过桌上的一个方形蜂蜜蛋糕和一杯柠檬茶,一时难以拒绝,便应下了:“谢谢。”
早餐还没到嘴,我便私信了韩域:“韩域,早餐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这点小钱跟我计较,你就不地道了。”他这么回,我想想也对,于是决定在别的地方补偿他。
“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咱们中午去尝尝?”我转而在“通际三人小分队”的微信群里发了消息,这个群是为了吐槽工作开的,自然没有佟经理在。
“好啊!”
“OK。”
“吃”这种事情,最容易一呼百应。
*
中午时分,我带着姚萤和韩域前往公司附近新开的火锅店。店面有点偏,在巷子深处,我是由于之前发呆走错了路,才发现有火锅店在装修。
它开业那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它的传单——但就是看不见店面在哪儿。
我们穿过巷子,找到了这家“隐藏”的火锅店。它的外墙是火红色的,装潢别有川渝特色,招牌上金漆写着四个大字——“川川有味”,是一种很狂放的草书。
服务员礼貌地迎了我们三人进去。一落座,我便一副“这顿我请”的架势,抢过菜单做主。
“你们有什么忌口的?”我问。
“没有。”韩域回答。
“我有点上火,今天不能吃太辣哦!”姚萤摸着脸上不显眼的痘痘,苦恼地说。
“那就选个微辣的汤底吧,然后点个毛肚、鸭肠、肥牛……”这些建议获得一致通过以后,我又招来服务员重述了一遍。
“今天这顿我包了。”我“财大气粗”地说,“千金难买姐开心。”
我设想过韩域与我“争”,但他没有,我感觉安心多了。
我不想欠他什么。
我们等候上菜的时候,两位女客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餐厅。长发那位不论,短发那位我可太熟悉了!
当年她身姿矫健,留着一头飒爽的短发,穿着一身英气运动服,长腿一抬,精准挂杠,明眸回盼,灵气逼人。
她曾经是多么令我自卑的存在。
“黄恩……”我轻轻地唤了一声,本能地想要回避当年失意的感觉。
她可能不记得我是谁,我可太记得她了,当初要不是她“横插一脚”,命运的走向大概不会歪成那个样子。
她听见我唤她,定睛看了我许久,像是一下子反应过来:“宝渝?”
“黄恩,好久不见。”我客套地微笑着。
“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么偏的地方遇到你。”她已经不是当年假小子的样子,齐颈短发染棕,穿着荷样丝质连衣裙,踩着恨天高,一副职业女性的模样。
“你在附近上班?”
“对啊,你也是?”
“嗯,真巧。”
……
我与她寒暄了几句,也不好让人家把朋友晾在一边,便各吃各的了。
不久后,火锅上了桌,七宝天材齐聚。那火红的辣子在油锅中翻腾、回旋,把关于黄恩的那段记忆,搅动得格外清晰。
宁宁说得没错,我和孟飞拉扯了十多年,从未停歇。
*
不得不承认,初三那年,孟飞那句“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杀伤力有点大,令我的心情瞬间坠入了深渊。
宁宁不相信他没对我动过心,单枪匹马冲去找孟飞“交涉”,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人家又没做错什么,不喜欢我,理所当然避开我而已。
可以理解的。
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试图说服自己,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同窗之谊。
遗憾的是,我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一整个初三,我就像失恋一样失魂落魄,行尸走肉。可笑的是,我连恋爱也没谈过!
都说青春最苦涩,谁说不是呢?
那段日子太难熬,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读书写字,都有可能想起孟飞委婉的拒绝。中考在即,最理智的方法就是寄情于学习,于是我拼命去刷题,让自己没法闲下来思考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果然,这个方法对于学习来说十分奏效,我的成绩从全级前十,提升到了全级前三。
我即将是学校的骄傲了。
老师对我的“懂事”感到欣慰。
只有我能品味这种“懂事”背后的酸楚。
级长在走廊外的墙报上开辟了“梦之地”专栏,大伙儿把理想的高中都写在便签上面,贴到专栏上去了。
客观而言,我并没有心仪的学校。但既然是展示墙,我作为全级前三,总不能驳了级长的面子,于是填上了一所很厉害的高中——市一中。
达不到全市前三百名,是进不去一中的。
我贴便签时,“顺道”在墙报前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孟飞的便签。也许是他成绩太差,不好意思贴?这么想来,我好像从来没关心过他的成绩,不知道他的学习“糟糕”到什么地步。
“梦之地”专栏挂出来大约一周后,我在楼道上与黄恩——我的田径队队友“狭路相逢”。
她冷不防问了一句:“宝渝,你和孟飞是不是在交往?”
我的心随即漏跳了一拍。
从前我和孟飞的绯闻满天飞,同是二班的黄恩都不曾过问一句,怎么现在我俩退队了,交集少了,她反而“八卦”了呢?
“没有啊,怎么可能,我们只是小学同学而已。”我陈述了事实,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又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真讽刺。
“哦……”黄恩点点头,对此没什么评价,表情倒像是有一丝无奈。
我当她只是好奇。
直到隔天,我路过二班外头,听见梁俊峰那个大嗓门在嚷:“何宝渝的正宫地位不保了,你们是没看见,孟飞天天追着黄恩跑。”
那一刻,我窒息了一下,眼泪瞬间蒙了眼。
孟飞……追着黄恩跑……
所以,他喜欢的,是黄恩这种灵动帅气,品学兼优的女生……
难怪黄恩会突然问起我和孟飞之间的关系,也许她在考量他的人品,看看他有没有“一脚踏两船”的嫌疑……总而言之,人家“郎情妾意”,“心心相印”,哪有我这个外人什么事……
原来,单恋一个人,除了心死如灰,还能有这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那天放学,我躲开了宁宁,躲开了家人,一个人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藏在草丛里痛哭了一场。
何宝渝,认清现实吧,和孟飞做朋友,只有友谊,才能够天长地久。
我努力把这份感情埋在深渊里,加以冻结。从今天起,我就是孟飞的好朋友,最铁的那种!这不,马上到他的生日了,我以朋友的身份送礼,应该没什么不妥之处。
我安慰好自己,一步一步,艰辛地从这片阴霾里走出去。
那注定是一个离别的冬季。
期中测试以后,学校在普通班里选拔了一部分有望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组建了“火箭班”,其中就有孟飞和黄恩。
一班在三楼,火箭班在五楼,我和孟飞相遇的次数,从此变得屈指可数。
有时候,我们在校道上匆忙相遇,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我听不得他谈起黄恩,总以“很忙,下次再说”的借口搪塞逃离。
他的生日礼物,我花了一整个周末去挑选,是一个磨砂黑的笔筒。
我本来想送钱包,但这种贴身物件,不该是普通朋友送的,我便弃了这个念头。
朋友,就该有朋友的样子。
我已经不会像两年前那么傻了,送个礼还约人到家里。
12月22号这一天,一个不能更平凡的周二,我提着礼物来到火箭班外,果然看见孟飞和黄恩在一起。
尽管他们在探究习题。
我的心猛然揪了一下,表情更冷漠至冰点。
没有这一层保护色,我该怎么守卫我这一点可怜的自尊?
“孟飞,出来一下。”我表现得落落大方,不再惧怕流言蜚语。
身正不怕影子斜。
孟飞见我来班上找他,十分高兴,放下手中的书就跑出来了。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一切在变化。
从前厌恶到骨子里的人,如今,我需要隐瞒爱意去仰望他。
“生日快乐。”我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他,就像在完成一个任务,没有感情,没有意志,以一种“了事”的姿态,抽身离去。
“谢谢。”孟飞的表情,思虑重极了,也许是第一次面对我的敷衍,他还有些不适应。
孟飞,别怪我心狠。
我们终归是要接受这种“距离”的,不是吗?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主动找他。偶尔替老师跑腿,我能远远地看见他,捧着书追着老师请教,有时候把老师问烦了,还合掌相求,主打一个脸皮够厚。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学的孟飞。
他刻苦的样子,微深的眼圈,专注的眼神,更像是信念使然。
没有追求和理想,是万万做不到那样的。
也许,他想和黄恩一起考上好的高中吧,只有考上好的高中,将来才能给黄恩好的生活。
他也许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不是我不能问,而是我不敢问,任何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都不愿意去触碰。
人哪,趋利避害,疼了自然会放手。
白驹过隙,转眼一年。期间孟飞让人转交我的生日礼物,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客套。
填中考志愿前几天,老何同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女孩子离家太远始终不好,一中太远了,你再考虑一下吧。”
对于考一中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过执念,再说也未必考得上。既然老何同志这么说,那我就用实际行动来消除老父亲的这份担忧吧。
因而,我在后来的志愿表上,郑重地填上了离家近的二中。
此后中考放榜,木已成舟,我才知道一切是命运开的一个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