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黑板上贴满了三起命案现场的血腥照片和地形图,红色的记号笔将一个个问号和零散的线索连接起来, 却始终无法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焦点, 破案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
目前三起凶杀案的做案手法各异, 残忍无比,第一起案件剥皮、第二起案件剖腹取内脏,第三起案件斩首砍头,完全超越了普通人心中对“恶”的定义,这让刑侦经验丰富的雷骁都觉得棘手无比。
刑侦支队这几年来一直推行姜凌提出的三定侦查法, 并且以此破了不少案件。但今天却让雷骁犯了难。
定性质,怎么定?
你说犯罪动机, 求财、求名、求报复、求变态满足感……总得有所图吧?这三起杀人案看上去完全是杀人取乐,拿人命来练手!
难道遇到了变态杀人魔?
如果是这样,那他大概率还会继续做案,这是对警方的挑衅!浓浓的危机感, 让雷骁有些心神不宁。
雷骁挥了挥手:“今天是案情分析会,大家畅所欲言吧, 别让我一个说话。”
范威沉吟片刻后第一个发言:“雷队, 证据我们还是有一些的。同样44码大脚鞋印、不清晰的掌纹与指纹,再加上下手对象都是体型偏瘦的年轻女性, 我推测这是一起变态连环杀人案,可以并案侦查。”
雷骁烦躁地耙着头发, 声音沙哑:“并案,肯定并案!这做案手法都又狠又邪门,可是又都不一样。连犯罪动机都找不到,怎么定性质、定范围?”
范威脑中忽然闪过几年前的案子:“雷队, 你还记得姜凌第一次来局里做三定侦查法讲座、还是她父亲联手精准画像的那起麻绳杀人案不?”
听到他这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
“对对对,我还记得。那起连环杀人案里,凶手使用相同的凶器,而且在每个现场留下相似的粉笔圆圈标记,作案手法一致,有明显的系列作案特征。”
“他下手的对象,看似有男有女,没什么共通点,但最后姜主任发现都是工作顺利、家庭幸福的人。”
“咱们一开始以为是激情杀人,可是姜凌上来就分析犯罪动机,说报复社会的可能性较大。”
范威见大家都还记得这起案件,便继续说话:“是,那起案子用的就是三定侦查法,再加上精准画像,破得很快。要不……我们参考一下那起案子?”
郑瑜摇头:“范队,我感觉今天这三起杀人案与麻绳杀人案不一样。”
雷骁示意她往下说:“有什么不一样?郑副队你展开说说。”
郑瑜现在是一大队副队长,她面色凝重:“更凶残、更变态!说实话,当刑警这么多年,杀人案也处理过不少,但真正像现在遇到的以杀人为乐的变态连环凶手案却从所未有。尤其是,剖腹取内脏,现场血淋淋,看着瘆得慌。”
说到这里,郑瑜站起身,指着白板上挂着的一张照片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留意到现场这一堆呕吐物?据法医鉴定,有酒、有肉、有菜、有饭,与受害者胃内物不同,推测是凶手留下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凶手敢杀人剖腹,怎么还会呕吐?是害怕吗?如果是害怕,那说明他是生手!用手掏出内脏他也会怕!”
郑瑜的搭档梁亮却有不同意见:“既然有酒精成分,那说明凶手杀人前喝过酒,也可能是醉酒导致呕吐。正常人谁干得出来用不锋利的金属片剖腹取内脏这么恶心的事情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郑瑜依旧坚持己见:“虽然不排除醉酒可能,但我感觉更像是恐惧引发的心理不适。”
雷骁抬手在贴满各种现场照片的白板上重重拍了两下:“三定侦查法第一步,咱们得先定性质。可是从现有的证据来看,对方极其凶残,手法各异,和传统的报复杀人特征并不一致。大家再探讨一下,凶手的做案动机是什么?”
传统的三定侦查法摸排走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从目前三起案件来看,凶手随机选择目标,案发地点分散,留下的痕迹虽多却杂乱无章,指向性模糊。会议陷入了僵局,一种无力感在沉默中蔓延。
梁亮站起身,大声道:“雷队,我觉得犯罪动机不仅仅是报复社会,极有可能是一种变态的满足,对方就是个反社会人格,对他而言,杀人就像是游戏。”
游戏?
一大队的刑警总体年龄偏大,听到游戏二字眉毛都拧了起来。
“杀人,只是一种游戏?”
“是那种街机游戏吗?一天到晚打打杀杀。”
“要真遇到那种变态杀人犯,那还真不好以常理度之。”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曾经在金乌路派出所案件组、刚调来支队不到一年的李秋芸,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雷队,赵队。”她声音不大,语速比较慢,“我有个想法。可能……可能不太成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年轻女警身上。
郑瑜对自己这个徒弟的观察力和韧性向来了解,她立刻投去鼓励的目光:“秋芸,大胆说!现在是集思广益的时候,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思路都是宝贵的!”
李秋芸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我大学时……嗯,后来工作之余,从几家录像带出租店里租了不少美剧看,比如《沉默的羔羊》、《X档案》、《纽约重案组》……我,我不是瞎看,我是觉得里面有些案子很有意思……”她怕被师父和领导批评自己不务正业,正题未入,先努力解释。
“说重点!”雷骁没耐心听前奏。
“是!”李秋芸怔愣了一下,立刻加快了语速,“我发现,这三起案件的手法,和那些美剧里演的,有些地方很像!但是你说像吧,又不是太像,总之,像个小孩子抄作业一样,是那种比较拙劣的模仿。”
听到“模仿”二字,雷骁心思微动,冲她招了招手:“来,小李,你上来说!”难得有个年轻人愿意站出来,是个好苗子。多给年轻人机会嘛,有了姜凌的例子在前,雷骁现在思想并不固化,很愿意让年轻人挑大梁。
得到领导的肯定,李秋芸壮着胆子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蓝色的记号笔。
她首先指向第一起垃圾站案件的女尸照片,重点圈出那些可怕的创口和尸体的摆放姿势:“你们看,受害者死前有明显被囚禁、折磨的迹象,虽然环境极端肮脏简陋,但凶手似乎在试图模仿《沉默的羔羊》里‘水牛比尔’的做案手法。”
雷骁没看过《沉默的羔羊》,当下便问:“水牛比尔是个什么东西?他的做案手法与犯罪动机是什么?”
李秋芸很有耐心地解释:“这是电影里的一个变态杀手。比尔在童年时期遭受了继母的虐待,这使得他对自己的男性身份产生了厌恶,并渴望转变为女性。由于无法通过正常的医疗手段实现变性,他选择了极端的方式,试图通过剥取女性的皮肤并将其穿戴在自己身上,来实现自己成为女性的愿望。”
范威感觉胃里有些翻涌。
杀人剥皮穿在自己身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皱眉道:“我就说那些外国电影不是什么好东西,尽拍些血腥暴力的内容!我建议以后扫黄组把这些片子都列入禁片。”
雷骁看了范威一眼:“现在先不要管什么扫黄,让小李说案子。”
范威闭上了嘴。
李秋芸一开始上台还有点不自在,但是说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渐渐找回自信,声音清晰而冷静:“这部片子是挺血腥的,不适合心性不稳的青少年观看。不过我今天想说的,是凶手在试图模仿水牛比尔的做案手法。你们看,至少囚禁、剥皮这两点是符合的。不过他使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剥皮手法也不熟练,搞得血肉模糊的挺吓人。”
对上李秋芸那双冷静的眼,听着她慢条斯理的分析,和她一起从金乌路派出所调到一大队、正在和她谈恋爱的吴建斌打了个寒颤。
——女友对变态杀人魔似乎很有研究啊,谈起剥皮二字时,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和吴建斌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看向李秋芸的目光都变得端正老实了许多。
李秋芸并没有察觉到同事们的情绪变化,将笔尖移到第二起东郊废弃小公园杀人案的照片上,那张腹部被遭受恐怖切割、内脏部分缺失的照片令人极度不适。
“第二起案件模仿的痕迹看着就明显一些。他很可能想模仿《X档案》里那个变态杀手图姆斯,杀人后摘取特定器官并食用,以达到长生的目的。”
不等李秋芸说完,雷骁感觉脑子有点乱:“你等一下!你说的这个电影里有个变态杀手,杀人取脏器是为了吃?”
李秋芸点了点头:“对啊,图姆斯的杀人动机源于他对人类生理学的痴迷。他相信通过收集不同人的特定器官,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具体来说,图姆斯会在杀害受害者后摘取他们的肝脏,并将其食用。他认为肝脏是人体中再生能力最强的器官,通过食用他人的肝脏,他可以获得这种再生能力,从而延缓衰老,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这一下,所有人都有些生理不适。
郑瑜面色有些发白,忍着没吐:“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变态?可恶!这种美剧,必须禁止播放。”
李秋芸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美剧,尤其是这种罪犯片,压根就不怕那些血腥暴力的画面,听说领导们都说要禁片,不由得有些着急,嘟囔了一句:“那边是分级播放,小朋友不让看。再说了,《X档案》是电视剧,不是电影。”
雷骁还是很会掌握会议节奏的,大手一挥:“别纠结这些细节。小李,你的意思是,这第二个案子是在模仿电视里的变态,杀人取肝脏自己吃了?”
一阵“呕……呕……”声从底下传来,吃人肝脏?实在是太挑战人性!
范威咬着牙说:“不对啊,第二个案子里,凶手取的不是肝脏,而是胆囊,而且还把腹腔弄得一塌糊涂,不太像你说的那个图姆斯的手法。”
李秋芸的表情很淡定:“对!所以我说凶手是在模仿,而且是那种拙劣的模仿。他根本搞不清解剖结构,恐怕开腹之后连肝脏在哪里都不知道。法医报告明确指出,受害者的胸腔和腹腔有被胡乱拉扯、切割、探索的痕迹,根本不是精准摘除,更像是一种盲目的、好奇又恐惧的破坏欲。而且——”
她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个极易被忽略却至关重要的细节,也是郑瑜刚才强调过的地方:“刚才我师父说了,在距离尸体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小堆呕吐物,经检验确认不属于受害者,而是属于凶手。亮哥说可能是醉酒,但我更倾向于是恐惧。凶手根本承受不了自己实施的极端暴力行为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冲击,他感到强烈的恶心和不适,他甚至可能一边行凶一边吐。这完全符合一个初次尝试极端暴力、被血腥场面刺激到崩溃的新手特征。要知道,一个真正的、冷血的惯犯绝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李秋芸描绘的画面太过真实,所有人都沉默了。
徒弟和自己意见一致,郑瑜很是欣慰。
雷骁点头道:“行,先按恐惧来处理,这说明凶手是在模仿,是对着电影、电视剧学习。但他还是初学者,所以行为比较拙劣、生硬,给我们的感觉是毫无章法。”
说到这里,雷骁示意李秋芸继续:“小李,做得不错,有你师父的风范。你接着往下说,这第三起案件又是在模仿谁?”
第三起棚户区案件的照片上,清楚地展示出受害人颈部遭受恐怖切割、身旁还有用血绘制的诡异符号。
李秋芸面露不屑:“我为什么说凶手是新手呢?从这第三起案件就能看得出来。他原本打算斩首,模仿七十年代M国一名外号叫做卡斯帕绞杀魔的凶手,他的手段多变且极其暴力。他曾将一名受害者的头颅砍下,并放在其家中的桌子上,以此作为对警方和社会的挑衅。只可惜,这个人低估了斩首的难度,用不趁手、不锋利的工具,折腾了半天也没把头砍下来,最后只好作罢。”
吴建斌举起手,声音有些弱弱的:“秋芸,你的意思是,凶手原本是打算砍了受害人的头之后拿回家放在桌上?”
李秋芸冲他眨了眨眼:“这我不清楚,等抓到他之后可以问问。我只是找到了这么一个罪案,证明凶手的第三起案件已经不仅仅是杀人泄愤或者满足其变态满足感,极有可能是展示力量,故意羞辱警方和受害者家属。”
雷骁疲惫地闭了闭眼,待睁开眼时,愤怒给予了他力量,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既然他向我们警方宣战,那我们必须给他迎头一击!”
所有人也都同仇敌忾,个个咬牙切齿。
“对!必须把这个畜生千刀万剐!”
“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混蛋绝不能让他得逞。”
“咱们必须抓紧时间,按照他的作案地点,从西到东再到北,好像要把晏市包围起来一样,说不定下一个地点就在城南!”